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斑马线

因为公寓的龙头漏水，便来了位修理工保罗，约摸五十多岁，胡子已经花白。他修龙头，我站在一旁和他聊天。不知怎么地，就从他的子女说到了他的婚姻。他推心置腹地告诉我，他在好多年前就怀疑前妻有外遇，外遇对象是他的一位好哥们。而他和前妻当年正是在这位好哥们的婚礼上相识的。可他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前妻也抵死不认，于是他负气离家出走，并在分居四年后离了婚。

离婚不到一年，也就是去年，前妻火速再婚了。“知道她嫁给了谁吗？”

“你的那位朋友，”我说。

“对！就是那个家伙！我就知道！”

保罗非常懊悔。如果他早一点落实从怀疑到取证这一步会如何呢？（当然，别指望靠知晓真相来挽回一个人的心。）保罗至少可以分到那套大房子，因为他的前妻是婚姻的过错方。还有呢？不管他狠不狠心，他的前妻和哥们都得蹲大牢。

这就是威斯康星州的法律，说来有点不可思议，和满天飞的《洋葱报》以及冰天雪地中若无其事地穿着比基尼逛街的女孩，简直不是一个时代和社会的产物。

叫我说吧，爱上谁，和谁不能自持，虽然有时候难免伤害他人，但毕竟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事。快乐与痛苦，都是小范围的体验。而不幸福的家庭，更难以定义是谁先犯的错。但本州立法者可不这么想，如果你有婚外性行为，要来收拾你的人不是配偶，不是父母，也不是那名为道德的无形长官，而是政府。

听说某非洲小国，对于不忠的处理方式是用乱石砸死，中国大陆呢是用那几千年的道德经化为流言蜚言窒息你。台湾一向比大陆传统，他们的法律也禁止“婚外性行为”，最高可处一年有期徒刑，但他们采取的是“不告不理”。也就是说，如果夫妻双方达成了协议，或者配偶愿意谅解，那么司法机构就不会进来搅和。

以前常常在台湾的电视节目上看到，妻子或丈夫，带了几名警察冲进房间捉奸。私人借用这免费的媒体资源、司法资源，目的常常是为了拖个证人去为自己的离婚官司赢得更多财产。但在威斯康星州，就算夫妻双方已经约法三章，各玩各的，但传票可能很快到你家了。

前几年有个案例，一对夫妻协议离婚了，尚未完全办妥离婚手续，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新约会。结果呢，他们都被起诉了。若此类案件败诉的话，被告最高可被罚款一万美元，或者判刑三年半，或者罚款和监狱服刑同时进行。无独有偶，在马里兰州，通奸者将被象征性地罚款10美元，而在密歇根州，最高刑法可能是终身监禁！

当然，你的婚外情要大张旗鼓到被检察官知道，也只能说是自投罗网或者自作自受。大部分婚外情都是在小面积知晓的安全范围内进行的。并且随着民风越来越开放，这几条法律被使用的频率越来越低，许多州已经多年未提及。只是它至始至终是存在着的，更像是链起来的狼犬，用于表达主人（社会公共意志）的立场而已。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词：底线。这是所有美国连续剧中的底线，也是《洋葱报》的底线，它也许会开一些极端露骨的玩笑，但极少把黄色和婚外性结合在一起。美剧中再怎么混乱，但若有了个欺骗，或者像保罗哥们那样勾搭上朋友之妻，这些见过世面的主人公们依然会大呼小叫，彻底翻脸。贝卢斯科尼可以以性丑闻彰显不羁的雄性形象，但老虎伍兹却宣布了皈依佛教，因为他要去寻找新的规则和契约去约束他的下半身。

我想如果再引申一下的话，这条底线其实是诚信。法律要惩罚的也许并非是出轨的性爱，而是和伪造简历、诈骗、逃税等本质相似的“非诚信”。克林顿下台不是因为他踩了几条船，而是因为他居然摸着《圣经》说谎。也许检察官会问：如果你连在家庭这个小单位中都不能恪守诚信的话，你又如何在社会上做一个诚信人呢？

卢梭说过“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他所说的在社会契约中，每个人都将放弃天然自由（比如那捉摸不定的爱情和对欲望的渴求），而获取契约自由，才能平等。这是我理想中的社会，有别于道德和宗教的劝慰，但又比立法更进一步。契约深入生活，与社会人达成默契，就像把白色的斑马线从地上抹去，但每个人依然知道怎么走路才会让自己和别人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