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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订《旧唐书李密单雄信传》

已有 1457 次阅读2020-2-10 00:25 分享到微信

李密，字玄邃，本辽东襄平【今辽阳】人。魏【北魏】司徒弼曾孙，周【北周】赐弼姓徒【改】何氏。祖曜，周太保、魏国公。父宽，隋上柱国、蒲山公。皆知名当代。徙为京兆长安人。密以父荫为左亲侍，常在帐下，炀帝顾见之，退谓许公宇文述曰：“向者左帐下黑色小儿为谁？”许公对曰：“故蒲山公李宽子密也。”帝曰：“小儿视瞻异常，勿令宿卫。”他日，述谓密曰：“弟聪伶如此，当以才学取官，三卫【亲卫勋卫翊卫】丛脞【小卒偷闲坐休】，非养贤之所。”密大喜，称病谢，专以读书为事，时人稀见其面。尝欲寻包恺【国子助教与萧该同为宗匠】，乘一黄牛，被【牛背】以蒲鞯，将《汉书》一帙挂于角上，一手捉牛靷【缰绳】，一手翻卷读之。尚书令、越国公杨素见于道，从后按辔蹑之，既及，问曰：“何处书生，耽学若此？”密识越公，乃下牛再拜，自言姓名。又问所读书，答曰《项羽传》。越公奇之，与语，大悦，谓其子玄感等曰：“吾观李密识度，汝等不及。”于是，玄感倾心结托。

大业九年【613】，炀帝伐高丽，使玄感于黎阳【今河南浚县东】监运。时，天下骚动，玄感欲谋举兵，潜遣人入关迎密，以为谋主。密至，谓玄感曰：“今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地去幽州，悬隔千里，南有巨海【渤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间一道【辽东走廊】，偏极艰危。今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直扼其喉【鸭绿江】，前有高丽，退无归路，不过旬朔，赍粮必尽，举麾一召，其众自降，不战而擒，此计之上者也。关中四塞，天府之国，固有卫文升【卫玄】，不足为虑。若经城勿攻，西入长安，捣其无备，天子虽还，失其襟带【胸部阴部屏障】，据险临之【兵临长安城】，日【短期】当必克，万全之势，此计之中者也。若随近逐便，先向东都，顿【滞】坚城之下，胜负殊未可知，此计之下者也。”玄感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不取之，安能动【摇动】物？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计遂不行。玄感既至东都，频战皆捷，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及获内史舍人韦福嗣，又委以腹心，是以军旅之事，不专归密。福嗣原非同谋，因战被执，每设筹画，皆持两端。玄感后使作檄文，福嗣固辞不肯，密揣其情，因谓玄感曰：“福嗣既非同盟，实怀观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必为所误，请斩之以谢众，方可安逸。”玄感曰：“何至于此？”密知言复不用，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图胜，奈何？吾属将为虏【俘虏】矣！”后玄感西入，福嗣竟亡归东都。
隋左武卫大将军李子雄坐【参与】事被收，系【捆绑】送行在所，于路杀使者，投玄感，力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问于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魏武思求九赐，荀彧止而见疏。今者密若直言，还恐追踪二子；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奈何【怎么回答呢】？兵起以来，虽见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身先士众，早定关中，欲思急登尊崇，何召人不广也！”玄感笑而止。及隋将宇文述、来护儿等率军且至，玄感谓曰：“计将安出？”密曰：“元弘嗣统强兵于陇右，今可阳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绐可得众。”遂引军西入。至陕县，欲围弘农宫，密谏之曰：“公今诈众西入，事宜在速，况追兵将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从，遂围之，三日不拔，方引而西。至于晙乡，追兵及，玄感败亡。密乃间行入关，为捕者所获。
时，炀帝在高阳。密与其党俱送帝所，谓其徒曰：“吾等之命，同于朝露，若至高阳，必为俎醢【剁成肉酱】。今在道中，犹可为计，安得行就鼎镬，不规【谋划】逃避也？”众然之。其有多金者，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幸用相瘗，其余即皆报德。”使者匿其金，许之。及出关外，防禁渐弛，密请市酒食，每夕宴饮，喧哗竟夜，使者不以为意。行至邯郸，密等七人穿墙而遁，抵【抵达】平原贼帅郝孝德寨，孝德不甚礼之，密又舍去。诣淮阳，隐姓名，自称刘智远，聚徒教授。经数月，郁郁不得志，为五言诗曰：“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途士，郁啕伤寸心。野凉蒹葭枯，村荒藜藿深。眺闻良多感，徙倚独沾襟。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邑。秦谷犹未平，汉道将不继。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诗成而泣下数行。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赵佗，下县捕之，密又得【得以逃】去。会东郡【今河南滑县】贼帅翟让聚党万余人，密往归之，有知密是玄感亡将，潜劝让害之，让囚密于营外。密因王伯当以策于让曰：“当今，主昏于上，人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扬、越，委弃京都，此亦刘、项奋起之会，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士马精勇，席卷二京，诛暴灭虐，则隋氏不日将覆亡矣！”让深加敬慕，遽释之。遣说诸小贼，所至皆降。密又说让曰：“今兵众既多，粮无所出，若旷日持久，则人马困乏，大敌一临，箪笥可忧矣。不若直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壮马肥，然后与人争利。”让以为然。于是，破金堤关，掠荥阳诸县城堡，多下之。荥阳太守杨庆及通守张须陀以兵讨让，让曾为须陀所败，闻其来，大惧，欲远避之。密曰：“须陀勇而无谋，兵以骤【马聚集】胜，既骄，公宜狠，可一战而擒之。公苟列阵以待，密为公破之。”让不得已，勒兵迎战。密分兵千余人于林间设伏，让与战不利，稍却，密发伏自后抄之，须陀众溃，与让合击，大破之，遂斩须陀于阵。让于是令密别统所部。密军阵容整肃，号令兵士，虽盛夏皆若背负霜雪。密躬服【服侍】俭素，所得金宝皆颁赐麾下，由是人乐为之用。寻复说让曰：“昏主蒙尘，簸荡吴、越，群兵竞起，海内饥荒。明公以英杰之才，而统骁雄之旅，宜当廓清天下，诛剪群凶，岂可求食草间，长为小盗而已矣？今东都【洛阳】士庶，中外离心，留守诸官，政令不一。明公何不亲率大众，直奔洛仓，发粟以赈穷匮，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先发制人，此机不可失也！”让曰：“仆起垄亩之间，望不至此【所望若不到来】，必如所图，请君先发，仆领诸军便为后殿。得仓之日，当别议之。”大业十三年春，密与让领精兵千人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洛仓，破之。开仓恣人所取，老弱襁负，道路不绝，众至数十万。隋越王侗遣虎贲郎将刘长恭率步骑二万五千讨密，密一战破之，长恭仅以身免。让于是推密为主，号为魏公。二月，于巩南设坛场，即位，称元年，其文书行下称行军元帅魏公府。以房彦藻为左长史，邴元真为右长史，杨得方为左司马，郑德韬为右司马。拜翟让为司徒，封东郡公。单雄信为左武侯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祖君彦为记室，其余封拜各有差。于是，寨洛口周围四十里以居之。
长白山【山东邹平】贼孟让率所部归密，巩县令柴孝和、侍御史郑颐以巩县降密。隋虎贲郎将裴仁基率其子行俨以武牢归密，拜为上柱国，封河东郡公。因遣仁基与孟让率兵三万余人袭兴洛仓，破之，入东都，俘掠居人，烧天津【洛阳桥名】，东都出兵乘之，仁基等大败，仅以身免。密复亲率兵三万逼东都，将军段达、虎贲郎将高毗、刘长林等出兵七万拒之，战于故都城，隋军败走。密复下兴洛仓而据之，大修营堑，以逼东都，乃作书以告郡县曰：

“自元气肇辟，厥初生人，树之帝王，以为司牧。是以羲、农、轩、顼之后，尧、舜、禹、汤之君，靡不祗畏上玄，爱育黔首，乾乾【干干】终日，翼翼小心，驭朽索而同危，履薄冰而共惧。故一物失所，若坠隍而愧之；一夫有罪，遂下车而泣之。谦德轸【如轸乐于居下】至于折躬，忧劳切【下民忧劳皲裂深】至于罪己。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蟠【抱】木拒于流沙【洪水】，入瀚穷于丹穴，莫不鼓腹【聚气腹部发力】击壤【与地斗】，凿井耕田，治致升平，祛致仁寿。是以爱之【民】如父母，敬之【民】若神明，故能享国多年，祚长延世；未有暴虐临人【人家】，克【伤民】而终天位者也。隋氏往因周【北周】末，预奉【预先备献】缀衣【君王寿衣】，狐媚而图圣宝，胠箧以取神器。及缵承负扆，狼虎其心，始曀明两【一日夺两目】之晖，终干少阳之位。先皇大渐，侍疾禁中，遂为枭獍，便行鸩毒。祸心深于莒仆【弑父奔鲁遭驱逐】，衅【血腥】谋酷于商臣【楚穆王】，天地难容，人神嗟愤！州吁安忍，阏伯日寻。剑阁所以怀凶，晋阳所以兴乱。甸【郊野】人为罄【空尽】，淫刑斯逞【炀帝狂纵淫与刑】。

夫九族既睦，唐帝【尧】禅其钦【修炼尚欠缺之金须犹怀恭敬】明【明德】；百世本枝，文王发【萌发】其光大。而彼隳坏盘石，剿绝维【连】城，唇亡齿寒，止非虞虢【扩张野心非止于邻近之国】，欲其长久，其可得乎？其罪一也。

禽兽之行，在于聚麀【牙若匕刺咬其鹿】，人伦之体，别于内外。而彼兰陵公主【炀帝胞妹】遭逼幸【被炀帝逼幸】告终，谁谓非敤首【舜帝之妹】之贤？翻见齐襄之耻【谓齐襄公与异母妹文姜乱伦】。逮于先皇嫔御【御其淫威】，并进银环【纯洁美少女】，诸王子女，咸贮金屋。雌鸡鸣于诘旦，雄雉恣于群飞，衵袇【朱衣】戏陈侯之朝，穹庐同冒顿【匈奴大单于】之寝。爵赏之出，女谒【通过女色打通权贵】遂成，公卿宣淫，无复纲纪。其罪二也。

平章百姓【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读诵文章蒙受教化】，一日万机，未晓求衣，昃晷不食。大禹不贵【显卑贱相】于尺壁【矮舍】，光武不隔于肢体，以是忧勤，深虑幽枉【冥狱之冤枉】。而彼荒湎于酒，俾昼作夜，醉且呼号【既醉且呼拿酒来】，甘嗜声伎，常居窟室【深宫】，日积糟丘，朝觐罕见其身，群臣稀睹其面，断决自此不行，敷奏于是停拥。中山千日之饮，酩酊无伦；襄阳三雅之杯，留连讵比？又广召良家，选充宫掖，潜入九【九流】市，亲驾四驴，邀逆商旅。殷【殷商】辛【帝辛】之谴为小，汉灵之罪更轻，内外惊心，遐迩失望。其罪三也。

上宇下栋【天人之间】，著在易爻；茅茨柴椽，成诸史籍。圣人本意，唯避风雨，讵待朱毯之华？岂服绨锦之丽？故璇室崇构，商辛因之灭亡；阿房崛起，二世是以倾覆。而彼不遵古典，不念前章，广兴池台，多营行宫，金铺玉户，青锁丹墀，蔽亏日月，隔阂寒暑【官处春秋民处寒暑】。抽劬劳之筋力，榨枯槁之资财，死鬼尚难为之，活人固其不可。其罪四也。

公田所切【划分】，不过十亩【百亩单位所占比例】；人力所供【农民除种私田之外还须种公田】，才止三日。是以轻徭薄赋，不夺农时；宁积【积粮】于民，无藏于府【官府】。而彼科税繁猥【兽惧】，不知计极；猛火屡烧，漏卮难满。头会箕敛，杼轴既空。父母不保其赤【裸】子，夫妻相弃于匡床。万户则城郭乏虚，千里则烟火断灭。西蜀王孙之室，翻同原宪【寒家子】之幼；东海糜竺【朐县富贾】之家，俄成邓通【景帝宠仆先大富后饿死】之老。其罪五也。

古先哲王，卜征巡狩，唐虞五载，周则一纪【十二年】，御在海外，夷不乱华，载德无险。累躬问疾苦，省其棚窑，欲广积薪刍，多备饔【美食】饩【散发气息的食物】。而彼年年历览，处处登临，从臣疲惫，供顿辛苦。飘风冻雨，潦挈【于潦途引领】毙其先驱；车辙马迹，蹇行周于天下。秦皇之心未已，周穆之意难穷。宴西母而追云，浮东海而截日。辽阳之役，板筑基墟，尸骸蔽野，血流成河，袤延万里。家苦见纳秸之勤，道阻绝来书之望。怨满山川，哭动天地。其罪六也。

辽水之东，朝鲜之地，《禹贡》以为荒服，周王弃而不君，示以羁縻【牵制】，达其声教，苟【只是】欲【想】爱人，非求拓土。又强弩末矢，理无穿于鲁缟；冲风余力，讵能及于鸿毛？石田得而孰勘【复看】？鸡肋获而厌啖。而彼恃众怙力，强兵黩武，惟在并吞，不思长策。夫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令亿兆夷人，只轮【轮回世间】莫返【返回天界】。夫差丧国，实为黄池之盟；苻坚灭身，良由寿春【东南淝水】之役。捕鸣蝉于前，不知挟弹【弹弓】在后。复矢【部队齐头并进】相顾，髽而成行；义夫切齿，壮士扼腕。其罪七也。

真言启沃【心地皆沃】，若金须砺。唐尧建鼓，思闻献替；夏禹悬鞀【鼗】，时听箴规。而彼刚愎唯自，排谏违卜，妒贤嫉能，直士正人，一律屠害。左仆射、齐国公高颖，上柱国、宋国公贺若弼，或文昌上相，或细柳功臣【周亚夫】，甫吐良药之腑，翻【翻脸】加属镂之赐【赐属镂剑令其自刭】。龙逢【关龙逢】尽忠，终遭夏癸【夏桀】之诛；王叔【比干】何辜？滥被商辛之戮。遂令君子结舌，贤人缄口。指白日而比盛，射苍天而敢欺，不悟国之将亡，不觉死之将至。其罪八也。

设官分职，贵在铨衡；察狱问刑，涉及贩鬻。而彼钱欲通神，铜臭为公，梁冀受黄金之蛇，孟佗荐蒲萄之酒。遂使彝【常理】伦【伦理】攸篸【以破漏的竹屋为处所则丧失殆尽】，政以贿成，君子在野，小人得位。积薪居上【居上者火爆脾气大】，谪汲黯之诤；囊钱不如，伤赵壹【懿】之赋。其罪九也。

宣尼有语，无信不立；用命光祖，义岂食言？自昏主嗣位，每岁行幸，南北巡狩，东西讨伐，远至浩亹【水名。亦名阁门河，今名大通河。源出祁连山脉东段托来南山和大通山之间，东南流经甘肃、青海边境，在民和县享堂入湟水。】陪跸【陪同落脚下榻】，近如东都固守、阌乡【地名。西潼东函谷南依秦岭。】野战、雁门解围，征夫不可胜纪。既立功勋，须酬官爵，然却志怀翻覆，奎出浮诡。危急则高爵以授，克定则丝纶不行。异商鞅之颁金，同项王之剚印。芳饵之下，必有唼鱼，不惜重赏，求人死力。走丸【如丸的卵石路】逆坡，假匹非难，凡跣骁雄，谁不仇怨？于夫蕞尔【小地盘】，宿诺不亏，既在乘舆，二三其德。其罪十也。

有一于此，未有不亡。况四维【礼、义、廉、耻】不张【张口宣讲】，三灵【大中小神】总萃，无小无大【不分大小】。愚夫愚妇，共知夏灭，同识殷亡。罄南山之竹，书罪始穷；决东海之波，流恶方尽。是以灾奇于上国，猰暴于中原，三河纵封【圈】豕之贪，五岳被长蛇之毒，百姓迁亡，逮无遗类，十分为计，才一而已。苍生懔懔，咸忧杞国之崩；赤子嗷嗷，但愁历阳之陷。国运昏乱，必有常期，故《谶箓》云：“隋氏三十六年而灭。”此则厌德之象已彰，代终之兆先见。皇天无亲，唯辅尚德。况搀抢【搀星抢星】竟空，申繻【鲁国有见识的大夫】谓之除旧；岁星入井，甘公【东汉有眼光的人物】以为义兴。兼朱雀门烧，正阳日蚀，狐鸣鬼哭，川竭山崩。病是宗庙废墟之妖，荆棘旅庭之魅【未尽阳寿而死之鬼】。牵牛入汉，将至大乱之期；王良【天界善驭之马夫】策马，始验兵车之会。今者【义军】顺人将革，先天不违，大誓孟津，陈【请】命景亳，三千列国，八百诸侯，不谋而同辞【别隋炀之政】，不召而自至。轰轰隐隐，如雷如霆，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我魏公聪明神武，齐圣广渊，总七德而在躬，包九功而挺出。周太保、魏公之孙，上柱国、蒲山公之子。家传盛德，武王承季历之基；地起元勋，世祖嗣元皇之业。笃生白水，日角之相益彰；载【大地】诞丹陵【尧诞之所】，大宝之文即著。加以信符【八符】图【志图】纬【纬地】，名谐歌谣，六合所以归心，三灵所以从卜。文王厄于羑里，朱鸟方来；高祖隐于砀山，彤云自起。兵诛无道，《赤伏》现于长安；锋锐难当，黄星出于梁、宋。九五龙飞之始，天人豹变之初，试历诸难，遇敌弥勇。上柱国、司徒、东郡公翟让功宣缔构，翼亮羽渐，伊尹之佐成汤，萧何之辅高帝。上柱国、总管、齐国公孟让，柱国、历城公孟畅，柱国、绛郡公裴行俨【仁基子】，大将军、左长史邴元真等，一并运筹千里，勇冠三军，击剑则截蛟断鳌，弯弧则陨猿落雁。韩、彭、绛、灌，成沛公之基；寇、贾、吴、冯，奉萧王之业。复有蒙轮挟辀之士，拔距投石之夫，冀马追风，吴戈照日。魏公属期当运，服【服务】兹亿兆【众生、万民】，躬擐甲胄，跋涉山川，栉风沐雨，岂辞劳倦？遂起西伯之师，将问南巢之罪。百万成旅，四【誓】七【起】为名，呼吸则河、渭绝流，叱咤则嵩、华自拔。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击阵，何阵不摧？譬犹泻沧海而泼残荧，举昆仑而压小卵。鼓行而进，猛兽惧前，以今月二十一日届于东都。而昏朝文武、留守段达等，昆仲【兄弟如禾丛】恶稔，飞廉【纣之谀臣】奸佞，久背天数，敢拒义兵，驱率丑徒，众有十万，回洛【洛仓】举斧。于是，熊罴角逐，貔虎争先，曾有倒戈之心，因我破竹之势，未及旋踵，瓦解冰销，坑卒则长平不多，积甲则熊耳为少。达【段达】等助桀为虐，婴【弱】城自固。梯冲乱舞，徒设九拒之谋；鼓角齐鸣，空凭百丈之险。燕巢卫幕，鱼游宋池，殄灭之期，匪朝即暮。然兴洛、虎牢，国家储积，我已先据，为日久矣。既得回洛，又取黎阳，天下之仓，广非隋有。四方起义，足兵足食，无敌无前。裴光禄仁基，雄才上将，受脤专征，遐迩攸平，安危是托，能识机知变，迁殷事周。袁谦擒自蓝水，张须陀获在荥阳，窦庆战没于淮南，郭询授首【献首级】于河北，隋之亡限，聊可知也。清河公房彦藻，近秉戎律，略地东南，师之所临，雷行电击。汝南、安陆，随即荡定；淮安、山阳，俄然送款。徐圆朗已平鲁郡，孟海公又破济州，海内英雄，咸来响应。封民赡取平原之境，郝孝德据黎阳之仓，李士雄虎视于长平，王德仁鹰扬于上党。滑公李景、考功郎中房山基发自临渝，刘兴祖起于白朔，崔白驹举在颍川，方献伯以谯郡来，各拥数万之兵，俱期牧野之会。沧溟【海洋】之右【西】，函谷以东，牛酒献于军前，壶浆盈于道路。诸君等并，衣冠世胄，杞梓良材。神鼎灵绎【频繁往来】之秋，裂地封侯之纪，化变鹊起，今也其时。鼍【音沱即鳄】鸣鳖应，见机而作，各就率子弟，宜共建功名。耿弇之赴光武，萧何之奉高帝，岂止金章紫绶、华盖朱轮？富贵已重当年，忠贞以传奕叶，岂不盛哉？尔隋代官人，同吠尧之犬，尚荷王莽之恩，仍怀蒯聩之禄。审配死于袁氏，不如张郃归曹；范增困于项王，不若陈平从汉。魏公推以赤心，当加好爵，择木而处，必不令疑。脱猛虎犹豫，则舟中敌国，夙沙之民共缚其君，彭宠之仆自杀其主，高官上赏，即以相授。如暗中坏事，守迷不反，昆山纵火，玉石俱焚，尔等噬脐【鼠辈】，悔将无极！黄河带地，明余旦旦【真诚激昂】之言；皎日丽天，知我勤勤之意。布告海内，咸使闻知。祖君彦之辞也。”

俄而德韬、德方俱死，复以郑颋为左司马，郑虔象为右司马。柴孝和说密曰：“秦地阻山带河，西楚背之而亡，汉高都之而霸。如愚意者，令仁基守回洛，翟让守洛口，明公亲选精锐，西袭长安，百姓孰不郊迎？必当有征无战。既克京邑，业固兵强，方更长驱崤函，扫荡东洛，传檄指捴【总】，天下可定。但今英雄竞起，实恐他人先我，一朝失之，悔将无极。”密曰：“君之所图，仆亦思之久矣，诚乃上策。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之所部，并是山东人，既见未下洛阳，何肯相随西入？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若容之，殆将败矣！”密将兵锋甚锐，连入苑与隋军战。会密为流矢所中，卧于营内，东都复乘之出兵，密众大溃，弃回洛仓，归于洛口。炀帝遣王世充率劲卒五万击之，密与战，不利，孝和溺死于洛水，密哭之甚恸。世充营于洛西，与密相拒百余日，大小六十余战。武阳郡丞元宝藏、黎阳贼帅李文柏、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平原贼帅郝孝德，并归于密，共袭破黎阳仓，据之。永安大族周法明举江、黄之地以附密，齐郡贼帅徐圆朗、任城大侠徐师仁、淮阳太守赵佗皆归之。

翟让部将王儒信劝让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之权。让兄宽复谓让曰：“天子只可自作，安得与人？汝若不能作，我当为之。”密闻其言，阴有图让之计。会世充列阵而至，让出拒之，为世充所击，让军少失利，密与单雄信等率精锐赴之，世充败走。明日，让径至密所，欲为宴乐，密具馔【冒热气之酒食】以待之，其所将分左右，令各就食。密引让入坐，以良弓示让，让方引【拉】满，密遣壮士自后斩之，并杀其兄宽及王儒信。【密所以不得善终】让部将徐世勣为乱兵所斫，中重创，密遽止之，得免。单雄信等顿首哀求，密并释而慰谕之。于是，谕让连营将士，无敢动者。乃命徐世勣、单雄信、王伯当分统其众。未几，世充袭仓城，密复破之。世充复移营洛北，造浮桥，悉【全】众以击密，密与千余骑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而倾其城下，密选锐卒数百人以邀之，世充大溃，争趋浮桥，溺死者数万。虎贲郎将杨威、王辩、霍举、刘长恭、梁德、董智皆殁于阵，世充仅自获免。其夜，大雨雪，士卒冻死者殆尽。密乘胜陷偃师，于是，修金墉城居之，有众三十余万。留守韦津又与密战于上春门，津大败，被执于阵。守将卓大匠、宇文恺叛东都，降于密。东至海、岱，南至江、淮郡县，莫不遣使归密。窦建德、朱粲、杨士林、孟海公、徐圆朗、卢祖尚、周法明等，并随使通，表于密劝进，于是，密下属官咸劝密受尊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及义旗建，密负其强盛，欲自为盟主，乃致书呼高祖【李渊】为兄，请合从以灭隋，大略云：欲为盟津之会，殪【亡】商辛于牧野，执子婴于咸阳，其旨以弑后主代王为意。高祖览书笑曰：“李密跳梁放肆，不可以折简【臣子之道】致之。吾方安寂京师，未遑【御驾亲征】东讨，即相阻绝，便是更生一榛。密今适【情愿】所以为吾拒东都之兵，守成皋之扼，意在求韩、彭，莫如用密【将计就计】，宜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其不虞于我。我将入关，据蒲津而屯永丰，阻崤函而临伊、洛，吾大事济矣。”令记室温大雅作书报密曰：“顷者【顷刻间】，西山火烈，东海群飞，赤县丘墟，黎民涂炭。布衣戌卒，锄耰戟矜【今日之矛乃新矛】，争霸图王，狐鸣蜂起。翼翼京洛，强弩围城；膴膴【月无则夜黑】周原，僵尸满路。主上南巡，泛蕉舟【舟似蕉形】而忘返；匈奴北炽，将被发盖伊川。孤上无虞，群下结舌，大盗移国，莫之敢指。忽焉至此，自绐【编谎言欺骗】伊【某】戚【亲人】，七百之基，穷于二世。周【北周】齐【北齐】已往，书契【签于旧朝的文书契约】已还，邦国沦胥【沦陷之后留下之小吏】，未有如斯之酷者也。天生蒸【贞】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李密】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夙愿】不及此，欣戴【拥戴】大弟【李密】，攀鳞附翼。惟冀早应《图箓》【谶言书】，以宁兆庶。宗盟之长，属籍【族谱】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殪商辛于牧野，不忍闻言；执子婴于咸阳，非敢听命。汾、晋左右，尚须安籍，盟津之会，无暇卜期，今日銮舆南幸，恐同永嘉之势。顾此中原，鞠为茂草，感叹兴言，实疚于怀。脱【脱去掩盖】知动静【内情】，数【shǔ】迟贻【拖延】报，未面灵襟【无所不能纳之胸襟】，用增劳轸【驾】。名利之地，锋镝纵横，慎深垂堂【小心下有深渊上有垂落于大堂之物】，勉兹鸿业。”

密得书甚悦，示其部下曰：“唐公见推，天下不日定矣！”于是，不虞义师而专意于世充。俄而，宇文化及率众自江都北指黎阳，兵十余万，密乃自率步骑二万拒之。隋越王侗称尊号，遣使授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密与化及相抗，恐前后受敌，因而卑辞以报谢焉。化及至黎阳，与密相遇，密知其军少食，利在急战，故不与交锋，又遏其归路。密遣徐世勣守仓城，化及攻之不能下。密知化及粮且尽，伪与和，以痹【麻痹】其众。化及不觉，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后知为计，化及怒，与密大战于卫州之童山下，密为流矢所中，顿于汲县。化及力竭粮尽，多叛之，掠汲县，北趋魏县。其将陈智略、张童仁等率所部兵归于密者，前后相继。初，化及留辎重于东郡，遣其所署刑部尚书王轨守之，至是，轨举郡降密。密引兵而西，遣使朝于东都，执弑炀帝人于弘达献越王侗。侗召密入朝，至温县，闻世充作难而止，乃归金墉城。
时，密兵少衣，世充兵乏食，乃请交易，密初难之。邴元真好求私利，屡劝密，密遂许焉。初，东都绝粮，兵士归密者日有数百，至此得食，而降人渐少【有饭吃了就不降了】，密方悔而止。密虽据仓而无府库，兵数战皆不获赏，又厚抚初附之兵，由是，众心渐怨。武德元年【618】九月，世充以其众五千来决战，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就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世充军至，密遂败绩，裴仁基、祖君彦并为世充所虏【俘获】，密与万余人驰向洛口。世充围偃师，守将郑颋之下兵士皆叛，以城降世充。密将入洛口仓城，邴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密阴知之，不发其事，欲待世充兵半渡洛水，然后击之。及世充军至，密候骑，时不觉彼，将出战，世充军已济矣。密自度不能支，引骑而遁，径赴武牢，元真竟【最终】以城降于世充。
密将如黎阳【徐世勣所据】，或谓密曰：“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至于死，今向其所，安可保乎？”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以轻骑自武牢归之，谓伯当曰：“兵败矣，久苦诸君，我今自刎，请以谢众。”伯当抱密，号叫恸绝，众皆泣，莫能仰视。密复曰：“幸诸君不弃，当共归关中，密虽愧无功，诸君必保富贵。”其府掾柳奭对曰：“昔彭子归汉，尚食均输。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酬昔之遇，虽不陪从起义，然而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公不战而据京师，此亦公之功也。”众咸曰：“然。”密又谓王伯当曰：“将军室家重大，岂复与孤俱行哉？”伯当曰：“昔汉高诛项，萧何率子弟以从，伯当恨不昆季尽从，以此为愧耳。岂以公今日失利，遂轻去就？纵身分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至是，从入关者尚二万人。高祖遣使迎劳，相望于道，密大喜，谓其徒曰：“我有众百万，一朝至此，命也。今事败归国，幸蒙殊遇，当思竭忠以事所奉耳！且山东连城数百，知吾至此，可遣使招之，尽当归国。比于窦融，勋亦不细，岂不以一台司见处乎？”及至京师，礼数渐薄，掌曹者又来求贿，意甚不平。寻拜光禄卿，封邢国公。

未几，闻其所部将帅皆不附世充，高祖使密领本兵往黎阳，招集故时将士，经略世充。时，王伯当为左武卫将军，亦令为副。密行至桃林，高祖复征【剿】之，密大惧，谋欲叛。伯当颇【坡】止之，密不从，因而谓密曰：“义士之立志也，不以存亡易心。伯当荷公恩礼，期以性命相报，公若不听，今只可同去，死生从之，然终恐无益也。”乃选骁勇数千人，著妇人衣，戴幕离，藏刀裙下，诈为妻妾，自率之入桃林县舍。须臾，变服突出，因而据县城，掠畜产，直趋南山，乘险而东，遣人驰告张善相，令以兵接应。时，右翊卫将军史万宝留镇熊州，遣副将盛彦师率步骑数千追蹑，至陆浑县南七十里，与密相及。彦师伏兵山谷，密军忘行，横出其腰，击败之，当下斩密，时年三十七。王伯当亦死之，与密俱传首悬京师。时，李勣【徐世勣】为黎阳总管，高祖以勣旧尝事密，遣使昭其反状。勣表请收葬，诏许之，归其尸。勣发行丧服，备君臣之礼，大具葬仪，三军皆缟素，葬于黎阳山南五里。故人哭之多，有呕血者。邴元真之降世充也，以为行台仆射，镇滑州。密故将杜才干恨元真背密，诈与之会，伏甲斩之，以其首祭于密冢。

单雄信者，曹州人也。少骁健，尤能马上用枪，翟让与之友善，密军号为飞将。密偃师失利，遂降于王世充，署为大将军。太宗围逼东都，雄信出军拒战，援枪而至，几及太宗，徐世勣呵止之，曰：“此秦王也。”雄信惶惧，遂退，太宗由是获免。东都平，斩于洛阳。

史臣曰：“当隋政板荡，摇动中原，炀帝荒淫，远征辽海，内无贤臣以匡国，外乏良吏以理民，两京空虚，兆庶疲敝之际，李密因民不忍，首为乱阶，沉机谋断，身临敌群，据巩、洛之口，号百万之师，唐公绐以欣戴，窦建德辈皆效见推，不亦伟哉！及偃师失利，麾下犹存数万之众，苟【姑且】去猜忌，疾趋黎阳，任世勣为将臣，信魏徵为谋主，成败之势，或未可知。至于天命有归，大事已去，比陈涉有余矣。始称首举兵，终甘为降虏，又不能委质为臣，竭诚事上，竟为叛者，终是莽夫。不取伯当之言，遂及桃林之祸，或以项羽比之，文武器度固有余，壮勇刚果则不及。杨素既知密之才干，合当荐为王之爪牙，却委之痴儿以[密]为谋主，覆族之祸，其也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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