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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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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楼花事之——仙人球、牵牛花和一些往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首次从五十年代末某省委文教部编撰的“中等学校《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参考资料》”一书中读到当年“最反动的右派言论”——流沙河的散文诗《草木篇》、黄万里短篇小说《花丛小语》時,我心脑里一百万个疑惑,从心到脑满山满谷都是问号满满的迷茫。
迷茫之外还有些自卑,因为反复读几遍也读不懂都不长文字中的“反动”,这迷茫严重伤害了我这个天天写诗做文少年的自信:我怎么这么笨?
真切切读到《草木篇》《花丛小语》之前若干年,早从各种各样书刊的批判文字中提炼、酝酿、定格了流沙河和黄万里右派中的“超级战斗机”“极右”者的形象:
四十来岁的黄万里清瘦、冷漠、小分头、一脸拒人千里以外肃穆地坐在中式的案桌旁,直视的目光,一身中式深色衣裤的端坐姿态,处处张扬着孤傲者的那种敏感、警惕、敌视、轻蔑、狂妄无羁和不可一世气势。
想象中的黄万里和后来照片上看到的慈眉善目黄先生黄大爷形象大不一致,完全两码事,现实生活中,真正的良知水利专家黄万里先生浓眉大眼,模样俊朗,特别是有着和某伟人一样的韭菜叶宽的双眼皮,黄先生的样子很有几分依其父亲黄炎培黄老先生模板拓印出来的酷似。
黄万里“极右”头衔是毛大爷钦点、亲赐的,所以这无人敢质疑的一壶甜酸苦辣让黄先生踏踏实实喝了许多年。就那么一篇超短的短篇小说,就能让共和国稀缺的高级专家黄万里吃苦受辱二十多年,而且历史证明他是对的,这事古今中外无疑也是极其罕见令人惋惜的。
流沙河这古怪几分吊儿郎当的名字,难不让人天马行空浮想联翩——当然流沙河是诗人的笔名,但这个让我瞬间想起沙和尚、猪悟能和《西游记》里的流沙河的笔名,没法不让我把炮制《草木片》的主人想像成一个满面横长胡须,亮闪闪眼露杀气,凶神恶煞、赤膊、满嘴把子话川西莽汉的模样来。
后来多次看到流沙河先生年轻时的照片和老年、晚年时的视频,熟悉了清秀少年“变身”为小老头的整个轨迹过程。
流沙河是先生的笔名,先生姓余,叫余勋坦。是出生在成都的成都人。
流沙河先生因为几百字的散文诗《草木篇》经全国狠狠地批判后,剥夺了公职,发配到乡村踏踏实实成了农民。
文革后《诗刊》复刊不久,曾经登载过先生一组写于他农耕时期的诗,非常清新、隽永、美好的短诗,写他的农耕生活,写他入行木匠的劳作,写他勤劳、艰难的妻,写他天真无邪年龄尙小的孩子……苦难从有远见、有心灵的诗人心中流过,都会成为历史清晰的记忆,苦涩中散发着亲切和美丽。
后来流沙河先生公开说,他心中的诗源已经枯竭,世道也不适宜,于是再不写诗了。
我以为沙河先生是能写的,为他公开信般的不写诗了的说辞难过许多年。
今天动了写此文的念头,是因为早晨看到我家主阳台喇叭花(牵牛花)在仙人球旁盎然开放的场面,喇叭花也仿佛是藤类植物吧?让我想起藤来,而藤和仙人球的“表近”仙人掌正是让流沙河先生落难二十多年《草木篇》中的主角儿,两者齐聚一画中,天成地造,如石击水,激起我沉淀多日的旧思,涟漪涣涣而起,应该是很正常的事。
十好几年前往川西阿坝州去,朋友成都有事,于是便安排在成都昂贵的顶级涉外酒店住了一晚。那夜大雨狂泄,泼水浇城一般。我拉开窗帘,只见巨大的窗玻璃外雨水汹汹而下有如奔流的河水,变化的水流把深夜成都远近的街灯、楼灯、霓虹灯、车灯们渲染成不断变化的美图奇景。那一刻莫名地想起了成都人氏流沙河老先生,一种异样的温暖窗外雨中而来,直入心底。
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明媚如春的温暖,于是悠然拥有了那几句诗:
……
成都这雨,
成都这夜,
成都这色彩缤纷的雨夜,
因为您的存在多了一份温暖的湿润,
夜深了,我听见了你轻轻的鼾声——
好想执一把伞,半淋着雨去拜望,轻轻叩响你的房门。
……
那一刻我是以为沙河先生在成都的 ,后来听朋友说,先生早已移居深圳多年。不知是不是“农耕诗”中的川娃儿小崽儿长大成人,在深圳顶天立地创下了家业,于是将老父亲接到了能看见大海的那里“享福”去了——我想沙河先生也不会意外,一定是喜欢大海的。
知道我在成都雨夜祝福、问候先生的时候,先生也许不在成都,多少有些失落,为自己,也为成都。
成都怎么能没有流沙河先生?
流沙河先生的《草木篇》句句都是妙语、箴言,不仅适合中国人铭记,放到人类世界文化殿堂,也都是闪烁圣洁之光的美文。
再转沙河先生的《草木篇》于此:
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唐:白居易
白 杨
她,一柄绿光闪闪的长剑,孤伶伶地立在平原,高指蓝天。也许,一场暴风会把她连根拔去。但,纵然死了吧,她的腰也不肯向谁弯一弯!
藤
他纠缠着丁香,往上爬,爬,爬……终于把花挂上树梢。丁香被缠死了,砍作柴烧了。他倒在地上,喘着气,窥视着另一株树……
仙人掌
它不想用鲜花向主人献媚,遍身披上刺刀。主人把她逐出花园,也不给水喝。在野地里,在沙漠中,她活着,繁殖着儿女……
梅
在姐姐妹妹里,她的爱情来得最迟。春天,百花用媚笑引诱蝴蝶的时候,她却把自己悄悄地许给了冬天的白雪。轻佻的蝴蝶是不配吻她的,正如别的花不配被白雪抚爱一样。在姐姐妹妹里,她笑得最晚,笑得最美丽。
毒菌
在阳光照不到的河岸,他出现了。白天,用美丽的彩衣,黑夜,用暗绿的磷火,诱惑人类。然而,连三岁孩子也不去睬他。因为,妈妈说过,那是毒蛇吐的唾液……
我不知昔日那些革命天才们是如何从这组小诗中读出了“极右”“反动”的意思的,从而让本来可以写出更多好诗,用他的诗滋润、温暖这个多民族国家和世界的流沙河,在泥泞的乡野栽秧搭谷度二十多年的艰难。
就《草木篇》而言,这个社会谁赢了?谁输了?
二零二二年九月二十日 重庆瞎玩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