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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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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乐的第二封来信
聚山贤弟:
从前的你人嫌狗不爱,闹着玩没够,撕皮掳肉,无王倒法,用柳条棍捅马屁股,?马尾儿套鸟,上树拉屎下不来喊“救命”……如今头发稀了,长长寿眉了,可是语音没变,气质没变,还是一付顽劣做派,两千多年后的重逢竟能毫不费力认出你来!朋友是另一个我么,不客气地说,扒开皮认得你的瓤!可叹可叹,你呀你,驴年马月才能人模狗样!
这一来可把你小嫂子欢喜坏了,才几天,绽放的笑脸比对我一年的还多,足见你们叔嫂特别投缘。
你老毛病依旧,灌了几口马尿就得意忘形,胡吣八道,胡吹乱?,胡诌白咧,胡言乱语,胡胡……把我气胡胡了,你当着小嫂子说:‘你们这里的秦楼楚馆土得掉渣儿,小姐穿的大花袍没脚面,嘴唇涂得像吃死孩子。而且整个咸阳城才那么三两家,不是藏在东水灌就是猫在南北池,如不四处踅摸根本找不到。瞅瞅我们那,差不多每条大街都有,宝马香车摆在门前,明晃晃地,牌子大得出奇,镶着灯箱,放着山摇地动的乐曲,有时还把小姐轰出来集体亮相。小姐全部瘦露透,不夸张地说,几个小姐的穿衣用料只要改造一件大花袍就绰绰有余。这是个巨大的产业链,小姐和“经理”们对提高GDP功不可没,而且,得养活一个庞大人群!丰富着交际手段和精神生活!当然了,我们管老鸨子叫经理;嗬,很体面,很冠冕堂皇,头颠脑颠地招摇过市,出入衙门口,当座上客!这年月,只要能挣大钱就出人头第,百路畅通!‘笑贫不笑娼’是你们传下的,重男轻女也是你们传下的……否则几千万条光棍不闹翻天才怪呢……减压阀么!高瞻远瞩么!哈哈,嘻嘻,嘿嘿……’还余脸笑呢!灌了马尿尿裤子的也是你,精湿呱哒,一圈圈尿碱,尿碱给鞋帮儿镶了银边。可你小嫂子并不嫌弃,给你洗给你涮给你熨烫给你晾晒,特别有耐心烦。
其实你在给我添堵。前脚迈出家门,她立刻把脸摩挲下来,操戒尺向我脑袋上凿,边凿边吼:“好哇你,这个不学好的,谎称领你弟弟去咸阳城观光,原来是逛窑子!你说该怎么办,认打认罚?!”
“好说好说,老规矩……”我赶紧陪不是,找火镰打着,点亮酥油灯顶在秃顶上,岔开胳膊伏住炕沿。
你猜怎么着,她举铜镜左右端详,然后噗哧乐了,拧着腰娇声说:“你这个挨千刀的,我比哪个娘们差呀;从今往后再敢闻臊,抽掉你贱骨头!起来,还不喂马去!”
哈哈,她心疼我,向我耍贱。我自然陪小心说小话,极尽温存之能事。
不过,你们那也闹得太邪乎了!你们的导师恩格斯说,无产阶级婚姻是以性爱为基础的一夫一妻制,只有资产阶级婚姻才一夫一妻加无数卖淫补充。照我看,你们的现代经济刚刚起步资产阶级婚姻却跑到前头了,莫名其妙!我们这里反而更好,虽然产品交换处于萌芽状态婚姻关系却很朴素很本分,否则我和你小嫂子不会如此地亲亲热热,腻腻糊糊,虽然也打打闹闹,磕磕碰碰,但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哼,你这个小嫂子呀,是块狗头金,用一打小姐都不换!你要问:既然如此怎还顶灯、量炕沿?告诉你吧:那是爱,爱的游戏,爱的渴求,爱的满足,变了形的爱,真爱……相信你们在对艾滋病大面积恐慌之后,在以仁爱为核心的道德水准确实提高之后,摆脱浮躁和暴发户心理之后,渐渐分清西方文化大潮清浊之后,婚姻关系将变得更理性,在性爱和预留空间里更自由,因而更幸福……请记住一位朋友的话:“幸福系自调心态,进门得先开锈锁”。欲进幸福之门不开心中锈锁、调整心态不行。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福的家庭也是一样的,一样就一样在心态,就是说,往往是,心态好了就幸福,否则就不幸福。必须先开锈锁。文学泰斗托尔斯泰在一个小说里开明宗义道,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而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所言确实有些偏颇,而且,幸福家庭也不尽相同……你小子,居然给我带来“不幸”;你酒后狂言怎没说说只在东水灌观风景,并没进去,吃把羊肉串就回家了,结果让我浑身都是嘴也难以分辨……
可以想见,你回去又渴酒忘乎所以了,不然我的信怎会贴上互联网?你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知道么,给我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哼――韩愈找上门了!
当年深秋,太阳像个葫芦头骨碌到峁下,我把你小嫂子抱上马,从草淀子慢慢悠悠向家走。她偏腿坐在马背上,我跨上马揽住她。(法国轻骑兵的架式。可惜没那身漂亮军装。)她挎筐野菜,捏支蒲公英撅起小嘴俏生生地吹,白色绒毛随风飘荡,逆了光如同一团团透亮的白烟儿。我一边胡噜落在脸上的绒毛一边和她说话。眯了眼,她却一脸坏笑,笑得我心里天空如洗,霞光万道。笑过,她忽然一指:“你看,家里来人了!”
“谁?”只见柴门外有人踟蹰。来人听到马蹄声调过脸。原来是位五十多岁的汉子,身穿粗布长褂,大襟掖在腰间,脚趾头从布鞋顶出来,土色方巾包住头,方巾压着两条深沟,胡子耷拉到胸脯,煞是狼狈。但来人非比寻常,好一派斯文儒雅的风范,桀骜清高的气度。
我赶紧趋前施礼:“先生,屈驾寒窑,莫非……”
来人抱拳施礼:“冒昧打扰,请问前辈可是伯乐天人?”
“伯乐不敢当,天人不敢当,鄙人山野村夫孙阳是也。先生来自何朝何代,有何见教?”
“唐朝,韩昌黎韩愈,不远千里前来拜师,请受晚辈一拜!”
“请起请起,惭愧惭愧,老夫才疏学浅,浑身马尿味儿,先生岂不认错了门?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文章盖世,彪炳千古,老夫骑马追逐终生绝难望尘……”
“晚辈心诚如玉,敬请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也。”
我看他太真诚太劳累,向你小嫂子说:“还愣着干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想必客人饿了累了,快快给客人烧水烫脚,温酒造饭!今天先生算有口头福,正好烀了一锅马杂碎……”并叮咛你小嫂子别忘炸碗辣椒酱,给客人去去风寒。
进屋落坐,韩愈才道明缘由。原来他也在互联网上知道了我给你的信,特别惊叹――伯乐本人对《马说》都不以为然――所以狠了狠心,长途跋涉前来以文会友。这是你惹的大祸。哼,以文会友,我哪懂什么文,充其量是个牧马的,马经济,读过几天书就饭吃了。我的本事是把手伸进人家袖口捏手指头,买的时候往少了捏,卖的时候往多了捏。不过,韩愈求贤若渴,虔诚之至,很感动人。他说话的声音很特别,有河南音,广东音,更有唐山音。人们只知唐山音是巩十三香的口音,其实,准确地说是昌黎、滦县、乐亭口音。听昌滦乐说话就像唱驴皮影,拉长音,拐漫弯;没有第二声,可能嫌第二声向上挑不够柔和,与当地民风相悖;比如管伯乐叫“波哦~~乐”,挺有味道,如同在海边吃蛤蜊、皮皮虾有股强烈的气味儿向鼻子里钻,款款地。那里人说话就是唱歌,尤其一堆半大媳妇道家长里短,拌嘴,那声调,那节奏,那音准,那合声,哈哈,听了简直是种享受。假如普契尼到那采风,准能像地中海的野蜂掉进中国蜜罐子。假如从昌滦乐找个姑娘登你们的演播大厅原唱,不得一百点一三分才怪呢,语言和音乐携手投胎于世,相得益彰也……
扯远了。贩马的时候去过昌滦乐,年代久远印象却很深,见了韩愈便特别亲切。他好渴口,三杯酒下肚脸一红耳一热,拉开了话匣子。酒使我俩忘记了生活在不同时代,文化和社会地位迥异。当然了,我又犯了好为人师的老毛病,和他高声大嚷谈经论道,喷唾沫星子争论。可?着卖弄的机会了。
我说:“老朽拜读过先生的《马说》和一些诗文,对先生愤世嫉俗的气概,报孝帝王的忠心,行文立意的奇特,逻辑思维的细密,谋篇布局的严谨,字里行间蕴涵的哲理佩服之至。是呀,你能把一个山野村夫抬举为相马天神,并为历朝历代所穿凿,让人们撒尿和泥捏着玩,工夫匪浅。”
“冒犯了!”他面带愧色,一扬脖把酒灌进嗓子眼儿,说,“前辈受惊了!”
“你们这些文人能耐真大。怨不得有人把笔杆子和枪杆子相提并论,笔杆子确能翻云覆雨,把世界弄得鸡犬不宁。噢,不包括你,你是大大的好人。相反还得感谢你,是你把我由人变成了神……哈哈,花花――上菜!”
什么花花呀,是逗她。有时随机给她起个外号,外号起得多了,比如猫猫、狗狗之类,怎么开心怎么叫,习惯了,花花是花猫的名……她进进出出忙忙活活,听了我没正形的话黑着脸却哧哧地乐。你这个小嫂子呀,是我的开心果。她在外场总能给老爷们脸面,心里再不高兴也满面春风,等客人走了才大发“淫威”。在她看来,我哪句话都是错的。不用担心,变了形的爱么。不说她了。说韩愈。
已经喝到了半糊涂半清醒程度,只有这当儿才更加口无遮拦,什么大话骂人的话都敢噗哧。我说:“韩老弟,暂且不表《马说》问世给我带来的麻烦……你拿我当敲门砖是了……再看你的一些诗文,仔细叭哒,积郁多年的这口气才顺过来。当时你也是投靠无门,激愤难抑。刚出道时踌躇满志,自以为满腹经纶,写一手何等了得的文章,但三次考取进士不第,三次吏选败北。多窝火。我理解。你欲毛遂自荐,刚迈上高高的台阶就挨看门的披头盖脸臭骂,推搡,差点摔断胳膊。人家根本瞧不起你,你想自荐,请问带推荐信吗?打通关节了吗?有金条作进见礼吗?有摧眉折腰或者涎皮赖脸修养吗?”
韩愈闻听又扬脖把一盅酒灌进嗓子眼儿,嚼了口马血肠,低头不语。
“韩老弟,我承认,世间确有千里马。可是人家怎样看它?哼,人家把它当成‘驽骀’,最劣等的马――浑身脏兮兮地,毛管干枯,沉个大肚子,肋条骨凸显在外,背上留有鞍磔磨破的痕迹,长了瘌痢疮,流脓淌水,叮了黑乎乎的绿头苍蝇,奇痒难耐;不得不用尾巴甩,甚至甩尾巴都有气无力,最后只能任由苍蝇叮咬。多惨!尽管这样,这驽骀仍心高气傲,志气有余,在大道上乱叫:‘我是千里马!你们不能这样待我!’招来路人耻笑:‘既是千里马,拉重载试试!’套上盐车一拉,根本拉不动。一再减轻重量还是拉不动,憋得青筋乱暴。价钱一降再降也没人买。倒是有人想买――下汤锅!转着圈捏脖颈,捏屁股蛋儿,惦量能剔出多少斤肉,和头蹄下水烀了卖合不合算。(加上马皮、马鬃卖的钱)一匹千里马落到这般田地,为什么?快饿死了!你想呀,饥饿难耐时只喂一把草,用凉水充饥,撑大肚,即使喝上一斗水管什么用,哪会有力气,谁买?这样的马马市上比比皆是,堆头马蛋……
“而自以为是的骐骥则不然。”我向韩愈说,稍作停顿,怕再说下去太伤了他的心。你小嫂子正挑门帘拿卫生眼珠剜我,咬牙发狠。我并没把警告当回事,又说:“所谓的骐骥很会自吹自擂,听它怎么说的――‘我来自遥远神密的地方,举世无双。没人能买得起,我的身价用黄金也得堆成一座高山;环视九州岛,就像迈步咫尺。饿了餐玉山香稻,渴了饮醴泉琼浆。想驾驭我么,艮古以来还找不到,也可能在娘肚子里呢。只有天神才配执辔,伯乐仅有幸抱抱车辕子。’听到了没有?把我也扯进去了,不忘拍我的马屁!这个骐骥往下吹得更没边没沿了――‘老子从前恭敬天子,和天子一道遐游,极尽荣光和快乐,你们这些驽骀给我溜沟子舔眼子都高攀不上,小心踢了命门!小样!’哈哈,吹得太玄乎了,小样!果然见多识广,连辽东郡的口头禅都会!小样……哈哈!不怕风大芟了舌头!不知道天底下还有羞耻二字!”
韩愈嘿嘿傻乐,似痛快似酸楚似迷离,又端盅灌进嗓子眼儿,抓一条‘马鞭’稀里胡涂地啃,响亮打个饱嗝,立刻雄性大发,叭地拍桌子,把酒盅颠翻,震得窑顶的尘土下落;大吼:“嫂子……花花……上酒!这酒……管够不?!”
你小嫂子不知什么勾当,抱酒瓮向里屋跑,趔趔趄趄踢在门坎上,差点把酒瓮摔碎,却笑着向韩愈道个万福:“韩先生尽管吃酒,酒有的是,别听老不死的胡嘞嘞。你看他舌头都大了,冒犯了先生,多请海涵……”并狠狠剜我一眼,指指舌头,做顶灯、量炕沿状。
“我不是先生……”韩愈大巴掌一挥,吹了口酒气说,“大哥的逆耳之言,肺腑之言,我爱听,痛快!大哥并没冒犯我,有些话是我过去说过的……”
“那你就自己说吧,我兴许学得不对劲儿。”
“对!岂有不对之理!”韩愈说,“嫂子也坐这,忙活一晚上早该饿了……嫂子也听我吐吐这口恶气。噢,对。驽骀见骐骥趾高气扬,气不打一处来。向骐骥撇撇嘴:‘哼,你他妈不嫌赤碜,马哨子吹到天上了,就应当天天灌凉水……不然怎有精神吹捧聊哨!什么玉山香稻呀,醴泉琼浆呀,你压根没资格享用!什么让天神执辔呀,伯乐抱车辕子呀,做梦吧!告诉你,有能必见用,有德必见收,谁云时与命,通塞皆自由!到底谁是千里马,归宿怎样,不因为你是御苑出来的最终定铎!你一肚子稀屎,啊,干屎,尽吃香的喝辣的了――可别得了肠梗阻!考考你最简单的问题:你说你一伸蹄子就能环视九州岛,九州岛就在咫尺之间,好了,我问你,玉山在哪,玉山产白玉还是青玉,玉山香稻和阿克苏香稻有什么不同?醴泉和趵突泉哪个粗哪个细哪个苦哪个甜?冀州的板栗和兖州的板栗哪个大哪个小哪个好剥皮哪个不好剥皮?登泰山遇到的第一尊石碑上写着什么……不知道吧,谅你也不知道――没去过!凭你这身膘,走路凼凼地像个鸭子,马屁倒放得震天价响……别说九州岛了,打个赌,绕咸阳城跑半圈试试,不累吐血我大头冲下呆着!也不撒泡黄尿照照!跑呀!跑呀!怎哑巴了?!’
“驽骀的话把假骐骥震住了,灌铅脑袋蜗在胯裆里,看着雄器嘎巴嘴,想逃脱,此时正盘算逛御苑外新开张的一间马楼驴馆;那里新近趸来一个未曾开苞的当然也价钱不菲的雏儿,至于真地开没开苞,是否做了修复术,无从知晓。世上像这种劣马假马、标榜骐骥的马颇多,可悲的是竟恬不知耻藐视驽骀!不把驽骀踩进十八层地狱不得安生!知道么,真正的骐骥出自驽骀!”他很激愤。
我说:“这才明白先生写《马说》的深意,为什么呼唤我的出现。”
“不错。大哥别生小弟的气,来,再敬大哥一盅,算是赔罪。”
酒后,韩愈舞了趟剑,提笔写张条幅,笔力遒劲不减当年。我把这张条幅视为珍宝,可惜没请多写几张;假如你拿回去,偷运到美国拍卖兴许发个横财。噢噢,看我这记性……条幅上写:
我心如冰剑如雪,
然则心离剑锋折!
还吟咏一诗:
断送一生惟有酒,
寻思百计不如闲。
莫忧世事兼身世,
须着人间比梦间。
蛤蜊、皮皮虾味儿蹿归蹿,可是,钻到鼻子里又酸又辣。
探究竟,忧思绵绵、博大悲怆是他的痼疾,也是所有先驱的通病。末了他深深地慨叹:“真是才命不同谋啊!”唏嘘不已。我敷衍着安慰:“千万不能灰心,世事身世都会变的……”
你小嫂子眼里噙满泪水,紧紧攥住韩愈的手……
手疼了,不写了,小米面蒲公英烩马杂碎汤凝住了。
愚兄 孙阳君 xxxx年x月x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