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栏目停服公告
因网站改版更新,从9月1日零时起美国中文网将不再保留博客栏目,请各位博主自行做好备份,由此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歉意,同时欢迎 广大网友入驻新平台!
美国中文网
2024.8.8
||
《口舌人生》——重庆评书大家徐勍先生给世界留下的一本好书
我对“好书”的评判标准主要有两点:
一、真诚、成熟、独特、流畅的文笔;
二、尊重历史甚至敬畏历史的事件陈述。
徐勍先生的《口舌人生》两者都具备,赞美其“好书”丝毫不过分。
说起徐勍先生,不知怎么老是想起四十多年前活跃在重庆和四川大小舞台的川味相声演员巴山先生。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重庆、四川人民和全国人民一样,被快乐短缺的大饥荒折磨得满脸菜色人气不多,鬼气不少,这状态中,我欣赏了巴山为逗哏的重庆方言相声。那时节,人们和喜剧、相声都隔绝多年,让几个白痴样板戏翻来倒去折腾坏了胃口的老百姓们,积攒了满肚子想大笑一下的情绪,就是找不到发泄的突破口。就那样的一天,巴山先生随重庆好像是“重庆市中区曲艺团”到我混日月的地处荣昌境内的益民机械厂撩拨我们的笑神经来了。
那会儿的巴山先生年轻漂亮,绝对的帅哥、“潮哥”,穿着时尚的浅灰套装、黑皮鞋,背着一只我忘了模样的挎包,浓密的黑色卷发大大提升了他“重庆大城市”人的洋气。
我从巴山先生当时的言谈举止看出先生的敬业精神,从大轿车下来,他头一个跨着大步前往俱乐部察看演出场所,那兴冲冲热情洋溢的劲头我至今难忘。
记不清那天演出,巴山先生和逗哏说了几个相声、什么段子?总之他和他的搭档用川味(渝味)相声引爆了我们的快乐大决口……偌大的灯光球场笑声如潮,好难得的一个快乐日子。
巴山的名字实在是太好记了,那场演出也印象深刻,于是我一直记着先生的。
差不多三十年后,在方言剧《醉仙楼》剧组住地,被介绍和巴山先生相识。由于怀着对他当年给予我许多快乐的感恩之情,我说起当年老事,他还记着那次演出,你来我往交流了几句也算快乐。
此时的巴山早不是当年那个巴山了,当年的略微的丰满和咄咄逼人的张扬都不见了踪影,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略显苍老、衣着朴素、消瘦的准老人了,我怎么也无法把面前巴山和原先巴山那张脸联系在一起——虽然明明白白知道是他。
朋友告知巴山早不演出了,天天在……话语中颇有不敬之词。
我经常鼓吹方言剧和方言相声的魅力和前景,于是很难避免把当年巴山们的相声拿出来说事。于是有人告诉我:
“巴山还是一般,重庆码头上吃这碗饭最行势的是徐勍。”
“徐勍”这个名字在眼前晃过多次,但我既不熟悉他,也没有看过他的演出,后来夸赞徐先生的多了,先生在我心里就渐渐有了分量和位置。
差点二十年吧?那年重庆电视台有人打算弄一个重庆评书的电视栏目,这事怎么来龙去脉我不知道,也无兴趣,但有一天重庆制片大家祥斌大哥告知我,这个栏目由我来执导。怕我心怯,还鼓励我:
“那些歪人你莫怕,只要任命你是导演,他们马上都会老老实实听你的。”
“我怕个屁?”此情况下,我才说了“这辈子我唯一脱产学习的就是导演和表演,说是我的专业也不过分。”
重庆文艺界和全国一样,水也深,深得别致。依着我在祥斌处搞的多个策划都没搞成经验,对那个“评书栏目”也只是有空想想而已。
有一天祥斌安排我和“大名鼎鼎”的徐勍在他办公室会面,详谈下一步工作推进。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徐勍先生的会面。
当时坐在沙发上的徐勍先生俨然一个敦厚慈祥的老者,完全不是演出照中那个眼神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机智和狡黠的评书艺术大家。
徐勍先生当时极力推荐把陈独秀身世故事拍成电视连续剧,这事困难多到满把抓,我一一列举这事难成的原由,之后就细谈我对“评书栏目”风格样式的设想和设计,我认为结合了影视手段的这个栏目,有了徐先生的评书主导是有前景的。
少年从艺的徐勍先生的方言评书,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已经闻名于云贵川等西南官话影响区域,六十年代说《红岩》、《夺印》的巨大成功,更为他赢得了不可撼动的国内一流评书大家的地位,连侯宝林、袁阔成、刘兰芳这样的大家都对他十分敬重。
徐先生不仅在西南方言区有普遍影响,在大江南北甚至在北方都拥有不少听众。五六十年代北方的袁阔成、单连芳们基本占尽了评书江山——今天似乎也还是这样。在这样的多年事态和局势中,徐勍先生能立足名家之列,可见其评书艺术的实力和魅力。
和许多事一样,后来那个“方言栏目”就没再说了。
过了好些年我发现记不清重庆电视台哪个频道有个“评书栏目”,看了几眼,正是徐勍先生一袭灰袍活跃在之中,节目质量很一般,当时没看几眼,后来基本不看电视了,就更不知道这栏目怎么个发展状态后来如何了。
那天在旧书市场地摊儿偶遇徐勍先生的《口舌人生》,对“自传”一般都不会放过的我,自然会把其占有。
《口舌人生》我几乎是一口气——若非那天夜里有两场“欧洲杯”重要比赛,可能真就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二百多页的书,由于看球看了个通宵,第二天从上午读到傍晚才读完。
徐勍先生在《口舌人生》的开篇叙述自己的苦难童年、少年的文字,一开始就吸引了我,这样生动、准确口吻讲述的个人史,对我来说向来是极富感染力的。事先我并没有想到这本小书会写的这么好,从第一页开始,我的感觉已经心存对徐勍先生的谢意了。
明白的学者、大家常常鼓励弟子们广读书、读杂书,原因就在杂书里有大量装模作样的“正书”们不肯记载、不能记载的内容。徐勍先生老老实实、实实在在的记述,让读者读他自传时,几乎是在读重庆、四川的一本记述详实的另类靠谱、可信的历史书,从这里所获别处是没有的。
二百多页的小书,徐勍先生不仅对万恶的旧社会社会多方面有生动具体交代,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政治、社会、文化的风云变幻,对大跃进、大炼钢、大饥荒都有具说服力的记录,实在难能可贵。
徐勍先生的文笔不错,一个没上过什么学民间长大的评书艺人,文笔能修炼到这等程度,除了天赋的聪慧之外,先生曾经如何熬更守夜的码字也是可想而知的。
徐勍先生最让我敬佩之处,是他不像许许多多大部分往事回忆者一味美化自己,不敢、不提甚至化腐朽为神奇,极力美化、洗白自己不堪、不齿烂事的历史。徐勍先生对自己文革之初激情飞扬参加“革命”,和得意洋洋于一时的过程没有留一手,于是先生的记载成了极其难得的参与者的真实记录,可以说这些内容是极其珍贵的。
徐勍先生对重庆文革的记述也是靠着耳闻目睹亲身感受的客观史实进行的:
当时的武斗将个重庆打得稀烂,鹅公岩火车隧道都因此堵塞许多日子;
文革武斗期间,重庆人的生活前所未有地落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胆战心惊的老百姓生息困难,常常半夜起来站队仅为买到一份当蔬菜用的红苕藤,这么可怜的愿望都往往落空;
儿时在荣昌听说重庆的三八商场被炸了,徐勍先生告知被毁的不是三八商场,是交电大楼;
疯狂武斗破坏了市中区的自来水供水系统,武斗人员杀人不眨眼,枪林弹雨中,自来水公司有关人员不敢也无法前往抢修。后来还是当时驻军重庆的山地战王牌军五十四军的官兵不顾生死冒死修复的,仅此就有多名战士被冷血的武斗人员射杀。我也算研究重庆武斗多年,这段枪杀解放军的惨事也是首次听说,时隔已经五十多年,闻之此事依然为那些殒命武斗的年轻战士心痛。
徐勍先生因为曾经意外成了某造反派欲枪毙的俘虏,得以近距离更深刻地接触了无法无天杀人放火,封街洗劫政府、商家造反派的丝毫不亚于旧时代杀人掠货、敲诈勒索、绑肥猪的棒老二土匪们的恶行。这客观记录应该当成唤醒今天那些众多吃了文革蒙汗药,为邪恶的瘟革涂脂抹粉,恨不得马上再来一次文革的白痴们的醒酒药,否则他们老觉得“文革一到,黄金万两”总盼着那一天再来。
徐勍先生的生性耿直和畅快个性在《口舌人生》中表现的淋漓尽致,我发现徐勍先生对各个时期的官员赞美的少,批评的多。他这样的人生态度,或许给他的一生带来了许多麻烦和不顺。但因此我更欣赏他,我们这个每个时代都会涌现一大批脸不红耳不赤马屁虫、假话连篇者的现象实在是太让人斗志全无而泄气了。
每个不虚伪、不讲客套的历史陈述者的诚实之言都是弥足珍贵的。
徐勍先生还曾经是邓小平扮演者重要考虑人选,另一个比他更年轻、神似、型也似的重庆崽儿卢奇从他手中夺走了机会。
很是庆幸,这书一印的发行量是五千,而那些年的许多此类传书,印量大都只有一两千册。
二零二一年七月一日 重庆瞎玩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