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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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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七八年没见老席——席庆生的面了。
记得八九年前,被邀请创作以抗战时期难童命运为题材的《母亲》时,老席也是最早的策划人之一,他开着他白色的轿车城里城外忙前忙后,烧的油花的钱都来自他自己的腰包。我们几个“主创”中,他是比较辛苦的,除了叙述我们的策划和主张,他还要开车,很少犯迷糊打瞌睡的我有一次也因疲倦迷瞪了一会儿,恍然醒来,看着老席默默开车的样子,竟然有几分感动。
几次面晤闲谈时,曾经听到老席多多少少透露过一些他家“文革”遭难的事,无暇细谈,但我感觉老席是很有戏的人,一直想有机会好细细了解一下他的故事——当然这也是中国人的故事,更是重庆人的故事。念头一直留在心里,可是阴差阳错忙起来一直就没得到那个机会。
后来天南海北的忙活,几乎把老席淡忘了,算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老席的音讯了。那天偶尔在凤凰网主页看到视频栏目《冷暖人生》地盘上有《复仇者》的字样,于是鼠标点击,没想到那视频一打开,正是老席端端坐在那里讲述他的故事,于是我终于知道了他家在“文革”所经历的苦难和悲伤。
儿时的老席家在重庆原西郊杨家坪,母亲是个常打临时工的家庭妇女,父亲在重庆钢铁公司工作,那地方离杨家坪的家也不太远,老席从甜蜜到苦涩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开始结束于杨家坪这个热闹的地方。
杨家坪是老重庆西郊的重要区域,那里除了有值得重庆人骄傲的老一代重庆人一锹一镐义务劳动建设而成漂亮的西郊公园——重庆动物园外,还聚集着一些大型企业和学校,其中两家地市级资格的军工厂在全世界恐怕都有名,一家生产中国最新式的坦克,另一家生产中国最新式的步枪,这两家本就不凡响的大型军事工业企业由于都介入了“文革”时期的武斗,更是名声在外,是那场血腥“革命”武斗的直接参与和升级促动者,“文革”时,这两家工厂职工参与的骇人“武斗”故事就已经八方流传,至今依然可以在一些新老重庆人口中听到或真实或夸张的血腥传奇故事。
西郊公园也称作重庆动物园,曾经拥有的动物种类和数量特别是拥有多只大熊猫的历史,让这里成为全国乃至世界瞩目之地,许多老外千里迢迢来重庆就是为了在这里近距离看几眼憨态十分的熊猫。老席家就住在动物园的附近,就凭这一点,“文革”前恐怕就有许多孩子羡慕他,想必他儿时也有多次走进或者“潜入”动物园的经历,在此收获了许多快乐和满足。
由于有多家大型军工企业存在,重庆在“文革”风云突起之后不到一年使用最现代化武器进行武斗的历史就开始书写了。当时的杨家坪是重庆相互视对方为死敌的两大造反派组织“815”和“反到底”争夺的要地,强大的炮火很快摧毁了杨家坪转盘一带的建筑,据说当时杨家坪转盘周围的所有的商店、民居几乎都被打烂成了框架……我还知道当年的一个“小插曲”:给重庆人民带来许多喜悦和方便的两路口——杨家坪的三路电车是因武斗停运了很长时间的,仅此给老百姓造成的不便和苦难就罄竹难书。
战事一天天严重起来,已经严重到必须舍家逃难了。老席的母亲很细心,在她带着两个儿子逃出战火肆虐之地之前,为了自己和孩子不被两派武斗人员误伤,特意安排自己和两个孩子都穿上醒目的白色衣服,意在提醒双方武斗人员:我们是逃难老百姓,不要向我们开枪。
老席在讲述往事时,特意提到一个细节,在逃往父亲工作单位的路上,他们还携带者自己家饲养的两只母鸡,于是这两只与家人相依为命的母鸡,也被迫经历、目睹了那段残酷血腥的历史。
那个炎热日子,少年的老席和弟弟紧紧相跟着母亲,此时的母亲有如他们的靠山和守护神,母亲在身边孩子总可以得到一些宽慰心里有些依靠的。可灾难就那么发生了,就在他们离开恐怖的杨家坪与许多逃难的人穿越一个叫毛线沟的乡野地带,再走出几里路就可以到达安全区域见到父亲时,枪声近距离毫不犹豫地响了,枪口正正对着他们母子三人。
第一枪响起时,已经略知一些战场知识的老席赶紧扑地卧倒,紧接着第二枪就准准地打在了母亲身上,瞬间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在血泊中挣命的母亲痛苦地望着吓傻了的大儿子半句遗言都没能留下来。
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尚属少年儿童的孩子携着全家值钱的“细软”——一些衣物和两只老母鸡,这样的目标行走在田埂上,清晰到彻彻底底一目了然,可那可恶的枪手就在如此一目了然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透过枪筒上的准星毅然地对着那一目了然带着两个孩子逃命的母亲开枪了……
亲身体验了“文革”疯狂的我完全相信那可恶的枪手射杀老席的母亲时是完全故意的,他的手指扣动扳机前绝不是没有看清目标,更不是一时眼花、糊涂,更更绝不是为捍卫什么“路线”“理想”而如此这般,正是那种潜伏在某些恶人心中的残暴和“杀人无须偿命”的时空感鼓舞起了这个恶人对一个有五个儿女母亲生命的漠视,那种被所谓“毛泽东思想”和“革命斗志”武装起来的天不怕、地不怕藐视一切无法无天的疯狂,是促使这个杀人事件发生的主因。
后来事情也清楚了,射杀老席母亲的杀手只是因为那天拿到了枪支,兴奋之中想试试枪,便随意朝着逃难中的母子三人开枪了,他不仅打死了老席的母亲,还曾连续对着老席和他的弟弟开枪,只是老席和弟弟幸运的没被击中而已。如此草菅人命轻慢地剥夺他人性命的残暴在“文革”发生过无计其数,即使事情过去四十多年,让人听起来依然不寒而栗。
日本军国主义卵翼、培植的日本极右势力和某些日本恶棍至今不承认发生过不仅仅中国人所说的“南京大屠杀”,理由是中国人远远凑不够三十万死者的名单,甚至至今连一少半都凑不够——那许许多多人许许多多男女老少似乎都白死了。我们指责日本混账的无耻和狡辩没有任何意义,这事真要怪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中国人,在重证据的法庭上,为什么我们至今无法拿出更多的被屠杀了的死难者的名单,用以回击日本人的抵赖和狡辩——何况那么多不幸的人确确实实被杀害了?这不能不说是中华民族的悲哀,我们整整数代人都是中华民族的不肖子孙,我们对不起那些含冤而去近八十年的罹难者,我们很无耻!
由于多年对文化艺术的摧残,我们民族被打压摧残得支零破碎强大不起来的文化——特别是电影在世界是没有发言权的,连张艺谋和他的智囊团绞尽脑汁找到的题材和角度讲述的《金陵十三钗》这样为南京逝者鸣不平的电影,据说也因为日本极右势力的作祟受到“潜规则”打压,无法在世界正常销售。张艺谋们得不到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向全世界申冤呐喊的机会,却得到了国内无数白痴和败类的一次次恶毒的谩骂和攻击,这不能不说更是我们民族的不幸和悲哀。
至今还在为“文革”歌功颂德、为“文革”评功摆好叫嚣“再来一次”的民族败类和不承认“南京大屠杀”的日本极右分子和顽固的反动派种类同一,都是戕害中华民族的魔鬼子孙,他们用不同的手段相同的效果继续祸害着我们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他们在铁证如山的历史事实面前一次次无耻地为罪恶滔天的“文革”歌功颂德洗刷罪名,在中华民族艰难行走的道路上不断地挖沟、开堑、设路障,祸害中国前行的脚步,可惜的是许多健忘的当年受尽苦难和侮辱的糊涂蛋们伤疤未好却忘了疼,也与那些别有用心的阴谋家沆瀣一气不知羞耻地为那个魔鬼时代涂脂抹粉了。
扳指一算老席的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将近45年了。过早失去母亲的孩子心灵的创伤都会很深,深到足足影响、扭曲这个孩子整整一生,失去母亲的伤痛直至这个孩子步入老年离开人间前也不会完全抚平。老席是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被枪杀的,相信这血淋淋惨烈场面曾经无数次在昼夜之间刺痛过他的心灵。
失去母亲的老席也曾经下过乡,他顺水而下离开自己既热爱也困惑还怨恨的城市时完全是木然的,即使这样我也相信在乡下许多个寂寞的夜晚,他多次从梦中惊醒时眼泪湿透了枕头——因为我也曾经下乡三年,至今记得在那万籁无声的静夜因思念家人心中悲凉的心伤,何况年轻的老席被夺去母亲才一年多,不难体谅他无法躲开的沉沉痛楚。
在许多年的时间里,老席曾经长时间准备做一个杀手,他一心要为母亲复仇杀掉那个夺去了他妈妈生命的人,最接近“成功”的那次,老席安排好了一切,为不牵连妻子他离了婚,为了保护弟弟,他一再要求助手弟弟在他要那人命时不要动手,届时自己好一人独领杀头之罪。
老席不光计划,而且严格按照计划行动了,仅是一个他现在也弄不清楚的意外让他的计划流产,他的严密杀人计划最后没有成功,杀害他母亲的恶棍意外逃脱了,他策划良久的行动没有得逞。此结果也导致老席没有壮烈一死之后继续活在人间行走和思考,促使他为我们这个不幸的国家和民族做更有价值的贡献,除了获取他人生的成功,作为经历者和思考者,他的言行在历史光芒的辉映之下,自然而然深刻地起到了帮助、引导后来者认识“文革”的真相和本质的作用,让许多谎言和欺骗在阳光下无处遁逃。
那天老席在电视里说到自己的复仇计划和行动时,情绪突然冲动起来,我能感觉到他是想起了殒命前的母亲,当他在电视机里声音略微颤抖眼泪挂在眼角时,爱冲动看不得别人落泪的我已经泪水成串了。
老席遭受“文革”带来的苦难和后来的思考,还不仅仅是因为母亲被枪杀,更有他曾经近距离目睹一对父子被“枪毙”。当时老席看到那对父子被迫为自己挖坑掘墓,父亲意识到自己和儿子将被枪杀时,为儿子向“行刑人”求情,希望只枪毙自己留下尚年轻的儿子。
当时的情景残酷到即使在影视剧中出现那样的情节都显得过于夸张和突兀,那惜子的父亲话音刚落,枪声竟然提前响了,父亲愕然中儿子已被夺命。那杀人者的意思很清楚、明白:“你越想那样我偏不让你那样。”“你心疼你儿子,你希望让你儿子继续活着,我偏刺痛你的心让你儿子当着你面早死”。
我无法猜测那个看着儿子如此被杀父亲的心情,他也没有机会向人们诉说,紧接下来他也被枪杀了——由于这个父亲的求情,行刑被提前,于是本该由罹难的父子完成埋葬自己的土坑并没有挖到足够的深度,他们“自作自受”就被浅浅埋在了这个土坑里,作恶者们又轻而易举完成了一个草菅人命的故事。
老席回忆过母亲的死和自己的复仇行动后,突然话题一转总结性地指出:“现在想起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我们或多或少的参与——即使是受蒙蔽也好——都积极参与了那场运动。也做了许多让别人看来也是非常可恨、可恶的事。我们也打过走资派,也打过老师,他们又怎么想呢?每一个人都应该反思那场运动,自己在里面担当的是个什么角色?应该承担自己的一什么份责任,每一个人都应该反思,为什么会产生‘文革’?”
今天的老席已经成为一个思想者般的智者,对历史的辨识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他的母亲被剥夺生命的日子也近45年了,45年的岁月足以使许多人泯灭了仇恨或者快乐的激情。可是压在老席心中的杀母之恨依然无法让他释怀,老席说如果今天遇到那个仇人,自己不会杀他了,但不管那枪手状态如何,即使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还是一定要狠狠扇他几个耳光。”
我小老席三岁,“文革”时度日在今天隶属重庆管辖的荣昌区,1967年7月31日,我和一大群离开城市五个月渴望进城享受城里美食和小人书摊快乐的“三线”单位的孩子步行三个小时来到县城,刚刚进城就被人拦截:“快出去,县委大院武斗了!”
那天我和另外四个十二岁孩子被照顾搭上厂里的救护车回到厂里,后来得知那天开始的第一次武斗就“出手不凡”,被夺命者竟有70多人,这次大规模的武斗应算是“文革”之初偌大川东地区最早、伤亡也最大的流血事件。
我也曾近距离目睹过被枪杀的人,两个煤矿工人,他们和同伴逃离自己工作的煤矿时,十几个人只有几杆至少二战时生产的老式步枪和二十多发子弹,毫无还击之力,在逃命过程中,被手持清一色新式冲锋枪、半自动步枪的另一派武斗人员跟踪追杀,强大的现代武器打击之下,两人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农村田边被射杀。只记得二月初的料峭冬春交接之际,两个清瘦的年轻死者仅穿着单衣薄裤僵硬在湿漉漉的泥土里,尸体上弹孔赫然。
老席许多年被复仇的意识冲动,说明他对自己生活的这个国度还是热爱有信心的,他希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用原始的复仇手段,在他热爱的土地上为母亲声张正义,还想告知社会,这个世界不应该放纵邪恶和作恶的人,罪恶应该得到惩治。
有些在“文革”和其它“运动”中遭受蹂躏和苦难的人早已经忘却了昔日的痛苦,有的人所遭受的欺辱和苦难远远超越了老席,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为自己为自己罹难的亲人去申诉声张,他们如此而为并不是因为他们宽宏大量在和平、宽容精神感召之下原谅了罪恶,实在是因为他们因为胆怯早已心死,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申诉和努力会成功,也不相信那些应该受到历史审判的人会得到惩治,“哀大莫过于心死”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心死”的人大量存在才是最可怕的,一个太容易忘却自己的苦难忘却敌人和邪恶、罪恶的民族,一个由凡事都拿着逆来顺受心态迎合的人群组成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就像“南京大屠杀”我们明明被杀害了30万同胞,由于我们曾经长时间稀里糊涂的忘却,我们的正义声张反而倒似乎成了编造数字和撒谎——任凭我们声嘶力竭向全世界呐喊,全世界都不相信我们的叙述,这是在是可怜、可悲、可恨、可耻到了极点。
今年龙年是老席的本命年,久不联系不知道近年老席在忙活什么,记得老席不止一次得意而满足地当我面夸赞过他出国留学后来也很争气的女儿,显然掌上明珠女儿在父亲心目中很有地位,老席无意间流露出的疼爱,让我感觉他是一个柔情、温存、非常娇惯女儿的慈父,和那个一心杀人的“复仇者”有着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在此祝福老席和他的女儿了。
也告慰老席身在远方的母亲——我应该称呼为“伯母”的天国之人,她和许许多多“文革”罹难者的血不会白流,这滔滔之血和着前赴后继者的眼泪和苦痛日夜涤荡着我们民族的灵魂,也擦亮着我们民族寻找未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