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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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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刊物上看见一个影片的名字:《我若为王》。从这影片的名字,我想到
和影片毫无关系的另外的事。我想,自己如果作了王,这世界会成为一种怎样的光
景呢?这自然是一种完全可笑的幻想,我根本不想作王,也根本看不起王,王是什
么东西呢?难道我脑中还有如此封建的残物么?而且真想作王的人,他将用他的手
去打天下,决不会放在口里说的。但是假定又假定,我若为王,这世界会成为一种
怎样的光景?
我若为王,自然我的妻就是王后了。我的妻的德性,我不怀疑,为王后只会有
余的。但纵然没有任何德性,纵然不过是个娼妓,那时候,她也仍旧是王后。一个
王后是如何地尊贵呀,会如何地被人们像捧着天上的星星一样捧来捧去呀,假如我
能够想像,那一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若为王,我的儿子,假如我有儿子,就是太子或王子了。我并不以为我的儿
子会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但纵然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也仍旧是
太子或王子。—个太子或王子是如何地尊重呀,会如何地被人们像捧天上的星星一
样地捧来捧去呀。假如我能够想像,倒是件不是没有趣味的事。
我若为王,我的女儿就是公主;我的亲眷都是皇亲国戚。无论他们怎样丑陋,
怎样顽劣,怎样……也会被人们像捧天上的星星一样地捧来捧去,因为她们是贵人。
我若为王,我的姓名就会改作:“万岁”,我的每一句话都成为:“圣旨”。
我的意欲,我的贪念,乃至每一个幻想,都可竭尽全体臣民的力量去实现,即使是
无法实现的。我将没有任何过失,因为没有人敢说它是过失;我将没有任何罪行,
因为没有人敢说它是罪行。没有人敢呵斥我,指摘我,除非把我从王位上赶下来。
但是赶下来,就是我不为王了。我将看见所有的人们在我面前低头、鞠躬、匍匐,
连同我的尊长,我的师友,和从前曾在我面前昂头阔步耀武扬威的人们。我将看不
见一个人的脸,所看见的只是他们的头顶或帽盔。或者所能够看见的脸都是谄媚的,
乞求的,快乐的时候不敢笑,不快乐的时候不敢不笑,悲戚的时候不敢哭,不悲戚
的时候不敢不哭的脸。我将听不见人们的真正的声音,所能听见的都是低微的,柔
婉的,畏葸和娇痴的,唱小旦的声音:“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他们的全部
语言:“有道明君!伟大的主上啊!”这就是那语言的全部内容。没有在我之上的
人了,没有和我同等的人了,我甚至会感到单调,寂寞和孤独。
为什么人们要这样呢?为什么要捧我的妻,捧我的儿女和亲眷呢?因为我是王,
是他们的主子,我将恍然大悟:我生活在这些奴才们中间,连我所敬畏的尊长和师
友也无一不是奴才,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
我是民国国民,民国国民的思想和生活习惯使我深深地憎恶一切奴才或奴才相,
连同敬畏的尊长和师友们。请科学家不要见笑,我以为世界之所以还大有待于改进
者,全因为有这些奴才的缘故。生活在奴才们中间,作奴才们的首领,我将引为生
平的最大耻辱,最大的悲哀。我将变成一个暴君,或者反而正是明君:我将把我的
臣民一齐杀死,连同尊长和师友,不准一个奴种留在人间。我将没有一个臣民,我
将不再是奴才们的君主。
我若为王,将终于不能为王,却也真地为古今中外最大的王了。“万岁,万岁,
万万岁!”我将和全世界的真的人们一同三呼。
作者简介:
聂绀弩(1903—1986),笔名有耳耶、萧今度等。湖北京山人。1924年入黄埔军校,1925年进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27年回国,曾任中央通讯社副主任。1932年参加左联,1934年编辑《中华日报》副刊《动向》。1938年到延安,不久到新四军编辑《抗敌》杂志。1940年参加《野草》编辑部。1945~1946年任重庆《商务日报》和《新民报》副刊编辑。建国后,任香港《文汇报》总主笔,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文学部主任。杂文集有《关于知识分子》(1938)、《历史的奥秘》(1941)、《蛇与塔》(1941)、《血书》(1949)、《二鸦杂文》(1950)、《寸磔纸老虎》(1951)、《聂绀弩杂文选》(1956)、《聂绀弩杂文集》(1981)。另有《中国古典小说论集》《聂绀弩诗全编》。
聂绀弩是中国现代杂文史上继鲁迅、瞿秋白之后,在杂文创作上成绩卓著、影响很大的战斗杂文大家。在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初期,他以耳耶、萧今度、迈斯、悍膂、淡台、灭暗等为笔名,以饱满的革命热情,创作了大量的战斗杂文。
对于聂绀弩的战斗杂文,人们早就给予很高的评价。1947年林默涵在评论聂绀弩的杂文《往星中》时说:“绀弩先生是我向所敬爱的作家,他的许多杂文,都是有力的响箭,常常射中了敌人的鼻梁。”(《天上与人间》,刊于《野草》新四号)解放后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专著也都指出了聂绀弩在杂文创作上的成就。1982年胡乔木在为聂绀弩的旧体诗集《散宜生诗》写的《序》中说:“绀弩同志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杂文家,这有他的《聂绀弩杂文集》(三联书店出版)为证。”(《人民日报》1982年8月16日)杂文大家夏衍在一次座谈会上回顾他的杂文创作历程时说,他写杂文“先是学鲁迅,后来是学绀弩,绀弩的‘鲁迅笔法’几乎可以乱真,至今我案头还摆着一本他的杂文。”(《杂文复兴首先要学鲁迅》,刊于《新观察》1982年第24期)但是,对于这样的战斗杂文大家,“人们对他还缺乏研究”(张大明:《杂文还活着──聂绀弩的杂文值得一读》,刊于《读书》198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