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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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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江著(by zhu jiang/扬州大学商业学院研究所名誉所长,研究员):
此卷之续,乃补《品赏录》四卷之遗,非为其一卷之续,实为品赏、史话、实录、载述诸卷之续也。何为以一卷之编,续四卷之遗?因其有遗则续,无遗则不续,固非小说家之意犹未尽,强为之续也!爰是,此卷之续,杂品赏、史话、实录,载述而编,仿笔记体例,亦不分次第,聊供读者回味云耳!兼补《品赏录》之未足。
[园林数字趣谈]
扬州园林最盛时期,是在清朝乾隆年间(1736—1795),有“甲于天下”之称。当时扬州究竟有多少园林?惟有乾隆六十年(1795)李斗所著《扬州画肪录》可以归总统计。《画舫录》的确是一部集扬州园林大成之专著,长达十八卷之巨,其中十四卷记载有园林盛况,凡列有专条记述之园林,约在五十七座左右。在此二百年间,又有多少园林兴衰而被保存下来。拙著《扬州园林实录》,又有六十余座园林记载。两两相加,合计有一百二十余座园林。其实,这并不是扬州历代园林总和数字。据《品赏录》统计,古往今来,扬州共有二百四十多所园林问世,这不可不谓之蔚为大观哉!
在这二百四十多所园林里,有个有趣问题,即许多园林是以数字为名。例如,在城市山林里,就有万石园、片石山房、八咏园、二分明月楼、双桐书屋、百尺梧桐阁、半亩园、双桥一石一梅花书屋;在四郊园林里,有十亩梅园、万松叠翠、尺五楼、九曲池,九峰园,双槐堂、万寿园、半九书塾、万柳堂、五亩之宅二亩之间、三分水二分竹书屋和四柏亭、万花园,等等,可谓无园不具数,无园不涵数。
若问以数名园,以数造园之最,定当首推尺五楼,其计算运用之精,实在令人感叹不已。据《画舫录》记载:“由竹中小廊入尺五楼。楼九间,面北五间,面东四间。以面北之第五间靠山,接面东之第一间。于是面东之间数,几与面北之间数同。其宽广不溢一黍,因名曰:‘尺五楼’。其象本于曲尺,其制本于京师九间房做法。”由此可见,数字对于园林,也是不可须臾分离之重要因素。如果取舍得当;当可收到巧夺天工之妙用。
[石涛造园论证]
石涛和尚是清朝康熙年间(1662—1722)绘画名家,晚年居住在扬州,死后葬在蜀岗平山堂后,跟扬州结下过不解之缘。他不仅和孔尚任等文学艺术名流,集会于北郭秘园之中,诗酒酬答,被誉为扬州文坛盛事。而且座落在花园巷东首之片石山房,传出自他的手笔。稍晚于片石山房,余元甲在雍正十二年(1734)于康山造万石园,即是以他画稿布置而成。除去上述园林之外,石涛生前还曾亲自择地建造大涤草堂,是一座依阜傍水之名园,又是自家栖息创作之所在。此园有兰竹丛生,背负古城,前临城河之幽趣。更在半坡之上,筑老屋数椽,植古木欞散数株,屋中一老叟作画其间,自成一番淡朴山水画意,是一座以章境取胜的名家山林。石涛于此园画有《大涤堂图》、《松下独游图》和《山亭野眺图》等许多精心杰作,为扬州园林留下一份宝贵文化遗产。
但石涛造园叠石之说,至今在扬州造园史上,仍然众说纷纭。一说石涛乃山水画家,非造园专家,许多园林是以他画稿布置而成,并非出自他手;又说石涛既是一代绘画名家,又是当代造园名家。这两种说法,都有一定依据,又都欠周到。
画僧名道济,字石涛,号大涤子,为明代宗室靖江王朱守谦之后裔。生于明代崇祯十五年(1642),死于清代康熙四十六年(1707)。石涛造园垒石之事,载在李斗所著《扬州画舫录·草河录下》,及钱泳所著《履园丛话·第二十》。《画舫录》云;画僧“工山水花卉,任意挥洒,云气迸出,兼工垒石。扬州以名园胜,名园以垒石胜。余氏万石园出道济手,至今称胜迹。李斗此段记载,既对又错。“对”在画僧兼工垒石,后在《履园丛话·片石山房》条下,得到例证。而今片石山房山石犹存,无论是气势,无论是意境,都给人以一种如履山阴道上之感,与画僧山水画意,如出一辙,足见文也可信,物也可证。但《画舫录》所云.“余氏万石园出道济手,至今称胜迹”之记载,不免有所讹误。余氏造万石园,事在雍正十二年(1734),载在地方志。其时,石涛已逝世廿六年,怎能死而复生,为余氏造园垒石也者? 《方志》所云:“传以石涛画稿布置”,方能切合实际。综上所述,石涛工画山水,兼工垒石,是一件传而不虚之史话。至于造过何家之园,垒过何园之石?那就要作具体分析,未可以笼统而言。最为妥善之法,以石涛之山水画法、画意、画稿,与所传之石涛所造之园、所垒之山,相互对照,作些比较,然后定是非,可望得到确切的结论。人云亦云,早已是鉴赏家之大忌。
[花园茶社品茗]
扬州之花园茶社,早在历史上,就与园林相托相依。吾人所云之园林,这在民众之间,向来称之为花园。正如李斗在《扬州画舫录·草河录上》中所说,“吾乡茶肆,甲于天下。多有以此为业者,出金建造花园,或鬻故家大宅废园为之。楼台亭榭,花木竹石,杯盘匙箸,无不精美。”
富春茶社原先也是一处小有亭林遗意的花园,虽为莳花、赏花与卖花之所,但也不乏亭榭之构,至今人们还把座落在茶社中央之四面厅,呼为“草亭”,即其遗址故迹之谓。可惜此间茶社,在最近三十几年来,随着营业兴旺,其房屋建筑,越发向大而洋发展,逐渐失去花园茶社之乡土特色。
扬州富春茶社,自陈步云先生创办以来,就以自家窨制之富春茶与维扬细点,声播四方,名闻海外。所谓“富春茶”,是以所莳之珠兰,配以浙江龙井和安徽魁针茶三者窨制而成之茶名,又名“魁龙珠”。其妙在一茶兼三味,既有龙井之清、魁针之厚,又有珠兰之香。更为妙在以扬子一江之水,煎了三省(苏、浙、皖)之名茶,其色、其香,其味,它处皆无,独富春茶社一家有之。可惜今时经营茶社者,未能领会昔日富春茶之妙处,竟以市上所卖珠兰茶以代,又因市上所卖珠兰茶质降格,茶色转黄,茶香转恶,已失富春茶之特色。
煎茶一事,不仅要讲究茶叶之精粗,制茶之得法,配合之适当,而且要讲究煎茶之水是否上品,水之温度是否相宜,饮茶之具是否雅致。往日富春茶社,不仅精于制茶,而且精于煎茶。凡煎茶之水,均由水车取运河水推来,注入砂缸,矾淀澄清,而后上铫煎水,鼎沸冲茶,以致头道水使茶透,二道水使茶浓,三道水使茶溢,至此精英尽释,收尽善尽美之妙。
往岁,吾尝与黄汉侯先生品茶于富春,茶社以锡铣煎水于茶灶,煮沸之后,服务员提铫而来,先以沸水烫茶具,然后下叶于瓷壶,冲水使满而去。只待茶熟,注杯而饮,尽涤神府,令人有心爽神怡之感。
今春吾偕同仁招待日本江南之春访华团一行于茶社,旨在品尝富春茶与维扬细点。其时点心虽不算精,尚觉可口。但茶之祖,水之劣,只好哑口以对。有朋自茶道之邦而来,彼国虽家居,市肆,无一不重饮茶。客岁应井上清先生之邀,吾曾访日本东京与京都五市,无处不重茶道。即便成田机场一隅之中华料理(饭店),或是东京都市中心宾馆,客来所奉绿茶,色、香、味三道,无不富有江南绿茶风味,恰收茶到二开之好;所用茶具之精、之洁,比之他邦,亦未遑多让。在此对比之下,富春之茶,也就难以自炫其佳。况且今时煎茶之水,乃是注于暖瓶之停汤水,且多含自来水之异味,纵有珠兰重香可掩,难免要有回味之虑。
吾意以为,富春茶社欲能经久不衰,首先得恢复富春茶之特色,而后要重新改为花园茶社,即《画舫录》所云:“楼台亭榭、花木竹石”俱备,“杯盘匙箸,无不精美”,我之所云:“经营得法,服务周到。”若能做到此步,虽则《画舫录》中不及题名,无虑金榜之上无富春。
[梅庄记胜]
在扬州城东二里许,陈敬斋构梅庄于郊外,筑于清代乾隆之际。郑板桥曾为其撰记书文,今原件藏扬州博物馆。《记》云:
敬斋先生性嗜梅,其家所植亦伙矣!又构别墅于郊外,老梅数十亩,名曰梅庄,盖其嗜也。梅之古者百余年,其次七八十年,其次二三十年,虬枝铁杆,蠼屈龙盘。先生与梅最亲切,扑者立之,卧者扶之,缺者补之,茸者削之。根之拔者,筑土以培之。枝之远者,梁木以荷之。梅亦发奋自喜,峥嵘硕茂,以慰主人之意。又尝伐他树枝以相撑柱,其柯得气而活,交枝接叶,与梅相抱,若连理焉。岂非气至而神,,神之而化乎!春明华放,主人载诗筒、陈酒罍,列茶具,或一人独往,以领其神,或与客偕来,以广其趣,歌诗赠答,篇章重叠,酒盏纷纭。至于霜栖月冷,冰魂雪魄,淡烟浮绕于内外,主人徘徊其下,漏点频催,不忍就卧,盖念梅之寒与同寒也。逮夫朝日将出,红霞丽天,与梅相映射,若含笑,若微醉,梅亦呼主人,与之割暄分暖,不独享也。主人与梅是一是二,谁能辨之?更有风号雨溢,电激雷奔,主人披衣而起,挑灯达旦,周遭巡视,视梅安而后即安,此岂有所勉张矫哉?其性之所嗜,有不知其然而然者也。其它苍松古柏,修竹万竿,为梅之挚交,檀梅放腊,为梅之先驰,辛夷涨天,绣珠扑地,为梅之后劲,桃李丁香,江蓠木芍,山榴桂菊,不可胜记,皆梅之附庸小国也!一亭一池,一楼一阁,一台一榭,一廊一柱,一栏一槛,一花一木,皆主人经营部署,出人意表之旨趣焉。
由此看来,李斗所云:“扬州以名园胜,名园以垒石胜”的说法,也就不尽然了。陈氏梅庄之筑,确乎出入意表。一园之中,有“老梅数十亩”,而“梅之古者百余年”,最“其次二三十年”,此绝非一日之功,所能达此境界,但若无敬斋先生其嗜,与共寒暖,欲使梅奋发自喜,硕茂峥蝾,也难入此化境。无怪乎板桥撰云:“皆主人经营部署,出入意表之旨趣焉”。再者,陈氏梅庄构造固然佳好,但无板桥撰书《梅庄记》,不仅难以传世,而且更难使人出神入化。此篇《梅庄记》,深得园林品赏之三昧,且是扬州园记中,最为动人心魄之佳作。
[柘园有录]
园在旧城小东门外,乃张印宣所筑,陈延发为之记,载《何有轩文集》、《柘园记》云:吾扬新旧两城,四方所称繁华地。而小东门外,又甲两城,寸土拟于金玉。小东市衢约长三里,居人往往置业于室之左右。以余所熟游者,其东则有李词臣之春晖园,再东则有乐介冰之乐圃。其他闻名未尝一至者,不知几几。而春晖以西实无园,盖其地与市相逼,其势以有所不宁,乌在近市而居必有游观之乐乎?余友张君印宣,辟其屋后地为园,用曲江柘树事,名以柘园。有堂、有楼,有台、有廊。巡廊折入,有轩,有别室,有池、有山,山尤突兀,起伏作势。梅、杏、竹、松、辛夷、木樨之属,难以悉数。丙子九月,余与清溪兄坐卧园中竟日,观览无不到。顾余自朝及夕,神爽朗而耳目清明。隐跃有林壑闲趣,若忘此身之在城市者,然后知印宣之筑此园,犹之抱膝孤吟于众宾之际,无二道也。
旧城小东门外,即今小东门桥迤东段,吾先后与汉侯先生,以及从周教授,三度于此踏访园林,未见有园林一鳞半爪。自民国十年(1921)迄今,亦不过五十余年,柘园即已无迹可考。
[春晖旧事] 在旧城小东门外街,张印宣家柘园之东,李词臣所筑。张延发于《柘园记》中云:“印宣引余登台而望,指树杪之蚩尾上矗,巍然而峙者曰:此李氏故楼,所谓春晖园者也。余始恍然,于是惄然叹词臣不得蒙业而安,至移家云阳(或即今丹阳),不得时一见。”今已无迹可寻。
[乐圃拾补]
在旧城小东门外,李氏春晖园之东,为乐介冰家园也,今已无迹可窥。
[种宇林园]
清朝初年吴绮家园也。吴氏为人撰文,不取值,惟请以花木,种所居隙地。不用数年,竟已花木成林,因名其园为“种字林”,今已失考。
吴绮,字园次,号丰南,扬州人。清代顺治年间(1644—1661),由选贡生荐授秘书院中书舍人。奉诏谱《杨椒山传奇》,合于朝廷旨意,遂以杨椒山之官职官之,历经湖州知府。与四方名士过从甚密,文宴无虚日,终因此而去官,家居扬州。园次工诗及四六骈文,其填词小令,街坊妇孺皆能传颂,生平著有《扬州鼓吹词》等若干卷。吴氏于《鼓吹词》中,载唐代“争春馆”故事。《词》云:
争春馆在郡治内,园多杏花。唐开元间(713—741),太守大宴(朋僚于园),(于)每一株(杏花)立一妓于傍,题其馆曰“争春”。宴罢夜阑,闻花有叹息声。
考唐代扬州郡治,设在牙城(即今城西北五里蜀岗唐城故址)。争春馆址,亦当在此城内,“今则坊前碎锦,固然不可复见”,地面亦已无迹可考.
园次《鼓吹词》还载有南朝萧梁时代(502—557)何逊“东梅梅花”故事,《词》云;
东阁,在扬州法曹廨中,有梅一株,何逊尝赋诗其下,后居洛,思梅花不得,请再往扬州。至日,花适盛开,逊于东阁延请名士,(以一)醉赏之。
相传唐代诗人和裴迪诗有:“东阁观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之句,自是成为另一则扬州典故。其实,萧梁时代的扬州,治在建康(即今南京),而不在广陵(即今扬州)。当时之广陵,为南兖州治所在。可见何逊观梅东诗兴的东阁故址,不在今之扬州,而在今之南京,观亦无迹可考。
吴绮与扬州园林关系之深,不仅在于他自己筑园,与孔尚任诸名士集于秘园,而且在于他鼓吹扬州之园林胜迹,使扬州园林名胜,相得益彰,传于后世,虽难免失误,似不可厚非其过。
{片石山房述补}
后为吴辉模茸居之,光绪间(1875—1908)改属寄啸山庄主人何氏。何氏曾孙名何祚兴者,今居沪上,任职子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既读《品赏录》,有感于斯,有信来云:
片石山房为其先曾祖何芷纫所购得,俗呼“小花园”。园中假山,相传为石涛和尚设计堆砌,名曰九狮图。立于一座直接伸向池塘水面之方亭内,面对九狮图山子,凭栏眺望,觉得此组假山,犹如几复或卧、或立、或倚之狮子。山腹有洞,有路径上下迂回可通。祚兴曾与妹子穿游其中,颇饶趣味。山上有树有藤,频添苍翠。祚父指园前厅言:此厅全用楠木建造,为明朝故物。厅后有方亭,已将坍塌,但其岸水临风,古意盎然。在此园东侧,尚有一小门,门楣上镌“竹园”二字。推门而入,则是一片疏落有致的竹林,摇曳于风,新翠可人。
片石山房与座落在刁家巷之寄啸山庄,由住宅房屋连成一片,相互可以通行。祚兴十五岁(1944)随父返里,其时片石山房重门深锁,从不开放。园中山亭,已苍老空寂,给人以颓败没落之感。
[寄啸山庄掌故]
园主人何芷舠曾孙何祚兴先生,与吾笔谈山庄小史。据云是园始筑于清代同治元年(1862),建成于光绪元年(1875),历时十三个春秋。园主人于其孙十二岁时,倾室南迁上海。整个园林与住宅,由祚兴先生本家远房叔父及杨庆等三人看守。其中一人住于寄啸山庄门房,二人在栽有两株参天广玉兰树之院落洋房内。祚兴返里当日下午,由老人家杨庆带领,拎一大串笨重钥匙,启一扇扇院门,拔一根根门栓。当其时,园中厅堂陈设,空空荡荡,七间厅之正厅,只有一特长之红木条几,几把太师椅和两支明黄色釉落地大瓷瓶。祚兴先生父云:彼离扬南迁之时,各处家具齐备,不意时隔多年,竟不翼而飞。就在祚兴与其家人于返里当年(1944),将寄啸山庄连同西式住宅、中式内宅,并片石山房售出。仅于片石山房东侧,留下四个院落,砌砖墙,与之隔开,于花园巷东首,另辟大门出入。
自此而后,寄啸山庄易主,曾为游乐场,曾为祝同中学。直至扬州解放,方才作为园林修整,并列为文物保护单位,得到重新开放。
[红叶山庄话旧]
园主人王子衡,有孙名王正生者,今仍在扬州,住旧城北小街。谈其先祖有云:王子衡,生于清同治八年 (1869),卒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其字悔庵,号健公,邑之瓜洲人也。由商而仕,曾东渡日本留学考察。民国之初,任江苏徐州招抚使,后任北京国会议员。民国六年(1917)议会解散,携如夫人“骑鹤”归来。与当代名士孔筱山,萧畏之、张丹斧、宣古愚、余继之相往还。于城北郊傍花村余氏旧宅之西,围筑红叶山庄。
是园当中,向阳建四面厅一事,即《园冶》所云:“定厅堂为主(体),先乎取景,妙在朝南”,使之“通达前后”,而能“生出幻境”。园主人尝邀宾朋于此,作诗盟文酒之会,盛极一时。厅事之西,建西式红楼一座,楼极轩敞,秋日登高展望,远处湖光山色、绿杨城廓,历历在目。近处红枫成林,,尤胜二月,山庄之名,由是而来。红楼与红叶,相偕又相趣,为扬州园林,点出了秋景,与余氏餐英别墅之秋菊东篱,相得益彰。是楼之前,旧有古槐三株,寓王氏三槐堂之意,亦不可不谓处心于园林之深也。
正生复云:其祖子衡公,出于安全之计,不数年又于旧城北小街买地造屋,取名“健公里",由是红叶山庄圮坏,而不复存矣!
[养志园拾遗]
园主人于氏,名汉卿,字昌遂,山东文登人也。官至知府,致仕而后,寄寓维扬,于蜀岗西峰司徒庙之北里许,筑园养母,著《养志园赋》。民国《甘泉续志》记云:“遗命殁后,即葬园中,并自为墓铭。”’
汉卿有婿名徐谦,为国民党之元老。民国十五年(1926)三月十八日,于北京天安门广场,主持国民大会,反对日舰进攻大沽,驳斥八国公使之通谍。北洋军阀政府执政段祺瑞竟下令开枪,造成震惊中外之“三·一八”惨案。徐谦有女名英,时在燕京大学攻读,曾参予此次游行,亲见现场惨状。早年移居海外,寓美国夏威夷火奴鲁鲁(即檀香山)。自公元1978年起,曾五度回国探亲。1979年两度来扬州,寻找外祖于氏家园而未得。其养志园者,亦徐英诞生地也。老人现年八十三岁高龄,尤念斯园故土不绝。
[园林主人馀叙]
吾乡园林故主,于近百年中,避乱而徙于海外,而迁于沪滨者,可谓大有人在。商君友敬,祖籍镇江,迁居扬州大桥,其祖母颜太夫人,即华虫别馆主人颜图河之后裔。商君生母,亦大桥富商之女。其继母华夫人,为扬州盐业巨子华朗轩之女,因是新城斗鸡场华氏园林主人友梅先生,乃其叔外祖也。余在少时,与华氏子弟同学于城中,吾所居与斯园邻近,故涉其园者再。及余成年,国家鼎革,前苏北行政区文教处设出版科于斯园。主出版之事者,乃苏北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秘书长薛和仲。吾曾与薛君共事经年,彼虽改任出版事务,但与余交往从未间断。因而不时一至华氏园,盘桓于黄山、池水、厅堂之间。园林虽易主,山林但依然,故故之情犹可续。商君为华氏之外孙,因拙著《品赏录》问世,而得神交于尺牍之间,能不感人至深?更有深于此者,即商君还为新城地官第汪氏小苑主人姨表亲。小苑之筑,乃盐商汪伯屏家之花园。余数至是园踏访,初载是园于拙著《扬州园林实录》(1962),复刊《扬州园林丛谈》(1978),三刻于《扬州园林品赏录》(1984),可见是苑虽小,但所构皆精,故而三刊于吾之园林著作,亦吾与商君之翰墨缘也。
商君一家,之于扬州园林者,除故迹而外,并有书画之珍。今市博物馆所藏高翔佳作《弹指阁》园林图,即其祖商佐成先生旧藏。解放后捐赠扬州,以富乡邦典籍,其功不可没也!此亦扬州之盛矣者,不可无记。
[园林载述新增]
扬州之盛衰,园林之盛衰,非一家言所能论定,乃众家言之所以论定,《品赏初录》例举多家著述,证之不妄也。吾今撰《品赏续录》,拾得两家笔记,亦证之非妄也。复于初录之余,拣得《楝亭诗钞》一种,似可补《载述》之漏。又余《和澳洲女土谈扬州园林》一篇,虽不经之谈,亦园林之余韵,故并录于后,聊供诸同好品赏也可,研究也可,弃之也可也!
[两家笔记录要]
清人笔记《金壶浪墨》中,有一段谈及清帝南巡及扬州盛况之记载,略云:羽盖捎云,霓旌耀日。楼船先行,文鷁偕征。但见一片黄旗,安流顺发。
当其时,清帝乾隆来游扬州及其园林,即是以此规模,首由运河顺流而下,由华祝迎恩一景起,依次邗上农桑、杏花村舍、平冈艳雪诸景园,而至天宁寺西园行宫。其记又云:
天下殷富,莫踰江浙,江浙繁丽,莫盛于苏、扬。而扬州园林之盛,适在斯时。可谓经济之兴盛,乃园林兴盛之基础;园林之兴盛,乃经济兴盛之征候。
清人所撰笔记《金壶浪墨》,计有两种,上述一种,为黄钧宰著述,共八卷,有《金壶七墨》本,《清代笔记丛刊》本,收在《笔记小说大观》第一辑。又有一种《金壶浪墨》,为潘德舆所著,见于《小方壶丛书》。
此外,在另一家清人笔记《两般秋雨庵随笔》里,还有一段有关扬州园林衰败的记载,据云:扬州干山堂,予曾两游,第一次,尚有园林丘壑之胜,然已大半倾颓;第二次,(已是)衰草斜阳,愈增寂寞。
《两般秋雨庵随笔》,为晚清时期梁绍壬撰著,今本《笔记小说大观》第一辑,载其全文。
综上所录两家清人笔记,一盛一衰,绝非出自偶然,乃年代不同、时期不同之使然,盛衰相距也不过百余年,难怪清人魏源要在自家集子中,感叹扬州园林呈现出:“旧日鱼龙识翠华,池边下鹄树藏鸦,离宫州六荒凉尽,不是僧房不开花”,那种衰草斜阳般之荒凉境界。
[寄题东园八首]
《寄题东园八首》,为清代康熙年间两淮盐漕监察御史曹寅所作,收在《楝亭诗钞》第七卷。
曹寅其人,字子清,号楝亭,善诗词,喜作戏曲,于康熙五十十年(1712)自编其诗为《楝亭诗钞》八卷,收至该年初秋诗为止,旋即付梓,距其逝世仅数月。由于曹寅在两淮盐漕察院任上,与扬州结下不解之缘,故在其诗文集中,留有不少与园林有关的作品,成为吾人研究清初扬州园林必不可少的读物。
值得特别一提者,即曹寅与扬州东园主人乔国桢之情谊。在《楝亭诗钞》中,屡见有酬吟乔氏之诗,如卷五之《和乔俊三东村书屋诗》、卷六之《东园偶题》、卷七之《东园看梅戏为俚句八首》、《念俊三病书此代问》、《寄题东园八首》,以及《楝亭诗别集》卷四所收《和乔俊三东村书屋诗》、《饮东园候主人不至》等多首。再从曹寅始终称其字俊三,而不直呼其名国桢来看,相互之间,其亲密程度,这在《楝亭诗钞》中,是无有可以与之比拟之人。因此,曹寅吟咏乔氏东园诗,对于东园之研究,不无是项重要文献资料,今录其《寄题东园八首》如下:
其一,其椐堂;
何以筑斯堂,婆娑荫嘉树。置身丘壑间,萧散不出户。回风集群英,流览畅玄度。
其二,几山楼:
川原净遥衍,缥影烟中楼。澄江曳修练,突兀露几丘。推櫺纳浩翠,永日成淹留。
其三,西池吟社:
凭崖结新茅,池水廊然碧。有时泛诗瓢,知汝共吟癖。蒙蓰散鱼烟,手弄秋月白。
其四,分喜亭;
连稇积嘉穟,卧陇收文瓜。西成陈百宝,滴酒生欢花。谁夸拄斗金,未抵焦谷芽。
其五,心听轩:
遥听长在山,幽听不离水。捲帘白日长,挥箑清飙起。时来垂钓人,偶遇饭牛子。
其六,西墅:
桃坞下多蹊,三三别一径。花丁扫残霞,顷刻没畦稜。主人祝大年,且喜少丹甑。
其七,鹤厂:
支郎偏爱马,处士独怜鹤。飞行用故岐,同赏入冲漠。西风惊新巢,群起松子落。
其八,渔庵:
白沙有渔庵,甪里有渔庵。庵前活流水,万里通江潭。中藏短尾鲤,时达尺一函。
曹寅所吟乔氏东园,为当代界画名家袁江、绘画名家方士庶绘成长卷传世,并载于方志。其中袁江所绘《东园图》,至今尚在人间,藏于上海博物馆,刊于北京《文物》月刊。
曹寅不仅和扬州园林结下过不解缘,而且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之祖父。曹寅经历及其著作,对曹雪芹之撰述,不能不产生深刻影响。更何况在曹寅诗钞中,不仅有吟咏乔俊三家东园诗八首,而且还有吟咏扬州其它园林,如万石山庄、白沙翠竹江村、隐园、南园等诗多首。家学之作,曹雪芹早在年少之时,定然要习读,这对他著书《红楼梦》,撰述“大观园”,不无要有所借鉴。似也由此可知,还在清代扬州园林及与之有关文学研究方面,也不无有着足资参考之价值。
【个园图今话旧】
既然个园前身为寿芝园,陈达祚先生又曾“推测园中叠石,可能存在石涛和尚手笔”,那么,寿芝园可能有过画稿,但未传于世。至于个园本身,只知有刘凤诰所撰之《个园记》,未闻有图之绘。
若问个园有图,始于公元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叶。其时,扬州著名山水画家江轸光先生,任国画院长,设画院于个园之中。朝于斯,夕于斯,于是心领神会,挥笔作个园全图。有山石起伏,房屋嵯蛾,花木扶疏之最,又有远近、高下、淡冶,浓抹之宜,游斯园而后读是园图,兼收心领身受之妙,可以谓之乡邦园林难得之珍品。
轸光先生,乡人也。生于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上巳日。为丹阳绘画名家吕凤子之嫡传弟子,并曾去日本东京美术高等专科学校深造。历任镇江、扬州中学美术教师和国画院长诸职,桃李遍于天下,已故中央美术学院文金祥教授,即其高足。先生工山水,兼擅花卉。常爱写梅花,多作大干,繁花一树,与冬心画梅有异曲同工之妙。惟花瓣稍碎,又不捋冬心画梅法,因能自成一家。先生所画《个园图》,发表于1984年之《江苏画刊》,扬州博物馆副馆长蒋华为其撰文。后此图于福州展出时,竟为梁上君子窃去,至今杳无下落。
轸光先生,吾之忘年友也。近二十几年来,寓于个园东住宅之后进。宅旁火巷北首,旧有门与个园相通。火巷南首东侧有井,为个园主人黄至筠凿于清嘉庆二十年(1815)前后。井之北,有一株银藤垂蔓,盘根错节,亦黄氏旧植,今已不存。先生曾为此花写真,留下了人间孤本。我每于陪同友人游个园之后,常至先生处小坐,边品茗,边赏画,边话旧,其乐也融融。因之,余每忆及《个园图》,必然要念及轸光先生,先生与《个园图》是一是二,正如郑板桥所云:“谁能辨之?”其中一亭一台、一楼一阁、一廊一柱、一栏一槛,一山一池、一花一木,皆画家精心杰构,出入意想之手笔,故为之记。
【和澳洲女士谈扬州园林】
澳大利亚国立大学远东历史系、攻读博士学位之研究生安东尼亚(Antonia)女士,于1980年2月25日来扬州,问扬州园林之学于吾。会晤伊始,安女士即言,曾读余所著《扬州园林史话》。余告诉之曰:“每凡研究扬州园林者,必须一读清人李斗所著《扬州画舫录》,方能深入其境,一窥鼎盛之局面。”安女士答云:“已读一遍,并已购是书,系台湾铅印本。”余为之言:“据悉台湾印行之《画舫录》,系照大陆所出中华书局排铅本重印,圈点校对不严,其中有许多错误之处,最好要用原刻本检校才好。”彼曰:“也已读过刻本《画舫录》。”坐定之后,彼问余答,竟日方休。
安东尼亚女士展示出一张扬州地图问:“东关街在那里?”余指着那张从清代光绪年间所修《江都县续志》上复印之地图答:“由运司街北之财神庙向东,标有‘盛世巖关’与‘臣止马桥’之大街,即东关街。”
安女士紧接着问:“清代扬州盐商巨子马曰琯家花园‘街南书屋’在哪里?”余指着盛世巖关那块地方答:“就在此附近。”
安问:“是否尚有遗迹?”余答:“已无遗迹可寻。”
安问:“清代康熙年间扬州有那些名园?”余答:“除《画舫录》所云王洗马园、卞园、员园、贺园、冶春园、南园、郑御史园与篠园八大名园外,另有城东甪里庄之乔氏东园、新城南河下之陈氏小方壶,以及东关街之寿芝园诸所。”
安问:“寿芝园尚在否?”余答:“虽早巳不存,但已于此园故址,改建而成个园。”
安问:“个园在东关街何处?”余答:“即在街南书屋直北,隔街相望处。”
安问:“是谁家园子?”余答:“乃清代嘉庆年间盐商黄至筠所筑。已经整修,任人参观。”
安问:“可有个园史料?”余答:“在余所撰史话,以及《扬州园林实录》里,皆有记述。”
随后,安东尼亚女士把话题转到扬州园林史料上来,问道:“扬州是否有清人程梦星所撰《扬州名园记》此书?”
余反问之曰:“又有谁人曾经见过是书,或是引用过此书文字?”彼不能答,摇头以对。于是余曰:“据吾之考证,梦星与其侄程名世,只是完成朱自天家念莪草堂、王家玉树园、倪俊民家耕隐草堂三园图,叔侄二人,即已先后去世,这是一部尚未完成之园林著作。爰是赵之壁于乾隆三十年修《平山堂图志》时,未能引用程氏叔侄末完之书之一字一句,即是此故。”
安女士对此产生浓厚兴趣,要余为其又重述一遍。余告之此事,已在余所著《扬州园林载述》中,有所具体论述。安女士似有欲言,但言欲止,以手指头而语曰:“英语老是在头脑里对仗不已。”余莞尔笑之。此次谈话,连续至当日下午五时半,方才握手话别。
此次谈话,不禁令余想到:身为外国人之安东尼亚女士,为研究清代扬州之兴衰,而探讨扬州园林,专程横跨大洋,不远万里来游中国,一至扬州,还要克服汉语此一难关,能把研究水平达此深度,如无坚定之信念和毅力,很是难以想象。安女士研究之课题,虽说只是社会学中一具体问题,但从淮南盐利占全国赋税之半看来,扬州之兴衰,园林不能不是其表象所在,此对于公元十七至十九世纪清史之研究,不无有着至关重要之内在联系。彼能想及于此,不能不谓之难能可贵之矣!
【注】是《录》全文已足刊于此。若有讹误,请自行参照《苏州大学、扬州师院学报合刊》1985年4月专号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