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著《扬州园林品赏录》及有关图录 ：

退翁按曰：这篇《扬州园林即席谈》，于去年六月，分成七篇，刊发在新浪等博客，但未刊于扬州晚报博客网《行万里路》栏内，故慕君相仲于丙申冬选编《朱江网文集》时，未之见也！故付阙如。现时岁末，集中重刊于网易博客，分上下两篇，为扬州园林爱好者，提供个人管见，以供参考云尔。

园义谈：

所谓“园义”，即园名的涵义。综合以上所说，园林的名称，犹如人有名字。人有乳名（即小名）、学名（大名）与外号之称。因之园林的名字，也有俗名与正名之别，也就各有其涵义。如徐凝门街右何芷舠家的园林，何以名做“寄啸山庄”？这也不是没有由来的命名，首先要弄清楚这园名中的“啸”字，这是个动词，即一种歌吟方式：如高声吟唱、吟咏。东晋诗人陶渊明，曾在《归去来辞》中，有过“依南窗以倚傲，登东皋以舒啸” 的吟咏。另在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写的《满江红》词中，就有“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的词句。在这首词的“怒发冲冠”句后，有“仰天长啸”，有“壮怀激烈” 的吟唱，即是最好的“寄啸”和“抒发”。

我们知道园主人何芷舠，因曾任清光绪年间湖北汉黄德道台、江汉关监督、清王朝驻法国公使等职。清朝到光绪年间，已是内忧外患频仍，摇摇欲坠，致仕归来，购得双槐园旧址，兴建山林，取义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依南窗以寄傲，登东皋以舒啸”之意，取“寄啸”两字，名其园为“寄啸山庄”，岂不是最好的解释。

〖附录〗：

扬州晚博三风堂主帖旧题：《扬州园林旧游记》曰：在朱老园林系列著述中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前有1962年撰写的《扬州园林实录》,后有1980年撰写的《扬州园林史话》、1984年撰写的《扬州园林品赏录》www.bokeyz.com/user1/s...  - 百度快照 - 评价诗云：

二十年前旧时游，而今已是白了头;读来颇觉饶有味，只恨旧迹无几留。

园景谈：

扬州“寄啸山庄”园林部份的构造，即山石水池，亭台楼阁，花木虫鱼，皆有所本，也就是说它的意境，不仅仅是可以凭栏而“寄啸”，吼它一嗓子。若就其构筑意境而言，却是模拟的蓬莱仙境。其水中的“方亭”，却是模拟的海上瀛洲、蓬莱、方壶三神山中的“方壶”。周以亭台楼阁房廊，面以山石水池，植以古树名木，拟以神山仙阁，而微其义。

即席而谈至此，可能有人要说，你这老头儿想到那里，就说到那里，即扬州俗话所云：“一说大三光”。其实这是深入探讨，仔细观察、小心求证得来结果。我去过烟台，登过蓬莱阁，读及苏东坡的《海市帖》。并且游过瀛洲、蓬莱、方壶三山所在的渤海湾，见过“海市蜃楼”幻景。苏东坡在《海市帖》中写道：

予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常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但苏东坡书写的这首《海市帖》，并也嵌在寄啸山庄廊壁上，这难道是一种巧合？显然不是。如在其园池水中，建有一座四方形亭子，其名即曰“小方壶”。这在清代扬州名园“水竹居”园中，就有“小方壶” 一景。据《平山堂图志·名胜录下》“水竹居”条载曰：

园之景二，曰小方壶，石壁流淙，临河西向为水厅，厅左曲廊，右通水中方亭，即小方壶也”。

这与寄啸山庄的景物，何其相似乃尔！究其年代，水竹居在前，当然是寄啸山庄模仿的水竹居。所谓模仿，并不是连大小尺寸皆同，而只是模仿其大概。其实以“小方壶”名园及景者，也不止瘦西湖上的水竹居一处，即便在城区南河下街的棣园，在清朝初年，即名“小方壶”。直到道光年间，为包松溪所有，才改名为“棣园”，并在园中设有“方壶娛亲”一景，绘在《棣园十六景图》册。这种在官私园林中，构建神山仙阁的事例，不仅清代扬州有“小方壶”，苏州留园有“小蓬莱”，杭州三潭印月景区有“小瀛洲”景区。这说明模拟海上三神山的做法，已成为古典园林景观设计中一种模式，而且还是从皇家宫苑所沿用的“一池三山”的模式中脱颖而来，并成为清代扬州私家园林中的一种山水结合的园景。

园艺谈：

园景的设计，是门学问，也是门艺术，叫做“景观学”。中国最早的系统的著作，名做《园冶》，为明末计无否所著。其中阐述了作者造园的观点，次而详细地记述了如何相地、立基、铺地、掇山、选石，并绘制了两百馀幅造墙、铺地、造门窗等的图案。这对营造规模化园林来说，是必备的基本知识，但对建造宅院隙地园林来说，未免显得高深。老头儿在读园记的时候，如在贺氏《东园记》里，就发现以下几句简单明了的造园之学，即：

关壮缪祠外，荒园一区，古杏两株，扶疏干云日，丛篁蓊密，荆棘森然。去年又过之，则芜者芳，块者殖，凹凸者因之而高深。

又如何使“芜者芳，块者殖，凹凸者因之而高深” 呢？《东园记》又曰：

周以修廊，纡以曲槛，右结修然亭，左构春雨堂。岭下为池，梁偃其上，新泉出焉。味甘冽不减蜀冈，名曰品外第一泉。云山、吕仙二阁，矗乎前后。门临流水，花气烟霏。而古杏新箨，愈浓且翠。纵步跻攀，携手千里。堂以宴，亭以憩，阁以眺，而隔江诸山，皆为我有矣！

由此可见，造园是门艺术，只要使“芜者芳，块者殖，凹凸者因之而高深”，也就使之“堂以宴，亭以憩，阁以眺” 连“隔江诸山”，也“皆为我有矣”！ 但要具有景观学的素养和情怀，方能使“芜者芳，块者殖，凹凸者因之而高深”。 包括往游者，也要具有这种景观学的素养和文学的情怀，才能写出如此读之铿锵，心旷神怡的文字来。否则那种只见物（如亭台楼阁、山石水地），而无物外（诗情画意、冬青夏彩）之感者，园林虽好，也只是人云亦云，不知好在哪里。这就是园艺学所在。故而无论造园者，或是游园者，也都有点园艺学的知识，方能知其然，与所以然也。

园末谈：

人们所说的古典园林，还包括庭园、宅园等在内，如风箱巷的蔚圃，杨氏小筑，金鱼巷的容膝园，夹剪桥陈氏小圃，等等。其小圃之小，只占住宅西南一隅，园门北向，作月洞形，于两侧上方，各开一面漏窗。园门以南，以湖石筑花圃，其西南帖墻，构半亭，修短廊北行。园西北，构书斋一事，南行与亭廊相接。园北造半轩, 叠黄石为花坛，栽竹少许，植木一二，有绿叶扶疏之概。顾名思义，小圃者，乃片石为山，半璧房廊，稀疏花木之谓也。再如旧城大东门外河沿上的大涤草堂，原是清初著名画师石涛上人所筑，据他给八大山人朱耷的信中所曰：在平坡上，筑老屋数椽，阁中一老叟，空诸所有，即大涤草堂。

所谓“平坡上”，即大东门城外城脚跟上，倚墙面河的地方，筑园名曰“大涤草堂”， 并绘《大涤草堂图》传世，成为一代名园名迹。所以唐代诗人刘禹锡在《陋室铭》中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园林也是如此，名人名园，以气韵为胜，而不以规模夺魁也。因为只有大小由之，才能遍布于城乡，从而达到城市园林化的目的。

最后还要说及的一点，即是古典园林不仅要有奇思异构的山石、水池和房屋，还要有古木名花，还要有花鸟虫鱼，方能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常春之草”，“莺飞燕舞，鸟语花香” 的境界。但有一点很重要，即是水源。无论个园，还是寄啸山庄，以及卢家“匏庐”的水池，皆有泉眼，即水源。个园有两个间隔的水池，池水之下，皆有泉眼，而以泉眼为井，所以雨水倾泻而不溢，炎夏干旱而不涸，皆因池下有泉故也。正因为有泉眼，池水冬溫夏凉，鱼才得以活。因为上世纪六十年代，修个园水池时，方得一见。但湖山下水池，深不可测，里有大鱼，“钱大队长”驻个园时，曾思捕食，而未得逞。今闻个园后主人李氏亲戚，汉画轩主人所著《扬州画苑续录》手稿，其中有一条，即是记的个园后人黄锡禧，工于绘画的事绩，惜未及录存。而今老头儿年迈，已无能力从头越也。

以上《园林即席谈》，实在可以谓之乱弹，只是仅供在座的诸位行家里手参考，而不足为外人道哉，以此博诸位茶馀酒后一笑，消遣而已。

乙未五月初七夏至日（ 2015-6-22）午时，退翁于邗上五架书屋南窗下撰述。

丙申冬月十九冬至俞（ 2016-12-17）午时，退翁于邗上五架书屋南窗下重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