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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花折--最后绝灭的她

已有 2630 次阅读2011-2-6 07:50 |个人分类:成人童话|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霸王花折

           ――最后绝灭她

                       抱峰

 

长相思霸王花,绝代花,恨煞鼠狼欺奴家,无奈娇身乏。

    山连连,水连连,情系他乡不成眠,西窗坠月寒。

    长江水,钻黑水,三千公里影难随,不见白鳍尾。

你要钱,他要钱,超级灵长垂断涎,众生要空间。(注)

        

1

日,一个凉爽的早晨。海浪经过整夜咆哮,累了,有气无力地涌向宽阔平坦的海滩。不知什么时候,在满天朝霞的映衬下,一块秃兀而立的巨大的“礁石”伸向海中,鳞光闪闪,任凭海水拍击,浮游生物粘附。

她,霸王花,久久站在那里。

连日奔波劳碌始终没能捕捉到食物,事实上已经没了食物,即使有,比如鸭嘴龙,个头虽小,但凭她庞大虚乏的身躯,移动迟缓,也只是瞎追瞎撵。比如三角龙,个头虽大,肉多肉厚,逮着一条够吃许多天的,可是刚刚靠近就被巨大的尾巴扫得直骨碌,硌在石头上,差点折断脊梁。比如翼龙、中华龙,比如越来越多会吃奶的袋狼、犬齿兽、裂脚兽、鼬龙,比如蜥蜴、蟒蛇,比如鳄鱼、鲨鱼、水母,如今统通长了能耐――会飞的会跑的会爬树的会钻洞的会?水的――根本抓不到,干眼馋。更有甚者,许多从前溜边过日子的家伙还把她当食物,群起而攻之,若不是身大力不亏,兴许早就变成了它们的美餐。昨夜好不容易才摆脱一拨袋狼的纠缠,还在耿耿于怀。

“变了!到底谁是霸王?!”她哀叹,忿忿然,不得不离开领地,到海边碰碰运气。

她饥肠辘辘,眼前一片蓝,天是蓝的,水是蓝的,不远处鲨鱼群掀起的浪花也是蓝的。自觉一阵晕眩,头重脚轻,几乎要躺倒在海里。但坚持着,急盼鲨鱼群靠近,并不断计算着距离。

她和同类是这个地球上毫无争议的霸王,虽然只有二层楼那么高,六七吨重,远远比不过三角龙上百吨的块头,却有最发达的头脑,最锋利的牙齿,牙齿就有六十颗,每颗足有半尺长,长着锯齿,而且随掉随长……三角龙充其量是她和同类的食物。她盯着眼前的鲨鱼群想:“该多肥呀,大小正可口,吃了连骨头都不用吐,味道一定更好!”为即将得到的成功亢奋得颤抖。

一尾顽皮的小鲨鱼欢快地游来,鼻子尖尖,皮肤光滑。本来可以耗不费力吃掉它,但考虑星星点点的肉还不够塞牙缝的,便容忍了肆无忌惮地钻胯裆,蹭肚皮,仍一动不动盯着鲨鱼群。小鲨鱼游走了。可是,鲨鱼群终不靠近。就在肚子再次鸣叫的时候,突然,懵里懵懂扑上前去。

却栽在海里,淹没了巨大的头颅……

醒来,发现自己平躺在海滩上。这才回忆起面对鲨鱼的轮番攻击怎样挣扎和搏斗;觉得浑身疼,脖子流血,庆幸拣了条性命。肚子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便压在下边;从嘴和鼻孔喷出的海水把海滩冲出一个大坑,刚好淹没了一窝正在孵化的海龟蛋,几只最早出壳的小海龟在水面嬉戏,误认为水坑就是它们祖辈赖以生存的于它们却是陌生的家园,无边的大海。

这个海滩同样是她的出生地。她想起:从破壳的第七天妈妈就抛弃了她,不得不单独觅食,嚼贝壳,挖龟蛋,后来连大海龟也大嚼特嚼。这里的食物特别丰富,因而初步锻练了猎杀本领,身躯迅速膨大。后来海边的食物不能满足需要了,就跨过一条河,抢占一块领地,度过了幼女期,青春期,完成了最初生育。同时想起了四处游荡的专爱给雌龙叼肉块当进见礼的丈夫,想起了同样出壳七天就被抛弃的单打独斗的女儿。如今爷俩的模样已很模糊,不知是不是同样艰辛。

吐过海水,感到清爽了些,就站起,慢慢向河边挪动,步履蹒跚,和鸭嘴龙走路的姿式相差无几,两腿间隔很大,一凼一凼地。长大结实的尾巴拖曳着,在海滩上拖出了弯曲的痕迹,扫荡着深深的脚印。

过去她的性认知能力非常突出,完全明了性别的优势,每每遇见雄性同类都要把尾巴翘得很高,尾巴梢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那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并走走停停,边顾盼边扭捏肥臀,放出臊臊的让雄性旌心摇动的气味,(那是一种特殊的暗示),尽显雌性风骚。

           

            2

眼前一片蓝,金星飞溅。她以庞大虚乏的身躯挪向海滩最里缘的一块狰狞的岩石,趴下来。用前肢两个坚硬的爪子挖开细沙,立刻露出一窝椭圆形的东西。那是她生的蛋。根据经验,早该孵化了。逐一翻了翻,仔细瞧了瞧,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很气恼,很无奈,敲碎一个蛋壳,立刻,黏稠的黑乎乎的液体洒了出来,呛鼻子。她很迷茫,很恐惧,认为自己对异性虽很挑剔,可是面临百般殷勤都能给予满意的回报,“那,为什么一窝窝地生却只孵化出、仅仅孵化出一个女儿呢?这样下去不断子绝孙才怪呢!”对丈夫生出一丝怨艾之情。捧起一个蛋放在嘴边,嗑破,慢慢舔,慢慢寻思,眼里充满泪水。“不明白,不明白!”她发狠地想,哽咽了,不由得把巨大的头颅扎在蛋窝里啜泣,鼻脸粘满了黏稠的黑乎乎的液体――她的希望,她的骨血。她是个涉世不深的妈妈,才十二岁,从来没有如此地孤独无助,自悲自怜。

抬头看太阳,太阳那么灿烂,看四周,四周那么生机盎然。河那岸的桫椤树挺着硕大的叶子,抛洒着绿色的孢子的烟雾,微风徐来,阵阵飘香。“我还年轻!”稍稍平静,索性把所有的蛋敲碎,喝干。

怏怏来到河边,找个最平缓最深的地方,卧在水中,让清凉的河水去去暑气。却不知不觉睡着了,做起了梦。梦见口渴得厉害,扒开三角龙的胸膛咕嘟咕嘟喝着鲜红的血浆,一旁的丈夫难以掩饰鼓励、献媚之情。这时完全原谅了花心的丈夫,撕一大块肉叼到丈夫嘴边,丈夫又把肉送还,看她美美地咀嚼,吞咽。她吃得很饱,温情脉脉。丈夫的模样已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只是身旁还缺少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女儿也偎在怀中,那么安祥……

突然,感到尾巴钻心地疼,大吼一声,跳起,拼命地甩。原来被一条硕大的鳄鱼咬住,费了很大劲儿才甩掉。鳄鱼摔在岸上,旋即追上去,一脚踏扁,一口咬住,狠歹歹地嚼;犹如鳄鱼被前来饮水的鼬龙咬伤、最终将其吞咽下肚的情形。但仍不解暴怒之气。

“哼!”她哼哼一声,穿过栎树林,爬上山冈躺下,四处观瞧,搜寻猎物。身旁有棵银杏树,高大挺拔,树叶闪亮,哗哗作响。她的弄臣、长着巨大翅膀的蜻蜓落在她的脊帆上,扇起一股凉风,嗡嗡催眠。她威风依旧,树上的小翼龙惊恐向远处滑翔,草丛里的鼬龙飞快向远处逃蹿。相反,昨夜被打败的袋狼却埋伏在树后,一只母狼从育儿袋中抱出幼崽,幼崽抓起母狼的乳房,嘬两口,嗷嗷地嗥;母狼不时磨牙,惦量最先吃哪块肉下奶。她不去理会它们,两眼乜斜,两耳竖起,保持着本能的警觉。一群黄蚂蚁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爬进她的口中,在牙缝间来来往往,缕缕行行,香甜地抢食鳄鱼的残渣,不断向外搬运,进洞储藏。这早已成为惯例,互惠互利的默契。

她警觉着,白天黑夜很难睡个整觉。加上吃不到东西,躯体的虚乏和懒惰可想而知。

她警觉着,最担心遭到哺乳动物偷袭。

           

 3

“呜――呜――”忽听如雷的吼声,她心中一喜,跳了起来。

原来丈夫立在山下!嘴里叼着一只巨蜥,巨蜥还在挣扎! “呜――”一兴奋,差了声地喊叫,直冲而下,跌跌撞撞,很快扑到丈夫跟前,顾不得亲热,一口夺过巨蜥。

……肚里装进少得可怜的食物,自觉有了些精神,便和丈夫来到银杏树下,交颈而卧。

“以为你死了……还活着!” 看到丈夫又欣喜又哀愁。

“以为你死了……还活着!”丈夫嘟囔,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比你跑得快点,你追不上的我能追上。也是几天几天肉星不粘牙……”

“想我吗?在外边打了几个野种?” 她娇嗔地说,却后悔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

“别提了,一个没有。哼,命还顾不过来呢,哪有那个心肠!再说了,外边的,跟你一样的,都死绝了。林子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骨头架子,有的快埋没影了。”

“在外边闯荡见多识广,你说,现在你我怎么这样倒霉……”

“倒霉?现在?你我?这,可以推到多少多少辈以前。相传,过去的食物可多了,挑肥拣瘦,变着样吃。现在,喝西北风吧!吃树叶吃草的家伙差不多全叫我们吃光了。其实它们老早就没了吃的,也一天天减少,就说桫椤,三角龙和鸭嘴龙们靠吃桫椤叶活着,这,你知道。如今只剩下山下一片不大的林子,其余的全变成了银杏、榕树、木兰、枫树、栎树、杨树、樟树、胡桃、悬铃,乱七八糟的树,不饿死才怪呢。蕨菜长在地皮上哪啃得下来,就是啃几口也填不满那么大肚皮。结果,一个接一个饿死了,一时饿不死的不够我们充饥……”

“我知道。再说过去吃肉的家伙们,如今也变了,变得会上树,会飞,会钻洞,会?水,根本逮不着。还有,能吃奶的家伙也成了气候,不但逮不着它们,还要逮你吃你!这不,你来以前一邦家伙正盯着我,恨不得把我活吞了……好勾眼吊膀,下崽,催奶……”

“敢?!有我呢,你看到了,我一来都吓得屁滚尿流!”

“别逞英雄!就说我下的那窝蛋,全是寡的……哼,你的能耐该多大呀,连生儿育女的本事都没有!废物!”

“我没有?是我没有还是大家全没有?它们下蛋不也全寡了么!不信你到海滩到山上掘掘,一窝窝都变成了石头,连同它们自己。光我?哼,都一样!祖辈传留!若嫌我废物,尽可另寻新欢!”

“唉,说得倒轻巧,上哪寻去!我估计,这世上只剩下你我了。我是说,为什么会这样!”她摇晃巨大的头颅,看着丈夫叹息。

“我也在问。我们的先辈个个生活优裕,脑满肠肥,懒得走出自己的领地,兄妹、父女、母子成了夫妻,一年年一代代传下来,哪能不出毛病!你我不就是一个妈一个爸一个窝孵出来的么!你要我长能耐,哼,能耐个鸟!嗬嗬,若说能耐大最属老祖宗:你吃我我吃你!吃了外头的吃家里的!依我看,死,一大半死在本家嘴里!眼看山穷水尽还死尸不离寸地,没了东西吃就你吃我我吃你,哼,吃爹吃娘吃兄吃妹,乱吃一通,还一个窝成亲,成了亲再吃……没留下一点好念相!对了,留下一条死路!”

“老祖宗!该死的老祖宗!”她骂道,然后提高嗓门疯了似地喊,“我想变,走出去!宁可不要这个冒穷气的地方!”

“变,变,我做梦都想变,可是,变得了吗?说变就变了赶情好!告诉你,晚八春了!到地底下变去吧!”

夫妻相见的欢喜气氛一扫而光,激愤、哀愁和忧虑无情袭来。

过了一会儿,她说:“见到女儿了吗?”

“……死了干净,省得活受罪!”丈夫低头吱唔。

“问你到底见到女儿了没有!?”她发现丈夫异常,追问。

“见是见到了……让我吃了……”丈夫淡淡地说,却很惶恐。

她非常震怒,气得哆嗦,后腿蹬地要扑上去拼命。但又颓然坐下,稍稍平息一下怒火,良久哭道:“噢噢,是这样是这样……你可跟老祖宗像个贴……原想要死死到一块,这回真地干净了……”

“瞎熬吧!呆会儿,领你到桫椤林踅摸踅摸,可能你我命不该绝……”

“我天天踅摸,桫椤林倒是有条三角龙,大约是惟一活着的。可是,你我饿得打晃,能靠近它吗?我试过,没等近前就挨了一尾巴……最好远走高飞,去海那边,山那边,不能在这等死。”

“我就不听邪!看我的!”

“劝你跟我一块走。”

“不走!我试过,能走到哪?听说那边比这还糟,能走出去老祖宗早走了!”

“没希望了?”

“不是说了么,呆会儿领你到桫椤林会会那家伙,饿死不如让它尾巴打死,哼,说不定谁死谁手呢,就不信苍天瞎眼!”

“瞎眼瞎眼,我的眼睛倒快瞎了,看东西只能看到大的,看小的就模糊。靠耳朵听吧,耳朵也不大灵。”她说。

“都一样,从前食物来得太容易,有副好牙就行了,无须什么好眼睛好耳朵。”

她看着丈夫满口整齐尖利的牙齿浑身发冷,苦笑。

说说话,枕着丈夫粗短的脖子睡着了。

睡得踏实,没有梦。

一觉醒来,又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4

她躺在银杏树下,乜斜着眼睛,竖起耳朵。大蜻蜓不失时机落在脊帆上扇风。蚂蚁照旧进进出出,缕缕行行;却白忙活,因为她重又几天没能进食,嘴里已经没有食物残渣了。却怪痒痒地,探出巨大的舌头,粘起一堆蚂蚁,噗地喷到树干上。蚂蚁摸不着头脑,第一次受到这样不友好对待,抱怨颇多。银杏树树枝剧烈摇摆,不断坠落零散的青果。她用分叉的爪子摸索,费了很大工夫才捧起一颗,连同沙子放在嘴里;又苦又涩又牙碜,也噗地喷出去。蚂蚁以为大难临头,惊慌逃散。不知好歹的翘尾巴鼠悄悄靠近,叼起青果就跑,竟大胆从她的前腿噔噔翻过。她发狠,不动声色地躺着,乜斜的目光转向一只贪食的首领,慢慢抬起爪子,迅猛砸去。恰巧砸上脑袋,砸扁了,便送进嘴,细细地嚼,慢慢地咽。如是,收获甚丰,一个上午竟也捕了几只。这莫大的讽刺使她越发地哀伤。

她是靠回忆活着的。回忆同丈夫重逢的幸福,丈夫离去的怅惘。

这次重逢的第二天清晨,也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和丈夫早早就钻进了桫椤林。傍晌午,在林子深处发现了那条三角龙,丈夫立刻腾空而起,蹿上去,咬住脖子,和三角龙剧烈翻滚。可想而知,这是一场名符其实的战争,猎杀与反猎杀、生存与死亡的战争,突然袭击与疏于防范的战争,先进武器(食肉牙齿)与落后武器(食草牙齿)的战争,双方本能地明白战争的意义。每条筋腱,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处于极度紧张状态,鲜血在血管里急速燃烧、奔涌,喘息声、吼叫声、撕咬声、撞击声撼天动地,压平了从山上到山下的大片桫椤林。她也扑上去撕咬,翻滚,比丈夫更加疯狂……终于把三角龙制服。三角龙血流如注,血水汨汨流向很远的地方。其它兽类惊魂过后,乍起胆子凑近,把嘴浸在血水里猛喝,喝个沟满壕平。

红色的血腥。红色的蒸腾。红色的灿烂。红色的贪婪。红色的恩典。

不速之客的分羹使她获得了极大的心理填充――当天地霸王的显赫和威严,众臣属仰其鼻息的快慰和自豪。

才几天光景,她丰满起来,恢复了昔日的光彩。丈夫愈发地精壮,自是百般温存。丈夫给她跳舞,骠悍狂野。给她唱歌,虽然不成韵律,却也底气十足,顸顸的嗓门响彻山谷。她呢,叼着大块血淋淋的肉,尾巴梢儿划圈,后足杂踏,前足轻摆,摇头晃脑,“呜呜――”把欢乐推向极至。这时的她就是天地霸王国里惟一的娇宠幸福的女皇。躲得远远的袋狼由衷地艳羡,竟然模仿起了她的动作和歌声。

可是好景不长,三角龙被吃光了,丈夫给她留下一块腐肉和一副无比庞大的骨架,再次四处游荡了。后来腐肉成了永诀的晚餐,过了十几天,又饿得眼蓝,就独自来到河边,躺在河水中,盘算着,宁可挨咬也要钓到一条鳄鱼。但鳄鱼并不上当。泡了一整天,毫无斩获。傍晚悻悻上岸。不经心在水洼里照了照,极为惊讶,瘦得皮包骨了!

万般无奈,回到“王宫”,高高的山冈,银杏树下。她想,不能再这样坐吃山空了,要走出去。至于走向哪里,是祸是福,可以不用管它,怀里的希望要生下来,要给希望带来真的希望。同时也算是对丈夫的交待。“希望,谁的希望?他口中的希望!”想到丈夫不觉恨从中来,悲从中来。“而大,大就不能变吗?!”越加气恨,明显表示出对艮古以来不可救药的堕性的藐视和婉惜。

           5

主意已定,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她感到鳞鳞的铠甲仍那么辉煌,四条腿仍那么铸壮,尾巴仍那么健美修长,她还年轻,一定会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属于同类的路。可是,果真要告别生她养她的地方,告别熟悉的一草一木,告别大青蜓,黄蚂蚁,特别是告别性情怪异的丈夫,不能不拉心拉肝。“那跑野了的东西若回来准扑个空……回来,叼条大蜥蜴,逮条三角龙……不,鸭嘴龙也行,鸟脚龙也行,袋狼更好……可恶的袋狼,肉味一定更鲜……袋狼袋狼,别高兴得太早了,告诉你,这个世界属于下蛋的,不属于下崽的!等着吧,我要杀回来,把你们和崽子吃光!”

她站起身,在银杏树下撒泡尿以志纪念,表明这里曾是她神圣的领地;虽然尿液少得可怜,仅冲走为数不多的蚂蚁。她慢吞吞走下山冈,没走多远又折回,倚银杏树发愣。

“呜――呜――”正迷迷瞪瞪,忽听丈夫叫,心腾地立起来,血撞脑门,甚至连看都没看,先仰脖“呜呜”地欢呼了。

是的,丈夫站在山下。

她向山下狂奔,绊在石头上,失去重心,滚到丈夫脚下。

爬起,见丈夫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也瘦脱了相。可悲,并没有什么蜥蜴。丈夫把头低到地上,很难捕捉到目光。她顿生怜惜之情,准备抚慰一番,以一道远走他乡。正用前爪抚摩丈夫的伤口,丈夫猛然抬头,张开大口一下子向她扑来,且直奔咽喉!她迅速躲闪,撒腿就逃。丈夫穷追不舍。她明白此时正面临无可挽回的灾祸。逃过桫椤林,逃过河,逃向海滩。丈夫尾随而至。前面就是大海,再也无路可逃。“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强烈惊恐的意识攫住了她。趁略一迟疑,丈夫咬住了她的尾巴,她哀号着,拖着丈夫,沙滩上拖出一溜深沟,深沟里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本能告诉她不能这样死去,突然回身扑向丈夫,准确地咬住了丈夫的咽喉。

于是,可以看到前些日子夫妻携手猎杀三角龙那样惨烈浩大的情景。

这同样是一场战争。夫妻之间的战争。没有爱,也谈不上恨,只有一个法则,祖辈传留的法则――杀戮!因为杀戮,淘汰了老弱病残者,种群得以繁衍壮大,因为杀戮确立了千秋霸业!可悲的是,今天却发生在年轻的同类身上,而且竟是一对生儿育女的夫妻,虽说不上恩爱也曾共同度过难关的夫妻!

最终,她把丈夫杀了!

虽然比不过丈夫灵活,但体力好――因为丈夫让出了口里攒下来的一块三角龙的腐肉!当时丈夫为了表明勇武精神,殷殷爱心,把腐肉叼到山冈的阴凉处,向山林吼几声,好像告诉其它兽类不许靠近,然后转身而别,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中严重意义。在特别情况下,爱情和死亡共存一体,引导作出高尚无私的选择,一旦反悔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鲜血染红了沙滩,流向大海……

她坐在丈夫尸体旁,没有哀伤,没有眼泪,没有留恋,也没有一丝力气,没有一点胃口。头脑木木地,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海风把血腥的号角吹到林间和山冈,各种兽类急趋而至。袋狼尤其振奋,张牙舞爪,舔嘴抹舌,就要分享这顿向往已久的美餐了。

她浑身发抖,躁热,感到口渴难耐,就趴在丈夫的脖子上饮血。这血,是从精壮的雄性身上喷出的,腥咸,黏稠,滚烫。这血,曾经和她的血融合在一起,缔造新的生命,给她带来难抑的激情,成为一个母亲。此时此景,饮用丈夫的血与饮用三角龙的血毫无二致。结束一个生命因而延续另一个生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实上,她生长的十二年就是血水泡大的十二年。她的祖祖辈辈,亲情和仇敌的界限只需一时饥饿就能轻而易举地跨越。杀戮的准则建立在对于异类也并不排除建立在对于同类的基础上。亿万年约定俗成的大法的权威是不可撼动的。而撼动这个大法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由杀戮走向灭亡!

兽类们一点点靠近,开始撕咬尸体的鳞片了。见这情形,她非常震怒,发起了疯狂进攻。兽类们撒开红色的爪子,扬起红色的尘埃四散。

撵走兽类们,来到那个还没有填平的蛋窝边,坐在上边,坐了很久很久,艰难地憋下几枚蛋,并仔细拥沙埋好。

然后,拖曳丈夫,径直走向大海,径直涉足而入,径直让海水击打前胸,脖颈……

于是:

那些在海边惊呆了的嗜血新贵看到――神秘莫测的大海吞没了她高昂的头颅,高昂头颅从水下喷起的水花;水花在阳光下灿烂,绚丽,似呜咽,似诉说……

那些登上外层空间的索取者在遥感坐标上看到――地球某块隆起的大陆掩埋着她和丈夫纠缠在一起的白骨;这两副白骨,由人类二十世纪往上推算,存留了六千五百万年……而稍大些的,体态优美的,怀揣一堆大大小小石化蛋的,就是最后绝灭的霸王花……

至于那些哲学家,伦理道德学家,电脑复原学家,预言家,诗人等等人类最发达的大脑是怎么感受的,完全可以不必在意。小朋友却童心难泯,竟在她的骨髓里发现了活着的基因,并复制出一个活体,和她一模一样。她是那么美丽大方,活泼可爱,温柔贤良,每逢出行就是小朋友快乐的节日……遗憾,无论怎么努力也没能复制出她的丈夫,因此,小朋友抱着她的腿天真地说:“你就是我们的姐妹,大地的母亲……”

她并不孤单……

 20061225

          

   (注)《文摘报》载:2006年二十五国科学家在长江上行程三千三百多公里,拉网式搜寻,竟未发现一尾比大熊猫不要稀少还要珍贵的白鳍豚。某大型化工企业通过暗道日夜向长江排放污水,地空浓烟蔽日,稼禾绝产,癌症漫延。

其实恐龙绝灭是个渐进过程,也许经历几百万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比由猿到人要长,这家灭了那家生,反反复复,老太太拜年,外攻皮肉,内逼心火,最后发生了突变,绝非三年五载的事。进化滞后,近亲繁殖,气候变化,食物链断裂,躯体庞大,竞争劣势等等条件的交恶大约是绝灭的根本原因,如果也算假说,是否可以概括为这样最单纯的话,便是――大而不变。对此,哲学家应有发言权。可惜鄙人不是,滑稽就在这里。而种种机械突变说显然难以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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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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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回复 今又是 2011-5-30 23:41
拜读了。容我想想。
回复 抱峰 2011-2-6 07:56
恐龙绝灭是个漫长的过程,原因是大而不变。并非行星撞地球所致。相去已经6500万年了。请看她的悲剧。而面临这样悲剧的还有许多物种,那末,人类自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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