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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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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周有光《百岁所思》作序
周有光先生有一句话,我一下就记住了:孔子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今天应该说:登喜马拉雅山而小东亚,登月球而小地球。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啊,这是什么样的高度,什么样的视野,什么样的胸怀!这也正是在新旧世纪之交有光先生一再提醒我们的,过去是从中国看世界,现在要学会从世界看中国;然则我们就不仅背靠身后的历史,而且面向开放的未来!
惭愧得很,对于像周有光先生这样从上世纪初至今硕果仅存的百岁老人,我竟是到他八九十岁之际才知其名的。今天,在他退出经济界实际运作和相关教学生涯近六十年之后,又在他卸下从事三十多年的语文工作职务近四分之一世纪之后,我们从他近年出版的 《朝闻道集》等著作中,看到了一个活跃在当代思想前沿的启蒙者的身影。我好像是被“倒逼”着去追溯他过去的足迹,他的生平,他怎样“在八十五岁那一年,离开办公室,回到家中一间小书屋,看报、看书、写杂文”,他自己把这些“文化散文”、“思想随笔”统称为杂文,让我这个杂文作者得引为同道,感到莫大的鼓舞。而他经过超越其专业的阅读,谢绝了包括政协委员一类的社会活动,沉潜于中外政治经济文化以至历史的书籍,又及时从互联网采集最新的信息,最后化为若干关系千万人命运重大问题上独具慧眼的观点。此中凝聚了这一位耄耋老人多少日夜的心血和思考!
这本《百岁所思》(百花文艺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所收主要是老人百岁前后之作,而兼收的零篇作品,最早是1985年《美国归来话家常》、1987年《漫谈“西化”》,以及1989年初的《两访新加坡》 和 《科学的一元性———纪念五四运动七十周年》,从中已可看到后来一些观点的端倪。而先生最可贵的思想贡献则似主要见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直到本世纪初形成文思泉涌之势,多半首发于 《群言》杂志,正是资深编辑叶稚珊女士主持编务的时候吧,我也是在那前后才于浏览有关周有光夫人张允和女士的报道同时,特别注意或曰“发现”了周有光这一枝健笔老而弥坚的锋芒。
老人在诙谐和调侃的《新陋室铭》里有句,“喜听邻居的收音机送来音乐,爱看素不相识的朋友寄来文章。”这该是朝阳门内后拐棒胡同居民楼的生活写实。这里除了从邮递员接收的,也有老人亲自写信封邮寄发出的可贵的资讯。从权威的数据网上下载的,如各国GDP的实际情况、排序等等,不断随着网上的更新而更新,他是真心与朋友共享的。当然,不止这些,他还会寄来已发表和未发表的新作,征求意见。有光先生很看重一位热情的读者庞旸女士对他文章的认真思考,曾把她写的介绍“双文化论”的网文下载寄我。我后来把就此写给周老的信,以《报周有光先生书》为题刊发在《文汇报·笔会》,加注介绍了先生有关的主要观点。现在我又应约给庞旸女士为百花社选编的周老百岁前后重要短文代表作写序,深感这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文字缘、思想缘,是很使人欣慰的;或略不同于完全黑暗时代的“相濡以沫”,而借用古诗“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总是差可比拟的吧。周有光先生现在所拥有的“友声”中,我想“素不相识的朋友”在数量上已远远超过他曾有的老友,以及有缘谋面亲炙的后生朋友,而且还将会不断增加的吧。
周有光先生以他百年沧桑的亲历,以他中西贯通的识见,在“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基础上奠定顺天应人的乐观信念,是有强大生命力和感染力的。
老人虽已在今春封笔,但他馈赠给读者的十五卷文集,以及这一晚年之作的选本等,将把他对中国前途、人类前途坚定的乐观信念播洒世间。
附 录
我最早知道周有光先生对世界大势,对国际国内问题的发言,是在民盟中央办的《群言》杂志。
周有光先生把上世纪八十年代新启蒙这一脉保存持续下来,功不可没。我们将来如果回顾这一段中国启蒙运动的历史,应该记住这个。周有光先生是我们当代难得的智者、仁者和勇者。看网络上的一些访问,先生以很平和的心态和语态陈述他对这个世界上下五千年和纵横千万里的认识,应该说是很犀利的,很勇敢的,不是我们现在什么人都能达到这样明澈的认知,并这样坦然陈述出来的。
因此,谈到今天中国的启蒙和知识分子的责任,套一句我们说惯的老话,真得向周老学习,不但在最根本的问题上学习,在技术层面上也要学习,首先是写短文章。我们一般知识分子,既是启蒙者,也是被启蒙者,推己及人,放眼看节奏十分紧张的现实生活里,大量都不是每天能读长达几千字、几万字大文章的人。我们看一看周老这几年出的书,除了语言学著作之外,可以说篇篇都是启蒙教材,是如何认识当代世界、认识我们中国和世界未来的启蒙教材;是关于人类如何从神权、君权走向民权,如何从神学、玄学走向科学的启蒙教材。过去我们喜欢说这叫大手笔、小文章,我们需要确有学理和专业价值但面对小众之作,但是我们也需要甚至更需要像周老这样的人,站在当代思潮的制高点上,却能面对更多的读者,突破了语言和专业的障碍。
我是一个曾经长时期在主流话语体系当中沉睡不醒的人,我接触到周老的文章,还有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很多学者放下架子写的短文章,接受了一些基本理念的启蒙。我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当然现在还处于觉悟过程当中。如果说启蒙就是理性之光的照射,相信我的思想和灵魂深处还有许多角落没有得到光照,但是我愿意继续接受新的启蒙。在自己被启蒙的同时,如果时有所思,思有所得,能够勉力写出来,对一些同样不是深闭固拒的读者有所启发,那也是我所乐意的,只要我的健康允许。像我这个年纪,比周老小近三十岁,但也开始耳聋眼花,实在是不争气。
不多说了,把我前年给周老贺岁的两首七律读一下,因为是打油诗,并不晦涩艰深,就不逐句解释了。只是表达我一番心意,对周老这样一位热心启蒙的前驱学人的敬意。
第一首:
百岁犹欣放眼宽,
羊皮贝叶好同参。
虚诳早破良知在,
数据频更天网传(天网指互联网)。
文化溯源如指掌,
菁华融汇望团圞。
潮来海上生明月,
万里谁人不乐观?
这个“乐观”不是说乐观悲观的乐观,是谁不愿意看“海上生明月”这样的风光呢。也就是说我们人类共同的精神文明和文化价值观,乃是我们共同仰望以至伸手可及的。这岂不是“万里共婵娟”!
第二首:
昔谓常怀千岁忧,
问公何独不知愁。
天倾炼石夸多彩,
路远奔波敢自囚(即岂敢自囚)。
行也有知归理性,
莫之能御是潮流。世间价值纷纷说,日月高悬在上头。
就是说我们的践行以理性为指导。早在国内争论普世价值之前,周老就发表他的双文化论,讲得非常清楚,周老好几年前就讲了世界共同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关系,讲了这一套东方的、西方的文化价值观,一套里面还有好几套。对此,周老有一个非常清醒的观点,谈到科学没有国界,这个科学不但包括自然科学,也包括社会科学。而我们现在居然还有一些挂着社会科学招牌的机构和它的所谓专家学者在高唱反调,可笑而又可悲,这些人在周老面前将何以自处,让他们自己考虑吧。下面我再把最近写的四句打油诗念一下。
前面念的两首虽云打油,其实比较正经,是贺岁诗,2011年底在周老生日之前,在新年之前写了,送给他看的。最近又写了四句,确为打油诗,还没好意思送给他看:
三世混茫指顾中,(佛教指过去、现在、未来叫三世,周老也指点过去、未来、现在,那末我们,首先是我——)后生何以对先生?惟一后来居上处,我比寿星耳更聋!
(这是邵燕祥先生2013年1月12日在祝贺周老茶寿暨“中国的启蒙与知识分子的责任”座谈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