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是这么看的:到目前为止农业区的农民对于政权是很向心的,因为现在的农业政策是很施惠于农民的。这点我觉得确有其事。但在此之外,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大量农民的流动,就是所谓的第二代农民工的问题。很多中国农民向往城市生活,但现在的制度对他们进入城市设下了许多限制。这也正是为什么最近二代农民工反复被提起的原因。
当然,失地农民变成流民后,也会带来问题。经验上,有些失地农民会因为征地而生活改善,有些则不然。关于失地流民,发生问题的都是在县城,很多群体性事件都是发生在县。农民工一旦无事可做,会回到自己的县,就到处在亲戚朋友家待着,无所事事。
四、工人的维权抗争
陈:在农民调查之外,您是2001年开始从事工人调查?
于:对,我2001年开始做工人调查。做完博士后研究,社科院要我留下来。我接着就到江西安源做工人调查。
我本来就也想写工人,因为我出生在工人家庭。我父亲事实上是官员,算是县团的干部,但也是工厂的领导。我觉得我的想法已经差不多完整了,问题是怎么把工人与农民的思想表达出来。我不断地走、到处调查,是希望通过大量的事实来说服人。我到今天为止一直坚持这个研究风格,就是不断地表达现实、实例。由于我出身在工人家庭,也做过农民、流浪汉,我想把底层的社会呈现出来。我是沿着这个思路去做研究的。
陈:那我们转到工人阶级状况。
于:工人的问题比较复杂。目前有几种工人,一种是完全雇用劳动,这是主流。但这种工人又有几个类别。有些是从原来国有单位改制过来的,原本是有身分的,但后来变成雇用的。这类工人的问题在于:他们原来的身分所自动带来的权利,可能与现在雇用的情况不能接轨。另一类完全雇用的工人,不只包括农民工,还包括像是在民营事业或外资工作的大学生。还有一种工人,是在国有单位的改制过程中失去工作的人,就是所谓的下岗职工或失业职工。
不同的工人有不同的诉求,以及不同的表达方式。例如广东本田发生的罢工,是在厂区里不做事,不履行劳动的义务,也就是行使拒绝劳动的权利。但他们不上街游行,就是在厂区里面不出门,因为他们知道问题是劳资关系中的博弈。他们的抗争方式就是通过不动工来制约、施压资方。第二种,有些中国工人上街抗议,这主要是因为工厂关闭,但他们的工人身分还在。所以他们得藉由上街游行使政府重视他们的问题,要求政府做出承诺、解决问题。
陈:像本田那种罢工多吗?占大多数?
于:多,但这种罢工不足为惧,因为这种罢工只是劳资关系中的博弈。像原来的国营企业下岗的工人,罢工情况就不同,他们就上街。他们是没工可罢的工人,因为工厂都关了,只好上街表达诉求,影响公共秩序,使官方重视。罢工的诉求也很不相同,有些会直接向资方诉求,此时政府扮演的角色应该着重在裁判。但中国公有企业改制的,就会把政府作为诉求的主要目标。
陈:本田那类自发性的罢工,跟工会的角色有何关系?
于:有关系,他们与共产党的工会发生了正面冲突。所以,今年全国总工会才提出了一个问题:工会要怎么代表工人利益?还提出了“维权是维稳的前提和基础”的说法。
目前政府对工会的要求是:为工人谋求福利以及协调劳资关系。工会并没有被要求领导工人罢工。我们知道所有的劳资关系都不是三方关系,而是四方关系:资方、劳方、政府、以及工会。在中国,目前工会是缺位的。为什么需要工会?领导罢工应该是属于工会的行动,而不是工人私人的自发行动。在中国以外的其他国家,几乎所有的工会法都规定工会有罢工的权利。
陈:以往,工人参加工会大都是强制性的。但是这三十多年来,随着资方力量的抬头,有些国家的工会已经不再带有强制性。从效果来说,这使得资方更容易分而治之,更容易惩罚搞罢工的部分工人。您刚才说,工会与罢工在中国是两件事,无法合在一起。这是否意味着:中国政府在劳资关系中一面倒向资方?
于:现在中国的工会不仅不组织罢工,还禁止罢工。所以工会的问题比农会的问题显得更为重要。农民必须通过农会与市场博弈,而工会的目的是要与资方博弈。罢工有两种:一种是政治型罢工,是通过一个议题对政府的公共政策提出抗议;另一种是经济型罢工,直接对资方的某个政策进行抗争。目前,中国绝大多数都是经济型罢工。若要进行罢工,就应该让工会能够代表工人来领导罢工。最近我写了很多文章,反复强调工会应该要领导罢工,全世界的工会法都是如此。在中国的劳资关系中,有一项是缺位的,原因就是工会不能真正代表工人。我2004年完成的《中国工人阶级状况:安源实录》那本书,也强调组织化的工人利益是国家的诤言。我强调劳资博弈并不影响社会稳定。一般都觉得只要罢工,社会就会不稳定,但这看法是错的。
陈:如果政府一面倒向资方,或出于您所谓的“刚性稳定”思维而不让工会扮演其应该扮演的角色,那会不会使某些相对单纯的经济型罢工,逐渐朝政治型罢工的方向发展?您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于:将来中国的罢工一定会往政治性的方向走,现在虽然它被压抑,不被允许。继续压制下去,将来就可能对着干。如果能够放开,反而不会走向激烈化。中国政府取消罢工法的主要理由是说:中国已经是社会主义国家,工人本来就是国家的主人,怎么可以罢工呢?又怎么需要罢工呢?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是需要罢工的。在劳资关系的紧张下,我们目前缺了工会。目前国家的法律并没有一条限制罢工的规定,所以也不见得会牵动到修法的问题。罢工权也不会违背与资方的契约关系,因为罢工权本来就是劳工的基本人权,是劳动条件的一部分。
陈:您怎么看待二代农民工与工人阶级的当前状况?包括像是富士康所暴露出来的问题?
于:第一代工人主要是追求经济利益,而二代农民工则牵涉到新的问题,他们主张新的权利。他们会认为很多既定的规范是错误的,因此要伸张新的权利,这在很多方面都已经表现出来。过去农民工只要求做事给钱,但现在已不是给钱就好,给少了、欠缺权益都是不行的。他们不只维护已有的权利,还要伸张新的权利。这我觉得,将会是中国的农民工运动走向新阶段的一项关键。二代农民工主张新的权利,包括教育、福利等等,这与第一代完全不同。维护旧的权利与伸张新的权利,现在已经交织在一起。但很多观察家都未察觉到这一点。
从维护已有的权利走向主张新的权利,这不只是二代农民工,包括新生代的雇用劳动者都正在走向这一新的阶段。所以对中国工人的认识,要有新的认识方法。中国工人走过了几个阶段,先是从国有单位身分制,走向身分与雇用的混合。改革开放后的工人是第一代雇用劳动,但他们也能回去。新生代的雇用劳动者提出了新的问题,我们要重新去理解。这次广东本田的罢工,是从新生代雇用劳动者所产生的。这是今天工人所提出的挑战,也是我们理解今天工人问题很重要的关键。中国的执政党与工会应该承担什么责任?怎么调解?这是共产党需要进一步思考的。工人已经从意识型态走下来了,他们转变成了普通的劳动者,而且雇用劳动也发生了变化。
陈:关于工人维权、伸权,包括您在内有不少论者认为:这代表着工人新的权利意识的出现和成长。但另一方面,也有一些最近发声支持本田罢工的论者,似乎带有更多的中国社会主义的色彩,也就是不强调权利政治的面向,而是呼吁共产党兑现其“工人是国家主人”的宣称。
于:我是从现实走向的角度来看问题的。我认为不是共产党或中国左派想要怎么做就可以,因为工人已经在主张新的权利了。现在争论的已经不是八个小时或九个小时的问题,已经不只是在争论为什么不给工资,也已经不是资方有没有履行工资协议的问题而已。现在工人已经主张工资标准不对,已经是在挑战过去不正确的协议。现实的走向是如此,我们必须去看待事实发生的关键层面。现在工人只是拿共产党的规则来挑战资方的规则,官方就已经感到麻烦;未来若走向以世界人权宣言、联合国的规则来挑战共产党的规则,那时政权就会面临重大危机。
五、“群体事件”与“刚性维稳”
陈:您提出的“刚性维稳”、“刚性稳定”概念,现在很多人使用。面对层出不穷、不断增加的群体性事件,当局的应对办法是“刚性维稳”,但您基本认为这种维稳方式已经走不下去了?
于:首先谈群体事件,从1993年后的确一直在增加,而且每年都在增加。群体事件可以分成几类,第一类是因为利益受损而产生的。这类群体事件主要是争利,虽然的确造成一些问题,但是不会对国家政权直接带来太大的威胁。当地方政府侵犯到农民、工人的利益时,他们会反抗地方政府,但不会对抗整个国家政权。这类利益之争有四个特点:第一是争利不争权,要钱不要命,不搞革命;第二,还是照着共产党的规则来玩;第三是反应性大于进取性,一般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不会抗争,主要是反对官员的乱作为;第四是行为游走在法律的边界,在合法与非法之间。
群体事件的第二类,我称为泄愤事件。没有来由,主要是对公权力和有钱人的不满、泄愤,也不乱抢乱打,与事件无关者不会牵涉进来,单纯就是发泄心中的怨恨。第三类是骚乱,是乱打乱炸,像最近湖南省发生的事件就是这样。
群体事件主要牵涉到社会稳定问题。另外还存在个体极端事件,可以分成四类。第一类是自卫,你欺负我我就拿刀捅你。第二类是自残,就是伤害自己,不伤别人。第三类是报复,用激进言论或杀人,像是只杀公安、法官等事件;不到处伤害,只针对特定的人。第四类是泄愤性的个体暴力,主要是反社会人格所造成的,不反政权,但是反社会,这是最麻烦的。
共产党面对这些问题,主要的作法就是维稳,而且采取的是一种“刚性维稳”。在我看来,台湾的稳定是以“是否影响法律的稳定性”为标准,而大陆的稳定则主要是以“是否影响共产党的政权稳定”为标准。这两种稳定取向完全不同。前者是只要法律秩序没受影响,任何人执政都没有关系,政权的更替不影响社会法律秩序的稳定。但中国大陆则不是。共产党为了巩固政权,把一切可以疏导压力的管道都视为不稳定因素,游行、示威都是不稳定因素。为了消灭一切不稳定因素,共产党就不断地施压,也就是压力维稳,从上级施压或用暴力施压。这种维稳我称为“刚性维稳”。这个词之所以现在很多人使用,我想是因为表达了社会现实。
陈:刚性维稳与1992年后“发展就是一切”的激进发展主义道路有关吗?1990年代以降,经济愈是高速发展,压力维稳的力道愈大。所以有些人说,刚性维稳、压力维稳是为了经济发展,为了富国强兵。
于:我认为共产党的核心理念不是经济发展,它一切的目标就是一条:政治权力的排他性。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就没有真正理解中国共产党。发展、保八、刚性维稳等等,它一贯的目标就是独占权力,造成权力的排他性。一切都是手段,真正的目的在于统治的垄断性。若没有看到这一点,其余的讨论都会失去焦点。“刚性稳定”就是从这个角度来思考中国大陆政权的特性:一切政策都会变,但党的领导就是不变。
“刚性维稳”带来的核心问题,就是维稳的成本愈来愈高,社会矛盾愈来愈尖锐。现在不能游行示威,就直接杀孩子。为什么要杀孩子?因为孩子没有反抗能力,杀了孩子会造成社会的痛。郑民生讲得很明白:孩子好杀嘛!这类案件说明:由于社会的原子化,就会出现原子化的反抗。原子化的反抗所带来的社会问题,往往比群体的反抗更危险,而且防不胜防。一个群体的行动是可以防范的,因为它终究有一些方向与声音要表明,而郑民生却是防不了的。今天有人拿刀杀进学校,就防学校;明天有人去法院杀法官,就防法官。像这种原子化的暴力,是防不胜防的。
陈:据您估计,维稳经费已经超过了军费?
于:这一点很难进行具体测算,因为有关数据不公开,如何界定维稳费用也是一个问题。很多都是无法估计的,譬如说,郑民生杀孩子,他这一把刀就砍掉了很多亿。政府财力多的时候,社会的压力也大。我主张维稳要从成本的层面来思考,而不是意识型态的层面。当政权愈来愈无法解决那些压力时,就得重新寻找出路。我不认为中国共产党会因为意识型态而改变,或因为领导人勤政爱民而改变,那些都是口号。真正的问题在于:没路可走的时候该怎么办?到时就必须寻找出路。不管左派、右派或任何的意识型态,对共产党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它早已是个没有信仰的党,一个现实主义政党。对它唯一构成影响的,就是现实的压力。
六、重构中国的政治走向
陈:有些“中国模式”论者说,中共具有高度的调适以及学习能力。您同意这说法吗?
于:我觉得共产党不是在学习,而是在应对,只要可以用他们都会拿来用。他们根本就不会学民主理论,而只是在找解决现实压力问题的方法。未来他们在做选择的时候,会不会走向民主或公民社会?我认为他们在面对社会压力时,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是继续“压”,这种“压”的作法已经延续了10年、20年。但现在问题在于:“压”的作法遇到了科技,例如网络。我认为,中国社会的动员机制正在发生变化,网络可能会改变中国的政治前景。现在根本不需要实体性的组织,只要通过网络,就可能产生共同行动。最近发生的很多事件,都与网络有关。前不久我在香港提到:要重构中国的政治走向,必须通过网络。中共当然想控制网络,但很困难;因为科技发展太快了,每天都在更新,都带来新的挑战。网络可以冲破过去的政治壁垒。像现在,台湾、香港就可以通过网络影响大陆。
陈:您的说法似乎相对乐观。
于:基于我对中共政权的观察,我认为它要垄断统治权,最大的关键是信息的控制,但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即使想做也做不到。以前可以控制电视台,现在还是可以,但是控制电视台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因为新的信息管道太多,已经解构了政治信息的垄断。由于信息无法被垄断,组织资源也会发生变化,于是就产生博弈,共产党得想办法应对。老方法就是高压,但高压愈来愈困难,所以必须想出另一种作法。
共产党有没有可能设想在不影响高层政权结构的情况下,干脆从自身做起?面对信息资源控制不了、新型组织也无法控制的情况,共产党有没有可能妥协?也就是我提的,有没有可能为了解决现实压力的问题,从“刚性维稳”逐渐走向“韧性稳定”,增加民众的参与,放开基层民众的意见表达权?
前阵子在社科院,我们就在讨论如何在县级开始实验民主选举。这是共产党在出现了失控的情况下才可能考虑的出路:反正基层改变不了高层,县级基层民主也许是以时间来换空间,藉由时间来得到上层的空间。这是我观察中国的方式,以实际问题作为导向。不跟共产党谈意识型态,而是告诉他们为什么不得不改变,以及实际问题该怎么应对。
陈:您提出的县级民主,部分灵感似乎来自于对台湾的观察。在台湾的威权时代,国民党政府为了交换地方势力对中央的政治忠诚,很早就开放了县级选举。在1980年代末民主转型以前,县级选举在台湾已经搞了将近40年。
于:中共政权现在面临想封也封不死的情况,所以需要新的解决方法。孙中山提出的建国方略也是说需要县级民主。在我看来,面对愈来愈多的网络组织在冲击体制,这是中共必须要采取的应对方法。我到了台湾之后观察到:纵使陈水扁做了很坏的事,但终究是可以把他关起来的;台湾存在着政治斗争、政党斗争,但司法体制仍旧在起作用;台湾已经发生两次政权转移,但不至于造成社会的混乱。
我去到台湾观察之后,觉得很多情况都很特别。譬如说,看起来没有政府。村里有村长和村里干事,但事实上他们做的是乡绅的工作,不是在进行统治,而是调节人际关系和联谊。每一个县都有自己乡镇独立的形式。我对台湾是很看好的,也预期中国大陆会走上这条路。我觉得大陆会逐渐走向台湾的政治运作逻辑,道理非常简单:你不能任意地拆人家的房子!在台湾,不但不能乱拆,拆了之后还能打官司,告不了还有民意代表,没有民意代表还有媒体监督。大陆最后也会走向这条路。
陈:台湾有些人抱怨说,正因为旧房子拆不了,土地征收很麻烦,所以发展的速度太慢。看到上海怎么一下子就弄好了,觉得大陆要盖几条高速公路、高铁、地铁都可以,感到很羡慕。
于:台湾老百姓到了大陆后,就会觉得他们宁愿在台湾,不要在大陆,因为拆有可能会拆到你的!我去台湾时,于宗先先生跟我说:大陆千万不要学台湾,现在十大建设都做不了了。我回答他说:我宁愿做不了,也不愿意自己的房子被拆。社会最重要的是要有规则,不能因为发展而连规则都不要。社会规则是人生活必要的东西,不然就会每日生活在恐惧当中。在中国大陆,你可能永远不知道何时房子会被拆。每日生活在恐惧当中,要发展有什么意义呢?假如我们只是看到高楼大厦,却每天都要担心我们的权益不保,这个社会不是很痛苦吗?有人会说,为了未来,就先牺牲这一代。但为什么必须为了公共利益而牺牲个人?我一再主张个人权利的保护,这是我唯一的信仰,并由此来思考制度的改变。如果高速公路盖好,却带来社会根本的动荡,那高速公路是没有用的。所以我认为,执政党要寻找解决的办法。
陈:关于家庭教会,您曾经主持一项调查研究。您在一篇报告中提到:“在权利基础上营造责任与合法性,才能赋予家庭教会公开性的义务与道德要求”。我看了之后,心想这会不会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家庭教会之所以地下化,主要是因为被当局打压。但要是权利得到了保障,公不公开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是我没读懂您的意思吗?
于:中国的家庭教会走向地下有两个原因:一是权力的原因,另一个是利益的原因。部分家庭教会走向邪教化,是想通过这来得到更多的利益。甚至,他们会利用被共产党打压而获得利益。我提出了几个解决问题的方法:第一是政府不要把宗教当作敌人;第二是精英不要把家庭教会当作工具,不要利用教会敛财;第三,民众不要把信徒当作异类。
陈:家庭教会仍然是敏感课题,您能主持这方面的调查研究,甚至发表这方面的文章,跟高层的关系还是不错?
于:我都是做问题研究,然后写出报告,给高层并同时向社会公开。有很多题目我可以做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从问题出发。我们无法忽视现实存在的问题,总要想办法解决。如果无法打压,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合法的权利。高层或社会能否接受我的观点,不是我所在意的。我从研究农民、工人到家庭教会研究,都是持这样的立场。
陈: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您怎么看中国的社会主义传统?
于:我认为中国社会主义传统的意识型态正在瓦解,已经没有多大的动员能力。有些工人或左派说社会主义如何的好,但我觉得很多都只是口号。问到毛泽东时期好吗?有人说好啊,有公平正义,但接着问有自由吗?他们就很难回答。我反复地问工人和农民这些问题,发现他们大都只是把社会主义当成口号而已,目的是反抗现在的政府与政权。
我很少与思想界交流。我认为在当下的中国,对“问题”的研究是十分重要的。有些人把毛泽东时代的东西当作反抗的武器,也有些人通过讲这些而获得学术利益和社会利益。我则是从问题的角度来思考的,而且认为个人权利的不可侵犯才是社会最重要的底线。如果说我有理念的话,就只有这一点。这是由我生命的经验得到的:不要因为未来或人类社会的解放而牺牲个人的权利;不能因为所谓大家的利益而牺牲个人的权利;只有保障个人现在的基本权利,才有最好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