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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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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年前一天早晨在小区院子遛狗时,远远看见一个牵着条雪纳瑞的老人很面熟,良好的记忆力片刻之后便让我把他那张历尽沧桑的脸和40年前的一个不幸者联系到了一起,听他用山西雁北话和老伴对话、斥责那过分好动的小狗,更确定了我的回忆准确,我甚至一下想起了老人加了修饰语的名字――“地主分子王志”。
1968年,我父母所在的那家“三线”国防厂“文革”的恶浪起起伏伏几次后,掌权的造反派除了残酷斗争厂领导之外,已经夺了专职保护工厂的护厂部队的枪,开始制造“支援社会武斗”的土火箭,脚踏实地地建立他们的“伟业”和“功勋”了。
在这个“三线工厂”的“主人”们将工厂折腾得一塌糊涂打烂得血肉横飞的时候,那些隶属各个建设单位为这家大工厂配套服务的国营建筑公司、安装公司也没闲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在各自的那几分土地的小小空间把“革命”也搞得热火朝天、硝烟味十足。
那段日子我手气特背,几天前“拍烟盒”才才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举赢光了一对亲兄弟的近百张崭新烟盒以后,很快聚集在手的几百张烟盒又在一个阴霾的日子被一个大我三岁根本无视游戏规则的大孩子屡屡犯规、作弊全部赢走,日子很是惨淡。江山毁尽,我几乎茶饭不思,朝思暮想企图东山再起,这自然是个浩大工程,于是除了希望父亲每天多抽几包烟就是天天废寝忘食在散布在各处的许多个单身宿舍、办公楼垃圾箱等地寻找再战的资本――烟盒。
那天我遛过几个单身宿舍长长走廊一无所获后,又来到安装队的垃圾堆搜寻纸烟盒,看见那儿不大的空地上坐着百多号男女老少在开斗争会,斗争的是一个“地主分子”。那地主分子明明是个中年男人,下面孩子却口口称其“老地主”,“老地主”矮且胖还黑,戴着厚厚的玻璃眼镜,嘴歪着、脖子拧着,一脸受了冤屈般的不服气。说实话,就他这肥胖形象和不服气表情当时就很危险――太像“贼心不死的地主”表情了,单凭这点他就得多受几分气。
在“老地主”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手里拿着“红宝书”的东北籍工人,他俩的任务就是随时压下那“地主分子”因不服气总想申辩几句时抬起的脑袋。这两个造反派其中有一个前不久刚刚和一个东北老家来的大辫子姑娘结了婚,在他的婚礼上,我不仅生平第一回在“结婚现场”凑热闹抢了几块水果糖几个酸李子吃,还欣赏了他拉二胡新娘唱歌的节目,因此对他印象挺好的,路上碰上还和他打声招呼。没曾想这个乐呵呵显得很好玩的一个人,还会出演这种按别人脑袋的把戏。
我当时看着“地主分子王志”总想站直了身子用浓烈的雁北口音哭声哭气申辩又屡屡被按头不被获准,心里竟然对这个被大家喊打倒的倒霉蛋儿男人产生了几分同情。我没听也不想听,不知道那些慷慨激昂发言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日月如梭、山不转水转,没想到40多年后在远离那家三线工厂的重庆又与那“地主分子”近距离接触,他就住在我所住的楼里,只是高我几层而已,世界真是不够大。
和老人一对话,立即勾起了他对当年的回忆,当年斗争他时他那扭曲着脸一副委屈的样子顿时再现,活脱脱再现了雁北男人的朴质、倔强、固执的特色。
老人告诉我,他家以前确实是地主,但日子过得很清苦,解放前前几年由于他执掌家政不争气的大哥吸食鸦片(雁北、内蒙古南部广阔地区都是烟毒、梅毒重灾区),早把家里折腾得穷困潦倒奄奄一息,一直过着吃糠咽菜都难哄饱肚子的日子。
地主“吃糠咽菜”的话一点不假,老人所说,我以前做社会调查时已经查证掌握着许多第一手材料:南方的地主因为南方良好气候、雨水丰沛的自然条件,拥有数十亩土地的小地主就可以过上穿绸戴金天天吃鸡鸭鱼肉的富足生活,北方却不然,特别是身处黄土高原的的地主,好的年景亩产粮食也不过数十上百斤,即使有上百亩土地,也不过过着经常吃糠咽菜的日子,远不如南方的一个长短工有口福。
葛优在《甲方乙方》里扮演老地主时说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并非完全戏言,解放前中国农村生产手段极其落后,生产力极其低下,北方的所谓地主也不过比穷人多吃几顿纯粮食或者粮食比例高一些的饭而已,根本无法和南方的地主比。
解放战争时期,共产党发现了“忆苦思甜”是可以振兴军心的法宝,于是四处煽动此情绪,曾经有南方籍的战士操持此事时诉苦说自己家受地主剥削,天天就吃点白米饭、小鱼小虾,把北方的干部战士气得七窍生烟以为这些南方战士都是“地主羔子”,因为在北方官兵的老家,再大的地主也过不上天天白米饭还有小鱼小虾为菜的日子的。
还有上海籍的志愿军战士忆苦思甜时诉苦说,解放前自己经常是顿顿一碗阳春面度日,因此也遭到北方官兵的愤怒攻击,斥之为资本家。其实作为国际大都市大上海一员,靠阳春面度日就是最贫困人家的日子,但在北方农村这已经是奢华出地主不知多少的富贵日子了,南北如此差异就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后来革命成功,许多南下到南方的北方官兵了解了南方风调雨顺年景的生活,竟然奇怪地问:“南方日子这么好,你们革什么命呀?”
不仅王志老人家,其实很多北方地主人家的物质生活都远远不如南方的一个普通人家好,这是生产条件和自然条件决定的,也是客观事实。
王志老人解放战争时参加了革命,后转为志愿军到过朝鲜战场,回国后长期忙活在偏远地区的机场、公路、三线建设国防单位的工地,一生有许多日子都是在数百人共居一处的集体宿舍和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简易工棚中度过的,艰辛自然多多。
好在“文革”黑暗早已结束,王志老人和他同样善良山西老伴过着平静、充实、富足的生活,像每一对白头到老的幸福老人一样幸福,每天两回带着他们那条老是一脸嘻嘻哈哈从不安分的雪纳瑞犬散步在阳光下或细雨中,每次与他们并行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有几回远远看到两个老人缓缓行走在远处朝霞或者夕阳映照中,才突然有所顿悟,觉得只有那些心底善良的好人才会获得上帝赐予的白头到老相伴一生幸福的。
祝福他们了!祝福天下所有善良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