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民

看了号称史诗战争大片的《金陵十三钗》有点怪怪的，想不出词儿来表达，约略有点上海话“十三点”的意思。

没有《集结号》这样的荡气回肠、深情忧伤，也没有《唐山大地震》这样的人性光辉、催人泪下。作为6亿人民币巨资炮制出来的史诗和战争大片，给人的感觉是不伦不类、不疼不痒、不上不下、不三不四——当然，如果这就是老谋子追求的风格，也是有一定美学价值的。

开头是20分钟漫长的战争场面，《拯救大兵瑞恩》之类二战题材好莱坞电影，都是这个模式。十三钗的这个开头，做得惨烈、悲壮、撼人心魄。具体情节是：南京城沦陷了，弃城撤退的七八个国军遭遇了一群被日本兵追逐的女中学生，丧魂失魄的女孩子背后是穷凶恶极的日本兵。佟大为等为了保护这几个孩子，决定狙击日本兵。这一场打了15分钟。爆炸、倒塌、血肉横飞、鬼哭狼嚎。有细节，有慢镜头，有鲜血迸出…….

镜头一转，一群衣着鲜艳、浓妆艳抹、骚首弄姿的妓女领着行李仓皇逃跑。她们来到教堂门口，猛烈敲打大门。被告知老顾已经撤离，一个妓女来了一句台词：“我陪他玩了一晚上，才答应让我来这里躲躲的。怎么会自己逃跑了呢。”观众的情绪从云端，一下子跌落尘埃。很多观众笑了。

这里有戏谑、调侃的味道，但是日本兵的凶残、国军的勇敢、和战争场面的惨烈唤起了人性某种高尚、悲壮和愤慨的情绪之后，这个过于猛烈的转折，让“悲壮感”彻底瓦解。

“十三钗”不是悲剧，不是喜剧，也不是正剧。但是里边分明有悲剧的色彩，戏剧的元素，也有支离破碎的情节逻辑和情感关系。在观影过程中，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不着调的用南京方言说出来的妓女职业语言。

比如在决定冒充13个女学生参加日本人的庆功活动时，有几个女子犹豫了。这时，一个说：“都说‘婊子无情’，今天咱就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事情，改变人们对我们的偏见”（大意如此，非原话）

冒充神父的贝尔，本来是个入殓师，因为逃命来到了教堂。教堂里真正的神父去世了，因为长相是白种人，所以被“玉墨”感化，（色诱、激将等），穿上神父职业装，担当起了保护躲在教堂里的女学生的责任来。这个人从好色、贪财的商人，快速转化成人格高尚、爱心博大的“神父”，勉强可以算作特殊情景之下人性的“突变”吧，否则难以服人。下面这个情节的确太扫兴了：他是给死人化妆的，如今要给妓女们化妆了。他先给玉墨化妆，情话缠绵之后，说：“请您躺下好吗？我不习惯给坐着的人化妆。”观众愣了一下，又笑了。接下来是疯狂的床戏，镜头一转，精神焕发、面貌一新（烫发成了女学生的齐耳短发）的玉墨与代尔一起来到妓女中间，要给她们化妆，也是齐刷刷趟成一片……观众代之以哭笑不得。

在最庄严的时刻，“十三钗”采用了最无聊的处理手法。这是很要命的。

关于在“南京大屠杀”事件当中，有妓女掩护平民的故事，早有多个电影版本来表现。比如陆川的《南京，南京》，（这电影自始至终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沉重，愤慨）但是正面表现这一群妓女掩护女学生全过程的，十三钗是第一部。这个题材的独特性，让亦庄亦谐变得很容易，也很困难。

本来14个妓女来到教堂避难，有2个妓女跑出去，被日本人以极其残暴的方式杀害了。只剩下12个。（一个是回妓院找回四弦琴的弦，是为了给受伤的小老乡弹曲子；另一个是回去寻找玉坠儿。这两个情节的编造痕迹太过明显，十分白痴。）最后日本人需要的是13个，少1个。怎么办？教堂里的孤儿（相当于佛庙里的小沙弥）乔治毛遂自荐，男扮女装。神父贝尔给他做了假发，化了女妆。这个男孩的台词与做法有较大反差，引起的不是肃然起敬，而是哑然失笑。这样的编造痕迹太明显的地方，还有很多。

还有爆炸场面的处理。佟大为是个神枪手，他在与敌人周旋的过程中，预先放置了几个手榴弹。他在高处，在废墟和烟雾中，用火眼金睛准确找到了这些7寸长的木柄手榴弹，十几米甚至上百米的距离之外，一一精准打中，引发巨大的爆炸。那爆炸墙倒屋塌、尸体横飞，仿佛不是一个个最原始的木柄手榴弹，而是一枚枚从飞机上扔下来的大炸弹……

很明显，张艺谋还是像改变2008年奥运开幕式辉煌以来艺术创作上的“颓势”，给人一个惊喜。但是悲壮题材的戏谑化处理，故事情节的太多离奇和荒诞，技术圆熟思想浅薄的矛盾……最根本的，是当艺术成了资本的小妾，当过度市场化让所有高雅和严肃的艺术都不得不放下身段，“十三钗”堕落成了“十三点”，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听说《十三钗》被金球奖被提名最佳外语片了（老谋子提名多次了吧），我看拿下奥斯卡有点难。比起此前真正的奥斯卡获奖影片，距离不小。不过，如果张艺谋那些个性化的电影语言，比如、色彩、灯光、对比等仍然没有让奥斯卡评委审美疲劳的话，或者为了表达对廉颇老矣的张艺谋为世界电影事业的杰出贡献的话，得一个“终身成就”之类的精神鼓励奖，还是有可能的。

2011/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