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下如此标题还去书写的，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一些事的感人，就会去多次阅读将那种感人耀然纸上的文字。这一溜溜地便如平原港汊般不能就手一道了。入了文字究竟还如坐船，需要一道道接着来的。我就将时间分配了，以流的主式为章法，一道道尽可能地游去了。

由散入文的都是散文？鲁老爷子像是从来不在乎的，他的大胆和他的地位之下，也没见过几个实诚的人，胆敢冒然在他的文下为之归类，归得好几乎就是极难的，因为老爷子的不在乎，归得不好也是自然的，不仅因为老爷子的不在乎，还在于后人的哆嗦，横眉冷冽下的身不由己？

中国的散文如今是散，纵为自由故的缘故吧。我是大胆，点数里排名第一的就是司马相如。且不说他用词造诣之华丽动切，还有格式章法，节奏排韵。章典也是熟透了的，信手之间，丝丝入扣，全然不受他人的规制囚范。固然姜夔毕其功于韵律，固然韩退之毕其功在章法心度，要说整体的话，依然是文君的夫君相如也！人家做的是，高楼宫阙上的空前绝后。在中国，至今无人能超越。真真地叹为观止！

这也许会是一个顺流的长段，我就依着心致来吧。偶尔一回，不算过份的。

清晨便读散文为主了，也是无奈，道理和前面说的是一样样地，因为中国文学之近现代里好多散开来的文字，根本难以归队。作者自己不归或乱归，也或后人犹豫诧异间顺手而为，于是做了乱，跟风的又多，于是没得讲究了。还是可以去耐着性子读一些的。文无框制，章无定法也是可以的，只要写得出色。没必要和天下人做对找气受。

说到中国散文之鸡飞狗跳的话，主要还在少了格致和韵律。大致抒情缓缓、说有所感和了众卿家茶余饭后情调的，也就晃得过去了。出了这个范畴还能等高一筹的话，就是好文了，由文人骚客们刻意捧举，张声宣扬。

这样的宣扬里有一大串名单。都是抒情缓缓没有作假的。可是你不能拿格致、韵律、声调、节拍尤其是哲念一把尺去衡量的。紧紧张张的横戳竖比会遭人嫌的，这不是敢不敢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不想失去了自己原有的冷静和清净。这些玩意儿在散文里不能大体全失的，否则还活什么劲？

一道道河流去趟了，趟完一些近现代里中国散文家的河流后，有了大致的感受：中国人的散文眼窄气短是通病。这不是刻意了说每篇大师级的文字都必须是顶尖一流的，而是说，身为大师的人，首屈一指的所谓自身一流是要讲得过去的。一般玩玩固然没事，代表中国了，那就马虎不得了。这不是我个人或是他们个人的标准，而是文在世界的统一要求。坐家一隅，一把锣一面鼓哐啷啷地不算数的。自谦的境界里容不得如此轻狂浮躁的。不嫌丢人是咋地？

不错，徐志摩是美的，赵丽宏是秀的，贾平凹是厚的，鲁迅是精的，戴望舒是幽的，席慕容是实的，迟子健是郁的。。。。。。全都各有千秋是好的，可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笼统了一筐，愣是不及东瀛之东山魁夷的一篇《一片树叶》。于是，想彻底地憎恨小鬼子也是做不到。人家站得如此挺括，我等又如何沙堆里一头埋下还翘起了屁股，我自为高？

放马中原楞挑的话，余秋雨的手笔还是顶尖的。没办法，人家东西就放在外面的，不会失色于零星雨点的吹落。不买账也是无用的，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读读秋雨先生的《阳关雪》，用词演绎、韵律节拍、情述语括、推升张展都是好的。再者就是贾平凹，仅以《溪流》中内涵的音律来说，多“音、恩”声，外加多处的“了”字的间或性运用，成篇文字鲜灵在乐越的层层波澜里了，出的还是大的意。

这些，外加冰心、矛盾、巴金之类的前辈，中国算是有着顶级文人的，在中国。都是大师了。我没异议。可是人面对自己的时候最无可能虚晃自己了。今天读了阿兰.德隆的《别了，我的布蓓蕾!》，除了我不能确定翻译的水准的程度外，这是个以悼词出手的散文让人惊叹了。我不知道中国有多少人能出其右。就想到，那些所谓散文的格致章法，手段技艺，全体都有了，文字好坏在心段。而心段里是否像样、是否整齐、是否高雅，不仅会决定一个人寻找优等文字的方向，也会左右一个人阅读的格调，包括阅读体验后的质量和作为的重新煅制。

什么叫好文？简单形象了说，就是一个内外兼优的美少女，衣着朴素是美，修饰华丽是贵，就是一件件附带脱光了去，呈现的是让人敬仰的典雅和壮丽。这就是我的标准。

谁都知道，阿兰。德隆是举世闻名的花花公子。几分不羁，几度嬉皮，几层的顽劣里几多的放浪。不一定都是他的错。时代及周遭毕竟对人的影响也很具体的，可以具体到说得容易做的难。

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位举世闻名的男演员，以俊美的容貌和体格著名在演艺圈，演技也是出色的，但是这些和文学大师和文字高手搭不了界。可是，就是这位和文学没什么关系的公子爷，为他的“小布娃娃”（布蓓蕾德语是小娃娃的意思，我觉得小布娃娃更得体）写的那篇悼词，真真地成了文之翘楚。由此回到我先前的说法上去：好文最终出心段，其他都是附依，用来成就的技艺或工具。

1935年出生的阿兰.德隆艳遇不浅，众多的事实里也好传说中也罢，我以为真真让他刻骨铭心的就是他的“小布娃娃"，《茜茜公主》的扮演者，伟大的匈牙利演员，为敌对的德法两国乃至整个欧洲及世界醉心不已的罗密.施奈德（Romy Schneider：原籍匈牙利，战后西德人）。

看过《茜茜公主》的人谁都曾经被罗密一击切中，记得当时的中国第一集后仰盼第二集的人，几乎是举国上下。法国经典大片《老抢》又是一部中国人无以忘怀的大片，而阿兰的“小布娃娃”罗密正是这部法国凯撒大奖片子里的女主角。

罗密比阿兰.德隆小三岁(1935和1938年），他们应该是在电影《她是个妓女》这部片子的搭档中结识相爱的。此二人都有过两段分手的婚姻，1958年当两人宣布订婚时，轰动了整个欧洲和世界。相爱了五年，他们分了手，是阿兰.德隆别传了他恋还是罗密因为生性的两面离别了这段情感似乎并不重要了。他们一起度过了辉煌的五年，以致罗密殁于1982年癌症时，阿兰.德隆在缺席了葬礼的同时，写下了动人心魂的名篇《别了，我的布蓓蕾！》。

我仔细地听了三遍这篇文字的配乐朗诵。其间，我尽量不去受扰于朗诵者上下起伏的情感波荡，我也没法看见全文，试图在文字格致章法里看见和读到法语文字与文学的样底，我关注的是，阿兰.德隆源于一段真实感情的倾诉：一份入骨的眷恋、一份动人心肺的私语、一份“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去”的感怀。。。。。。

整篇文章的格式我想是种那份恋情落在生活里自然段成，落在了一度而又深切的依恋里，丝丝袅袅，是情深。情深到无法呼吸一吐为快的时候，文字就会奔着真切感人而去，那样离所谓的大章硕文也就是一步之遥了，假手落笔怀以诚切的话，便可铸就。

假定我没有怀疑翻译水准的理由，假定译者的功底抓住了本由，阿兰.德隆的这篇文字毫无疑问的就是一类拔萃的空前之作了。

为了旁佐，我去到语言的流式和段式中寻找当年阿兰.德隆那份躲在文字背后的真情实感了。这个翻译是经得住考量的。因为翻译可能出误在言辞极为精准高级的反应上，这也很正常，世上没有无所不能的上帝和神仙的，语式段式这两重是一般情况下译者很难弄错的事，因为那样的话，翻译的自然进程就不存在了。语式段式是如车印，判断可以按实印找到依据而不一定要找到远去的车轱辘的。文方面，这其实也是很逻辑的事。那么，是否可以借用一下阿兰.德隆文字的车印读见他的文之心境和文之华才呢？对我来说是既定的。

我当然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写他一个读后感。无非是罗列出系列的实有，做个逻辑的演讲。可我没那么多的时间。就个方便，我将一些关键处的文字加色以为贯联吧。愿者能者自然读得到，不愿不能者，我列出来也是无用。我不想太累自己，是私心，不是罪过，可被原谅的。

请各位欣赏著名法国演员阿兰.德隆献给不死情人“布娃娃”的文字名篇《别了，我的布蓓蕾！》。谢谢！

《别了，我的布蓓蕾！》

作者：法国：阿兰.德隆

我凝视着你那长眠不醒的面容。我就在你的身边，你的床头。你身着一件黑红相间的长裙，上衣还绣着花。我觉得这好象是花，但这无关紧要。我来向你道别，永别了，我的布蓓蕾！

以前我就是这样称呼你的。德语的意思是：“小娃娃”。我看的不是花而是你的面庞。我觉得你很美，可能你从来都没有象今天这样美。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你这样安详、从容（这对你来说也是第一次）。你是多么的恬静、清秀，你是多么美啊！就象有一只手，轻轻地拂去了你脸上由不幸带来的烦恼和忧伤的一切痕迹。   

我凝视着你那长眠不醒的面容，别人告诉我，你已经与世长辞了。我在想你，想我，想我们的往事。我有什么该受到谴责的地方吗？人们在自己曾经爱过和一直在爱着的人面前，总是这样扪心自问。这种想法涌上心头后，又消失了。我想自己是无可指责的，但是，他却是有责任的……是的，我有责任。那天夜里，你的心脏是在巴黎停止跳动的。我有责任，因为25年前，我曾被选中在电影《克里斯蒂娜》中与你合作。那天你从维也纳来，我在巴黎等着，手捧一束鲜花，当时我都不知该怎样拿才好，制片人对我说：“当她走下飞机的时候，你就向她走去，把花献给她。”我就象个傻子一样，捧着这些花等待着，身旁围了许多摄影记者。你下了飞机，我迎上前去。你问你的母亲：“这年轻人是谁？”她答道：“大概他就是你的合作者阿兰·德隆吧……”后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并没有一见钟情，没有。 

 
后来我去维也纳拍片子。在那儿，我疯狂地爱上了你，你也爱上了我。我们经常象恋人那样互相问道：“谁先爱上的，你还是我？”我们开始数数：“一、二、三！”然后回答：“不是你，不是我！我们俩！”上帝啊，我们当时是多么年轻、多么幸福！拍片结束后，我对你说：“和我一起到法国生活吧。”你以前已经向我表示过：“我愿意去法国生活在你身边。”你还记得吗？你的家庭、父母都很愤怒。整个奥地利、德国都把我看成是强盗、骗子，都谴责我夺走了“皇后”！我是一个不会讲德语的法国人，你呢，布蓓蕾，你一句法语也不会讲。 

 
开始，我们无声地相爱着。我们互相看着，笑着。几个月后，我还是不会讲德语，你已经开始讲法语，而且讲得很好。我们一起在法国演出了戏剧。维斯孔迪当时是导演，他说我俩长得很象。当我们愤怒和苦恼的时候，当我们为生活担忧的时候，我们的眉宇间都有一个“V”字。他把这叫作“伦勃朗的V字”。他解释说，这位画家的自画像上都有这个“V”字。我凝视着你那长眠不醒的面容。“伦勃朗的V字”已经消失，你不用再担惊受怕提防别人了。没有人再打扰你，你可以安息了。

  
我看着你，看了又看。我对你是这样的熟悉和理解，我知道你的为人和你的死因，正象别人所说，我了解你的个性。我对别人说道，罗密的性格就是她本人的性格。你很粗暴，因为你很固执。你是一个很早成名甚至是过早成名的孩子。一方面。你显得孩子般地任性、易怒、变化无常，当然这总是有理由的，但你的情绪总是不可捉摸。另一方面，你是个业务上的权威。这点不错，但你却是一个不很懂得自己在玩什么、和谁玩、为什么玩的孩子。在这种矛盾中，忧愁和不幸就顺着这个缺口乘虚而入。怎样对别人解释你曾经是怎样一个人，我们这些演员又是怎样的人呢？对别人该怎么讲，由于总是扮演、表现那些我们不一定熟悉的人物，我们变得失去理智、晕头转向了。怎样对别人解释，这是多么艰难。需要有多大的个性力量和精神平衡才能勉强有立足之地啊！……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这个手技演员、丑角和空中杂技演员的马戏团里，聚光灯给我们打上了一层荣誉的光环，我们怎样才能得到这种精神平衡呢？你曾说过：“我对生活一无所知，但演起电影来却得心应手。”不，“别人”是不会理解这点的。他们不懂得，一个演员越是伟大，他在生活中表现得越是笨拙……在你安息的时候，我在你身旁喊叫着、哭泣着，不、不、不，这种可怕的职业不是妇女所能干的，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作为一个男人，我对你最熟悉、最理解，因为我也是一个演员。我们是同一类人，讲同一种语言，只不过我是个男人罢了。别人不能理解我们。开始，你经常饮酒和服安眠药，后来成了习惯和需要。最后，什么也代替不了酒和安眠药了，受损害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因为它已经疲惫地跳不动了。 

 
别人说，你儿子大卫的夭折使你绝望而死。不，他们错了。大卫的丧失并不是你致死的原因，而是给了你致命的一击。不错，你曾对你最后一个理想的生活伴侣勒昂说过：我好象走到了隧道的尽头。不错。你是想活下去，本来也是应该热爱生活的。星期六的凌晨，你果然走到了隧道的尽头。然而，当你的心脏停止跳动时，只有你一个人清楚，那才是隧道真正的尽头。 

我随想随写，东一句、西一句。布蓓蕾，你是这样的好强，你选择了演员这个职业并且热爱这个职业，但你从来不接受也不能理解这个职业中的人情世故。你不懂得你是个著名人物这一点的重要性。作为一个演员，你一直是光明正大的。你从来不得安宁，象一头被追逐的牝鹿走投无路。你感到个人生活受到了围攻、伤害和侵犯。你很清楚，命运对于你总是一手赐予，一手又收回。  

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年多。你陪着我，我伴着你。后来，生活——我们俩与他人无关的生活将我们分开了。但是我们经常通电话。是的，确实如此，我们相互“呼唤”。随后，《游泳池》在1968年开拍。我们为工作又相聚在一起。我到德国去找你，并认识了你的儿子大卫。 

 
我们在这次合作之后成了兄妹。我们的关系既纯洁又明朗。我们不再互相迷恋了。更值得宽慰的是，我们情同手足，形离神合，息息相通。你后来的生活印满了不幸和忧愁的足迹。“别人”说：“多出色的艺术家！”“多出色的悲剧演员啊！”他们哪里知道，你这个银幕上的悲剧演员在生活中也扮演着悲剧角色，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们猜想不到，你在银幕上才华横溢是因为你体验了生活中的悲剧，你之所以能够打动观众，是因为不幸启发了你的艺术灵感。你只有在被不幸之火点烧时才光彩耀人。噢，布蓓蕾，这是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啊！可是，我终究是你的痛苦的分担者而不是旁观者。 

然而，直到大卫死前，还有事业在支撑着你。后来大卫去了，事业也不足以维持你的生命。所以当我知道你也去了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意外。使我感到意外的不是你死于心脏衰竭，而是你这并非自杀的自杀。我说：“这就是隧道的尽头。” 

 
我凝视着你那长眠不醒的面容。昨天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是夜里的事了，你和勒昂回到家，你对他说：“你去睡吧，我就来，我听听音乐，再和大卫待一会儿。”每天晚上你都重复这句话，临睡前独自一人回想死去的儿子。后来你坐下，拿起纸笔开始画画。你正给你小女儿萨拉画着，你的心脏突然剧痛起来。你已经是那样的美丽、富有、著名，你还需要什么呢？你需要的是安静和一点点幸福。  

我凝视着你那长眠不醒的面容。我对自己说：你爱过我，我也爱过你。我使你成为一个法国人，一个法国明星。正因为如此，我感到负有责任。由于我，你热爱的这个国家——法国，变成了你自己的国家。你将留在这里，永远安息在法国的土壤中。 

布蓓蕾，我看着你，看了又看，看不够。我要对你一遍又一遍地说，你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秀美，这样从容。放心睡吧，我守在你的身旁。我从你那学习了一点德语。这些话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的布蓓蕾！

编后语：今又是

仅此一篇文字，可比阿兰。德隆一生的60部电影和无数获奖。因为如此地虔诚和衷情！让我看到了又一个更为真实的阿兰.德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