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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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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乐的第四封来信
聚山贤弟:
俗话说盲拳打死老师傅。我胡乱出了几趟拳,韩愈非但没死,反而更欢腾了。倒把《马说》捅到水坑里着实痛打一番,打个半死。《马说》者,落水狗也!
……韩愈在马背上耍了一天疯,草淀子再次奏响天地人大合弦,撵得鸟兽无处藏身,以各种超极限的嚎叫逃命。回家,寻酒坛咕嘟咕嘟一通猛灌,向桌上一苋,捋胡子一甩,高声大嚷:“花花……嫂,给小生觅个竹竿!”你小嫂子不明底里:“没竹竿,柳条棍倒有,打狗的……”
“更好,取来用用无妨!”他说,大笑,眉飞色舞,然后转向我,“大哥,这回轮到打你了吧!?哈哈……”
我先一愣,随后也笑,盯着棍子:“那好,贤弟出手吧……”
却诡称帮你小嫂子端菜,要出屋,被韩愈一把拽住:“挨批评就逃?老老实实给我听着!”
“洗耳恭听洗耳恭听……”心里却奇怪,我有什么好批评的!这时已经不像批评他那么大度,得意。这大约就是与韩先生的区别,所以永远当不了学问家。年轻时更经不住一点批评,哪怕听句戕茬儿话就如猴屁股,不摸先跳,呲牙咬人。如今年纪大了,沉住点气了,心里仍不受用,碍于脸面,只能硬起头皮。
他根本不看我的反应,说:“贤兄名噪宇内宇外,天上地下,确立了相马界至高无上的地位,喷个唾沫星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哪里哪里,惭愧惭愧……”虽这么说,心里窃喜,痒得慌。
“在出版书籍如此艰难的时期,贤兄的专著并非酥胸玉腿的香艳热卖,石电雷火的打斗畅销,也非借假尸还洋魂的企管权威,抄袭拼凑的科学前沿,却一分钱不花一丝一毫力不费大行其道;无论官办印书局还是私家小印坊都趋之若骛,发行了多如牛毛的单行本,并在综合巨著里转刊、引用。比起贤兄,愚弟自愧弗如。”
他卖个大大的关子,稍作停顿。我嘿嘿咧嘴,挠秃头,自觉不妙:要下狠招了!
“贤兄请取《相马经》一阅。”花花忙不迭翻出,递给韩愈。韩愈指着封面笑道,“贤兄请看,著作者赫然印着伯乐大名……别紧张,哈哈……”笑过一脸严肃,“我判断这本书为捉刀手杜撰,仅借贤兄之名扩大发行量赚取银两罢了……文化恶习源远流长,香火不断啊!”
“我的妈呀!”我惊呼,心呱嗒放下,长长出口气,“早就想把这鸟东西塞灶膛,是你嫂子不让……”
“千万不能烧,奇文共赏么!”韩愈说,翻到第一页,“拣最主要的念,噢,这里,讲的是相马纲领:‘马:头为王,欲得方;目为丞相,欲得光;脊为将军,欲得强;腹胁为城廓,欲得张;四下为令,欲得长。’”
“这话出自我口?一派胡言!狗肉贴在羊身上,哼,生吞活剥了他,混帐!”我抓起书光脚丫蹦下地,要塞灶膛。
“别急,想听听大哥的看法。”韩愈追出制止。
“没看法,生吞活剥了他!”
韩愈把我拽上炕,从暖壶倒碗马奶:“我也非常愤怒,但不应跟这种小人滞气。”
“韩老弟,我问你,这些混帐话像我说的吗?”
“当然不像。可来之前一直这样认为。鄙人虽不懂相马,对这里边的弦外之音感触颇深。首先,书上说马头如帝王,头要呈方形,往好了说很周正……”
“全弄拧了!”我说,“好马马头需要高峻,需要瘦削,像剥了皮的兔头。那些腮帮子耷拉两只大酒瓮、一脸横肉的绝不是好马!”
“据我所知,帝王的头没有一个是方形的。方形的头是梆子头,四棱中空,骂人的话。曾见过一组帝王画像,人人尖嘴猴腮,营养不良。沉湎于酒色,再好的浆养、吃龙肝凤胆也那个德性!得感谢画像师,画出了帝王的真实面目。后人以为方脑袋是帝王相,并安到马脑袋上,作为好马的最大特征――不外帝王情结使然。《周书本典》里说,‘明张见物,高能至物,物备咸至曰帝。’可是,古往今来圣明帝王有几人,多为昏庸之辈。人们对其顶礼膜拜,顺如羔羊,也是糊涂到家了。”
“我骑过昏头昏脑的马。一回,有人要我相马,马的外观还不错,骑着走了一程。天晚了,人也困了,坐在马背上打盹,只感到马呼哧呼哧地喘,马头曳拉曳拉地摇,等到睁眼一看,早已立在悬崖边,吓出一身冷汗。险!立陡立陡的悬崖几十丈!若不及时发现,连人带马见闫王了!别说‘千里马’了,就是顶差劲的户马也认得回家的路呀!想起来就后怕……”
“如此说来,兔形脑袋,尖嘴猴腮才是帝王之相,哈哈……”韩愈说;说话的神态有点像我,哈哈……
“再说丞相。”韩愈捋把胡子用食指绞了绞,微微一笑,“学生对丞相略知一二。噢,《相马经》里说,马的眼睛必像丞相的眼睛明亮放光。你再看这句,‘马眼欲得高,眶欲得端正,骨欲得成三角,眼欲如悬铃,紫艳光。’‘上下彻者行千里。’估摸不太离谱……难道丞相的眼睛就这样吗?不可否认,有这样的丞相,辅佐帝王干不少好事。但也是凤毛麟角。说个较好的,出名的。且看孔子对管仲的评价,最权威的评价。子路问孔子:齐桓公杀管仲曾效力的公子纠,要管仲殉主,管仲没这么做,能说仁吗?孔子说:管仲当齐桓公丞相以后,九次与诸候修好议和,并未诉诸车兵,功劳不小,这就是管仲的仁呀!子贡也提出相似的问题,孔子又说:管仲辅佐齐桓公霸诸候,匡天下,免于异族凌辱,生灵涂炭,难道不对吗?连我都是受益者呀……管仲有穿透历史,驾驭全局的眼力,可是,怎能和马眼联系在一起?太不伦不类了,而且把其作为相马的依据,不知怎样操作才是。”
“操作?不能操作!除了荒唐还是荒唐!而且认为这个国家标准是我制订的,可笑!管仲的眼睛长得怎样,谁也说不清楚,哼!”
“为振兴齐国管仲倡导改革,以使‘民到于今受其赐’。孔子这么说的。为达到这个目的,什么办法都想到了,而且不居一格,比如在中国历史上首先建立了‘官营’,官营是什么东西?你想不到,告诉你――妓院,官办妓院!”
“啊啊……”我想,有些心猿意马,“难怪马们不太守规矩,想必马界没有管仲创办官营企业……管仲果然好眼力,佩服之至。”
“丞相,也有叫宰相、太宰、相国、大司徒、首相、军机大臣的,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最高行政长官。其中良莠不齐,通常分忠、奸两类。秦桧是奸佞的代表,千人恨万人骂,同时也是最有研究价值的人物,或者最具争议的人物。他和皇帝串通一气诛杀岳飞父子,罪大恶极,磬竹难书,沦为长跪不起的下场。而如果非说他处理汉、女真民族矛盾的对与错却要具体分析。站在汉族的立场上是奸臣,而站在女真族的立场上无所谓奸与不奸。再往高处站,站在大民族的立场向下看,他不主张全面长期对抗,客观上避免了更大规模的战火,有利于和平发展,有利于民生,又有积极意义。南北宋暂时对峙一个时期,仍没改变宋的称号,总比打大仗恶仗,血流成河成江,饥民遍野遍城,耗尽国力民力,经济退之又退,从而耽误整整一个历史时期要强。如此说来秦桧是个难得的人才。很了不起。但无论如何,若说秦桧一眼昏一眼明可能容易被人接受。”
“这样的眼睛更不能用来相马,哼,把马分出忠马,奸马好了!”
韩愈用食指绞了绞胡子说:“以‘优化’的王、相、将、城、令为依据给马的头、目、脊、腹、肢勾画一个官僚体制和权力中心的轮廓,并以此作为相马的标准,这个标准是政治标准,纲领性标准,唯一标准。《相马经》的本质就在这。”
我说:“别叫《相马经》了,叫《相官经》吧!”
“正是正是。这个《相官经》突出政治,经济的集中体现。”
“太深奥,不懂。就说马肚子,像城廓似地外张肯定不是好马。城廓的外张张到哪没有尺度,往往随心所欲侵占沃土良田、百姓家居。马肚子这样外张不爆炸才怪呢。要求马肚子大,不假,可是内腔要小,肋骨要短;有了制约就大不一样了。其实相马并不很难。掰开嘴看牙,上下生二乳齿一岁,上下各生四齿两岁,上下各生六齿三岁……谁都会看。顶顶重要。镶了满口牙也是假牙,垂垂老矣……然后看有没有病,什么血统。血统很重要,并非指人。在人群中,倘若实在讲血统应该指何种民族,并非专指单个哪个家族,而民族又没有优劣,所以看人必须抛开‘血统论’,老子英雄儿子未必好汉,日尔曼人未必优于犹太人……这个《相马经》偏重外在条件,忽略了内在素质,特别忽略了马的实作能力,马的一技之长。有的马‘短上长下’,擅于奔跑;有的马‘长上短下’,挽力强,其实都是良马,在可选范围之内。《相马经》先剔除‘三羸’‘五驽’是不对的,要知道,在所谓三羸五驽中大有可造之材。”
“纵观历史,家族血统论是专制的基础,民族血统论是战争的根源,人类社会的两大毒瘤。血统论又是生命的大敌。有人强调纯血马在奥运赛场和香港赛马场的优势,大可不必。事实上,马们先祖尤其经过驯化走出狭窄地域已经没那么‘纯’了,总要不断杂交优化。优加优的融合是自然法则,无可抗拒,否则意味着淘汰、灭绝。群外公猩猩打败群内老迈公猩猩,撼动其统治基础,霸占其娇妻美妾才使猩猩这个物种生生不息。猩猩的脑容量毕竟远不如人。猩猩的大敌却是人,而不是杂交。杂交能带来繁衍,和平。推而广之,我看杂交马最好。”
“我已经心急火燎,你干脆写本《相马经》罢!”
“我不懂,写不了。”
“我才疏学浅,更写不了。”
“可以合作……”
“这么说你不走了,太好了!”
“《相马经》怎样写容以后斟酌。这几天倒想敷衍一篇《新马说》。”
“没必要吧?”
“有必要――花嫂,笔墨伺候!”
你小嫂子赶紧铺纸研墨。
“对原来的东西印象淡了,大哥给我念,我在上边稍加改动,顷刻即成。”
我说:“让你嫂子念吧,她比我识字多。再说我口音太酸,醋吃多了……”
你小嫂子念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啊,就是你这个老东西呀,真会背风,忘了卖马的时候给一匹老马脑门粘毛,让我给打酱糊,叮咛别打稀了……还往上抹我的梳头油,头油抹光了,你答应再给买一瓶,到如今也没买,害得我天天用水抿……”
当客人面揭短于她还是第一次,羞得我无地自容,呵斥道:“头发长见识短,尽想买梳头油……美,美,不知道美给谁!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不胡弄俩钱行吗?站着说话不腰疼,哪远哪去――别忘头上多抿点水!亮亮地,让苍蝇打滑,摔折腿!”
韩愈笑得前仰后合。稍后,便笔走游龙,金石落地:
新马说
世有伯乐,之前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更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御圉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
马之千里者,三刍三饮为最佳,饲马者悉知其能而饲之。是马也,食亦饱,力亦足,才美亦外见,通常与常马等相彰,岂不其能千里也!策之均以其道,饲之均尽其材,鸣之均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有马!”呜呼,其真无马邪?不知马也!
贤弟,为让你了解他的用意,把原《马说》抄录于下: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饲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饲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饲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就此收笔,望回信。新《相马经》能否写得出来,确无把握,要看韩先生的了。
遥祝安康!
(韩先生后悔写过《马说》没多看几遍,说,其中“虽有千里之能”及其上边的“千里”,“鸣之而”的“而”均可删去……在《新马说》里这些文字已不复存在,但还显罗嗦。韩先生思想之豁达,治学之严谨,文字之洗练我等鼠辈实乃莫及!)
愚兄 孙阳 xxxx年x月x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