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之味

宋德利

我怕是白来一世，因为我不会喝酒。不过，说起酒来，我也许并不比会喝酒的逊色。我知道在金文中，“酒”字都写成“酉”。酉，是容器的形象。其形状很像盛酒的容器。它的含义是“有”。吃不饱的人当然酿不起酒。我还知道《说文解字》中关于酒的解释为：“酒者，就也。从水从酉。酉亦声。”将固体的东西，粮食也好，果木也好，制作成液体的东西，就成了酒。水也是它的一种形象。所以金文以后的文字，如在篆字中，酒字就是在酉字前面加上三点水，以便和酉区别开。我也知道酒字的发音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它与“长久”的“久”字也存在意通的联系。比如人们常说的，越是陈年老酒就越好。

酒在古代是百药之长。《汉书.食货志》中有患病饮酒食肉的说法。在古代，酒还是祭祀祖先神灵的必需品。中国古代许多一流的文豪都有饮酒的习惯。李白就自称是酒中仙。就连严谨的杜甫也是终身嗜酒的。苏东坡写过一首《水调歌头》的词，其中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首词十分著名，在中国几乎是无人不晓。《水浒传》中水泊梁山上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则构成了另外一种场面。将酒喝到正好的时候，叫作“醉”。《说文解字》说：“醉者，卒也。卒其度量而不至于乱也。”平时所说的“一醉方休”，本不是今天的神志错乱，瘫软如泥的样子。而是获得一种四体融和的快感。酗，是今天大醉的意思。《尚书》有句云：“酗是酒怒，以酒为凶谓之酗。”

相传中国第一位喝酒的人是夏朝的开国君主大禹。传说大禹奉命治水，因北方酷寒，需要一种能增高体温和提神的饮料，于是他就请好友狄仪想办法。狄仪研究一阵后终于酿出酒醪的成品。大禹喝了之后觉得浑身舒服，飘飘欲仙。于是颇为感慨地对狄仪说：“你的发明不得了。后代人必有因为喝酒误事亡国的。”从此以后他就开始疏远狄仪，并且不再喝酒，还严厉禁止夏国王室人员喝酒。

另一种说法是，酒的发明者是周朝的杜康。还有更远的说法则是早在黄帝时代就已经有酒了。不管如何，酒的发明几乎与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等长。有关酿造美酒的传说甚多。其中有趣的是，据说最初的酿酒者是女子，而且是未婚少女。用以发酵的“酵母”竟然是女人的唾液。印证于今日高山族以嘴嚼小米酿酒，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酒是一种奇特的“催情剂”。它可以使一个懦弱的人豪情突发，也可以使一名昂藏大汉怆然涕下。在朋友把臂言欢之际，他无疑是最佳的“触酶”，轻而易举地拉近彼此距离，泯除相互隔阂。

在中国文学史上，酒是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酒，绵延数千年的中国文学史中，还会剩下几多值得低回吟咏的隽言佳句。中国的辞章之学发源于商周的《诗经》时代，但是在《诗经》里并没有醇厚的酒味。一直到魏晋的乱世里，酒才在文人圈内大放光芒。

魏晋文人纵酒的记载俯拾皆是。最著名的要首推“竹林七贤”。而关于醉酒放纵最著名的事迹，则莫过于七贤之一的刘伶。这位老先生外出喝酒时，搭乘的车后总是带着锄头畚箕，以备随时“死便埋我”。有一次，刘先生大醉而卧，地当被，天当床。用今天一句时髦的话说，就叫“裸睡”。不巧有朋友一头撞进屋内。刘伶惊醒怒斥其友，何以未经允许便钻进他的裤裆。他的意思是，既然以苍天为被，大地为床，屋宇自然就是他的衣裤了。

稍后的陶渊明在历史上的酒名尤有过之。陶氏传世之作大半与酒有关，许多名句流传千古。像陶渊明这样伟大的文学家，为了酒，有时也不免闹出荒唐事来。当他担任彭泽令的时候，因为怕酒不够喝，竟然下令全县的公田都种植酿酒用的黄米，只是由于夫人极力反对方才作罢，把一部分公田改种稻子。

然而正是由于这种寄情田园诗酒的情怀，方才开启了隋代的唯美文学和初唐的浪漫文学。说起名人与酒的关系，名气最大的当首推诗仙李白。千年之后的今天，读李白的诗集，扉页间仿佛还弥漫着醉人的酒香。传说李白有胡人血统，喝起酒来大有不要命的气势。今天从他的诗篇中，还可以看出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对酒的品尝与体验也有层次上的差异。关于这一点，仅从以下几首诗就可略见一斑。“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十足一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之赖皮相。“君爱身后名，我爱眼前酒。饮酒眼前乐，虚名复何有？”已经懂得享受现实的欢乐与旷达。“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些名句则已近乎成哲的味道了。

虽然文人们在那里喝酒吟诗，但大都能持有清醒的理智。其实，古人对酒早有全面的认识。“酒有大乐，亦有大苦。酒犹水也，可以济舟，可以覆舟。”中国历史上出现了许多关于酒的著作，如《酒谱》、《酒经》、《酒史》、《酒乘》、《酒中趣》等等，不一而足。其中以清代扬州人石成金的《酒中趣》最为别致。书中对饮酒的趣味作了仔细的解说：一、酒趣在于放虑，即饮酒之时应放下各种忧虑。二、酒趣在于娱心，即一心享受饮酒的欢娱。三、酒趣在于缓酌，指缓缓含咀杯中佳味。四、酒趣在于微醉。五、酒趣在于昼饮。作者认为夜晚饮酒，酒毒停于胸腹，容易引起疾病。六、酒趣在于易致，就是酒须常备，兴到即饮。七、酒趣在于癫狂，饮酒半酣，癫狂自得。八、酒趣在于率真，自然随意，反对矫柔造作。九、酒趣在于小集，三四知己，饮酒赏月，最是自在。十、酒趣在于浅令。浅显酒令可以助兴。石成金虽然好饮，但反对暴饮。所以他在陈述酒趣之后，还列出酒的八害：因酒折福、因酒昏志、因酒失事、因酒浪费、因酒肆言、因酒取怨、因酒致病、因酒杀身。

有关酒的成语也很多。比如，人们用“酒囊饭袋”来比喻只会喝酒吃饭不会办事情的人。用“花天酒地”来形容吃喝嫖赌、荒淫腐化的生活。“酒色财气”是说喝酒好色，贪财逞气为人生的四忌。其它像“酒色之徒”、“酒肉朋友”等等，也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词。可见人们对酒还是有比较正确认识的。

在我们今天的生活当中，酒也是无处不在的。酒的本意是指用粮食和水果发酵制成的含乙醇的饮料。比如酒杯、酒令、酒吧等词语都是取酒的本意。现在许多宾馆饭店用酒家、酒店来命名。这些场所不仅供应酒，也供应饭。还提供娱乐住宿等多种服务。酒字在这里已经由其本意扩展到点心、饭菜等意思。比如酒席、酒会等。
讲到这里，我还有一段笑话要说。还是开头那句话，别看我不会喝酒，可是还有人请我写酒词呢。有一年秋天，朋友开的酒店装修，请我出一段酒词，准备写好镶到镜框里，挂在墙上。我的那段酒词是：

我的名字叫美酒，常来助兴酬情。
既能陶情冶性， 又可解闷消愁。
三杯五盏乐悠悠，鲸吸牛饮祸临头。
敦厚化作凶险鬼，精明变成糊涂虫。
如若不听谆谆诲，当心损寿！
心想朋友一定会高兴，没想到他半开玩笑地说：“老兄，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砸我的饭碗？”我一想可也是。我的这段酒词要是挂出去，谁还到他的酒店去喝酒呢？


2002年8月26日 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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