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一个比我年轻许多的朋友，听我一通侃大山后，问我一个问题把我难住了。他问

“毛主席老说‘关键问题是教育农民’，陈永贵个土里吧唧老农民都能当副总理……不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吗？工人阶级是最先进的阶级，为什么不选个工人阶级当副总理呢？”

那会儿陈永贵是我们心中的英雄，听了这有亵渎我英雄意思的话，我有些不快：

“瞎说八道！吴桂贤不是工人阶级？吴桂贤可是纺织女工。是国棉……是国棉几厂的我记不清了。陈永贵农民咋了？人家陈永贵是你大爷一样的土农民吗？”

“那那……那王铁人……王进喜呢？‘农业学大寨’，陈永贵算代表了，那“工业学大庆”也是毛主席树的红旗，为什么副总理没最代表工人阶级的王铁人的事儿呢？”

朋友这话真把我问蒙了，这事儿以前真没想过，道理确实如此，有“铁人”之称的王进喜也是我们心里的大英雄，在开发大庆油田时立下的大功全国人民都知道。那时王进喜是共和国工人阶级头牌人物，无论如何政治地位都不会比比陈永贵、吴桂贤低，为什么陈、吴二人能当副总理，王铁人反而不行呢？何况进入国家领导层面的工人出身的还有好几个，比如倪志福、李素文、姚连尉……

“可能是……”我自己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陈永贵、吴桂贤可以当副总理，王铁人反而不能的道理，于是瞎猜瞎想地说：

“石油工人多苦多累？东北多冷呀？也许王铁人……老跳进冰水“搅大池”落下病了，没法担任国家重任了，所以……所以没选他当副总理——但我猜想毛主席、周总理、党中央肯定考虑过这事儿的，再怎么也不会不重视王铁人。”

后来，我自己制造的问题“王铁人为什么没当副总理”缠绕我许多年，但时间一长，英雄和各种大事件又层出不穷地多，注意力总被转移，王铁人虽然依然常挂在嘴上，随着新时期到来，陈永贵、吴桂贤的副总理都被抹掉了，也就不再计较王铁人的副总理事了。

有了网络之后，我有一天偶尔在一篇文章里看到述说文革前的劳动模范石油工人王进喜、掏粪工人时传祥在文革被残酷迫害的内容：时传祥在文革被活活“摧残”成残废折磨死了，王铁人文革时也被打得死去活来，脑袋差点被“夹爆”。

我万分惊愕，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王铁人身上呢？

惊愕之外我还感到非常恐怖，孩提时在文革我多次看到土匪造反派打人的凶残场面，我想象不出我的大英雄王进喜的脑袋如何“差点被夹爆”，怎么夹？莫非用钻井、钻杆工具夹？

和朋友扯淡“铁人王进喜为什么没当副总理”的事过去了好几十年，有一天我晴天霹雳般地从新结识的大庆朋友那里得知“王铁人早死了，死几十年了！”

“王铁人早死几十年了”对我来说确实有如晴天霹雳，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能接受备受共和国上上下下器重，我敬仰的英雄“王铁人”“早死了”的事实，那一瞬间确实心里几分隐痛。

我把萦绕心间几年王进喜脑袋“差点被夹爆”的问题提了出来，朋友说文化大革命时他家还没到大庆，那事他也不知道，于是悬案继续。

前段时间为某事查找中国话剧史资料，读了被江青直接下令弄死的话剧大师级人物孙维世的传记。孙维世，这个美丽的女人，这个天才的话剧人，共和国之初极其不多的科班出身的话剧艺术家，不仅是早期革命烈士孙炳文的女儿，也是周恩来、邓颖超的养女，年龄很小时就受到周恩来夫妇呵护，没有任何历史问题，仅仅因为文革得势的江青多疑和嫉恨，就被活活弄死在大牢里。

不但孙维世被江青授意弄死了，连他的哥哥孙泱也是在文革被弄死的。

在孙维世的传记里得到了一点王进喜的资料。

文革前大庆走红的时候，孙维世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指示，承担创作大庆题材话剧《初升的太阳》的任务，为了创作好这部话剧，孙维世不仅是简单下到大庆第一线采访、体验生活，她干脆落户在了大庆，吃、住和大庆人一样很有一段日子。

就因为创作《初升的太阳》，孙维世自然认识了大庆的代表人物如日中天的王进喜。

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大艺术家和大老粗钻井工人铁人王进喜两人成了相熟的好朋友——在革命的理想主义情怀照耀下，这友谊那么美丽、光耀，富有时代的诗意。

文革来了，文革初始大陆中国曾经极其病态过一段时间，文革前的名人、劳动模范、先进人物一一都成了被批判的对象，孙维世和王进喜命运也如此，两人分别在北京和大庆都成了“黑线人物”，被侮辱、批判。两人纯洁的革命同志关系，都因为对方的落难成了自己的一条罪状。

孙维世惨死的日子是一九六八年十月十四日，她被抓那天就被江青“定为关死对象”，在狱中她受尽酷刑摧残，人身侮辱，死后“还戴着手铐，尸体惨不忍睹”。

王进喜在大庆遭受迫害的细节至今不清楚，我们国家就这样，“不宜外传”的力量强大无比，许多全社会都该知道的事情偏偏大家都“知不道”。但我知道文革之初，周恩来曾经多次着重表示“大庆这面红旗不能倒”，不知这动作是否起了保护了王铁人作用，不至于他也被弄死。

王铁人是参加了一九六九年四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共九大的，虽然那时候毛大爷说“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其实全国各地“武斗”正酣，到处枪炮轰鸣血肉横飞，每天都有人殒命在同胞自相残杀的“战斗”中。

在“九大”会议上，王进喜被选为“中央委员”。

见过王铁人在九大和毛大爷握手的照片，王铁人欢天喜地的笑容让我觉得温暖，但此时的他可能已经重病在身了，一年半之后的一九七零年十一月，铁人去世，死因：胃癌。

王进喜一九七零年就去世了，自然和一九七五年召开的四届人大没关系了，陈永贵、吴桂贤就是这届人大当上副总理的。

                                二零一八年一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