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接着元旦，就是一个长假了，三头六面打了电话问好致意外，也就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可做了。到了晚间，大家就想看些电视电影。儿子专找英文的看、我是“脚踏中西两头船”、权杖就爱在中文界面里乱翻，希望找到她不熟悉的影视节目看。到最后，除了她我们都可以多少看见自己能看的东西。她却老是沮丧在失意里：几个小时翻下来，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多年前看过似的。纳闷之中会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毫不经心地告诉她：一个脑袋换了再多的套装，脑袋还是那个脑袋，你能看见多少换变之中真正的变换？看着她还在纠结中似懂非懂，我继续说：过去的东西是自己走到一个高处，带领观众；现在的思维模式是，降低了自己以抬高观众，无论他们是谁、水平怎样、是否在乎所谓更上一层的趣味欣赏；同时保证观众无论怎样都会在观看的时候，对演员和作品有一种高高在上、向下俯视带来的感觉享受和自足。权杖问我：那不等于导演和演员得低落了自己，作品还要趴在地上匍匐着爬？我说：正是。不一样的是，过去的人最后做成了一体的向上，现在的人，自己趴得多么贴地不要紧，钞票数量上升了就行。整个“道行”是，各取所需，过了此一段，谁都不尿谁。名气这个东西亦非昨日的实打实地靠谱了，整体上来讲，现在只要能用名气来抬高每单位时间里钱钞的指数上升就得。这就是为什么，无论中国大陆多少名人声音有多大、腔势有多足、粉脂了多少遍后又换了不知多贵的服装后，基本换不来国外顶尖的评论家只言片语的道理。

有位大师级的人物的名字我是不想提及的，也没认为他乱说。相反里，我倒认为他说了现实顶真的话：你得压低了自己，让观众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人家付钱来看你，嘴上不说，心里还念向这道感觉。不能不给予满足。这就是他们成功的道理。也是啊，所有的东西都在快速地变化，成功的本意如何例外？

权杖的烦恼对于我来说是不存在的，一是我不看那类东西，即便要看，大部的时候，也是去取笑里面始终不缺的平俗、浅薄和荒诞的。千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我的错，我的错误是非常浅显的，如同现在大陆的电影和电视作品。当我看到一部抗日神剧里横跨了二十年而始终不变季节的拍摄，我就很开心，半傻一样笑得不亦乐乎。心想，这批导演特别聪明，20年季节不换，岂不等于服装不用跟着四季转，一季的服装就是不换，也是可以一贯到底的了。前日无聊，也去乱翻了，一个电视剧，说的是大上海十里洋场光景里的一些具有历史凭照的故事节选，那个媚艳的女主角居然对她的男友说：管你什么事，那事跟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又笑得半疯半傻了：大陆导演和演员为了进步所做的努力真是花样百出、空前绝后、与时俱进，连穿越都是讲免费来回的，横跨直贯不要说年时季度，历史上随来随去，来回里跑上个几百上千年的，都不带喘气的，比我还牛。

最喜欢大陆电影里那种拼命压低自己后出来的俏皮。尤其喜欢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各个起码有三个马子，一个背叛了还有第二个，第二个英勇牺牲了还有第三个，不行的话，候补愿意奉献自己的外面排了老大一串，导演一个电话出去，门口可定能见通宵排队。单眼皮、斗鸡眼、斜挂眉毛和八字腿，人人都奋勇，也不愁没有可入的角色，因为拍摄经常不按谱，有的甚至没有谱，临时造谱又不难，随抓随用的事，只要排队的人有足够的毅力和胆子。真正好玩的是观众，被那些聪明地压低自己抬高了他们的名校毕业的导演和演员们，弄得天旋地转，得意非凡。试想想也挺合理的，蹚过奥斯卡红地毯的人都不咋地还就那么回事，老百姓有什么理由为了自己的所谓低低在下而羞愧自惭？看看脚下为空名虚利匍匐的那些大牌们，怎能不为自己的或有可得，雀雀不已？起码是，再糟糕的事情里，还能片刻地找回久已失去的尊严与荣贵。皆大欢喜的事，是你情我愿，如何两拨人马味不相合、气不相投？

真正不愿相投的人才是傻蛋和笨鸟。有如王蒙这样想发声音的，不出二日，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通臭。好在发生在网上，要是在街上，不定要搞出人性命来。王蒙怎么办？学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怕是难。原因是，鲁迅面对的是该被教育和唤醒的淳朴的国人，如今的人们最不在乎的就是淳朴，个个猴精猴精地，不信你去问问当下的导演和演员，听听他们“实情难违”的“心声”。

有不少灵的人，不会出头放声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把戏没有玩透，岂没看透？

另外一位据称是未来里最有潜力的文学诺奖获得者也是笨人说了聪明话，透着聪明的愚笨。他说，莫言如今不是得惠于诺奖，而是深受其害，做不了喜欢写作的自由人了。我不相信是恨莫言的人如此阴谋地害了他；可惜的是，他却由此而被埋，愁愁苦苦里估计难得开心颜了。又说，中国真正的文人是不会在乎这个奖那个钱的，再大的奖再多的钱，不过就是掉在了自己头上伸手顺接的顺带，自己根本不会刻意去等着幸运正好偏偏砸在自己的头顶心。这话我爱听，谁他娘地错心乱肺、呲牙咧嘴、急急穷穷地的去讨要，谁就丢了自家的身份和名号。以后得到的再多，也是狗屁。

记得有位小妹般的朋友，玩的是导演，曾说，电视剧好玩，还容易，一集集可以关联并保持各自的独立。那还是好多年前一种比较先进的见识。为了确保自己的理解不错，我就把自己一位叮噹响的朋友约了出来。本子梗概看过后，我的朋友一言不发，却回家看了通宵，还在清晨六点打电话催醒了我。之后的碰面里，因为和我交流过一定的看法，也认同那位导演是可交可信之人，也就坦言了一番。结果是，这位导演倒是心怀坦荡，自己毙了那个本子，决定重来。因为她终于明白世上还有明白的人，知道什么是作品，什么是应景。戏剧影视类高考曾经的全国状元不甘低落在地底啃灰还是好的。就是一辈子不拍一部电影，还是好的，至少不会去添乱，还将自己搞糊涂到自以为成功的迷阵中去，一发不可收拾。是，这很可能会造成影视界一种失血的状态，但肯定好过那种文化精神里的自杀，还在自杀前，笑嘻嘻地毒倒那成批的观众。观众知不知道其中的苦闷和牺牲我不清楚，我就为这样的朋友感到欣慰。很多时候，自觉地不从，也是种崇高的境界。做人最根本的守则之一，就是不要轻贱自己。

过去呢，各路朋友多多，如今我早已是”自甘脱落“，成了“世外野人”，未被囚禁的只是三件事物：心气、眼线和文路。虽然经常会在头脑攒乱的人群中，看见故人至交，也是不吭声，还装作没看见。心思却是活的，看见那些原来非常不错的朋友在大众剧台的最显出被台后只只灵怪的手推着做这做那，心里就会别扭；而一旦看不见他们了，听不见他们了，反而不会伤感了。这个张言说是要花两年时间再出三本著作了，我就欣慰；那个说，要去抓紧孩子读书了，我还是毫不伤悲。我了解他们，我知道他们在风云际会里总有一天会明白，好似在云端，其实趴在了尘土中是相当不好受的事，图啥呢？讨平俗里浅薄无由的欢心与爱戴？生活不欠缺的人，还是稳点好，别去出什么风头搞什么动静，吹断了自己，搞糊了生活，也就对不起自己的生命了，何苦来哉？远远里的我，就是缺心缺肺的活法和讲头。都什么年龄的人了，还要成日价在外面瞎疯乱癫？！

忽然联想到了许文强，嘴角边永远挂着两丝不同含义的微笑：一个叫做不怕你，一个叫做不尿你；颈脖里围一条刘文正式的白围巾，在风云变幻的上海滩出演一场混世里别一样的英雄气慨！那样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