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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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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先生的父母,风华正茂的孔纥和颜征的榛莽野合同样有这样的担心吗?也是发情的猫狗吗?说来可笑,两千五百多年以后的一桩婚姻竟然也是野合!野合居然进入新时代!蛮荒的时代!茹毛饮血的时代!历史兜了一圈重又回到起始点!”
我的婚床是燕山的枯草……我的婚房是黄金铸就的宫殿……我的婚纱是阳光编织的缕缕光丝……百灵在空中歌唱,犹如万籁仙音。喜鹊在洞外迎宾,俨然是位高贵绅士,向所有宾客道声同喜同喜。野兔是伴娘、伴郎、伴童,各司其职……我的婚礼该多么气魄,多么浪漫,多么别致,多么与众不同……可是我为什么要哭呢……
??恨怒想望榛莽恋
负气要做旱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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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人们苦中取乐大行“牛棚”文化之道的时候,百里玉妆不再属黄花鱼的溜边了,有时还搭讪一两句;学唱吐彩霞的驴皮影也能吐上一两口,却是客家山歌的变种,笑得大家前仰后合。
这天她心情格外好,看天,蓝得透紫,百灵追逐戏闹;看山,巍峨雄壮,长城的残垣犹如巨蟒上下舞动,吸口空气,那么甜那么爽,感到通体透畅。“月牙湖”一般的眼睛清澈见底,波光粼粼。
她走在无名山包的荒草中,唱着客家驴皮影,吐着彩霞,故意逗李瑞珍笑。李瑞珍故意不笑,抿起嘴。她就倒退着作怪态,挤眉弄眼,伸巴掌学影窗上的影人表演,机械滑稽,同时亮开嗓门儿唱:“太阳一出吐彩霞……百里上山找妈妈……妈妈要是还不笑呀……我就上前胳肢她……”还是把李瑞珍逗笑了,娘俩搂在一起,笑作一团,笑出了眼泪。
两人径直走到金洞前,放下筢子和行囊,搬开洞口毛石,钻入洞中。
“小兔兔――”刚进洞,百里玉妆向漆黑的洞中压低嗓音喊,瓮声瓮气的喊声在岩壁间回荡,久久才被黑暗吞噬。自从兔妈妈生了孩子她就想来看看,但一直没有轮到机会。为看小兔兔,打大口井的间隙捡了很多酸枣,此时掏出一把亮在手心。
“小兔乖乖,把门开开,妈妈来喂奶……”向黑暗处作敲门状,再次压低嗓音喊,觉得好笑,“哈哈……我成了狼外婆了!”
但她的热情并没有得到响应,柴草赶咐,一阵慌乱,接着便悄无声息。
“先别理它们,”李瑞珍看百里玉妆挑皮可爱的样子,喜上眉稍,催捉,“你去拽两捆柴草。”
“是!”百里玉妆愉快响应,“妈妈,遵命!”迅速敬个举手礼,噔噔跑出洞外,旋风似地拽了柴草进洞。正要向洞深送,李瑞珍却打开柴草捆,平摊在洞口光亮处,并把棉大衣铺在上边,用手拍拍。“躺这试试,这床软和不?”
百里玉妆有些诧异;在上边打了个滚,惊叹:“太好了,又软和又香!”
“先躺一会儿,你的小兔兔会来陪你。不信?耐心等吧,我到洞外瞧瞧……”李瑞珍意味深长地说,出了洞。
百里玉妆仰卧在“床”上,叼根草秆,专等小兔兔光临。
阳光照进洞口,捋出一缕一缕光丝吻着她美丽的面庞。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冬季,阳光好象找到了夏天的一朵鲜花,吻得异常贪婪,异常动情,并带有秋天般的热烈企盼。她的面庞如此清秀,红里透白白里透红,柔和而含蓄,鲜艳而不张扬,是南方温暖和北方严寒的杰作。她的眉眼如此生动,那弯弯的月牙湖束束生辉,竟能唿闪唿闪地说话,她的眼睛告诉阳光,幽会是她的梦,幽会使她正经历着从未经历过的煎熬,这种煎熬该多么醉人!只是鲜嫩的嘴唇长了火泡,唇边有颗小痣,但丝毫不影响见多识广的阳光的心情,爱怜她毫不雕饰的美。
忽听身边的柴草发出轻微响声,抬头一看,果然有几只小兔兔出现。小兔兔就像深灰色的绒团,小眼睛是绒团上缀着的红玛瑙,闪着怯生生的试探的亮光。小兔兔笨拙地蹦跳,你推我搡,想前来又不敢靠近。她从衣袋掏出一把酸枣,伸直胳膊,张开手。一只胆大的小兔兔率先把头伸进她的手心,很快,小兔兔一拥而上都来争食。小小的三瓣嘴在手心里拱动,湿漉漉凉丝丝地发痒,好像乱糟糟拱到心上。“自己虽没做过妈妈,”她猜度,“大约妈妈第一次给孩子喂奶的感觉与此相似。”欲把手撤回,但还是坚持着,不能放弃这个体验惊喜、甜蜜的机会。有的小兔兔爬上她的胸部,不住地蹦跳,她感到乳房受到了抚摩,很是熨帖。有的小兔兔蹲在装满酸枣的衣袋旁,窥探,厮磨,拿出非要罄其所有的架式。但发现,小兔兔并没有真正吃掉酸枣;这才明白,它们还不会吃东西。
她慢慢坐起身。果然兔妈妈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脊梁的疤痕依稀可见。它的旁边还有一只大兔子,不难确认是小兔兔的爸爸,在爱妻被追杀时不知逃到哪里的配偶,丈夫。它们该多幸运,受到了一群柔弱女人的庇荫。一个生命的链条。它们其乐融融,不愁吃喝,安全温暖,再理想不过了。那么今后会怎样呢?还会继续受到女人的庇荫吗?女人们又受到谁的庇荫?所谓女人的庇荫只能是暂时的,靠不住的。到头来,野兔家庭中的大多数成员将被禽兽裹腹或者成为人类刀俎,只有少数幸存者能够享有“天赋人权”,完成它们繁衍儿孙的使命。但它们至少现在是快乐的;它们没有人类的思想,这,很值得羡慕……那么,我的快乐呢……哪怕很短暂,我要争取这短暂的快乐!我就是一只野兔,现在所能争取的仅此而已!我并没有也不想伤害谁,只渴求爱。如果将来有了儿女,提起妈妈的荒唐事,儿女一定不相信,不理解,以为是天方夜谭,是浪漫的恶作剧。但我要说,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此时此刻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丁点浪漫的成分,倒充满了无奈,苦涩,泪水,恐惧,疯狂,孤独。我不要求儿女相信,越不相信越好。我的儿女应该是淳朴的幸运的。
我申请要和伟雄结婚,女人们提出安排个婚礼。仇广军抹搭着眼,背手踱步,恶狠狠地说:想得倒美,要结婚,结什么婚!要想结婚把问题给我交代清了!也不长眼珠瞧瞧,这是结婚的地方吗?是结婚的时候吗?光知道发情,连猫狗都不如,猫狗还得找二八月呢!当场吐彩霞就在人群里叨咕:我们都是母猫母狗,专下大皮鞋……我要结婚!仇广军,滚一边去吧!我这个母猫母狗真地发情了!仇广军,你看如何?!如何?!但我不能向妈妈挑明,更不能向吐彩霞挑明,她们试探过我的意图都被我否认。不能让她们为我吃挂落,能为我安排一次会面也已感激不尽。倘若事情暴露绝不能连累她们。可是,是不是有些草率,是不是有和仇广军赌气的成分难以判定。我的心如此地忐忑不安,好象怀里揣个兔子。怕什么?仇大皮鞋?是,提起它心就颤……仲尼先生的父母,风华正茂的孔纥和颜征的榛莽野合同样有这样的担心吗?也是发情的猫狗吗?说来可笑,两千五百多年以后的一桩婚姻竟然也是野合!野合就野合,我不在乎!我们的祖先不乏野合的范例,也生出聪明的儿子。我们的祖先原本都是野合的,司空见惯的,无论树林草丛沙滩,大地就是一张婚床。如今野合居然进入新时代!蛮荒的时代!茹毛饮血的时代!历史兜了一圈重又回到起始点!什么螺旋式上升,这个弯儿似乎拐得太大太滑稽了!而头带光环者不过在行宫享有诸如初夜权罢了……亦如时时发情的公兔,公猫,公狗,公猪……
我要证明我是对的。证明……对,我的证婚人是燕山和长城,燕山和长城是位敦厚的长者,今后亿万年仍能证明一切,最最权威。虽然长城已经残破,以至有朝一日尘封地下,但它在人的心中永存,用句时髦的话形容――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我的婚床是燕山的枯草,枯草里藏着无数颗草籽,无须在妆新被里塞进花生、红枣、栗子企盼早生贵子了。我的婚房是黄金铸就的宫殿,宫殿里的黄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任何帝王和达官显贵无法相比。我的婚纱是阳光编织的缕缕光丝,那么轻柔,那么绚丽,那么华贵。百灵在空中歌唱,犹如万籁仙音。喜鹊在洞外迎宾,俨然是位高贵绅士,向所有宾客道声同喜同喜。野兔是伴娘、伴郎、伴童,各司其职。伴娘品格高尚,完全可以信赖。伴郎虽然懦弱,缺乏责任感,权且代之。伴童么,活泼可爱,天真无邪,正可渲染喜庆热闹气氛……我的婚礼该多么气魄,多么浪漫,多么别致,多么与众不同……
可是我为什么要哭呢,泪水止不住地涌流,洇湿了小兔兔的绒毛,小兔兔在安慰我吗?人家姑娘出嫁都在妈妈怀里哭泣,表明依依不舍之情,我,只有小兔兔为伴,向小兔兔倾诉我的恐惧与悲伤……我的泪水洇湿了它们漂亮的衣裳,可,洇湿衣裳怎当伴童呀……小兔兔也流泪了,眼睛哭红了,别哭别哭,不懂事的孩子,公主,以后就叫你公主吧,我的公主,哭成个泪人呆会儿怎能抻起我的婚纱呀……我的婚纱色彩斑斓,可是婚纱呢,婚纱呢,根本没有婚纱……更没有宫殿,我的宫殿是个野兽的巢穴,哪里有黄金,我已经一无所有,唯一的财富是我的伟雄,伟雄怎么还不来呢……这里阴森可怖,毒蛇盘踞,洞顶可能随时崩塌,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见妈妈的踪影,妈妈办事怎么这样不牢靠呀,应该是很牢靠的,那么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总该不是伟雄犯了胆小毛病不敢前来吧,总该不是仇广军闻到风声带人来抓我吧……百灵百灵,别在天空闹着玩了,赶紧去看看,快去快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坏消息,坏消息也比等待的煎熬煎熬的痛苦强多了。喜鹊喜鹊,别光嚷嚷同喜同喜了,怕忘了台词似的,是悲是喜还不一定呢……我不想结婚了,这里的环境如此恶劣,只要见上伟雄一面,说上几句话拉拉手摸摸脸就知足了。他的手震裂了,捏批判稿的手指缠着胶布。胡子拉碴,显得很苍老。棉袄撕了个三角口子。胳膊一定比从前更有劲,投在他的怀里一定会……小点劲儿呀,别把骨头箍断了……我这是怎么了,浑身发冷,额头发烧,昏昏沉沉……我的心狂跳不已,小兔兔在乳房上耸动……不能躺倒在这里,得站起来!
她捧起公主,贴在胸口,想借此平抑心跳,可是仍狂跳不已。“别怕别怕,”轻轻摩挲公主的绒毛,不知是向公主说话,还是给自己壮胆。
突然一块岩石坠落,引发整个金洞震响,小兔兔们张皇逃蹿,争先逃向兔妈妈怀抱。这一刹那,她感到天塌地陷般恐惧,同时感到一双硕大无比的军用翻毛大皮鞋正向自己头上踩踏而来,似乎看到了鞋底闪亮的铁钉,“啊啊――”她发出一声惊叫,抓着公主逃出洞外。
她瘫倒在毛石堆上,突突乱颤,一点劲都没有了。仍然死死抓着公主,公主唧唧地叫。
直到兔妈妈撕扯棉衣,她才渐渐清醒。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嘤嘤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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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哭哭又笑了。笑自己的胆子只有芝麻粒大小,“掉块石头就吓破了胆,倘若遇到更大的事还不得吓死!妈妈一再叮咛,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都让我扔到了脑后。看来我胆小怕事、优柔寡断的痼疾已经根深蒂固,永远甩不掉了。最好别吓死,宁可被他们打死。不就是军用翻毛大皮鞋么,踏上两只脚么,来吧,我就是要结婚,你,仇大皮鞋们都来吧!”
她不断给自己壮胆,等着消息。等得实在焦急,不知怎样打发时光就取出针线包抻线纫针,一粒一粒穿酸枣。穿了一串儿挂在脖子上,瞧瞧,掂掂,闻闻,很是满意。“大约这就是结婚的‘项链’了,虽然有些酸……”她酸楚地想,又把项链绕在公主的脖子上,“你先戴着,过会儿还我,等长大明媒正娶了再给你穿,明白?”正在和公主说话,兔子大小成员也已出洞晒太阳。小兔兔天真活泼,蹦蹦跳跳,兔妈妈警惕地向天空张望,兔爸爸在洞口探头探脑。
天空蓝得透紫,百灵翻飞吟唱。喜鹊在长城垛楼豁口进进出出,煞是忙碌。不远处,有只肥硕的大田鼠从洞里钻出,后爪着地,前爪向上方舞动、拍击,似向太阳顶礼膜拜。这时一只大刺猬匍匐着向大田鼠靠近。大田鼠很快警觉,定睛观瞧,但一动不动,并不惊慌,可能估摸着距离,可能出于弱者对强者的挑战,待大刺猬只有几尺远欲发起进攻的当儿才迅疾入洞。大刺猬在洞口用黑鼻子闻了闻,拱了拱,打个喷嚏,骂了句什么,扫兴离去。与此同时,一只鹞鹰也悄然在空中出现,兔子家庭成员听到兔妈妈报警逃之夭夭。公主竟把项链带走。“这个世界多不平静,真是‘树欲动而风不止’……”她不无悲哀地想,“其实大田鼠没有多大奢望,最多想晒晒太阳,寻觅几颗草籽。野兔大体如此,尤其小兔兔更没有对哪位比如对鹰阿姨狼外婆构成威胁。它们只想活下去。什么‘树欲动而风不止’呀,多么丰富的想像!”
她稍稍镇定一下情绪就犯了老毛病,胡思乱想起来。
放眼望去,大口井正碎石升空,伙房房顶烟雾缭绕,歪柳掩映着远方沙河,沙河里的悬冰闪闪发亮,人嚷狗吠的乡野之声隐隐传来。忽然,她看到山包的下端冒出两个人,一矮一高,看体态,一人是李瑞珍,一人是何伟雄。“是了!”她惊呼,忙站起身,拢头发,抻衣襟,拍打身上草末和尘土。要迎上前,却没了勇气。站不是,坐不是,不知如何是好,竟然缩进了采金洞。
她十分慌乱,羞得脸红,月牙湖激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