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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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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人光是会聚集财富,而思想、文化和精神都赶不上趟儿,很多即使本来挺高雅的事让被这种人一沾边,总有点活见鬼的架势歪着扭着便铺陈出来了。
从前提起咸亨酒店,即刻会回味起鲁迅先生创造的那个江南小镇酒店内外组成的氛围:一爿小店漂浮在阴冷的黄梅雨中,潮湿的空气寂静着,起早的小伙计爬在柜台流着口水打盹儿,几个酒客呷着半口温热黄酒,鄙视地望着雨中缓缓走来的孔乙己……
孔乙己就是和那酒店一起在童年时把我引进鲁迅小说的第一个人物,当时正值文革动乱,我们一家人都因为父亲的“问题”活的不顺畅到倒霉透顶的时侯。记着那天是个下雨天,我借到一本文革前高中的语文课本,那上面便有鲁迅先生的那篇名著。
小小的咸亨酒店和孔已己这个潦倒文人,首先带给我的是一种温馨和亲切感。当时,未成年却因父亲“问题”迁累遭受心身压迫的我,非常羡慕书中在咸亨酒店厮混的孩子们能有孔已己这样的热心人说话哄着玩,觉得即使只吃这样一个可亲大朋友的一两粒咸香茴香豆,那也是十分愉快的,要是此时有人给我一颗茴香豆,我一定会细嚼慢咽很久很久都舍不得吃完。
那时根本读不懂鲁迅先生的笔锋所指意境所在,也看不出其深刻的社会含义,只觉得孔已己比自己目睹的几乎恶狠狠到青面獠牙的造反派们好看得多,有人味的多,老孔先生不厌其烦给小酒保讲茴香豆茴字的几种写法不止非常有趣,几乎就是亲切可亲,有人那样待我简直就是幸福,确确实实有点喜欢他,很不理解小酒保对他的嘲讽和冷淡,甚至有点讨厌这个多少有点仗势欺人的小酒保。
当读到孔已己因偷东西被人打断了腿,“坐”自己的手最后一次到咸亨酒店买酒喝,然后在泥泞的小街上缓缓离去时,我的心是很悲伤的。甚至觉得,那咸亨酒店自此缺了孔已己,将来也不会那么有趣,那么好玩了。
前几年终于有机会来到鲁迅先生的故乡绍兴,从杭州乘火车过去,到绍兴正值夜晚,匆匆找家宾馆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出门先买一张游览图,选定线路,挑着王羲之故居、周恩来故居、沈园、八字侨、三味书屋、百草园、鲁迅纪念馆、咸亨酒店、土谷祠……一一画圈点墨,以示重要的必去之地。
鲁迅笔下的咸亨酒店,在单相思中早已是故友,是老熟人,虽然明白这现实中活生生的咸亨酒店,只是托了鲁迅先生的创造,生财有道的打鲁迅先生牌的人在旅游文化范畴制造的人工产物,打心里的涌现的一种缘于鲁迅先生的亲切,还是希望那里浓浓聚集着昔日的温情。希望看见几乎被许多人误以为是少年鲁迅的小酒保,即使只是例行公事的表演,也让人喜欢,看见一些戴绍兴特产毡帽的“老绍兴”那更是别致有趣。
新建的不过十年历史的“咸亨酒店”就座落在与三味书屋、百草园和鲁迅纪念馆同一条宽敞大街另一端。透着几分华贵气派的黑底金字招牌赫然挂在店门之上。走进酒店,没见主动和人打招呼的小酒保,似曾相识长长的黑漆柜台后面,忙活的是一个丰腴的中年女人和两个伶俐利索的少女。大盘大盘满柜台放着的是咸鸭蛋和热乎乎冒着热气的茴香豆。
还好,离中午最忙活的时侯还有个把时辰,店中大都是当地显得幽闲从容人氏,虽然没有鲁迅先生笔下的原装感,那种平静气氛和绍兴土语方言所洒泼出来的韵味,让我还是微微有些陶醉。
在专门开票的小窗子里开到一盘茴香豆、两个咸鸭蛋和半斤黄酒。拿到柜台上,柜台后面的少女打量我一下,微微一笑,甜甜地几乎醉人:
“才要半斤?”
我有些不安:“我喝酒不行,怕醉……”
“哪里会醉?度数很低的。”她十分亲切,代表着鲁迅故乡的微笑,“你看我们这儿的老爷爷老奶奶每次都要喝一两斤的。”
“那就一斤!”
酒还未入口,已感到绍兴人的热心肠。在角落找一同样黑漆的方桌,坐在让人想起阿Q的长凳上,记着他老兄曾因此嘲笑过城里人:乡下人是叫这东西是条凳的,城里人却叫它长凳。
温热的黄酒散发着独特浓烈的香气,我装做老练的样子,先来一口温的正合适的黄酒,接着便狠狠地对付老大一盘的茴香豆。两只鸭蛋突然在不大明亮的光线里,圆润得那么漂亮,不忍将它们割裂的支零破碎,在大头气室一侧,轻轻磕出两个指头粗细的小洞来,用筷子头挑那白的黄的出来,鸭蛋咸咸的,和着味道不错的黄酒在嘴里细细的嚼,用舌头酝酿一番再慢慢咽下,味道自然非常好了,光凭鲁迅、孔乙己的情分不可能不好,不过我还是细细品那从头至尾的味道,有这种品味过程,天下食物没有不美味的,这是我的感受。
离午餐的时间还有点距离,在店里喝酒的人还不太多,显然大都是绍兴老城的居民。绍兴的口语属正宗的越语方言,看他们说的热烈,神情并茂,可惜一句听不懂说了些啥,即使这样,也深深感觉着一种被美丽乡村的温柔呵护般的欣慰。
好不容易手嘴共用才和邻桌一个绍兴老人接上话头,店门外呼呼隆隆涌进一大群色彩缤纷的人来。都是远方来的游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耳朵塞着耳机,胸前挂着相机,摇上挎着鼓胀腰包的在半数之上。一个个都叽叽喳喳以阔气又挑剔买主的姿态大步进来,拿不屑的眼睛在店堂里扫描着、评判着,然后呼呼隆隆又出去了。
本来还安静,洋溢着一种我以为的老绍兴情调的店内,瞬间被那群色彩夸张的游客冲击得荡然无存。面前的老人闭了眼,不忍心里的安宁被侵犯,念念有词的口中似乎在低吟一首古诗。
又有身着花化绿绿富贵十足半老徐娘者姗姗步来,一张胖脸将戴宽幅墨镜的头伸过来感叹道:“就吃这个,啥酒店呀?”
我想笑,因为那女人一副才富起来的脸上的鄙夷和得意让我想起了豆腐西施――不是我愿意那么想,是她就那么叉腿站着,活脱脱一副立着的圆规样子,不过是一个比豆腐西施肥腴出许多的大号圆规,五颜六色的大圆规。
持小旗嘴巴好使的导游,在店门外操着越味普通话,拿着半导体小喇叭煞有介事嚷嚷着,把大群闹闹嚷嚷组团而来的游客带着,退出店门,从另一大门向后院走去。
时近中午,大批的客人接踵而至,店内已无法回复刚才本来就不多的清静了,老人闭了眼睛继续喝他的老酒。柜台里的大小姐妹们忙的团团转,鼻尖浸出细细的汗珠来。才出锅的茴香豆继续堆在柜台上大盘子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不大的酒店里整个一个透着亲切的纷乱哄哄。
找不到当年和孔已己相识时的感觉,匆匆喝了那酒,打碎圆润蛋壳三口两口将鸭蛋吞下,用一个塑料袋装了吃剩的茴香豆带着准备溜达着吃,告别同桌的老人,见有一小门通向后院,便径自穿门而出。
我依稀记得在咸亨酒店的后面是有供穿长衫的人吃酒的雅座的,三两步后门出去果然见后院挂有黑色精致的“雅座”招牌,一个五旬上下也戴黑眼镜“大姐大”般的女人正从一间“雅座”出来和我打个照面,这女人上穿大花衣服下穿银灰色健美裤的胖女人,幽闲地叉着腿在门口站下,又一个绝对丰满到粗壮的圆规,十分惬意地在绍兴十二月的阳光下挑着牙缝里的食渣。那藐视一切的姿势和神情、那自得肯定是叫当年的豆腐西施等伊们自愧不如的。有人小声说那是“台湾来的”。
我好失望,觉得当年孔老先生绝对不会到这地方来的,他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