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原本就想花时间给儿子复习和补习功课的,结果是,小姨子从意大利打来电话,一个她试了好多次才打通的电话;之前还和上海的母亲每周通话。小姨子的电话是关心,母亲的电话是随聊,随聊里是关心她验血的近期报告,无大碍,于是宽心。
和母亲的闲谈说到了几位老教授和他们的晚年生活和想法,无意间提到了一个如今愈加频繁的词汇:自杀。心思顿然逆转,外加感概。
对自杀的研究早已成为学问的学科,一门非常重要的,却又是人们最不愿涉足的学问和学科之一。讲法也是多多,无外乎学院派和推理派两种。是从心里的、社会的和学科发展的方面,去做一些有益的归类,用于研究和防范此类悲剧的发展。
母亲说到的人,印象中见过几回,是父母教研室里一位教授的孩子,叫吴龙。小时候胖墩墩地,蛮活泼的人,也是父母生活里的骄傲。5岁学钢琴,14岁登台,20岁进入总政,并于同年免考直入中央音乐学院。1989年,吴龙进入美国纽约布法罗州立大学音乐系,后以全A成绩毕业,并担任了布法罗歌剧院的艺术指导,排演了诸多著名音乐剧。2002年,为了填补中国歌剧剧式的空白,吴龙全家回到了故乡上海,先是任教于上海音乐学院,后进入中央音乐学院,之间导排了多部世界名作如《蝴蝶夫人》。不幸的是,今年6月16日,在疾病和任职变幻的双重挤压下,从家居处17层楼跳下自尽了,窗口边他从美国专门运回去的钢琴上放着《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多少父母的心血、多少奋斗和成功的日月年份、才华抱负都随之而去了。。。。。。中国少了一位卓越的钢琴家,世界少了一位杰出的音乐人,父亲在地底如何畅怀,母亲妻儿又如何度过那爱与思节节相扣的悲切。。。。。。。
又想起了1993年时在美国听到顾城的亡讯,一个充满诗乐和灵幻的“长不大的大孩子”,在身后留下了朦胧的诗卷和童心般的呓语也走了。一个极大的内在撕裂最终在他倒下的地方留下了与轻缓美丽极不相称的沉重悲伤。救护车在飞啸,直升机在急赶,没有留住任何生命。三木怎么办?多少读着顾城诗句心爱他的人们怎么办?他不考虑了,他已经决定以他杀和自杀,结束别人对他,以及他对生命的背叛。及底的美丽和深切的负罪在一瞬间,分道扬镳。
曹小磊是朋友中很贴近的一位,人见的人爱。一晃之际,也走了三年了。今天是我数次之后又用文字追思他。如此出众的才华,如此峻峭的身样和心底的人,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走了,但愿我能以我的躯干,做他生命最后的延长,可是我做不到,他还撤去了走向天堂后,脚底的旋梯。。。。。。
自杀和自杀的情状已经今非昔比了。以前是被迫的多,现在的趋势多少含有“自愿”的成分。我所认识的人里面,都是才华出众,大多数有着完美的家庭和事业。于是没法按传统的分析法去窥探内在故意被隐去的“现实”。如果说,曼哈顿的人们有50%是患有自己不知道,知道也不承认的焦虑症、恐慌症和轻度心理分裂症是“事出有因”和“言之有物”的话,我以为在中国发达的城市里、在所谓高级成功的文化人群里有着可能的同样比例。
至于以终极手段绝于自己的人,共同相近处可以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一面有着非常清楚和逻辑的思维,另一面则呈现为幽暗,与现实格格不入,以及过于看重小过生命内涵太多的离碎。被这样激烈快速堆积的离碎逼于一角的人,就自然会“剑走偏锋”,除了一个内心的情节,生活和生命中再无其他。这等于是做就了一个大的火药库,一捱外部压力和不顺心做成的点燃,自身就会爆炸,毁得不仅是自己、家人和朋友,也留给社会一个个悲剧酿成的巨大社会课题。
有多少人是为了摆脱不了生活的不顺和压力呢?其实最终是童年的环境和教育的忽略、也是自己穷极一方时,没有对生命做过深刻透彻的了解和醒悟,他们不知道的是,任何人都不该,也没有剥夺生命的权力,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书都读得很多了,且才华出众,为功名利禄、为情事爱由?为内底的一份冤屈的沉重,也或为了现实与理想不可逆转的冲突,其实都该冷静,都该学会沟通,都该知晓艰难时刻去向自然讨一份安定和回转,想象生命的不易、生命的缘由、生命之于个体之外更生动的意义。
昨日偶尔和一位博友说事,也涉及了这类故事,居然发现,这公开了的决然背后,有着相当可见的普遍,于是写了这段文,只想对有那样情节的人说,打开自己,放过自己,因为你不仅属于你,还属于关心你的大家。有时间,不管你内心是否纠结和缠蛮,都去读一些心理学,都去读一些有关生命的社会学,都去经常随着朋友和家人走向青山和蓝海,看看世界的壮阔和美丽。世界需要你!
长了点,但还是觉得有必要。拉过三个分段寄存我对逝者的怀念,也是一份追诉:如果都在有多好。
《微微的希望》
诗/顾城
我和无数
不能孵化的卵石
垒在一起
蓝色的河溪爬来
把我们吞没
又悄悄吐出
没有别的
只希望草能够延长
它的影子
把客厅搬进城来
文/曹小磊
尔冬强,一位摄影师。这是在他从事摄影许多年之后,上海人才开始慢慢知道的一件事。这时,自他刚开始拍照的那年算起,大概已有十年了。但他不仅仅是一位摄影师。
尔冬强开书店了——一些朋友有点奔走相告的意思。在哪里?绍兴路。其中的一个人路过,推门进去,尔冬强去布拉格了。捷克人请他去拍照。
很快,另一个人在报上预告:尔冬强在绍兴路开了书店,绍兴路作为一条出版街是不是要恢复昔日门庭若市的盛况了?读书界的朋友很关心这件事。马上又有一个人一路找去,他又去英国了,不过总算好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尚未上满书的弧形褐色书架上,放着尔冬强自己为自己出版的影集:《最后一瞥》、《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一共五本,总称为《消逝的帝国》。尔冬强在香港注册了一家出版社,这些书既是他的作品,也是他的产品。
《最后一瞥》是关于上海的,里边的照片所拍摄的东西,上海人大概多少都看见过,但你决不会想到尔冬强拍得那样特殊,差不多每个角度都是你意想不到的。由此,也就构成了另一个上海,一个历史长河中的上海,一个人文意义上的上海,一个地地道道的经典的上海,这样的书是可以令上海人骄傲一辈子的——他们居然拥有这一切。尔冬强是怀着最后一瞥的心情去拍这些照的,大概拍了十几年。十几年,都要怀着一种最后一瞥的心情是很不容易的。
尔冬强的照片算不上是这里的人所习惯的那种艺术照,因为所拍之物本身太精彩,尔冬强镜头总是一种直白,但是细细地看下来,这里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维护对方的真情实感的取舍,他几乎要在历史的左右中寻找到一种平衡,这对一个单独的个人来说通常是很困难的。这也是尔冬强多少年来几乎不为人所知,默默地工作了将近二十年的原因。
在这二十年中,他每年要有8个月在外拍摄,直到近年他才稍稍降到6到8个月。在开书店之前,关于尔冬强的上一个消息是他搬到青浦的真正的乡下去了,与争相买房子的百分之一百的上海人大异其趣,在那里,车开进去还鸡飞狗叫。尔冬强买的并非别墅,而是地道的三上三下农舍,但是,凡是去过的人,都知道自己所受的待遇不浅,那是你在五星级宾馆也享受不到的,不是豪华,而是历史,因为所有的东西小到茶杯都是有年头的,你在享受时间对你的款待。早年,尔冬强住在富民路上的一间小平房里,因为东西摆不下了,城里的房子又太贵。当然,这也许是借口。能够长年在外的尔冬强自然知道另一种乐趣,他要在这个大得不能再大,对个人来说又小得不能再小的城市里,找到一个世外桃源。
对这种远离的补偿,就是他要在以前以文化著称的重镇——绍兴路上开一家俱乐部式的书店,家具是从家里搬来的。尔冬强说,我是把客厅搬到城里来了。这是房间相距最远的一个家,从客厅到卧室,尔冬强开那辆切诺基至少要走20分钟。尔冬强是以这个城市为家,所以那些熟视无睹的地方才被他拍得如此与我们有一种亲缘关系,他太熟悉了。
尔冬强终于回来了。他居然在准备拍电视连续剧,出乎意料。尔冬强说,不为钱烦恼是很重要的,在有的事情上你挣钱,而在不挣钱的事情上就可以花钱。尔冬强也不仅仅认为自己只是个摄影师。他说他是一个文化的传播者,只要与传播有关,他就做。
尔冬强的书店是这样布置的,最新的电脑与最老最老的打字机并存,最新的书说的却是老故事。除此之外,便是全部的不是古董的古董:旧的8毫米电影放映机,象牙烟嘴,旧照相机,两个张开翅膀的天使造型的花瓶,可以关上罩子的书桌。还为读书人准备了粗重的巨大的旧桌子,每把旧椅子淘来的价格已经上千元了。一切,仿佛是一个微型的老上海。临街一侧的天棚透下光来,隐约还有些树影。
尔冬强希望上海的文化人能够在这里相聚。他说,这么多年变化之后,现在终于可以一起做一些事了。这是一条有20多家出版社的街。
很快,尔冬强又要到加拿大魁北克拍照去了。而他的关于上海法租界、上海犹太人、上海导游手册、中国通商口岸……一本本书还没有出,这是一个高度忙碌的人,却想着为别人开一家幽静的书店。有人担心书店赚不了钱,尔冬强迟疑着没有回答,也许他是准备好了亏钱的。不过,在众多的文化人当中,在很早之前,在许多人还没有下海之前,尔冬强就已独立谋生了,完全靠的是稿费,相信他对于生存与经营是自有其道的。在今天,尔冬强是一个为数不多的并不自相矛盾的文化人,也是一个从很早开始就不放弃的有韧性的上海人。
献给吴龙教授
《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