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两幅近五十年前的“绣品”想起一些往事

文革疯狂半年多后，俺家远离龙城太原来到川界的“国防三线”地。相熟起来的同命运伙伴儿石家三兄弟讲述他们在太原目睹红卫兵毁人家鸟笼弄死人家鸟、灭人家花草、砸人家金鱼缸现场，让我陈阵心紧，我为一个接触不多农村小伙伴儿担心，我去过当时太原十三中大门边小东流村残留部分中的他家，院子不大，院子、屋里到处都满滿登登是花木。

我眼花缭乱，没见过这场合。性情温顺小伙伴的小心提醒，可看到花木们在他家长辈心中的位置……隔着两千里，我担心他家的花儿们都被文革鬼子糟蹋了。

多年后回太原，那孩子家和那片残村，早已淹没在跨汾河胜利挢而来宽阔的公路下了。

养金鱼、溜珍鸟是中国许多人——特别是辛苦一生的老人歇气等死的伴儿，这点生命寄托，竟然被伟大时代剥夺了个一干二净。

太原毕竟是个远离繁华地的西部省会城市，前清遗老、民国望族、寓公、财主、闲人、有钱人之数量远不能和京、津、沪、苏、杭、广等地相比，文革时发生在那些大地方杀鸟、毁鱼、灭杀花卉的恶行自然更是倍加了——那些地方还有更不可一世作恶者。不知有多少在暮年挣扎的耄耋老人，因毛时代红卫兵“兴无灭资“破四旧”的凶残，失去了相依为命所爱，悲愤之中匆匆离了这人间世界的。

文革时养金鱼、喂珍鸟、侍候花木，都被拢一堆儿划归资产阶级“那一套”。因天才领袖专门说过“革命不是绣花”，绣花就更成了不革命的一大罪过，文革差点让这祖传千百年的民间女红手艺绝了种。

凡是美好的事物，都有有着强大生命力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古人的经验总结。虽然文革十年疯狂，但也有个“凶焰渐渐不汹汹，枯木得时竞偷生”过程。一九七四年前后，在经历“祖国山河一片红”，颜色仅有两三种七八年色彩单调生活后，不知由哪儿起始，全国突然流行开绣花这一行当，很多老少女子，把生命和灵魂依附在这可打发时间的活计上，因此也无形中美化了自己的生活和生命。现在回首细想，那年月不“革命”也要绣花强大力量的背后，是藏着丰富的社会和思想信息的。

一九七四年，俺姐姐因父亲的问题，白天在车间干着“国家规定”男工才有“资格”干的重体力活儿，晚上、空闲时间就忙活绣花、织罩，这一忙活很有些時辰，于是俺家风景很快多出别人家许多美丽，花色不同的枕套，洁白悦目的箱、柜罩、桌罩、茶几罩，这些美好物件儿，在那个疯狂渐渐消褪迷茫依然沉重的历史时空，稳居了让美好记忆丰富许多的地位。

文革血腥之后是漫长苍白、单调、精神寂寞的生活，或许正由于此，新时代到来的时候，让人们大开眼界的新事物，没完没了浪潮般涌动不止，长于喜新厌旧的国人，热衷于毁灭一切老物、旧物，短短几十年，竟让许多老物——包括许多老宅子、老村子齐刷刷不见了踪影。

俺家也一样，姐姐辛苦绣下绣品，不知不觉就因俺们喜新厌旧退出了生活，直至前几年有一天，发现用着顺手的抹布居然是岀自姐姐之手的枕套，而且那么好看，赶紧收拾起来，洗干净成了“藏品”。

俺是坚决不认同老人故去就把老人遗物统统“处理”掉的，照片中这两幅枕面，是岳母在文革后期亲手绣制的，也许是绣工完成后，计划等待条件成熟再缝纫合成，文革结束了，日子一天天迅速地好起来，物资供应也大大攺善，自己手工缝制枕套意义已经大减，于是呼，这两幅透着文革后期气息的“绣品”才得以完好无损的保留下来。

                                         二零二三年五月十六日   重庆瞎玩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