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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谷一聲猿】----妙玉身世之謎
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中,將金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編列為「金陵十二釵」正冊,其中幾乎全都是屬於四大家族----賈、王、史、薛的少奶
小姐,其名次如下:
1.林黛玉----賈母外孫女
2.薛寶釵----薛府小姐
3.賈元春----賈府小姐
4.賈探春----賈府小姐
5.史湘雲----史府小姐
6.妙 玉----?
7.賈迎春----賈府小姐
8.賈惜春----賈府小姐
9.王熙鳳----王府小姐 賈府少奶
10.賈巧兒----賈府小姐
11.李 紈----賈府少奶
12.秦可卿----賈府少奶
從列表中可以看出,只有妙玉不屬於四大家族,不但被選入列,並且高居第六位,比書中最熱門女主角王熙鳳還高出幾個名次,令讀者與紅學家們感到莫大的驚奇,因而感到《紅樓夢》書中一個費解的謎。
照理,嚴謹的曹雪芹絕不可能將一個來歷不清,身世不明的帶髮修行女尼,編列入他非常認真重視的「金陵十二釵」正冊的,不妨舉例作一對比:一位才貌雙全的薛府千金小姐,在書中大放異彩,受到眾人交口稱譽,享盡賈母及王夫人寵愛的天之驕女薛寶琴,尚且得不到曹雪芹的青睞賞識,將她列上正冊,由此可以推論,妙玉實質上決不是等閑之輩,她的家世出身肯定是合乎曹雪芹高度標準要求的顯赫家族,書中一鱗片爪,亦暗示妙玉原來的家世,其高貴尊榮足以與曹府媲美,不過,可能由於某種原因----或許是出於政治上的原因,而將她的真正家世隱去,此所謂「真事隱」也。
清朝康、雍、乾時代「文字獄」的慘烈恐怖,足令人望而生畏,談虎色變的,最著名的雍正朝的「維民所止」案,無辜株連九族被抄斬,曹雪芹生逢斯世,豈有不吸取教訓之理,為了避免妄言政治賈禍,因此他一開始寫作《紅樓夢》,便戰戰兢兢,小心謹慎,傳情色空,寄意夢幻,在開宗明義第一回,就宣稱本書「大旨談情,實錄其事」,「毫不干涉時世」,因此之故,可能涉及敏感政治問題的妙玉家世,就這樣被曹雪芹隱去,現我試著從書中的一些未能刪得干凈的蛛絲馬跡,結合幾個主要人物的生活原型,進行探討妙玉的真正家世。
『金陵十二釵』正冊的妙玉
曹雪芹於「太虛幻境」為金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編列上節所介紹的「金陵十二釵」正冊,並依次序分別為她們配上圖畫、判詞及曲詞,據紅學家研究,認為所有的圖畫、判詞及曲詞,均概括地顯示她們各自的身世及命運、歸宿,因此,我謹將有關妙玉部份抄錄如下:
圖畫:一塊美玉,落在泥污之中。
判詞: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污泥中。
曲詞:《世難容》: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談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越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蘭,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曹雪芹形容妙玉是一塊美玉,是無瑕白玉,是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的朱樓紅粉,這個評價在十二釵正冊中,已經相當高了,尤其是他以「金玉質」比喻妙玉的不凡出身,因為古代慣以「金玉質」這個稱謂用於皇族子孫或宗室成員,其尊貴是與惜春的判詞「繡戶侯門女」相當,而曲詞的最末一句:「王孫公子嘆無緣」,亦說明了妙玉與王孫公子是有所過往的顯貴豪門家族的千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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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啟示,從表面看來,妙玉不屬於「四大家族」,但實質上,曹雪芹絕對不會注目寄意於金陵省中四大家族之外的冠首女子。
妙玉第一次暗場亮相
妙玉是於書中第十八回:《賈元春歸省慶元宵》中,通過榮國府管家林之孝家的向王夫人的回話,第一次暗場亮相,雖未見妙玉其人,但已可大致了解她的較為完整面目與來龍去脈,為了便於討論,僅照錄原文如下:
又有林之孝家的來回:「采訪聘買的十個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連新做的二十份道袍也有了,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官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這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服侍,文筆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模樣兒又極好,因聽見長安都中有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昨歲隨了師父上來,現在西門外牟尼院居住,他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於去冬圓寂了,妙玉本欲扶靈回鄉的,他師父臨寂遺言 ,說他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所以她竟未回鄉去」。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說：「既這樣，我們何不接了他來」......林之孝家的答應了出去，命書啟相公寫請帖去請妙玉，次日遣人備車轎去接。
看完林之孝家的向王夫人的回話，不禁令人產生不少疑問：
（1）妙玉好端端在蘇州帶髮修行，為何只是為了要看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便如此隆重----隨著師父，帶著兩個嬤嬤及一個丫頭，並且還攜帶了一大批價值連城的珍奇名貴茶具，茶葉，甚至收藏了幾年的雨雪之水，浩浩蕩蕩，千里迢迢到長安都中來，在牟尼院挂單，如此龐大的旅費及日常生活開支，已經父母雙亡的妙玉，是誰為她負擔供養？
（2）既然師父已經圓寂，妙玉理應扶靈回蘇州安葬，在蟠香寺安心修行才是，她的師父有何實質根據命她不要回鄉，而讓這個無依無靠的年青孤身女尼留在百丈紅塵的長安都中，冒險犯難？
（3）難道妙玉的師父真的是精演先天神數，算定林之孝家的獨具青眼，能於日後發現妙玉這顆明珠,將她引荐入榮國府,應了「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妙玉的結果」的先天神數預言?
(4)長安都中少說也有百十間尼庵,其中多的有根有基有道行女尼,林之孝家的怎會在牟尼院發現這位不見經傳的、來自蘇州的飄零孤身女尼,同時,林之孝家的恁甚麼相信妙玉是有道行而敢於向王夫人力荐呢?假如妙玉日後在櫳翠庵不守清規,林之孝家的如何負得起罪責?
(5)最令人難解的是榮國府當家主子王夫人,威權顯赫,向來行事持重慎恩,為何會聽林之孝家的一面之詞,不派人深入查詢,甚至還未聽完林之孝家的「回話」,不經考慮,便匆促決定聘請這個無根無基,不明來歷的孤身女尼主持櫳翠庵,難道王夫人不會考慮到讓一個年青貌美的女尼入主大觀園重地的櫳翠庵會帶來怎樣嚴重的後果?假如榮寧二府的賈赦、 賈珍、賈璉、賈蓉及賈薔等好色之徒,環伺櫳翠庵,「狼」視耽耽,帶來影響將不堪設想,王夫人豈可不三思而行,慎重其事。
通過以上幾點疑問,可以看出王夫人聘請妙玉一事的全過程相當草率,並且破綻百出,不合情理,因此我有理由懷疑曹雪芹隱瞞或者刪掉了一些關鍵情節,故弄玄虛,以迷惑讀者。
賈妃與妙玉見面的迷思
妙玉如願進入榮國府,當了櫳翠庵的主持,翌年元宵,賈妃歸省,暢遊大觀園,進入櫳翠庵焚香拜佛,其過程相當不合情理,令讀者莫名其妙,又生疑念,請看文本第十八回:《賈元春歸省慶元宵》原文:
賈妃看完戲,然後撤筵,將未到之處復又游頑,忽見山環佛寺,忙另盥手進去焚香拜佛,又題一匾云:「苦海慈航」,又額外加恩於一班幽尼女道。
賈妃所見之「山環佛寺」,當然就是櫳翠庵,作為庵中主持的妙玉,見賈妃大駕降臨,理應盡心敬謹接待,於賈妃焚香拜佛之時,更要遵禮誦經唸佛,必恭必敬,協助安排一切禮節事宜,但文中並無一字題及妙玉,更令人感到驚奇的是賈妃「又額外加恩於一班幽尼女道」,卻沒有恩賞庵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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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妙玉,這當然是非常不合情理的事。
細按此段原文,我覺得在「焚香拜佛」之後,「又題一匾」之前,依據語法文氣,還應有一段文字才合語氣,至於在又「額外加恩」之前,亦同樣應有一句文字,照常理推論以及語法的通順,應該是恩賞了庵中主持,才「又額外加恩於一班幽尼女道」,因此我認為,或者是推論曹雪芹肯定是在這段文字中刪去了一些關鍵的情節文字。其目的極其可能是不想讓賈妃與妙玉的這次見面曝光。
按理,妙玉應該在這一情節中亮相,與讀者見面了,誰知比暗場亮相更為隱秘,兩位才女,一個是深宮貴人,一個是蘇州女尼,有緣在此相會,人生難逢,正應品茶論詩,記此雅敘,豈知船過水無痕:竟無一語題及,令人悵嘆,更令人懷疑其中另有別情,最有可能的是出於「政治」的原因。
賈母親切會見妙玉
然而,曹雪芹終於不負眾望,在萬千的期待下,安排了一個較為隆重而溫馨的場景,讓賈母、劉姥姥、寶玉、黛玉與寶釵等大觀園重量級人物培襯出場亮相,曹雪芹特別以其富於感情的筆觸,為賈母與妙玉的這次會面,描繪出一個充滿甜蜜笑聲,脈脈會心溫情的感人情景,請看書中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原文:
當下賈母(在綴錦閣)吃過茶,又帶劉姥姥到櫳翠庵來,妙玉忙接了進去,至院中見花木繁盛,賈母笑道:「到底是他們修行的人,沒事,常常修理,比別處越發好看」,一面說,一面便往東禪堂來,妙玉笑往裡讓。
賈母道,「我們這裡坐坐,把你的好茶拿來,我們吃一杯便去了」。
妙玉聽了,忙去烹了茶來,只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色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面於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
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
妙玉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
賈母接了,又問是甚麼水。
妙玉笑回:「是舊年蠲的雨水」。
賈母便吃了半盞,便笑著遞與劉姥姥說:「你嘗嘗這個茶」。劉姥姥便一口吃盡。
以上一段本文,不過是短短的一、二百字,但出現的「笑聲」卻不少,此起彼落,請看:一進入院中,便見「賈母笑道」,接著「妙玉笑往裡讓」,又見「妙玉笑說」,繼而「妙玉笑回」,最後「賈母便笑著說」。一連串的笑聲,充份顯示出兩人對這次會面是如何的喜悅歡欣,如同一家人中祖母與孫女久別重逢一樣的慈愛驚喜,絕不似一府之主老夫人會見一個府中尼庵主持的應有場面,而妙玉的亮相,給予人的印象,十足是一個溫柔甜美,高雅識禮,尊貴的豪門望族千金小姐,更不像是一個「太高人越妒,過潔世同嫌,天生成孤僻人皆罕」的出世女尼。真摯深厚的親情,尤其是特別驚喜的場面,是會影響人們的性格表現的。因此,即使已看破紅塵,四大皆空,心如止水的妙玉,亦不得不在期待已久,喜出望外的相會中,像常人一樣,從內心綻放出難以自禁的一朵朵歡容笑聲來。
讓我們回過頭來再次欣賞妙玉是如何接待賈母,首先,賈母到來,「妙玉忙接了進去」;接著便往東禪堂來,「妙玉笑往裡讓」,賈母要吃好茶,妙玉聽了,忙去烹了茶來----是用隔年蠲的雨水烹老君眉茶葉,妙玉親自精緻名貴無比的茶盤茶鍾捧與賈母。
賈母是一府之主,光臨尼庵,理應盡情盡禮接待,但妙玉作為庵主,亦有其尊貴身份,招待來客,自應有下人承應,不必如此慇懃,親自烹茶獻茶,如果認為這是妙玉有意表演她出色的茶藝,那更是對一向孤僻高傲的妙玉非常不敬的褻瀆。
再繼看賈母與妙玉的對話,更是奇文共欣賞,令人莫明其妙,
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
妙玉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
以上兩句對話,相當耐人尋味,表面看來,兩人一問一答,簡簡短短,似無深意,但稍加分析,便會發覺並不如此簡單,大有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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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賈母不吃六安茶,就應該在妙玉烹茶之前向妙玉說明,為何待到妙玉已烹好茶,親自捧給她時才說呢?假如真的是烹六安茶,豈不是又要妙玉再烹一次茶,以賈母的精明,如果不是別有用意,她是決不會如此疏忽失態的。
(2)妙玉入主櫳翠庵為時短暫,遁跡空門,不理俗務,為人又孤僻成性,怕與榮府上下人等來往交接,她又怎麼會得知賈母不吃六安茶呢?
(3)妙玉既能以隔年蠲的雨水烹老君眉名茶,隆而重之招待賈母,就應該在親自烹茶之前請問賈母喜歡甚麼茶方為禮數周到合理,假如賈母歡喜的是六安茶而不吃老君眉,那後果會怎樣?
賈母與妙玉如此不合常理的對話,我懷疑她倆是在掩人耳目,用暗語交談,參考曹雪芹在《紅樓夢》書中所慣用的諧音借物,暗示的各種手法,我猜疑所謂「六安茶」與「老君眉」不是指一般的茶葉,而是別有所指,試作解釋如下:
一般小康人家每朝開門七件事,是指「柴米油鹽薑醋茶,假如屋潤物阜,家安人和,柴米油鹽羌醋六物加茶齊全,便成為「六安茶」,至於「老君眉」,大概是指老太君眉目」吧。
請讓我破譯這幾句對話的本意:
賈母:「家宅不安,發生了變故」。
妙玉:「知道,我現在就要仰仗老太君你照顧啦」。
賈母:「你甚麼時候來到長安都中」?
妙玉:「是去年」。
賈母的「家宅不安」,當然不是指榮國府,賈母的娘家在蘇州,妙玉亦是來自蘇州,如此看來,這個不安的家宅,是兩人共同關心的遠在蘇州的家。
賈母在蘇州的娘家是否發生了變故呢?這是整個問題的關鍵所在。
蘇州織造李煦
且說金陵四大家族:「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牀,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這四大家族,皆連絡有親,一榮俱榮,一損皆損,賈母的娘家就是「金陵一個史」。
近代的「紅學」研究,紅學家們一直認為:賈家榮、寧兩府的生活原型是江寧織造曹府;史府則是蘇州織造李府,江寧織造曹寅夫人(賈母)是蘇州織造李煦之妹,真正是兩大家族連絡有親,一榮俱榮,兩人均是康熙皇帝最為信任的駕前寵臣,康熙六次南巡,曹、李兩家接駕四次,「把銀子化的淌海水似的」,合共虧空公帑達百萬之巨,康熙帝雖明白其中原故而十分同情,曾命他兩人輪流執掌兩淮鹽政肥缺,以補虧空,但直到曹寅病逝任上,仍欠下巨額款項、因而伏下兩家日後敗亡的禍因。
康熙帝於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駕崩,由皇四子胤禛繼位,次年改元雍正,康熙一朝,諸王子爭鬥激烈,因此雍正懷恨在心,一登大寶,便將對立諸皇子及其党月立即趕盡殺盡,曹寅與李煦均屬與雍正對立的太子胤礽一派,李煦首當其行衝,便於雍正繼位未及兩個月的雍正元年正月初十日,被雍正降旨革職查辦,同時將李煦之子及管事家人等捕拿,至四五月間,正式查抄李煦在京城及蘇州兩地全部家產,並速捕李煦家屬婦孺十五口,以及僕人217名,全部圈禁發賣為奴。
由此可見,賈母對妙玉所說的家庭變故,乃是指她在蘇州的娘家----蘇州織造李府,而妙玉極其可能是她的內孫女----李煦的兒子李鼎或李鼐的女兒。
當然,單憑一次超乎尋常的親熱會面,以及幾句暗藏玄機的對話,就論定妙玉是出身名門望族,蘇州織造李煦的孫女,可以說是沒有說服力與理由不充份。不過,如果我的論定能以成立的話,那麼我前面的一些疑點,便可以得到完滿的解答。
(1)妙玉隨師父前來長安都中,可能是她祖父李煦的安排,另一個可能是受聘而來(這個問題後面另題討論),其目的是進入榮國府「避禍」,來到長安,入住西門外牟尼庵之後,她的師父已經與榮國府聯系妥當,因此她師父圓寂之前,「極精演先天神數」,囑她要留在長安,不要返回蘇州,就是為此之故,果然在芸芸眾尼之中,林之孝家的青眼賞識妙玉,為她介推給王夫人,王夫人早已心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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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因此才未等林之孝家的未將話回完,就決定派人去請妙玉。假如王夫人不知道妙玉是她嫡親的表侄女,她會如此倉促決定嗎?
(2)不知是否巧合,李煦是于雍正元年正月初十日被革職查辦,而賈妃元春是于元宵節回府省親,此時的妙玉已是「罪人」之孫女,作為貴妃娘娘是不應也不便與「罪人」孫女見面的,因此出於政治的理由,曹雪芹當然將這次表姐妹的會面情節文字刪去了。
(3)一個在蘇州出家,帶髮修行的女尼,雲遊長安都中,千里迢迢,竟是隨身帶著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一批連榮國府也未必有的貴重珍奇,價值連城,人間少有的古玩茶具以及收藏幾年的雨水雪水,浩浩蕩蕩,隨著師父,一行五人,只是為了看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這等排場作風,正好合符累世簪纓望族,書香世家,金陵四大家族的名門閨秀,千金小姐的尊貴豪富高雅所為。
(4)假如我的推論不錯,妙玉是賈母的內孫女,即是說她是屬於「四大家族」之史府小姐,正好符合曹雪芹選列「金陵十二釵」全屬「四大家族」之中的「金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的原則要求,這無疑是無可爭論的最為有力的論據。
「綠玉斗」與「怡紅快綠」
其實,這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是書中相當重要的一回書,曹雪芹通過妙玉的首次亮相,將她與賈母、寶玉、黛玉的真正親戚關係巧妙地、隱晦地介紹出來,令到一般紅學家與讀者不甚理解,甚至誤解。
關於妙玉與賈母的關係,我在上一段已論述過了,下面試推論妙玉與黛玉的關係。先介紹她兩人之間的對話:
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
黛玉知她天性怪僻,也不多話。
妙玉進入榮國府未久,相信以她的個性是很少甚至是絕少與府中眾人來往,黛玉怎會覺得妙玉是天性怪僻呢?而黛玉出名的小姐脾性,居然能忍受妙玉這樣近乎侮辱言詞的當面指責,一點反感都沒有！其中當然有原因。
且說妙玉祖父李煦是蘇州織造,黛玉父親林如海,探花及第,亦在蘇州任巡鹽御史,黛玉母親賈敏,是李煦外甥女,兩家同在蘇州為官,又屬至親,日常必有來往,因此,賈敏帶著黛玉過府拜候舅公之時,黛玉必然與表姐妙玉等見面,這即是說:
1.妙玉與黛玉早在蘇州時已認識;
2.妙玉與黛玉是表姊妹關係;
3.妙玉時已十九歲,黛玉僅止十二、三歲,因此可以用大姐姐的口吻:「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教訓黛玉小妹妹。
4.黛玉早在蘇州時,已知妙玉天性怪僻,因此不予介懷。
此外,同在這四十一回,還有一個相當轟動的,令眾多的紅學家與讀者極為注目,並且長期引起爭論的情節鏡頭:這就是妙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斗來斟與寶玉」,非常愛潔而成癖的妙玉,卻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珍貴茶杯給寶玉飲用,這豈不是愛上寶玉的直接而具體的表示?這個問題,一、二百年以來,直至今日,仍爭論不休。其實,我的意見認為,這也是曹雪芹在故佈疑陣,藉以掩飾妙玉的真正身份,我的意見是:
1.妙玉已經是出家之人,雖說她是「云空未必空」的帶髮修行女尼,但十年靜坐蒲團之功,畢竟會比一般女人多一些清心寡慾的禪定之心,怎會一見到男子,便從心底燃燒起熊熊慾火,不顧一切噴發出來。
2.如前所述,妙玉已是十九歲的比較成熟的青年女子,而寶玉當時只是十二、三歲的少年,彼此年齡如此懸殊,盡管寶玉這個王孫公子是如何倜儻出色,而妙玉亦不是未見過世面之人,怎會一見鍾情,利用最庸俗低級的手法來向寶玉示愛呢?
3.即使妙玉真的是一見鍾情,以她高潔孤僻的天性,怎可以在黛玉、寶釵兩位佳麗才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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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暴其短,自貶身價,令人恥笑,以後還有面目在櫳翠庵容身嗎?
4.據我推論,「綠玉斗」這個茶杯名寓意甚深,請先聽寶玉與妙玉的對話介紹:
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
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得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
連榮國府也找不出的奇珍古玩,可見這個綠玉斗是如何的珍貴,由此可見妙玉是見過甚麼世面,出身於甚麼人家?！至於「綠玉斗」這個名字,我們何其熟悉,在書中第十八回中,由於元春不喜寶玉所撰的「紅香綠玉」院名,將之改為「怡紅快綠」,因此寶釵揣度元春心意,建議寶玉將他的詩句「綠玉春猶卷」,改為「綠蠟春猶卷」,「綠玉」改為「綠蠟」,即是「至堅者玉」變作「一捏就碎的蠟」,妙玉與寶玉的「兩玉」都將變成綠蠟,正如「綠蠟」的典故出處,唐朝錢珝「詠芭蕉詩」首句:「冷燭無煙綠蠟乾」一樣,何其孤清凄涼 ,曹雪芹安排妙玉與寶玉共用「綠玉杯」吃茶,就是暗示「阿房宮」的史府已經火焚、煙消灰滅;而「白玉為堂」的賈府,「白玉」將變為「綠蠟」,粉碎火焚,如今的「烈火烹油」,終歸「冷燭無煙」,與史府同一破敗命運,可以想見,曹雪芹由「紅香綠玉」至到這個「綠玉斗」,正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因此,可以肯定,即使認為「綠玉斗」存有妙玉的愛意,那也只是大表姊關切小表第將來命運的憐愛之意。
「檻外人」
妙玉於書中第十八回:《賈元春歸省慶元宵》中,通過林之孝家的紹介,披著神秘的面紗進入榮國府,直到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曹雪芹才為她掀開神秘面紗的一角。讓讀者們窺見她較為真實的面貌與音容身影,在又驚又喜之中,恍然大悟,原來妙玉與榮國府真正是有著寸絲半縷的關係。
是日,四月二十六日,正是寶玉十四歲生辰,接到一張粉紅箋子,上面寫著:
「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
「檻外人」三個字,難倒了聰慧的寶玉,他不知道回帖應該如何落款回應,因此便去請教黛玉,不想半路上在沁芳亭遇見邢岫煙,竟為他解答了這個難題。當他得知妙玉是邢岫煙的十年鄰居,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寶玉聽了,恍如聽了焦雷一般」,而我們讀者更是驚如聽了晴天霹靂一般。
據邢岫煙透露,妙玉經常認為:
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她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於鐵檻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
邢岫煙所言,很合乎情理,但是她與妙玉之所以認識與相處的來龍去脈,卻使我感到有點巧合;妙玉在玄墓蟠香寺出家,邢岫煙恰賃居隔壁,因此與她做了十年鄰居;如今妙玉主持櫳翠庵,邢岫煙亦離開蟠香寺,入住榮國府,又天緣湊合得遇,並且舊情竟未改易。
妙玉與邢岫煙真的是又天緣湊合得遇嗎?我認為這不是天緣,是人為,不是天意,下面請看我的推論:
1.「檻」字有雙解,既可解作「門檻」,亦可解作「木籠,囚籠,囚車(古代運送囚犯的車),曹雪芹在這裡巧妙地語帶雙關,「檻外人」表面上是解作「門檻」,如「縱有千年鐵門檻」,但,假如妙玉暗隱的意思是「囚車」?那就會出現甚麼的情況呢?即是說,她目前的處境是處於「囚車之外的人」,這個解釋正好合符妙玉的生活原型----蘇州織造李煦的孫女,她正處於李煦全家大小男女家人217人被囚,押上囚車之外的人,是真真正正的「檻外人」。
2.邢岫煙之父親是世襲榮國公賈赦夫人的大哥邢大舅,亦即是在生活原型方面,應該即李煦的外甥媳婦之兄,照此推算,李家與邢家沾親帶故,而妙玉與邢岫煙便可以算是較疏一層的表姐妹關係,不算是貧賤之交。
3.妙玉當年身為蘇州織造的尊貴千金小姐,為何要出家帶髮修行呢?依我推想,除了依照書中介紹是由於身體健康關係之外,另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李煦因有巨額虧空,無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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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可能有抄家滅門之禍,因此未雨綢繆,為心愛的孫女設計預留一修生路,因為清朝律例,凡已出家之女子,在抄家時可免於追究。這大概是妙玉出家的主因,亦是她可以在榮國府作為「檻外人」的條件依據。
4.或者,我們可以參考此回書之前的第四十九回,曹雪芹已隱約地為「檻外人」作出伏筆,請看他通過寶玉到櫳翠庵取得紅梅所賦的《乞紅梅》詩句:「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孀娥檻外梅」,已將妙玉比作檻外庵門邊,寂寞開無主,傲雪欺霜,寒香疏影,如染血胭脂的紅梅,而不是已看破紅塵,四大皆空的「檻外人」。
綜上所述,我們應該可以推定,妙玉的「檻外人」是指她目前的處境,是僥倖逃出生天,屬於囚禁罪犯的牢籠檻車之外的人。
李煦未雨綢繆
李煦任職蘇州織造,雖不是封疆大吏,卻是康熙心腹耳目重臣,非常寵信,日常軍務均是通過「密摺」往還,試舉一例以見君臣關係:
李煦「密摺」:「伏乞萬歲將臣此折與前次臣煦親手所書折子,同毀不存,以免禍患,所身家保存,皆出我萬歲之恩賜也」。
康熙帝曾有:「朱批」：「知道了,密摺伏(付)丙丁了」。
康熙帝尚且如此小心,將李煦的「密摺」一火焚之,可見李煦所奏多是屬於機密之事,亦可見康熙帝對李煦是相當信任倚重的,但是由於康熙帝六次南巡,李煦接駕四次,化費金錢如淌水一樣,以致虧空公帑數十萬,康熙五十四年十二月初一日御前會議,戶部尚書趙申喬等奏,江寧與蘇州兩處織造俱有巨額虧空,上諭李陳常代賠曹寅、李煦虧欠理應繳部,「曹寅、李煦用銀之處甚多,朕知其中情由」,儘管聖恩浩蕩,但礙於朝廷體制,巨額虧空始終無法解決,康熙帝亦知事態後果嚴重,因此在李煦的密摺上寫下諄諄告誡的「朱批」:
1.「借帑一事,萬萬行不得,再不要說了」。
2.已後凡各處打點賞用,一概盡除,奉承上司部賞都免了,亦未必補得起鹽差之虧空,若不聽朕金石良言,後日悔之何及,爾當留心身家性命子孫之計可也。
仁君良臣,幾如父子,苦口婆心,親切關懷,李煦恭讀感激涕零之餘,「自當關心身家性命子孫之計」,命妙玉出家「帶髮修行」,並帶走一批價值連城的珍奇古玩,極其可能就是李煦「上體康熙天心」所採取的最明智而又影響深遠的行動之一。
李煦除了派出兩個老嬤嬤及一個小丫頭在蟠香寺照顧妙玉的日常起居之外,還精心挑選一位精演先天神數、精通佛學經典且又多才多藝之士為師父,傳授佛學禪理以及琴棋詩畫,甚至無花事茶藝等學養才藝。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推想,邢大舅一家入住玄墓山蟠香寺的僧舍,亦是李煦的精心安排,試想妙玉這位如寶如珠的侯門千金小姐,只是十歲八歲的年幼女童,入住和尚寺出家,教為祖父的李煦如何放心得下,最理想的辦法是找一個信得過的殷實人家,入寺居住在旁照顧,當時與李煦有親戚關係----最主要的更是曹府的至親邢大舅,當時正處於無官無業的清寒環境之中,可以舉家遷入蟠香寺僧舍居住,於是便被李煦選上,成為妙玉的父輩照護人,而也是一樣年幼的邢岫煙,更是順理成章成為妙玉的伴讀,也就是有了這一段前因緣由,妙玉來到長安都中,入主櫳翠庵之後,刑大舅也帶著邢岫煙離開蘇州蟠香寺,來到榮國府,因此邢岫煙得以再遇妙玉,這完全是出於「人謀」,而並非如邢岫煙所言是「天緣湊合」。
妙玉由書中第十八回的矇朧亮相,直到書已過半的六十三回,才揭開面紗一角露出本相,一環扣一環,令人敬佩曹雪芹創作佈局的精妙嚴謹佈局,相當引人入勝,更令人感到驚奇的是他以「玉」命名,將賈母本家榮國府的「寶玉」,娘家「阿房宮」史府的妙玉與親家林府的黛玉,三個「玉」合在一起,湊成了賈母膝下完滿的嫡孫、內孫與外孫,多麼令人羡慕的福壽全,亦因此足以論定妙玉是賈母的內孫,是李煦的女孫;是李鼎或李鼐的女兒。
8
妙玉中秋夜續詩
書中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詩悲寂寞》中,黛玉與湘雲兩個孤女在中秋夜,於凹晶館賞月聯詩,當兩人最後聯到傳誦古今的絕妙佳句「寒塘渡鶴影」與「冷月葬花魂」時,妙玉突然出現,邀請黛玉與湘雲到櫳翠庵吃茶,接著妙玉詩興大發,提筆微吟,一揮而就,續了一十三韻,後書:《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詩三十五韻》,展露出超凡的「詩仙」才華,黛玉湘雲二人皆讚賞不已。
妙玉所續的一十三韻,稍加分析,便不難看出她正是以她「本來閨閣面目」吟詠她「真情真事」,下面謹錄原詩,我不揣淺陋,略作注解:
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
簫增嫠婦泣,衾倩侍兒溫;
空帳懸文鳳,閑屏掩彩鴛;
解:出身富貴世家。
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
猶步紫紆沼,還登寂歷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贔屭朝光透,罘罳曉露屯;
振林千樹鳥,啼谷一聲猿;
解:一格路草木皆兵,驚險難行,孤苦凄涼。
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
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
解:終於如願到達目的地,晨鐘曉雞,已見曙光初露。
有興悲何極,無愁意豈煩;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
徹旦休云倦,烹茶更細論。
解:雖已出家,仍未看破紅塵,內心悲歡愁煩,難以向人訴說,只可自我排解,無可奈何。
當然,妙玉所續的一十三韻,不是大觀園中秋夜的即景,而是她人生真實的生活與心路歷程,並且形象地敘述她離開蘇州到長安都中來的情景----逃亡的驚恐與艱險,乃至順利進入榮國府得到庇蔭的喜悅,曹雪芹通過「續詩」又一次隱誨地巧妙地將妙玉的神秘面紗全面地揭開,將她的身世真面目顯露出來。
史湘雲是「寒塘渡鶴影」,林黛玉是「冷月葬花魂」,而妙玉則是「啼谷一聲猿」,想不到三位曠世才女,都同樣孤清凄涼,都是薄命紅顏,令人不禁擲筆三嘆。
誰是王孫公子
由於曹雪芹《紅樓夢》八十回後的原稿散佚,妙玉最後歸宿何處,已難以考証,據周汝昌先生訂正「靖藏本」第四十九回上一條「脂批」:「妙玉偏僻處,此所謂過潔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勸懲不哀哉,紅顏固不能不屈從白骨」,可証妙玉最後是「青燈古殿人將老」之時,還俗嫁人。
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中,有關妙玉的曲詞《世難容》有兩句處於首、尾的詞句:「氣質美如蘭----王孫公子嘆無緣」,由此我推想到書中第十四回出現兩位王孫公子:陳也俊與衛若蘭,「如蘭」與「若蘭」意思相同,「美如蘭」與「衛若蘭」也有諧音近似,這位嘆無緣的王孫公子會不會是衛若蘭呢?僅供紅學家及讀者們參考。
作者筆名:陳萬里
中 文 名:陳長城
英 文 名:CHANG SHENG CHEN
地 址:36 BAY 7 ST
BROOKLYN NY. 11228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