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与猪头肉（《金瓶梅》杂谈之一）

作者：山海天兰

　　在我心中，《金瓶梅》的美与《红楼梦》不分伯仲。这二者一个环肥，一个燕瘦，能否欣赏，就看读者偏好哪一口了。象我这两种口味都爱的，可就有福了。看完了林妹妹吃冰糖燕窝，再看看西门庆宠妾的猪头家宴，真是种不错的调剂。
　　　　??　　《红楼梦》中的美女极象是金庸笔下的小龙女一类，不食人间烟火。比如林妹妹吧，初次在贾府亮相，欢迎宴席尚未开始，就先声明：“从会吃饭起就吃药”。结合后面宝玉给晴雯炖药时谈到“煎药乃是极雅的事”，可以想见曹公是用“药”来中和“饭”的俗气，以切合林妹妹“阆苑仙葩”的身份。在这以后的所有章节，林妹妹与饭基本是绝缘了。印象中她吃过的东西好象有“冰糖燕窝粥”，“瓜子”，还吃过一点点螃蟹夹子肉，然而立即就觉得心口疼，要饮口烧酒。总之没什么米饭、面条、大饼之类的正经食物。宝玉唱她“玉粒金莼噎满喉”，可以想见其餐饮之精细以及其吃饭之难，其难喂养程度大概远超你我家的小宝宝。明眼人宝钗倒是一眼能看出林妹妹的病因，说她“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血气”。本以为宝姐姐要奉劝林妹妹吃些健康食品，没想到话锋一转，竟然推荐了冰糖燕窝粥，简直是倒三不着俩，强烈怀疑宝姐姐是有意要饿死林妹妹的。
　　　　??　　再说二号美女薛宝钗，生得丰满，应该是比较能吃的了吧。偏偏书中极少谈及宝姐姐的吃相。倒是对她的冷香丸大费笔墨，再加上对她住宅香气馥郁、冷气逼人的描写，也很难让人把这位丰肥美人与俗世繁华联系起来。曹公给她的称号是“山中高士”。总之别以为宝姐姐俗，人家可也是不食人间烟火呢。
　　　　??　　男一号宝玉，虽说是个男人。可比女人还不如。凤姐商议开小厨房的时候，说到“冷风朔气的，第一个林妹妹就受不了，宝玉也受不了。”呜呼，其娇嫩程度仅次于林妹妹，这样的男人我也受不了。过生日吃点面就怕停食，要多玩一会子，要喝女儿茶。名堂何其多呀。不说别的，就凭他这种消化能力，当然是“与国与家无望”。就是当和尚、当乞丐也不够格。那种肮脏污秽、饮食不定是宝二爷能受得了的吗？所以红楼梦的结局不应该是宝玉出家或行乞。而是在女人身边游手好闲吃软饭，空闲时间就用来反刍“曾经富有的似水年华。”　　　　??　　红楼中唯一能吃点东西的美人就是史湘云了。你看她吃鹿肉，吃鸭头。这两样东西，估计都是很为林妹妹所不耻的。不过，我很欣赏她这种吃劲。有吃劲才有活力，有活力才能生存。
　　　　??　　至于金庸笔下的小龙女，更是不堪了。沉沦湖底十几年，竟然以花粉、蜂蜜为食。金庸似乎不能忍受美女们也要吃喝拉撒睡。这大概与他不成功的恋爱经历有关。“求之不得，望之弥高”，因而总把美女当作神女来描写。私下总怀疑金庸不可能有正常的夫妻生活，至少其能力是不能让我们的猛虎团女人满意滴。金庸的理想生活其实是做段誉，能够遇到石头做的神仙姐姐，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不睡觉还永远年轻。
　　　　??　　　《金瓶梅》里西门庆的三位宠妾：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性情不同、风韵有别。潘金莲美得妖、孟玉楼麻的俏，李瓶儿白得娇。这几位美人对猪头肉表现出了一致的好感。话说某年新春，当家人西门庆和月娘外出拜年。三位美女闲来无事下棋做耍，按照惯例必定要赌个东道。金莲出主意道：“咱们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银子买金华酒儿，那二钱买个猪头来，教来旺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说他会烧的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儿，烧的稀烂。”结果是李瓶儿输了五钱。金莲使人买了一坛金华酒，一个猪首，连四只蹄子，吩咐：“送到后边厨房里，教来旺儿媳妇蕙莲快烧了。”　　　　??　　文中描写金莲的形象可是“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就是这样一位举首投足皆风情的细腰美女，玩耍间情急要吃的竟是猪头肉和猪蹄，而不是《红楼梦》中探春和宝钗点的油盐炒枸杞芽、晴雯点的芦蒿、 宝玉点的小荷叶、小莲蓬这一类清新别致的小菜。两书的风味是何等不同啊。
　　　　??　　且看这猪头如何烧：（蕙莲）于是起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
　　　　??　　再看这猪头如何吃：将大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用方盒拿到前边李瓶儿房里，旋打开金华酒来。三人坐定，斟酒共酌。金莲对蕙莲道：“三娘刚才夸你倒好手段儿！烧的且是稀烂。”李瓶儿问道：“真个你只用一根柴禾儿？”蕙莲道：“不瞒娘们说，还消不得一根柴禾儿哩！若是一根柴禾儿，就烧的脱了骨。
　　　　??　　比之红楼梦里凤姐显摆的“茄子”，这猪头烧得利落，吃得简单。透着暴发户的丰盛与实惠。而那茄子则带着老贵族的烦琐与虚饰。

??当然，有一点我很奇怪，三位美人居然能在春节这样盛宴不断之际，大吃猪头肉，而且不配菜，有酒就成。谁说只有水浒好汉懂得“大碗饮酒、大块吃肉”的妙处呢？再一想，哦，原来他们都是山东人。再一想武二郎与潘金莲本是绝配啊。
　　　　??　　山东人别误会，不是编排谁。我自己也算是1/2的山东人。山东男人的善饮是出了名儿的。从《金瓶梅》来看，女人也不含糊。就说温柔和顺的李瓶儿，分明是个酒缸。她来给金莲拜寿，宴席上的酒是杯杯儿不辞。跟西门庆AA的时候，酒壶就搁床头，边喝边玩儿.......??单从食物来看，《金瓶梅》里面经常出现那种管饱的。 比如，潘金莲等情郎的时候，准备了一扇笼三十个肉蒸角儿。不妨被继女迎儿偷吃了一个，金莲便是一场毒打。看得出，金莲小户人家出身，比较在意吃食。后来又做了使女，逐渐调养的善风情、解人意，深谙养汉之前，先把汉子喂饱的道理。一扇笼肉蒸角儿已饱含了美女的情思了。
　　　　??　　李瓶儿与西门庆头次约会时，准备的是“一桌齐整酒肴果菜，壶内满贮香醪”。且有迎春旁边斟酒，绣春往来拿菜儿。吃得酒浓时，锦帐中香熏鸳被，设放珊瑚......与此相比，金莲的蒸角儿未免显得寒酸，足见其经济条件有限。同是美女，谁又比谁差呢？难怪，《金瓶梅》自始至终都充溢着金莲的嫉妒与抗争。
　　　　??　　继续说猪肉......　　　　??　　有一次去洗澡，洗完了擦身的时候，听到一个女人说：“单位今年要发20斤猪肉......我们自己养的猪”，当时诧异无比，这个年代，还发猪肉，还自己养的，什么单位能自己养猪？莫非是肉联厂？
　　　　??　　那女人刚洗完澡，脸红扑扑的，端着一缸子水，心满意足的躺床上，跟那些搓背的，按摩的工人唠嗑。咂口水，说几句，很是散淡。我虽一直窃听，到了儿，也没听她告诉别人自己是什么单位。我觉得这女人非常的神秘...而且非常羡慕她能够为20斤猪肉感动。在我眼中平凡卑微甚至有些肮脏的20斤猪肉，到了她眼里竟然是快乐的源泉。我觉得她的生活状态比我好。就象我觉得《金瓶梅》里的女人生活状态比《红楼梦》里的女人要好。所谓的诗情画意过分发达就成了自虐的工具了，还不如寻常人家能从一粥一饭中思来之不易。
　　　　??　　　“惜福，惜福”《红楼梦》里的人物除了刘姥姥全忘了这二字。所以刘姥姥一介村妇老妪，却活得虎虎生气。正值青春年少的公子小姐却是无故寻愁觅恨。以前我总是不能理解《红楼梦》是如何揭示家族衰亡规律的。现在似有所悟，这个规律不是什么阶级更替，而是书中贾母拈起的几出戏所暗示的“起势-中兴-高峰-衰败”的规律。基本上所有大家族都要经过这几个阶段。当某个家庭追求饮食日用的精美繁复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时，基本上就要走下坡了。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看《金瓶梅》的饮食日用基本还是从实惠出发，不至于象《红楼梦》里凤姐拿出做汤的模子，连薛姨妈这样的大家贵妇都不知是干什么的。能吃会干，千古真理！所以西门府蒸蒸日上，而贾府山河日下......就凭红楼梦里那些风吹就会倒的公子小姐，贾府不倒才没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