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给孔子的情人节回信

文／刘加民

亲爱的仲尼：

真是太意外了，在无数情人节来信中，我发现了您的古奥的繁体字。这是一封充满灵异色彩的信，我本来就是无聊之时随便翻翻，可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翻到您的这封世界上最古的情书时，我的手指自作主张停下了“脚步”。我的手指在发黄的竹简上徘徊，叹息，悠长又惆怅。我的心怦怦直跳，有几秒钟属于休克。我万万没有想到，古老而悠久的老夫子，您，阁下，先生，丘，糟老头子或者至圣先师，会对我如此痴情、沉迷、陶醉、失魂落魄。

我惶恐，我迷乱，一瞬间我恍惚了。今夕何夕，今年何年？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喔，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想起来了。我只不过是，我仅仅是，实践了我在《传媒学原理》的讲义中阐述的“狐假虎威”的传播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一点点人生体悟罢了。我是老师，我的口才够用，而且我是大学老师，评职称的论文我能攒出来，可是名利双收的畅销书，我就必须懂点心思。我要“傍”您。说白了，您这么名震四海，这么妇孺皆知，这么历久弥新，我不“傍”您“傍”谁呢？也许我会选别人，比如《圣经》，按说《圣经》的知名度比您的《论语》要高很多，那个外国圣人也比较帅。可我是中国人，我爱我们的传统文化，我的讲座和图书首先要在中国和华语地区大卖，我才能赚到钞票……

抱歉，我说的是我这个时代的人说的话——白话，您可能听不懂。我背诵《劝学》里的一段话吧，我的超级创意，就来自这句话：

“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我的《论语心得》，其实就是借您的知名度传播我个人的观点。您就是我的“高山”，我的“大风”，我的“舆马”，我的“舟楫”。所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你的学生们把您的讲义整理出书了，叫做《论语》。后来经过秦皇汉武时代，官方民间疯狂炒作，先是禁毁，后是独尊——这个古老的办法，如今十分流行，曾经有个电影《色戒》，用的就是这办法。您的文章成了经典，引得无数文人墨客竞相“注解”。“注”一下也是“傍”的方式之一呢。太阳下面并无新鲜事物，我的那些古代的同行们，跟我的思路相同，都是“制造偶像——利用偶像——自己成为偶像三部曲”。“我注六经者”众，“六经注我者”寡，我就是比较少数的“六经注我”的公办教师罢了。您是民办教师，对不？我说这话丝毫没有歧视您的意思。我不接受您的爱情，绝不是因为您没有吃国库粮。顺便告诉您，我们这个时代，一切教育归官府，民办教育吃不开，立法也没用。

在现代社会里，每个人都会遭遇到的各种困境和问题，把它说出来，在《论语》中找到一种朴素的化解方式，让人们的生活更自信，提升大家的幸福感，这就是我讲《论语》的目的。我讲《庄子》也是这个思路。我们的生命都像电光石火一样转瞬即逝，在这么有限的生命里面，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论你度过什么样的人生，最不应该扔掉的就是快乐。

说白了，《论语心得》就是教给我们如何在现代生活中获取心灵快乐，增强把握幸福的能力。怎么把握快乐、幸福呢？我开出的药方是：“适应日常秩序”，顺应一切冒犯。在不合理的现实面前不要不满，不要反抗，把一切痛苦都用“内功”自己化解掉。这就是我的快乐哲学，这就是和谐社会的核心价值观。这个快乐哲学的精髓是回避现实和麻痹自己。
    有人说，这只能是“食利者”的快乐哲学，是权贵阶层的快乐哲学。我不过是衣食无忧的公办教师，我能够向灾民捐出去3本书已经是超级慷慨了。可是我相信，一个有出息的人文学者，一定要对这个时代的敏感部位，狠准稳，不跑偏，心知肚明，拿捏得体。一个饥寒交迫的人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快乐哲学的。而如果一个人自己享受着不合理的现实提供的美味佳肴、锦绣貂皮，却劝告草根阶层不要嫉妒、不要不满，不要牢骚满腹，那简直就是“生存智慧”啦。如果这种快乐哲学被接受了，那么，不仅大量贫困阶层，而且我们的国家，都会在这种快乐哲学的催眠下和谐至死。

在强悍的现实面前，每个人都十分渺小，而且短暂。我们能做的不是改造，而是适应。我们是鸡蛋，不是石头。我的《论语心得》，通篇讲解的就是这种小智慧，小道理，自欺欺人的心灵平衡。在我的时代，每个人都需要自我调整，享受生活，珍惜生命，不要拿鸡蛋碰石头。

仲尼，听了上面的话，您也许会生气。您一定会有被涮了的感觉。对不起，考验您的时候到了。您不是有一句话流传至今吗：“有一言可以终生行之乎，其‘恕’也。”对了，恕，原谅人间一切过失，包容人世大恶大非。西方圣者耶稣也这么说：“原谅他们，可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看，你们圣人是多么的相同。只要学会了宽恕，就一生幸福。只要在大是大非面前闭上眼睛，您的小日子就充满温馨和浪漫。轮到您原谅您的梦中情人了，您自己体会一下这个“原谅”的滋味吧。我就是“利用”了您一把！我的手法并不新鲜，可是这个浮躁的时代，除了中学生，没有几个人能够阅读您的经典原文两三句。迂腐的夫子啊，却隔了遥远的时空送来多情的玫瑰，让我说什么好呢。对不起，我不能我您的爱情。爱情这个词，在我这个时代十分罕见，偶尔在青春期小男孩小女孩那里会有踪影，我这个岁数，肯定不能接受，即便您与我同龄。您这两千五百多岁的老古董，就歇菜吧。

蹂躏圣贤是我的治学秘器，强奸经典是我的捷径。论语完了，我就庄子，然后昆曲。我生也有涯，学问更有限。我只能在我的学问积累和时尚流行之间寻找“共同点”，寻找“增长点”，还有“兴奋点”。也许，我以后会出版论语新解，完全推翻以前的观点。一切因时间地点的改变而改变。您不要当真。不能因为我理解您，就爱上我，也不能因为我曲解您，您怨恨我。不是这样的，我与您完全不同，老夫子，您很可爱，我甚至有一秒钟真的爱上您了。可是请替我想想，如果都像您这么多情，也许我马上会收到庄子的情书的。天哪，我不敢往下翻了。如果真的翻出来庄子的情书，我岂不是要把刚才对您说的话复述一遍吗？饶了我吧。

如果你能理解我，明天你就会收到我寄送的玫瑰，我尽量坐飞机赶到山东，不出意外的话，晚上我们就可以见面。可是如今，卫星可以在天空相撞，核潜艇可以在海底亲吻，我乘坐的飞机会不会被火星人擒获？如是这样，就请忘记我，遗忘，才是爱的本质。

祝一切顺利！

此致

                                                公办教师丹丹

                                             2009年2月18日于北京

（本文为应和李新月《孔子给于丹的情书》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