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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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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与小说创作
抱峰
想象形式
关键词 小说的局限性和独特品格 想象功能 艺术理念与想象 想象心理运动形式 捕捉灵感 想象工具
小说创作比其他艺术门类、艺术样式、艺术流派更加依赖想象。小说以语言文字为惟一物质材料,没有绘画的可以看得见的线条、色彩,没有雕塑的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多维质感的形状,没有音乐的可以听得到的声音及节奏,没有舞蹈的形神兼备的肢体语言,更不具备电影、戏剧综合利用上述条件的手段,小说仅仅是一大堆白纸黑字,白屏黑字,却又要在意念上创造出这些条件、手段并独领风骚,首先表现出了局限性,处劣势地位。但小说并未一筹莫展,甘败下风,开辟着属于自己的路,就是依据和调动创作者及其读者的想象力,在头脑里浮现出线条、色彩、形状、声音、动作等等,并以此构成活灵活现的小说艺术形象。小说的想象在更高层次上显示出了独特的品格,凡其他艺术能做到的小说在意念上全能做到。若论综合艺术,小说更加综合。小说创作时利用想象频率之高,范围之广,之纷纭复杂,之贯穿始终;想象中的小说艺术形象其可塑性、丰满性、无限性、差异性是其他艺术望尘莫及的。其他艺术非常艳羡小说,小说直接地自由地利用人们最普遍的交流工具――语言,而其他艺术仅仅利用了语言符号,例如音乐语言、舞蹈语言等,这里,小说语言文字的优势不能不归功于想象。十九世纪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家雨果对封建制度和教堂黑暗强烈憎恶,对社会底层人们强烈同情,追求美的表达;对美有着独道的理解,认为美与丑的比较与和谐更具艺术价值。为了表明这一艺术理念,设计出了外表奇丑无比内心却坚韧美好的卡西莫多。而卡西莫多与美艳绝伦的埃斯米拉达离奇真挚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的,只有通过想象才使其成为可能,并令人信服地铺垫出这种可能的依据。小说《巴黎圣母院》处处显示出了雨果思想的光芒,同时不难看出想象的深厚功底,驾驭想象的超强能力。说到底,艺术理念的形成也是离不开想象的。想象之于小说创作无处不在。
想象力的强弱与创作者的天赋有关,与创作者后天的训练有关,而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艺术理念的高下。一九一九年的“五四”运动提出了科学和民主的口号,也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错误地认为实行科学和民主必然要扬弃孔孟思想。而扬弃孔孟思想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扬弃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后来,科学和民主落空了,扬弃传统文化却大行其道,愈演愈烈,走上了极端的道路。再后来社会主导思想处于所向披靡的强势地位,几乎盘踞了每个人的头脑。“文学泰斗”在一九一九年以后的三十年间尚能有所作为,写出可以称道的作品,即使这样,比起世界和中国经典文学也是一个在高山,一个在平地。部分研究者喜欢对小说的场所、人物、细节与当时社会的场所、人物、细节对应考证,部分评论者喜欢津津乐道寻找生活原型,不厌其烦论述细枝末节的真伪,无不漠视想象之于小说创作的意义,对小说创作产生了恶劣影响。这并不是孤立现象,是扼杀自由想象浊流的漩涡,其中考证派、庸俗现实主义甘当了兴风作浪的脚色。
从二十世纪发端,中国和世界经历了那么多几乎空前绝后的事件,世界的变化如此地急遽,如此地天翻地覆,人们思想发生了那么多反思和蜕变,这一切给小说创作提供了绝佳条件,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而由于艺术理念的错位,自由想象的缺失,从而生活得不到科学勇敢的沉淀,物欲横流,扭捏作态,焦虑浮躁,了解战争的写不好战争,了解苦难的写不好苦难,了解改革的写不好改革,沉陷于爱恨情仇中的写不好爱恨情仇……期望的小说繁荣迟迟不能到来。须知,艺术理念指导的想象是钻探机,如果仅用镐刨,用锨挖,浮皮潦草,永远也见不到地层深处闪光的宝藏。中国的汉语也是“外语”,是几千年各国各民族语言的融合,地域之广,使用者之多,表现力之强,至少不在西方种种语言之下,理应出现不朽之作……中国小说人才很多很多,可惜与其他人文学科一样受到的禁锢更多,难以涌现与经济界、自然科学界相媲美的顶尖人才,也落后于美术界、电影界、音乐界。丰富的阅历和庞杂的数量固然难能可贵,可是,绝不应拔掉自由想象的翅膀。
想象是艺术家在艺术创作时的心理运动形式,也是艺术鉴赏者的心理运动形式,不过,前者是自觉的,后者是被动的。想象的基础是记忆中的形象及感悟。想象的功能在于补充这种形象及感悟,更在于创造新的形象及感悟。因此,想象成了广义的,即包括艺术家创造由表象到意象,又包括鉴赏者由凝固于艺术品的意象到以此为依据再创造艺术形象的枢纽,动因。想象是抒情的,往往给人带来心理愉悦或压抑,而无论愉悦或压抑都是审美感受。
想象的心理运动大体有以下几种形式:
一,存――存。存,指现实的存在,存――存指由起点现实的存在到终点现实的存在,取平行运动方式,或者类似,或者相反,或者单纯,或者复杂。就是说,创作者依据记忆中的形象和感悟,在强烈情感的刺激下得到了新的形象和感悟,这就是联想。诗歌运用这种形式最为普遍,即赋比兴中的比。《诗经》《旱麓》篇写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以鸢和鱼的形象比喻人才。《相鼠》篇写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以鼠皮比喻人的脸皮。这种比喻均为现实中的存在。后者的比喻形成巨大反差,应列入相反的范围。小说运用比的方法亦很普遍。《安娜・卡列妮娜》第五部第二十节写列文之兄之死――病好多了,快死了,求生的欲望,死了,起伏跌宕。然后写列文“没有解决死的神秘,差不多还没有在他眼前过去,另一个同样不可解的促使他去爱和生活的神秘又出现了。”“医生证实了他自己关于吉提的推测。她身体不适是怀孕的征候。”这种生与死的对比联想是该节的“豹尾”之笔,非常有震撼力,蕴涵了深刻的哲理,却又张弛有度。小说描写一个景物,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情绪通常运用比喻,多为类似联想。这种联想经常取之于当时规定场景的形象,人们熟知的形象,容易浮想联翩。比如红烛下的新娘因为离家而悲伤,就拿烛泪形容,等等。实例可以随手拈来。凡能起到这样效果的联想,创作者绝不会轻易放过。
联想是想象的初级形式。其特征是由甲到乙的平行运行,而甲和乙都是现实中的存在。
二,存――离――存。想象的基础仍是现实存在的形象及感悟,仍在强烈情感的刺激下进行,但这时联想的结果不再是现实中存在的平行的形象,而是现实中没有却可能有的形象,达到了形象的升华。形象在现实中有与无是相对的,所谓无,主要指形象已经是改造过的区别于现实的形象。可以断言,凡优秀的小说,特别小说的主要人物都是这样想象的结果,都是创作者的发现,千人千面,因此很难与其他小说及人物雷同。海明威有着传奇般的经历,见识了那么多血与火、生与死,对人生作了刻骨铭心的思考,形成了这样的理念――“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要给人打败的,你尽可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他苦苦寻找理念的表现,一九五一年写出了《老人与海》。书中的老人何等地虚弱,何等地英勇,何等地无奈,何等地憧憬未来,其人物设计,生活场景,故事情节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却可能有,可信,这,不能不依靠丰富的想象力。托尔斯泰得到一位妇人被火车碾死的消息,后来融入了他所了解、感悟的形象,冥思苦索,才完成宏篇巨著《安娜・卡列妮娜》。金矿砂经过焦碳冶炼、剧毒氰化钾浸烧才能成金,才能打造成金冠。这个冶炼、浸烧和打造就是小说的想象。想象犹如助推火箭,可以使理想的航天器翱游太空,太空那么令人眩目!犹如母亲的子宫,婴儿在里边坐床,逐渐生成眉眼,最后呱呱坠地!想象向来具有悲喜交加的色彩,而悲伤、痛苦,情感的激烈冲撞更是司空见惯!想象是一首舒缓的歌,温情脉脉,也是一棵纠缠的黄莲,亲口尝一尝,那是苦的!
三,存――离――离。离开现实的存在从而创造另一个并非现实的存在就是幻想。换言之,幻想即离开现实的存在,又离开现实可能的存在。幻想是想象的最高形式。童话要幻想,科幻小说要幻想,武打小说要幻想,悬疑小说要幻想,而幻想也不为这样的文学样式所独有,事实上,优秀小说都不能拒绝幻想,正是有了幻想加盟,参与全部想象劳作,才使小说升华成为可能。浪漫主义作品自不待言,即使现实主义的《红楼梦》也深谙其中要领,开篇对石头的穿凿描写就是例证。由此推论,曹老先生在运笔前后做过多少梦!
小说创作过程的心理运动极为复杂,运用想象的形式不可能很单一,经常或交替或混杂进行,无论怎样都将殊途同归。
理念、想象、笔力是决定小说成败的三个链条,想象不仅在表象和意象间、而且在理念与笔力间穿针引线,为中心环节,最较劲,最费时,最考验人的智慧和耐心。捻掉多少根胡须也好,在月下山门前踟蹰也罢,无不因想象作祟。
想象的过程是捕捉灵感和完善灵感的过程。想象能否达到目标,首先在于能否捕捉到灵感。
灵感是艺术创作路途上处于迷茫状态时的顿悟。“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也。托尔斯泰写《安娜・卡列妮娜》的开头要写朋友聚会,但到底怎样写,比如客人如何、屋子如何,不知如何落笔,坐卧不宁,不经意间翻开一本小说集,在头脑中突然迸出灵感的火花,兴奋异常,于是写出了小说的第一句话:“奥布浪斯基家里的一切都乱了。”心中有了谱才敢于落笔,此后便一顺百顺。所以他说:“天才十分之一是灵感,十分之九是血汗。”可见灵感来之不易,要抓耳挠腮,搜肠刮肚,经受“炼狱”之苦。作家提到捕捉灵感常摇头苦笑,忿然声讨,当然也享受到了捕捉到的快慰,照旧向火坑里跳。鉴于此,连画家列宾都说,灵感是“顽强劳动者的奖赏。”
想象是形象思维。伴随形象的移动和升华,语言也加入其中,成为想象的工具。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在这里融合。形象越明晰,语言随之越准确。语言经常处于滞后状态,往往形象很明晰了,却找不到恰当的最富表现力的语言。想象的过程也是选择语言的过程。汉语同音字多如牛毛,同义词浩如烟海,为想象的凝结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可能和优势,同时加大了难度。创作者在找到理想的字、词、语之后会倍感激动。语言文字是文学的归宿,也是小说的归宿。只有好的语言文字功底才能使想象之花多姿多彩。且看黛玉之死:
“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地冷了。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香魂一缕随风去,愁绪三更入梦遥!’”
曹雪芹和高鹗挥泪为小说文学树立一个标竿――后人的参照物,而且小说文学在信息时代的表现手法更加多样,交流日益便捷,有出息的小说家有理由写出无愧于时代馈赠的令国人和世界瞩目的作品。
捕捉灵感
关键词 灵感导航 浅层深层潜意识 艺术家灵感源泉 灵感起步方向 利用想象形式 灵感串 迷狂双刃剑 休闲和梦 小说家的雕刻刀
论及想象与小说创作的关系,不能绕开灵感的特殊作用,进而可以作这样表述――小说创作及其审美更加依赖灵感。想象的过程就是灵感激发的过程,亦即捕捉和完善灵感的过程;捕捉和完善灵感就是想象,想象的基本途径。小说创作,尤其中长篇小说创作灵感激发点之多,之繁复,之串型结构同样是其他艺术门类,艺术样式,艺术流派不能比拟的。中长篇小说故事的主线和多个分支,分支的分支;众多人物的主要性格,性格的载体(故事、语言、心理)的发展,高潮,结束――如此等等,哪个地方都要有灵感参与,不可须臾离开。有时灵感在不经意间闪现,创作者并未意识到,但不能因此否认灵感的存在。福楼拜创作《包法利夫人》竟这样喜形于色:
“写书时把自己完全忘去,创作什么人物就过什么人物生活,真是一件快事。比如我今天同时是丈夫和妻子,是情人和他的姘头,我骑马在一个树林里游行,当着秋天的薄暮,满林都是黄叶,我觉得自己就是马,就是风,就是他俩甜蜜的情话,就是使他们的填满情波的眼睛眯着的太阳。”
可见,创作者在意念上扮演书中人物,尽情遐想,无不受到灵感导航。这种情形比比皆是,假如小说是夜空腾起的礼花,灵感就是礼花的每个花瓣,花瓣的迸发和燃烧。这时,瞬间的灵感被赋予了永恒的意义。小说的礼花是不会熄灭的。
灵感并不神秘,灵感不是至高无尚的神灵,是人大脑中的多个“自我”组成的潜意识。潜意识的灵感信息以生物能亦即物质的方式存储于大脑的存储器中,随时准备被调用,有时要费尽周折破译密码,建立起自我间的联系,从而突然显现。大脑存储器容量之大,之复杂令人吃惊,经常处于待开发状态。电脑只是人大脑的延伸,小小的延伸,难以与艺术创作匹敌。艺术美学与自然、社会科学一样也是科学,有规律可循。小说灵感学在小说美学中占有重要地位,虽然很不成熟,需要多学科支持,许多学者正在潜心研究。这里,前人在理论与实践方面表现出了非凡的才能。当今世界的人应该更加注重前人的经验。至少,明了灵感存在发生发展的大体轮廓总比非自觉运用有益。
潜意识,即灵感信息、自我以什么状态存储在大脑中呢?
是个多层存在,主要分浅层和深层两类。(深层里还有层次)处于浅层潜意识的大门容易开启,只要给予相当强度的刺激就可呼之而出,这在小说创作中经常遇到,顺手时灵感就会酣畅淋漓地顺笔端流淌。可是,流淌来流淌去遇到障碍,写不下去了,因此就要开发深层潜意识,呼唤潜伏在大脑深层的灵感。其实深层潜意识也相对而言,有的隐藏得更深,在大脑皮层里睡得正酣,根本无从察觉。鉴于此,深层潜意识也称作无意识,不自觉意识。托尔斯泰谈到创作体会时写道:
“这些人物开始成为活生生的人。他们过着独立的生活,甚至还常常牵着创作者本人――作家走。‘真见鬼,本来提纲应该这样,可是结果成了什么样子!’这恰恰很好,说明艺术品成了真正的艺术品了,它有血有肉,充满了生命力,这是个十分有趣的现象。我在写作最紧张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人物五分钟之后会讲些什么,我怀着惊讶的心情注视着他们。”
小说中的人物令托尔斯泰陌生得惊讶,这些人物不是福楼拜的,不是其他另一个作家的,而是托尔斯泰头脑中的,从托尔斯泰深层潜意识中激发出来的。灵感因人而异,带有鲜明的个性,激发灵感也是个性的激发。灵感的深层存在毋庸置疑,作家的任务便是强力推开深层潜意识大门,放出光怪陆离的灵感,以一颗极其虔诚的心一双极其热情的手牵出千千万万个安娜・卡列妮娜,埃斯米拉达,简・爱,德・雷尔夫人,林黛玉,薛宝钗……小说家勇气十足地打开潘多拉魔盒,不仅放出了魔鬼,也放出了天使,和天使来到阳光下,坐马车急驰,聚广场跳舞,藏密室幽会,哭天抹泪,施展心计,好像要共同偿还前世欠下的风流孽债……
作家从儿时就开始耳濡目染种种人和事,其印象深刻者永生难忘,其印象不深刻者抛到“脑后”,似乎遗忘了,但并没有真正遗忘,而是变成了信息存储于大脑的“海马”中。这时抹糊的杂乱的信息深陷在阿里亚纳海沟,没有特别的联系,犹如一块块锰铁核,一尾尾发出幽光的鱼,人们无以注意它们的存在。而一旦受到多次强刺激就可能激活,以化学方式接通它们间的信号,进行形象组合,就会浮现出来,以令人惊讶的似曾相识的面目投胎于世。
由于情感体验、情感形象在大脑的海马中存储的记忆比其他记忆深刻鲜明,特别对于艺术家而言,也就为情感体验、情感形象的唤醒、连结、组合提供了有利条件。所以,情感体验、情感形象是艺术家灵感的源泉。
有时灵感就在眼前飘浮,若明若暗,忽隐忽现,挤眉弄眼说:“你来捉呀!”作家好像即将获得想象的突破,兴奋不已,便扑上前去。可是,又飘飘忽忽飞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又在眼前飘浮,挤眉弄眼。灵感是作家爱恋的情人,其挑皮,其娇憨,其芳心难测,会捉弄得你气急败坏。你在北京捉,她却跑到了广州、重庆,发来短信:“哈哈,你捉不到我,你不真心爱我!”
因此,如果没有追姑娘的恒心和毅力休想捕捉到灵感,特别是深层潜意识隐藏极深又极有价值的灵感。灵感摸透了捕捉者的软肋。
但是,尽管灵感姑娘穿着神秘的外衣,扑朔迷离,欲使其就范也不是没有办法。作家和灵感“成亲”的佳话提供了经验。
确定起步方向。写小说未曾动笔先有个整体构思,对小说贯穿的艺术理念、主要人物性格、故事梗概、风格等做出规划,形成或繁或简的提纲。小说大家也在此列。这个提纲在写作中不断完善,或变更或推翻或加强,由粗到细。小说灵感的激发从这里起步。有两种情形,一种是目标明确,因而方向明确;一种是目标抹糊,因而方向抹糊。方向抹糊了,在激发灵感时必然生成多个方向,多种可能,所以要进行比较,分析,选择。可以把上述两种方法归结为强的方法和弱的方法,往往强弱相互转化,取长补短,恰当结合。小说创作首要的居统领地位的是艺术理念,生动具体的艺术理念;为什么小说家在小说人物呼之欲出的情况下仍迟迟不能动笔,多半因为艺术理念没有理顺,明朗。不妨把激发艺术理念灵感称作灵感大树的根子和基干,源源不断向枝杈、花、叶输送水分和无机盐。曹雪芹写《红楼梦》“大旨谈情”,“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独特的艺术理念创造出许许多多为情所累的性格各异的人物。如果小说作者最终找不到目标,确定不了方向,只能是熊瞎子进民宅,乱闯乱撞,使灵感的火花受到压抑,这,简直不堪设想。
灵感对小说创作者来说向来慷慨无私,表象在大脑中存储得越多赐予的越多,托尔斯泰就认为艺术灵感是从他“所经历中得来的果实”。捕捉灵感并非可望而不可及。
捕捉灵感的第二个办法便是充分利用想象形式。想象由现实存在到现实存在,到升华了的现实存在,到非现实存在可以区分为联想、想象、幻想阶梯形式,捕捉灵感的基本的形式也在这里。想象是个量变过程,而灵感的激发就是质变,质的飞跃,联想、想象、幻想的实现。灵感与联想、想象、幻想的关系也是个性与共性的关系,灵感寓于联想、想象、幻想之中。想象形式是小说创作者最常用的形式,比如俄国小说家屠格涅夫有一次躺在小船上经过一个火砾场,火砾场旁有座两层小楼,看见一个老太婆和一个漂亮姑娘向外张望,“忽然被某种特别的情绪控制住了”,于是构思成小说《阿霞》。就是说,那老太婆和姑娘的关系、生活情境激发了屠格涅夫灵感的火花,实现了想象的飞跃。
林黛玉在《红楼梦》里的出场令人叫绝,且看曹雪芹的手笔: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这一大串相似联想活脱脱勾勒出了娇柔、聪慧的林黛玉的画像。这时的林黛玉是现实中没有却可能有的艺术形象。
曹雪芹兴之所致作了大串比喻,比笼烟,比露,比姣花照水,比弱柳扶风,比比干,比西子,显然当时头脑中出现了灵感串,抓住了,一气呵成。灵感串是灵感从潜意识深层向浅层的堆积,井喷,切不可浅尝辄止,捂盖子。灵感串呈递进状态,由甲及乙,由乙及丙,以至更长。
曹雪芹在“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半生潦倒的环境里,汗滴管下,冻毫如铁,对小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为呕心沥血之作,未等完稿、火起来就“涅?”在“太虚幻境”了,可惜没来得及阐述写作要义;若阐述一定离不开谈灵感。曹雪芹的灵感之树根深叶茂,繁花似锦,永照日月――这点确定无疑。在小说第一回,作者既要摆脱对文字狱的恐惧,同时摆脱“淫邀艳约、私订偷盟”和“忽离忽遇”的老套;又要谈情,写那么多“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的女子;紧紧把握了“虚幻”二字。从青埂峰下的冤石写到玉石扇坠、一僧一道、与石头的对话、在石头上镌刻故事,直至贾雨村、甄士隐出现,其中还穿插《好了歌》等几首诗词,无不蒙上虚幻色彩。情节的环环相扣、步步上升为灵感串使然,也为小说的发展作了铺陈,因而《红楼梦》第一回也就成了打开书中宝藏的钥匙。可以作这样理解,书中每个精彩内容都是作者灵感串的环节。
还有另一种情形,相反的。托尔斯泰觉得写写就偏离了原提纲,惊讶不已,也由灵感串主使。因为灵感串有着内在的紧密的联系,要按照自己的逻辑、自己的轨迹延伸,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作者乐不可支被牵着鼻子走,迈上通向高楼顶层的一个又一个台阶。而这正是作者追求的境界。灵感串的轨迹也是作者的轨迹,万变不离其宗,无论灵感串怎样“叛逆”,也是从作者深层潜意识挖掘出来的。艺术品位的高低往往与潜意识挖掘的深浅成正比。
捕捉灵感的另一个重要方法是使自己处于迷狂状态。捕捉灵感的艰辛在这里体现,预期的成果也在这里得到。小说作者完全置身于设定的情境中,支配人物的行动,爱他们,恨他们,怜惜他们,鄙视他们,或哭或笑或癫或痴,这时大脑中的某个细胞群最兴奋最活跃,而对身边其他刺激作了抑制,大约这就是迷狂状态:一门心思,一根肠子。处于迷狂状态受情感驱使,情感越强烈迷狂得越难以自拔。情感裂变具有巨大能量,使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迷狂――收获――快乐通常是小说完成的三步曲,犹如交响乐的主旋律。交响乐的指挥家在乐队中最为投入。迷狂拒绝漫不经心,拒绝身心疲惫,一定要把自己的精神调到最佳状态,使大脑获氧量得到充分满足。
迷狂状态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可以出成果,另一方面可能引领走进死胡同。已成定式的信息处理程序如果太强烈太专一,就可能南辕北辄,迷途忘返。灵感擅长打游击战,必以灵活的游击战撒网,切忌采用僵化战术。这时就要停下来,放松,休闲。虽然耽搁时间,却可能收到奇效。放松休闲时大脑的潜意识仍在工作,暗暗运算,搜索,另辟蹊径,从困境中突围;一旦成功,灵感就会倏然而至。大脑活动的节奏要求作者去探索去适应。放松休闲是迷狂的补充,大脑活动规律的需要,顿悟有时从这里孕育。
睡眠不啻为放松休闲的好办法。特别是,在深度睡眠前后的浅睡眠,似梦非梦,亦真亦幻,作者要捕捉的灵感就可能混迹其间。弗洛伊德在《梦的释义》中指出:
“由于摆脱了思想范畴的障碍,它就更柔顺、灵活、善于变化,它对于柔情的细微差别和热烈的情感有敏锐的感应,而且迅速把我们内心的生活塑造为外界形象。梦里的想象是缺乏概念的语言的,它要说的话必须用形象表达出来。”
捕捉灵感时睡个好觉,睡醒了别立刻起床,让浅睡眠状态为你工作。
最初捕捉到的灵感仅仅是个雏形,抹糊而残缺,却预示着新的生命飘然坠地。雕塑家完成了雕塑作品的大模样,但需要精雕细刻,作进一步完善。灵感串就是小说家的雕刻刀。小灵感串附着在大灵感串上。灵感串把小说雕成维纳斯,大卫,掷铁饼者。
心浮意躁,草草推出的小说难成大器。不管这位小说家多么才华横溢。当今已经不像曹雪芹那样用一个个繁体字抄写了,腾出了更多的时间捕捉灵感,小说出炉的周期大大缩短,为小说创作繁荣提供了可以把握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