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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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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山东济南人,1933年到上海,参加了左翼剧团,左翼剧团当时是上海非常有势力、有影响的团体。我同时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习。在上海期间,我认识了蓝苹(即后来的毛泽东夫人江青),一起演过剧。蓝苹也是山东人,她到上海时,是个不错的青年,思想进步,大方开朗。1935年冬,我从上海美专毕业,回山东,到省立剧院工作。1936年,蓝苹到济南,这时,她已经不再爱她的第二个爱人唐纳,她想同章泯结婚。我们戏剧界的人劝章泯不要同江青结婚,因为不合适。唐纳追到济南,江青不见他。唐纳一气之下自杀,但没有死。我在报上看到他的消息,跑到医院去找他,并且亲自把他送回上海。江青文革中要是找到我,我肯定活不出来,因为当初劝章泯不要同江青结婚的人,一个个都被整死了。
抗战初期,我来到重庆,参加了中国电影制片厂,一直呆到解放。
快解放时,我在重庆演剧12队,队里有两个地下党员,他们对我很了解,也很赏识我,解放后介绍我进了市话剧团。
1952年突然把我打成“三反”的对象,关起来审查。这是我人生遭遇第一次政治运动。审了整整一年,整得我昏头转向。后来剧团要到云贵川演出,慰问解放军,需要用人,突然放了我,没作任何说明,更没有结论,我莫名其妙(至今也莫名其妙)。这次运动对我是个转变,从此我不爱说话,从此我远离领导。
1955年肃反运动,突然说我是反革命,又关起来审查,还派人到外地去调查。折腾了大半年,后来剧团要到北京演出,急需用人,又放我出来,重新担任舞台美术队队长,赶赴北京布景。这次,又没有任何说明,抓抓放放,像是舞台上演戏搞着玩。
鸣放时我一句话不说,反右也没我的事,我遭在反右之后那个“向党交心”运动。
领导说:“交心,是指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对党讲。”我信以为真,把我三反、肃反心中的疙疙瘩瘩交了出去。哪晓得书记说:“你是带着黑心向党交心!”“你向党交一颗黑心!”
一巴掌打下来,我当了右派。
对我处分很重,别人是三降(降职、降薪、降级),我120元工资全部取消,只发10元生活费。组织上说,10元钱够了,人民公社伙食费是4元,还可以剩6元。其实,长寿湖伙食费是8元。我有一个家,有孩子,都不管了?好在我妻子一直没同我离婚,我每次回家探亲,都是她给路费。
她想得很细,我回来,一定让我到幼儿园去接儿子。儿子见到我,高兴得哇哇叫,他一一对他的小朋友说:“这是我爸爸,这是我爸爸,我爸爸来接我了。”
在长寿湖近20年,我十分老实,一天难得说一句话,更不私下写任何东西。文革时造反派突然来搜查,翻箱倒柜,找不到我一张纸条。那些年人与人没有感情可言,我觉得对任何人都无话可说。我们戏剧界,30年代在上海一起干过的人,解放后都被整死了,我活下来不容易。
(采访时间:2001年9月19日,地点:重庆市话剧团)
采访后记:
万声先生是我采访的第52个长寿湖右派。前期采访中,不少人都提到他,说他当年与江青共事,同台演出,说他若不是当右派躲在长寿湖,肯定被江青整死,还说他高高的个子,堂堂的仪表,饿急了时竟趴在地上拾人家吐的鸡骨头……
我相信他是一部厚重的历史。
万声先生站在市话剧团宿舍铁门外等我,84岁的老人,腰身挺拔,眉目传神,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透出当年舞台艺术的神韵。
我坐在他陈墙旧壁、毫无艺术气息的家里,期待着一段波澜起伏的人生。
“咚咚咚”,有人敲门,进来一位老人。万声介绍,来者是话剧团另一位右派肖培禧,也下放长寿湖。
来者滔滔讲起他的经历和感受,一口气讲到十一点一刻。
送走肖先生,我急切地转向万声。
万声讲了二十多分钟,便不再多说。我声声追问,感觉已是拖不动的车。
我只好起身走人。万先生满目慈祥送到铁门外。
步入山城秋阳明亮的炎热中,我突然明白,万先生压根不愿意我去采访,但以他的厚道,他不便拒绝长寿湖难友的儿子,于是,他找来肖右派,占据说话的时间。
他不是已经告诉我了,“三反”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他不是已经说了,向党交心的后果?
一个已经被完全改变了的人,为什么要他在他人生的迟暮向一个后来者“交心”呢?
“万声”,已经变为“无声”。
我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