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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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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0日凌晨, 26岁的复旦大学博士生孟建伟回家奔丧,从光鲜亮丽、盛会欢歌的上海复旦,到54岁的父亲被活活打死的太原古寨。1300多公里,两个中国。他记录下三日的奔丧所遇,拆迁的暴力与血腥,官员的处理方式,让这个年轻的学生读懂了中国的现实。
2010年10月30日
凌晨4点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迷迷糊糊中,我接起了电话,是老家大伯打来的。
“建伟,你爸在新宅刚被人打了,伤得很重。”
“刚才说什么了?”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晚上你爸怕拆迁队偷偷把家里的房子拆了,就在房子里守着,结果一帮人翻墙进来就打,伤得很严重,可能已经……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顿时浑身发冷,冷得一直打哆嗦。我爸平时身体健朗得很,虽然已年过五旬,但干起活来一般年轻人都比不过他。怎么会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呢?
一大早,天刚微亮,我脑中还是一片混乱。因为独自一人在上海求学,这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先是给指导老师打了个电话,虽然是周末,导师听了我讲述的情况后,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跟我交代了一些处理事情的办法后,赶紧让我乘飞机回太原老家。在飞机上,我一直暗示自己这事肯定不是真的。
下午2:45 飞机抵达太原武宿国际机场。
故乡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然而又是那么的沉重。等我赶到村口时,村里很多人在议论纷纷。我强忍着泪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向家里走去。然而,在乡邻的眼中,我看到了现实,看到了绝望。老父亲真的不在了吗?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下午5:00 四弟把父亲遇害时拍到的照片交给我,看着照片,我再也忍不住了,每看一眼心中就犹如刀割一般。我的心里很乱,很烦躁,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我想到了曾经在网上看到的其他地方有关暴力拆迁的报道以及后续处理,我要求助媒体、求助网络。
我陆续在各大网站以及自己的QQ上发帖,记述发生在太原老家30号凌晨父亲遭拆迁人员暴力殴打致死的整个过程,希望媒体、网络及时给予我帮助,为老父亲讨回一个公道。
晚上9:00 去武警医院看望了同时被打伤的邻居武文元。他整个人四肢已经很难行动,左手四个指头被打断,浑身都是大块的淤青。同时我也录下了他对当时现场情况的描述。
晚些时候,我去中铁十七局医院看望突然病倒的母亲。母亲年事已高,平时身体就不太好,有高血压,受此打击更是雪上加霜。望着病床上满头白发的老母亲,我这不孝子心都碎了。
“在外面不好好吃饭,都瘦成这个样子了。”母亲第一句话说的不是父亲的噩耗,而是像往常一样关心着我的身体。我一句话也没说,只顾着擦眼泪。
“你爸是被活活打死的,咱们一定要替他讨回公道,那房子是你爸辛辛苦苦十几年,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一块砖头一块砖头盖起来的。如果事情办完了,你要把你爸埋在那里,那块只属于他的地。”我除了掉泪,只能不住地点头。
我的发帖终于有了回应,陆续收到全国各地很多回复,有母校的,还有很多热心网友。大家给我极大的鼓舞并谴责凶手残忍行径,让我感受到真情永驻,正义永存!
10月31日
凌晨2点多 我独自一人披着大衣站在屋外的院子里,今年北方的冬季特别冷,冷得我几乎站不住,但是天气的冷,冷不过我的心,这冰冷的寒夜让我的思绪回到了案发当晚,想起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们家的房子属于太原市滨河西路南延工程的拆迁范围,拆迁方与一些村民商议未果。10月30号凌晨2:30左右,睡梦中的父亲感觉到有人用挖掘机推家里的房子,赶紧跑到邻居武文元家商量。然而当他们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情时,已经有10来个暴徒翻过3米高的院墙闯了进来,不容分说地拿起镐钯、棍棒对两人进行惨无人道的毒打,其中一人边打边喊:“往死里打!”几分钟过后,因为开着挖掘机过来把武文元家的后墙挖了个大洞,把被毒打的两人从洞中拖出来,扔到外面20多米远的地方,然后逃之夭夭。
村民闻讯赶来。许多人说,听到动静就起来想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结果一出门就被早已站在门口的暴徒阻止,还被威胁说,谁要是管闲事就打死谁。暴徒们走后,有人立刻拨打了110和120,并通知了我们的家人。
我家人过去后,看到躺在地上的父亲当时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口、鼻子里到处是血,不停地往外冒。邻居武文元因为装死才幸免于难,但是除了头部伤得比较轻微外,其他地方也是惨不忍睹。120赶到后,父亲和武文元被送往武警医院进行抢救,凌晨3点多,父亲因为脑部受打击严重,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我的老父亲啊!昨晚的这个时候,你到底受了多大的痛苦,遭了多大的罪啊!你的不孝子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您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我不敢去想象当时现场是怎样的情景,但是父亲遇害的照片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那滴血的画面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儿子在这里发誓一定好好地活着,照顾好老母亲,一定给您讨回公道。
下午2点多 村委书记二虎子来我大伯家说,“太原市政法委书记柳遂记想来了解一下情况,跟大家谈一谈。”上级领导来了解情况当然是好事,我也非常欢迎他的到来。不过传话人说要我去他们指定的一个地方谈谈,对此我很疑惑,没同意他们的要求,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领导也没有来。
下午4点多 我亲自去父亲发生不幸的房子那边看了下,并拍了些照片。
11月1日
凌晨4点多 离我接到家里电话已过去了48个小时,没有好好吃过饭睡过觉,我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虽然穿了大衣,但仍感觉到冷。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有收到警方任何正式的消息,包括已经在网上流传的所谓抓到“凶手”的信息。
上午7点 去太原武警医院太平间祭奠父亲。虽然父亲已经去世,但我们还是当他活着,他都两天没吃饭了,在世界的那一边一定很饿,所以供奉些他爱吃的点心,洒三杯酒,烧点纸钱,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很愤怒的是,我没能看到父亲的遗体,只能跪在遗体仓库前做了简单的跪拜。
我没有流泪,现在还不是流泪的时候。
上午9点 接到家人的电话,说太原市政法委书记等领导很重视这件事,要亲自登门来慰问我的家人,很是感动。
上午10点20分 太原市领导、晋源区领导、古寨村干部都到我家。柳遂记书记介绍了警方调查的具体情况,对发生这样的事情表示愤慨,说现在已经拘留了5个人(据村民们说当晚来的人至少有50人,现在仅仅拘留了5人),还说案件仍在调查中,另外强调尸体要进行法医鉴定。我想鉴定是需要的,但就现在情况来看,难道真的到了非进行法医鉴定就不能推动整个案件发展的地步了吗?所以暂时没有同意进行尸检。
50多分钟后,书记有事先离开。一些领导又不厌其烦地讲尸检的重要性,不过我仍然不同意对父亲进行尸检。
中午12点 香港《文汇报》等媒体记者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实地采访。
下午5点多 我接到了导师从上海打来的电话,说太原市副市长秘书已经到了复旦大学想跟校方沟通。(原载南都周刊 标题有改动)
延伸阅读:带血的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