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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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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被冤杀的罗文谟先生说几句
虽然少年时就爱读有关文化艺术特别是美术方面的历史文字,但以前对川内大家罗文谟先生还是全然不知的。前几年得到一本罗先生的后人编撰的精美厚书《双清馆吟草》,才得以了解这个蒙冤殒命已经六十多年的川地才子、书画大家,扼腕叹息其的不幸和中华文化的又一损失。
粗粗翻阅《双清馆吟草》时,不知为什么猛然想起三四十年前,我在永川一国防厂工作时的几段经历。
一天晚上,平时一位不大交往几乎不认识做财务工作的“厂友”(不好意思,他的模样和说话的音色我都记得,可忘了他的姓氏大名),抱了一卷旧书画不速而来,请我替他参考、分析、定夺真伪。
记得那一卷画有许多张,都带着烟熏火燎蛛丝缠绕的陈旧,但都还不破烂——他也是在“人家”那儿挑好的买来的。特别记得有一组四幅的屏,绢上还是纸上装裱不完好但离烂朽尚远,所画内容和画者名字都记不清了(我日记恐怕也没记,那会儿觉得这不是什么可记之事)。当时的感觉是画上略具的拙意可能是作者有意为之的美学追求——那会儿我已经欣赏过弘一大师晚年的字,有些字似乎出自稚童之手的拙意,透露着无尽的沧桑和苦闷的胸臆,若非弘一大师这些的字铺垫,我会认为那组屏画的很臭。
九四年春,我专程前往福建泉州城外的清源山,在幕前凭吊弘一大师后,抚摸、留影大师墓前白色花岗岩石碑上的“悲欣”二字,似乎有清风习习入心,很是通透闪光。
“厂友”告诉我,那四幅屏是花很多钱买回来的,一幅十元,四十元买下。
之前不久我才在一个大型商品交流会上看到,人在永川名在海内外大画家周北溪和阎松父两位先生的作品,可以说确属是两大师“最最最”精美、具代表性大幅画作,售价不过三百元不到。四十元买到四幅“脏兮兮”的旧画,当时已经算很破费的挥霍了。
“厂友”介绍他买画过程时,特别提到那屏的画者曾经是四川大学的校长,这细节让我心头一热,如是一说:
“那你不光买对了,还做了件大好事,文革毁了那么多东西,这个能保留下来不容易,将来都是文化珍宝啊!”
“厂友”带来的其它画,有画得更好的,只是那些画都比较凌乱,更脏许多,我只是翻看一下就没兴趣了,现在完全想不起是何人所画、什么内容了。今天想起这事遗憾沉沉,不知为什么我老瞎猜想,觉得那里面或许有一张罗文谟先生的书画,更觉得那四幅屏说不定就是先生的。
四十年前,我不过是一个拼命写作十年尚未收获,许多时间忙活在帮助多家单位搞文艺演出的小青年,借读了朋友一本有关书画真伪的再版书,听过我的龙门阵的朋友们就认为我对“古董”比较内行了。
回想往事真是惭愧,但我对“古董”的喜欢是儿时就有的,只不过手中银子一向不够开销我更迫切渴望的买书,实在筹措不出些许弄些宝贝回家。仅仅在内江和泸州的几家寄卖店,我就看到过多个玉镯、玉牌、玉坠……等等金银玉器之类的宝贝售卖,贵些的一二十元,便宜的玉镯才几元一个。那会儿我要是发一回昏,用买书的钱闭着眼随便买一只镯子回来,后来都可发一笔财。
知晓或者爱戴张爱玲的人,除了赞美她的作品细腻精致,也欣赏她人的敏感和聪慧。共和国后不久,张爱玲在上海参加会议,仅从丁玲的一声略带霸道轻微的训斥,就预感到大陆不是久留之地,很快匆匆离境由香港去了美国。虽然张爱玲后来的美国生涯是否幸福被人猜疑,但留在大陆,她一定是牢底坐穿或者死在大狱的人。
四九年底,张大千先生从台湾回到了成都,然后又匆匆离去。成都期间,官方、名流劝先生留下的人不少,先生不喜欢腐败的国民党,但也不相信共产党,寒暄之后,迅速离开大陆,寄身巴西几十年。
张家不光张爱玲机敏,张大千也如此。看看后来的一连串一个比一个残暴的政治运动,特别是文革时举国大疯狂,北京隔海对张大千“罪该万死”“砸烂狗头”“火烧”的狂嗥,张大千如果留下,他是很难活下来的。
罗文谟和徐悲鸿、张大千、谢稚柳等名画家都是好友,战时任职四川美术机构实际领导,支持、帮助过许多在穷困中辗转挣扎的书画家在川地的画展,帮助过多位书画家和售出他们聊以为生的书画。
张大千最后一次回成都,我猜想作为张大千的朋友,一向追求“进步”,厌恶了腐败成风国民党政权的罗文谟先生有可能也劝说过张大千留下,而罗文谟先生也正是拿到国民政府特别给的机票后,拒绝去台湾的。张大千不知到底掌握了什么让他不可留下的信息,不为所动,坚决、果断地离去了。
再进一步推测:一九四九年,北方的解放区已经存在三四年,极左势力把控的“土改”中残暴和滥杀的消息,完全有可能传进了张大千的耳朵,有这些来源清晰确确实实的消息垫底,恐怕什么样的劝说难有作用了。
事实上张大千和罗文谟的另一个去了台湾的好友都苦劝过罗先生离去,对社会主义新时代充满信心的罗文谟也不为所动,留在了自己喜爱的双清馆中。
张大千离开他后半生无时不戚戚怀想的四川走了,之后的怀乡之情一次次出现他的各种画作中,情意之切令人感伤。
张大千走了,离开了他喜欢的成都。
不久前,罗文谟拒绝了国民政府送上机票的呵护,躲开了要“弄”他去台湾的专人,满怀对未来的渴望环境而梦想,留在了首都。
两年后,闲居成都家中的罗文谟先生,突然被从故乡来的民兵捆绑着带回了老家。
几天之后,焦灼的家人得到消息:罗先生居然被枪毙了。
缺了张爱玲、张大千们的那一点聪敏和预感,罗文谟先生付出了不可弥补的损失,他命丧故乡,妻子、儿女家人也因此几十年落入没完没了的政治灾难,身心俱遭蹂躏,罗先生几十年心血收藏的书画、宝物也被扫荡的几近荡然无存。
众所周知,周恩来对文化人士总是尊敬如宾的,对名气盛大的张大千更是如此。张大千在海外多次得到周恩来希望他回大陆的美意,张大千却始终没有动过心,考虑过回返,他心里的沉重不可能让他迈开回乡之路。
有消息说,张大千决意不回大陆,主要因为好友罗文谟的被滥杀,无论从哪方面看,画家、诗人、书法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帮助过共产党人、推助过成都和平解放的罗文谟先生都不是该杀的人,可偏偏他就毫无道理地被故乡的下三滥们残暴、无耻地枪杀了,这有如匪盗世界的流氓恶行伤透了张大千的心。
张大千在过了许多时间才得知儒雅的好友罗文谟被枪毙的消息,据说张大千闻讯后大哭一场。
张大千的痛苦伤怀不难理解。
大千先生得知罗先生噩耗,为哀念故友留下一诗:
“观公解脱叹无方,
蹴踏层霄礼象王,
撒手定知能接引,
到头应共住清凉。
睹光久贱三生石,
渡海勤求一苇航,
莫倚阎浮看净土,
人间弹指有沧桑。”
《双清馆吟草》是罗文谟先生的儿女们为纪念罗先生编撰的一本书画集,诗文多,画极少,从此可清洗看出“浩劫”制造的荡然无存的灾难结果。
好在深爱自己冤死丈夫的罗夫人珍藏了丈夫许多诗词,爱诗、爱画、爱昆曲的罗夫人也是有心之人,她的诗文加上儿女们的诗文,成就了这本《双清馆吟草》的问世。
二零二零年九月二十一日 重庆 瞎玩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