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个月前，一个以前曾经小小合作过一把的电影小青年电话给我，哭兮兮地说：

“王老师，没办法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想改行了。”

“为什么?”我有些吃惊，不过仅仅几天前，这个经常混称晋哥、晋叔、王老师常被我调侃的大孩子还雄心勃勃策划电影、写剧本、八方找演员，知晓我有过比较传奇的经历，还让我为他推荐价廉物美的能演“武打戏”的舞蹈演员――一切都是为了省钱，他知道很多舞蹈演员捞不到演出机会，不会喊高价。

“你找舞蹈演员拍武打戏，搞笑版呀？那不真正成花拳绣腿了？”

“没办法，请不起真正学武术的，我只好多采用拍摄技巧弥补不足了――故事很好，可以补拙。”

后来他那戏还真折腾着要拍了，然后又听见他在话筒那边发牢骚：“这都是些什么演员呀！气死我了，学走路都学不会！”

我想象着那些学舞蹈的“武打”演员在他镜头前做作的能气煞李小龙的一招一式，没法儿不哈哈大笑：“这你不能怪人家，你想省钱要便宜――恨不得几份盒饭就算片酬，怎么能指望人家个个是葛优、章子怡、李连杰、甄子丹呢？”

这次他电话里声音低沉，肯定不愉快得很。我有些担心他，听着他不该晦暗但确确实实很晦暗的声音夹杂着叹息和失望：

“上次跟你说的那部电影，我和投资商谈好的，花那么多功夫心血，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实力小找了一家合作公司，谁知道，他们两家合作，不要我们把我们甩了，只给我几万多前期策划费用算补偿……”

中国的影视圈几十年来本来似乎和恶魔结了盟一直就一塌糊涂的黑暗，我这朋友显然倒了一串可以用成语对号入座的霉，什么“过河拆桥”“店大欺客”“兔尽狗烹”……等等等等。

拥抱电影几十年，被上面那一串“成语”多次拜访的我，亏吃多了不觉亏，倒霉倒得都像过上了瘾，要是自己不再倒一小霉或者听见谁谁倒霉都以为自己在梦中赶紧掐自己大腿想把自己掐醒，这部又“正常”了，于是老生常谈鼓励开导他，说了许多、许久，最闪光的词句概括如下：

  “最困难的时候就是最有希望的时候，千万别放弃，曙光就在前头――这不是空话，曙光确实在前头，中国进步的光辉将公平地照耀每一个有理想和信念的人，只要我们确确实实有拍出好看电影的能力，好日子就要来到了，世界就是我们的。中国的电影道路肯定越来越宽广。别灰心，你知道我的公司是真正干电影的，我相信两年之内我可以顶天立地站起来，一旦我实力强大资金充裕，我会回头来帮助你的或者你到我这儿来干。我相信在咱们中国，共产党和政府会越来越重视电影事业，政策会越来越宽松――甚至好的题材和项目得到政府的资金、政策扶持都有可能，政府会对有智慧和能力的电影人大力支持开绿灯给予帮助的。好日子很快会来的，坚持！坚持！”

 我是如上说的，也是如上想的，这绝不是凭空臆想胡说八道，因为中国的电影事业太需要一大批有智慧、有信念肯牺牲的人来打天下了。中国电影票房据说今年上百亿，将来不久还完全可能上千亿……我的肺腑之言显然打动了我心灰意懒的朋友，于是他的声调渐渐明亮起来。我心里暗暗得意，为自己调整别人心理的能力和有些“主旋律”的言辞。

通过这次电话，又是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后来听说他和几个电影学院、影视学院毕业的朋友四处借钱、凑钱100万注册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我知道他暗暗使着劲儿想届时给我冷不防的一鸣惊人，不理他，看他怎么表演，希望他某一天一鸣惊我三个半跟头。这不是调侃，我确实这么想的，我很希望中国能迅速出现一批不光热爱、确实有自己的电影理念和良好的电影感觉能用电影手段讲出好看故事的年轻人――毋庸置疑，中国影视圈看着热闹真正学懂了电影的少之又少能讲出好看故事的更是稀缺超过大熊猫，我希望真正的电影人大量出现，把那许许多多至今靠着等等不合理政策和权力后台混在电影圈的笨汉和白痴们的饭碗彻底统统砸了，让天才的智慧的靠着学识和勤奋以及献身精神的真正的电影人来支撑中国干净的纯粹的电影天空。

又过了段日子他告知我，他拍了一部80分钟的数字电影，正在运作到国外参加电影节和影展。我对他这个事的一系列做法都感觉不太秒，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觉得他将险象环生。

正担心着他，我自己先险象环生了，前几天忽闻截杀令，广电总局发文要“清理”全国影视公司，凡是注册资金不足300万的公司一律将被注销。这“文”来得陡，手上正压着即将开机的活儿，筹措钱都来不及，这没有任何道德基础的“文”一点不文简直就是要命的毒箭、屠刀、丧门星。我正为自己任职的影视公司命运叵测愤怒、忧伤着，这兄弟又来电话了：

“晋叔，我在北京‘漂’着呢……我很痛苦……”

此时他什么都不用说我都完全可以猜想得到他的内心世界的汹涌激荡――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和我一样遇上了人为设置的“300万生死线”，我此时正为筹措那100多万差额冒火得心烦意乱，他自然更跑不了。

“我好不容易和几个学电影的，到处借钱、抵押……还有高利贷，100万注册了这个影视公司，大家热火朝天，马上准备再报几部电影，前景很好，突然得到通知，要我们必须把注册资金追加到300万，否则就马上立刻注销我们的公司。要真那样了，我那高利贷怎么办？不是只有死呀？”

我无话可说，他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这不是要我们命活活欺负人是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不给不给我们一条活路，非逼我们死呢？我门都是学电影的，为什么这么打压我们？广电总局的龟儿子们是干什么的？难道他们的职责不是支持中国的电影事业而是打压、消灭我们这些热爱电影的人？老子气得鬼火冒恨不得炸了广电总局，真的，我真这么想，好多人都这么想。”

说到这儿我一点不奇怪，别说他想，很多人想，连心里窝着火的我也想呢，真不知道广电总局这职责和道义上都该支持电影人的机构为什么总是咄咄逼人和电影人对着干，眼看着此时此刻一些小公司正在崛起，偏偏举起屠刀灭杀不富有却或许代表着中国电影未来和希望的小影视公司呢？

“我以后再不拍那些歌功颂德的狗屁电影了，我看见影视圈圈儿里的名人和官僚就恶心，他们天天称兄道弟好像一帮子江湖上的土匪、袍哥大爷，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偏偏装出人模狗样正神的样子，好像中国的电影只是他们几爷子有资格玩的把戏，别人一律不准涉足，进来就欺负你，恨不得掐死你。”

“我以后只要有钱，我也不要狗日的广电总局批准，老子蔑视他们！我借到好设备――有了钱老子自己买，我专门拍揭发这个国家的黑暗、丑恶和虚伪，这些丑陋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一万部电影也拍不完。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有多不公平有多坏！广电总局和中国影视圈有多不要脸有多少坏蛋！我要为推翻这个国家奋斗。”

太激烈了。我无言，我不知说什么，我明明看着一个热爱自己的国家有理想的年轻人走投无路，被逼迫得要和这个国家为敌了，我找不到劝说他的话――因为这一切恶事确确实实都太混账了，我要再对他“主旋律”自己都觉得该面对电影艺术谢罪自杀！！

    眉毛胡子一把抓，以“300万”作为影视公司生死线，这是什么“主义”的政府机构能干出的混账恶事？全世界这么好的主义也不多吧？登峰造极到连希特勒的宣传大臣戈贝尔也得对他们佩服不已拜以为师吧？难怪网上有说“中国要想真进步，首先得撤销广电总局文化部”呢，或许真有道理。就问一句，中国国家形象和民众形象在全世界那么恶劣，中国在世界前所未有的一个真正朋友没有，中国电影电视剧对世界民众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和他们的无能、白痴、不作为或者乱作为难道没有关系？

说到此我要劝说一下我那位据说又南“漂”而去的朋友，你还年轻，至少这个资本很多人没有，我也没有，你说的“广电总局那些龟儿子”肯定活不过你，忍辱负重脚踏实地好好忍着，好好学习，练好本事，我相信一切反动的政策终将会被更正或者推翻的，你总有一天会得到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这不是扯淡也不是“主旋律”，历史规律历来如此，遭受那狗娘养的“300万”政策欺辱欺负的影视公司在全国多多，不光你，大家都气愤填膺着呢。至于炸广电总局的大话就千万别再说了，就此话让惯于虚张声势挥霍人民钱财的广电总局的爷们儿报你一警，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公安机关都可以直接侦察、“法办”你了，说不定哪天你爱说的“闪亮的手铐子”“卡擦”一声就铐在你那熟练于摄像机的双手了。何况广电总局的好人也多得是呢，他们对那“300万”生死线也喋喋不休意见着呢。

……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还得问一句：广电总局是谁在天天踅摸着扼杀中国电影的希望？是谁制定了那狗屁道理都没有的“300万”生死线？

我再吆喝一声号子吧：党啊政府，请你救救那些热爱电影的穷苦电影人立马督促“广电总局的龟儿子们”纠正错误吧！别把普天下不富有的电影人都逼迫、培养成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