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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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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09年。
大宋真宗皇帝赵恒,亲自前往泰山封禅。三军开路,仪仗前行,浩浩荡荡地进入泰山。人声嘈杂,惊得空中鸟雀纷飞,林间狐兔慌不择路。一只小银狐慌慌张张地居然窜到了大路上,军士们齐声发喊。那只银狐更是昏头昏脑,不知道逃进山林,反而顺着大道朝前狂窜。军士们人人奋勇、各个当先,居然催马急追,也有人搭弓箭,要在皇帝面前拨个头功。却不知道是军士准头太差,还是此狐天佑?飞蝗般的箭簇,居然没有一箭射中!眼看那只小狐就要隐没在道路转弯之处。
真命天子赵恒一时兴之所至,居然命人拿过弓箭,要亲自射此小狐。赵恒拉弓放箭,竟然一箭就射中了小狐。顿时军中欢声雷动,人人三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头小狐一个筋斗翻到了路边的沟里。
几名军士正要纵马上去拿住,队列中闪出一人,头戴紫金冠,身穿蟒龙袍,对着真宗欠身一躬,言道:“启禀圣上。天子祭天当体恤万物生灵,有好生之德。此狐现于当道,当视为祥瑞之兆。如今已中圣上一箭,便显出血光之灾了。若是上苍怜悯,或许尚可活命,断不可再让军士前去拿获,断了它的生路,或会获罪于天。求圣上开恩,免其必死。”
此人乃是宋真宗赵恒之弟,授检校太保、左卫上将军八贤王赵元俨。
真宗对他倚重有加,便笑道:“皇弟果然不愧贤王美誉,就依了皇弟之意。不如皇弟独自前往一观,若是果然一息尚存,就由皇弟好人做到底,替其取了箭簇,放其逃命去吧。”
赵元俨大喜,谢过皇恩后策马独自前去。
果然见那只银狐带着箭羽,斜倒在道沟里索索颤抖,鲜血已经将它的白毛染红。
赵元俨心有不忍,翻身下马将狐儿抱于怀中,一面动手疗伤,一面对狐儿言道:“狐儿,元俨替你拔出箭簇,会有些疼痛。你要忍一忍,待箭簇取出,元俨再给你包扎一下。”
那狐儿似听懂一般,一对明亮的眼睛闪出盈盈泪光。赵元俨乃是位马上将军,身边常备创伤药物,对疗伤亦略知一二。取出一柄匕首,轻轻先将箭簇剜出。那狐儿吃痛,身体微微颤抖。
元俨一边给它疗伤,一边不断安慰道:“狐儿,莫动,即刻用了白药就好。”
元俨手脚麻利很快将银狐创口处理好,又将自己锦袍内里割开,撕下一条,将伤口包扎起来,然后将它放到地上。也是此狐命不该绝,赵恒一箭射在了她的左腿根部,并不致命。赵元俨将箭簇取了,又用了药包扎起来。银狐已然可以跑动。只见那头银狐竟勉力带伤如人一般立起,对着赵元俨连鞠三躬,一对泪眼迷离似有恋恋不舍之意。
赵元俨笑着对它挥挥手,道:“一头白狐竟知道谢恩。快去逃命吧,但愿上苍可以保佑你千年不死!”
那狐儿再度将两个前肢置于胸前,连连稽首后掉头朝深山奔去……
公元2009年。
24岁的赵元俨失意地在攀登泰山的路上蹒跚。
他完全心灰意冷了,没有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打拼数年的事业,就这么一下子彻底破产了,所有的财产和心血都在顷刻间付之东流。这已经让赵元俨感觉世界都垮塌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节点上,恋爱了五六年的女朋友,居然很坚决地和他分手了。失恋和失意的双重打击下,赵元俨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几个朋友,劝他放下这些,到外面去走走,放松一下自己,任何回来东山再起。
赵元俨是没有什么东山再起的念头了,只想去找个地方了却此生。想起了古贤一句诗“登泰山而小天下”,就选择了泰山。他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这种“小天下”的豪迈。
泰山早就有了缆车,也有修得相当平整的大路。赵元俨却刻意回避了,专门找了一条不起眼的险路。在他心里,若是失足跌下去也是一样的,省得自己还要最后关键时刻,在心灵里挣扎了。
这条路位于泰山的西路,赵元俨先走到无极庙,看见西北方向有条隐在山石后的小路便信步走去。迎面一座陡峰,高耸入云险峻如刀削斧劈一般,崖壁呈丹红色奇特无比。崖壁西侧是一座犀利峥嵘的山峰,居然有一种傲视泰山主峰的意思。
赵元俨看到此峰心中一动,心想:古人常说山不在高,果然是了。想我赵元俨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博古通今,本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无奈去经商,已经非我所愿。偏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弄得倾家荡产颗粒皆无,已经算是世上悲催之人。老天还是不肯放过,让自己深爱之人,竟选了这种时候决绝离去。人这样活下去还有意义吗?就好比这座傲徕峰,就是再傲,又能怎样?傲得过天去不成?
赵元俨仰头望峰失魂落魄之时,一脚踏空,竟然头朝下,脚朝上,直直朝山涧里跌去。到了失足跌下去的那一刻,赵元俨竟然心头一片空灵,丝毫也没有那种死亡的恐怖,所有曾经的荣辱得失忘记得干干净净。他索性闭上眼睛由着身躯朝万丈深涧中跌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元俨在巨大的水声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置身洞中,躺在一块巨大丹红色的岩石上,身子下面铺着细软的茅草,头顶上的洞壁也是丹红的色泽。赵元俨曾经研究过泰山地理地貌,大致了解过泰山形成的过程。心知这样的色泽,应该是火山活动造成的变质。再看洞顶处,有一股清泉垂滴而下,宛如一道细细的水柱树立在那里,下面是一汪碧水潭。此泉又沿着洞壁流出去,在跌落到洞外的深涧中,便在崖壁上形成了一道瀑布。赵元俨听到的水声,原来就是这道瀑布跌下万丈深渊时发出的巨响。此时赵元俨有些恍惚起来,自己刚才失足跌落山涧,应该一直跌到洞外万丈深渊之中。那定是个粉身碎骨,怎么会躺在这山洞之内?再看身下垫有茅草,显然是被人救来此洞了。也不知道是何人援手相救?
虽然早有死志,赵元俨真的去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想想还是活着的好。赵元俨试探着坐起来,发觉自己似乎并无伤残,心中甚是奇怪。自己从那座扇子崖上跌下来,便是侥幸不死,已属不幸中之大幸了,岂有毫发未伤之理?赵元俨越想越觉得怪异,从大石头上下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又上上下下仔细查寻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确毫发未伤。赵元俨就想不通了,援手相救之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出手救下自己?总不会是跌在半空之时吧?有谁可以在半空云雾之中,把自己救下来,肯定不是神仙就是狐仙了。就是江湖义士、武林高手也做不到的事儿。
赵元俨朝着洞外小心翼翼地走去。他可不想第二次失足了。人死过一回的心境也许不一样吧?现在的赵元俨可不想再死一回了。
赵元俨一直走到洞口,才发觉外有一大片平台,只是洞壁的右侧,那道泉水流出的地方,才是个万丈绝壁,泉水就是在那里化成了一匹白练直泄下去。站在这片石台上,就好比站在瀑布的旁边,看着瀑布在自己脚下一般。那种感觉实在是很绝妙了。
赵元俨站了一阵,朝下看时,只觉得下面水雾缭绕,一片朦胧梦幻,完全不知道这水雾掩去的又是怎样一个世界?赵元俨沿着石台的外边走着,正对着洞开的悬崖峭壁上,生长着一棵形态遒劲的迎客松。那棵青松,扎根在峭壁的山石缝隙里,整个躯干先是贴紧崖壁,然后到了石台沿口,又朝着深渊的方向伸展出去,把整个的枝条和树冠都在半空里舒展开来。那份潇洒、得意、刚劲,才真是独领风骚了。
赵元俨站在松下久久地思考,也不知道是那一年,风儿带来,还是鸟儿带来的松子?落进了石壁的缝隙里,长成一棵普普通通的松树。它竟然就这样在风雪严寒里生存下来,在这天地之间享受只属于它的那份孤独。自己居然会想去死?竟连一棵树都不如!赵元俨大梦初觉振奋起来,决心要尽快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然后下山去,早日东山再起。
他开始试探着寻找可以下山的路,绕道洞口的左壁,才发现有条小路,紧贴绝壁朝山涧下面逶迤而去。赵元俨亦步亦趋地手扶绝壁,沿着这条小路朝深渊下走去。那深涧下面一股股冷气升上来,很是给人一种凛冽的感觉,会令人心生胆怯止步不前有了退意。只是对于此刻的赵元俨,已经无所谓了。他知道只有下到深涧之中,才能寻到出路的,再也没有第二条路。赵元俨仰头见头顶危崖万丈,回头再望扇子崖就好像断壁城垣,在空中给人遥遥欲坠的感觉;四周都是绝壁入云,连绵不断地延伸着,挤压在自己周围,叫人在心里不寒而栗。
蓦然间眼前一亮,一条巨大的河流呈现在面前。赵元俨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自己已经下到了深涧的底部。只要沿着河走就可以出山了只是有些遗憾,一路走下来也没有发现救命之人的踪迹。
赵元俨朝河边走着,突然止住了脚步。他看见河边的树丛掩映下,有个女孩子在洗澡,树梢上搭着雪白的衣衫。
赵元俨连忙背转身去,说:“那位姑娘,请穿衣服好吗?”
那女孩子缩进了水里,露出一个头,乌黑的长发撒在水面上,她朝岸边看着,看见赵元俨背着身子,偷偷一笑,然后一面站起身子朝树丛里面跑,一面大声说:“不许回头看。”
阳光下,姑娘赤裸的玉体闪烁着五彩缤纷的晶莹。她就像一头刚刚从水里游出来的精灵。
她极迅速在树丛里穿好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朝着背站在那里的赵元俨说:“你转过来吧。”
赵元俨很听话地转过身,他惊呆地站在那里。树丛里站着个白衣女孩,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撒,脸上还有晶晶亮亮的水珠儿,一对眸子闪动着狡黠的灵光。好美的一个姑娘!赵元俨看傻了。
姑娘抿嘴一笑,说:“喂,你醒了?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赵元俨又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白衣女子就是自己救命恩人。
“这位姑娘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元俨连忙问。
白衣女又是抿嘴一笑,带着一种狐狸似的狡黠,嘴上不经意地说着,人已经从树丛背后走出来,只是右腿似乎有些跛。
“举手之劳而已。总不见得见死不救?你不也曾经这样援手去挽救生命?”
白衣女这话,叫赵元俨有些不知所指。
自己曾经救过什么人吗?记不住了。赵元俨是个热爱各种生命的人,这倒是一点不假。自从记事起,就是看见路边一只跌落在地上的小鸟,一只可怜的小猫、小狗,他都会想方设法施以援手。可,这些记忆里的往事,赵元俨自己都已经模糊了,淡忘了,这个陌生的姑娘怎么可能知道?赵元俨相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子,尽管在他大脑皮层的最深处,对白衣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理智却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们从来没有过交往。
白衣女似乎察觉了什么,走近来笑着问:“告诉我,为什么会失足,该不会是自己跳崖吧?”
她又露出那种狡黠,真是很像一只狐。
赵元俨有些尴尬的神态流露出来,用感激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还没有感激姑娘的搭救之恩。”
“刚才我说了,不过举手之劳。”白衣姑娘摆摆手。
赵元俨又问:“不知姑娘究竟在什么地方救了我?记得我是在扇子崖一处云梯上失足落崖的,不知道姑娘怎么会把我放在半山腰那个山洞了?”
白衣女调皮地伸出双手,凭空一揽,说:“我就这样一抱,在云彩里把你救了。”
赵元俨知道是她开玩笑,见她执意不愿说清楚,也不去追问下去,换了个话题,说:“姑娘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信你一个平平常常姑娘,可以在云彩里把我抱住。姑娘不管是怎么救了我,总是我救命恩人。敢问芳名?”
白衣女笑了,说:“才想起问芳名?不过我不问你了。因为我知道你尊姓大名。”
“你知道我的名字?”赵元俨有些惊诧。
白衣女还是一副俏皮的样子,点点头,说:“你叫赵元俨,对不对?”
赵元俨大奇,心想,难道这个女孩真认识自己不成?他不得不点点头承认。白衣女下面一句话,叫他更加意外了。
“我还知道一千年之前,有个名字和你一模一样。”
赵元俨脱口说:“北宋八贤王?”
“你有点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不说这个。”白衣女转了话题,说:“认识一下,我叫白雪。”
白雪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赵元俨忙握住了,感觉还有点潮湿油润。那一握之中,竟又有了似曾相识的朦胧。赵元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
两个人居然拉着手,在河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出了那条山沟。走到了大路上,赵元俨发觉到白雪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
走到了大道后,白雪停住了脚步,放开了赵元俨,说:“好了,前面你应该不会迷路,也不会失足跌下山崖了。我们也可以分手了。”
赵元俨恋恋不舍重新抓住白雪的手,说:“白雪,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白雪还是那样露出一丝刁钻的顽皮,摇摇赵元俨的手,说:“当然。我们有个千年之约,怎么会就这样分手?”
“千年之约?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约定?一千年之后再相逢?太长太久了。”赵元俨傻傻地反问。
白雪笑了,松开手说:“为什么不可以朝前面倒退一千年,我们有过一个约定?”
“倒退回去一千年?就是北宋时代。我们在那个时代有过一个约定?可能吗?那是梦幻之中了。”赵元俨实实在在地提出疑问。
“假如你就是当年那个赵元俨,我们就可以续上千年之约了。”
“我?是那个八贤王?哈哈,怎么可能?”
“可能的。你就把自己当做那个北宋的赵元俨吧。”
“那,你又是谁?”
“我就是你当年救下的一只白狐。”白雪笑着说完,一转身,微跛着跑下了大道朝山坡而去。
赵元俨追在后面喊:“白雪,白雪,我怎么来找你?”
白雪站在山坡上回过头,挥挥手,说:“你好好回去吧。我们真有过千年之约,我会去找你。”
赵元俨带着满腹困惑,还有更多是留恋回去了,回到了那座叫汴梁的古城。他与之前不同了,重新振作起来。丢下行囊做的第一件事,打开路上买的招聘报纸,仔仔细细做起功课来。赵元俨决心再一次从头开始,先去打工,重新积累。反馈很快回来了,赵元俨开始去一家一家应聘。只是他并不满意,对那些已经接受的单位不满意。他没有去报到,还在等,等一个自己心里喜欢的单位发信息过来。那是个跨国文化公司,叫千禧缘。好有深意的名字,千年之禧,千年之缘。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没有消息来?也许是自己资料份量不足,人家认为自己应聘的总经理不够资格吧?
赵元俨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个时间节点,三天之内再没有千禧缘的反馈,就在这几家公司选一家去报到。
就在这个时间节点的最后一刻,赵元俨接到一个电话。
“你好,我是千禧缘文化公司,请问是赵元俨先生吗?”
赵元俨顺手把准备好的报到资料扔到旁边,对着手机说:“你好,我是赵元俨。”
“请您明天上午9点,到千禧缘大楼的八层公司人事处报到。”
“对不起,小姐,我不需要通过你们面试吗?”赵元俨有些奇怪,忙追问。
电话里的女孩子柔声回答:“赵总经理,我是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秘书雯婕。我只得到这个通知,是董事长亲自通知的。通知赵总明天上午到千禧缘人事处报到,我会提前在公司门口等您。”
赵元俨有些昏昏然,他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一直在期待的结果来了,自己反而恍惚起来?就因为这家公司连面试的程序都不走,这么直截了当将自己任命下达了,反而让自己不痛快起来了?赵元俨有点说不明白了。他只是感觉这么大一个跨国公司,任命的亚洲分公司总经理,居然连面试的程序都不走,是不是太过草率了。接到这个电话,反而让赵元俨一天一夜坐立不安起来,一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睡着了。
……赵元俨觉得今夜的月亮有些阴翳,记得刚才临睡关窗户的时候看过夜空。夜空里星光灿烂,月亮又大又圆。这么这会儿就变了?赵元俨披着一件衬衣推门走出去,到处还是黑幢幢的。他有些漫无目的,只是随意在走,感觉走进了山里,很熟悉的山,似乎就是泰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骑在了一匹大白马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穿上了一件金盔银甲的战袍?赵元俨自己也不明白,就在山上信马由缰。忽地,前面闪过一只白狐,蹲在路上朝他看,右腿还带着一支箭羽。那只白狐的目光里充满一种哀求,幽幽地盯住他。赵元俨策马上去,白狐一动不动。赵元俨下马抱起白狐,走进旁边的树林,然后小心翼翼替它拔去箭簇,又拉开战袍,撕下一条丝帛,将白狐的右腿仔细包好,在轻轻放到地上。
白狐右腿微微有些跛,它站起身子表示感谢。
赵元俨蹲在它面前,看着它一对湛蓝的眼睛,温柔地说:“好了,不碍事的,你会好起来。不过可能将来走路会有些跛的。不过你是一只很漂亮的狐,一定会有帅哥哥爱上你。”
赵元俨开着玩笑安慰那只受伤的白狐。他知道那是一只雌狐,不过的确是很漂亮的。雪白的长毛,湛蓝的眼睛,带着一丝丝的忧郁感。还有四只小爪子,轻盈而纤细。赵元俨轻轻捏着它竖起的前爪,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白狐那对蓝色的眼睛里闪动出盈盈的光。赵元俨慌了,抱起白狐,吻了它一下,重新放下说:“是我不好,伤了你的心吧?你回山里养伤去吧。别难过,假如将来你找不到称心如意的狐郎,我娶你好不好?”
不料那只白狐居然听懂了赵元俨的话,破涕为笑,频频点头,然后真的遁去了。赵元俨苦笑自己,怎么会这样去答应了一只白狐,莫不是自己中了狐媚?赵元俨一路胡思乱想,由着白马前去。猛然之间斜刺里扑出一只吊睛猛虎,大白马吃了惊吓,一路狂奔而去,一口气奔上一座山岗,驮着赵元俨跌下山崖。惊得他大叫起来……
赵元俨突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和衣睡在床上,窗外还是月光如许,皎洁而明亮地撒进来一片银辉。赵元俨坐起身,发现自己一头都是汗。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可奇怪的是梦中一切栩栩如生。最清晰的就是那头白狐一对湛蓝色,带着幽光的眼睛。他总觉得这眼神,还有白狐受伤的右腿都有点熟悉。赵元俨摇摇头坐起身来,走到了窗前,望着外面虽然黑沉沉的,可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天已经要放亮了。
他突然想起白雪来,这个右腿微跛的女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又见到她?右腿有点跛,眼睛湛蓝的,多奇怪的相似?为什么刚才梦里的那只白狐会和白雪一样,有湛蓝色的眼睛,还有微跛的右腿?这是一种预兆吗?还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思念白雪?可又怎么会梦见的是只白狐?赵元俨又想到,白雪开玩笑说的话,千年之约,千年之前那个和自己同名的人。难怪会梦见自己骑白马穿战袍了,看起来梦里的应该是北宋那个和自己同名姓的八贤王。
赵元俨准时到了千禧缘大楼下面。
门口果然站着个高挑的女孩子,看见他主动迎上来。
“您好,赵总经理。我是雯婕。”
赵元俨忙也客客气气地回应了一声:“你好,雯婕小姐。”
“我陪您去人事处报到吧。”
雯婕陪着赵元俨走进大楼。
大楼的厅里看见他们的人,都在恭恭敬敬地止住脚步,停下手中的工作一齐说:“总经理好。”
赵元俨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看着身边的雯婕。
雯婕笑笑,对大家挥挥手,然后对赵元俨说:“赵总,我们走吧。”
赵元俨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雯小姐,我还没有来过,他们怎么会这样称呼?”
“赵总,这是董事长亲自布置的。让你先去人事处,不过是个形式。”雯婕安慰他。
赵元俨又问:“我是不是去人事处报到之后,就去见董事长?”
“不。董事长不在国内。您报到后,请即刻开始履行总经理职务,管理公司各项运作……”
“可我对千禧缘一无所知啊。”赵元俨一着急,忍不住打断了雯婕。
雯婕一边陪着赵元俨走进人事处,一边也低声说:“赵总放心吧。董事长都安排妥当了。”
赵元俨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坐上了千禧缘总经理的位置,开始管理整个庞大的公司。好在赵元俨并非不学无术之徒,一个现代企业管理出身的硕士生,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何况那位一直不露面的董事长,已经为他的就职做好大量的铺垫工作了。赵元俨到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会拖延这么久,才通知他来就职,可就是不明白这位董事长为什么始终没有露面?赵元俨仅仅通过雯婕的口中得知,千禧缘的董事长是位女性,姓也有些奇怪。居然姓雪!赵元俨没有查过百家姓,不知道有没有姓雪的?就是感觉少见。这位董事长叫雪玉狐,实在是个有意思的名字。关于她的其他信息,雯婕不管他怎么问,都是三缄其口,什么也问不出来。赵元俨只好不再求问,而是专心一意投入工作。很快,他的才干和处事风格都得到了公司上下的认可,赵元俨在千禧缘干得风生水起。一晃一年过去了,千禧缘在原来基础上获得巨大成功。可他一点不开心,心里总有点奇怪的牵挂。
这一天赵元俨无意之中在网络上看到一则信息。这条来自很遥远地方的信息,让他突然采取了一个叫全公司咋舌的意外之举。赵元俨放弃了千禧缘丰厚的待遇和地位,毅然决然的离职而去……
其实,让赵元俨做出如此惊世骇俗决定的,不过就是泰山地区发布的一个新闻,具体内容是:在泰山西路发现一处北宋年间的古墓,根据对相关文物的初步考证,此墓的主人很可能是地位仅次于北宋真宗皇帝赵恒的八贤王赵元俨。叫赵元俨突然做出决定的,还不仅因为发现了这个一千年之前,和自己同名同姓人的陵墓,而是陵墓打开之后,不等考古人员将所有文物取出来,这个古墓居然在原地消失了。一座偌大的古墓,要是里面的文物消失了一点不奇怪,毕竟在暗中窥视文物的人很多,弄走这批东西也有可能。可怎么会一座古墓平地消失?一般的人看到这种网络新闻,也就付之一笑,很少会认真对待的,如今这种雷人的新闻铺天盖地的,没啥新鲜。赵元俨却不同,他在看到这则新闻的第一眼,心里就一跳,一年之前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突然想到了许多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儿,想到了白雪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还想到了那个奇怪的梦。赵元俨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会泰山有关,和千年之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那个八贤王有关,包括这个千禧缘的董事长,居然叫雪玉狐!赵元俨知道自己在这儿什么也问不出来,于是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心里有数,只要自己一走,董事长一准会回来了,那就让她来找吧。
于是,赵元俨离开汴梁二度去了泰山。
刚刚下飞机,赵元俨就发现从遥墙国际机场,去泰安的游客特别多,而且其中有很多人一眼看得出是记者。他心里明白,这些记者都是去证实那桩大新闻的。赵元俨相信她们一定什么也得不到,冥冥之中赵元俨已经感觉到了,这桩离奇的古墓消失案,和自己有着一种神秘的联系。
赵元俨要了一部出租车,直奔泰山西路而去。那则报道中,并没有提及古墓的具体方位,唯一的就是“西路”两个字。泰山西路大了,范围起码有几十平方公里。赵元俨问也不问,就让司机开到了傲徕峰下面。他想走下那道山涧下面去,在沿着曾经走下去的小山路爬上半山坡,去找那个山洞。赵元俨的灵魂深底,有个声音告诉他,所有的秘密都在山洞里。
赵元俨凭着记忆,在半路下车了,然后沿着泰山山区里修得挺漂亮的盘山公路,寻找去年和白雪分手的位置。赵元俨想从那里找回走进山涧的路。一年过去了,要去寻找一个仅仅走过一次的路口,真是一件几乎没谱的事儿。赵元俨从上午9、10点开始,就一直在这条盘山公路上徘徊。直到下午5、6点了,天色开始暗下来。山区的天黑太早,赵元俨倒也不怕,正是7、8月间,山里倒是不冷不热,他打算今夜就露宿在山里了。
忽然想起飞机上看到的一则笑话故事,说是有个在山里露宿的男子居然有了艳遇,在婆娑的月夜里,来了个美丽的女子投怀送抱。年轻男子忘乎所以,就地抱住求欢……次日醒来,竟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个树洞里,那洞里还有他昨夜风流的痕迹。最雷人的一笔就是,那男子竟会发现洞子里一股子狐臊味儿,才明白自己一夜情的对象,竟是一只野狐狸。
赵元俨想到这里,心中把自己当做了调侃的对象,不知道这样的艳遇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调侃归调侃,赵元俨还是准备赶到最近的寺庙去投宿。他已经对泰山的地形十分熟悉,看了一眼自己现在处的位置,就知道插过前面一个山沟,就在前面那座玉狐峰半腰上,就有一座叫普渡寺的山庙。赵元俨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朝玉狐峰攀登了。
等赵元俨站在了普渡寺庙门外面,已经是6、7点钟了。寺庙外面青松掩映翠竹婆娑影影绰绰的,叫人总有些感到毛骨悚然。看起来佛与狐鬼之间,只怕也是一步之遥。赵元俨走上石阶,起手敲响庙门。
“吱扭”一声庙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走出一个小沙弥,双手合掌对着赵元俨,道:“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见教?”
赵元俨也对着小和尚合掌回礼道:“阿弥陀佛,小师傅有礼了。弟子急着进山参佛误了宿处,求个方便。”
小沙弥闻言,将山门又推开了一尺有余,自己退到门边,恭恭敬敬地合掌而言:“阿弥陀佛,佛祖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谁又是驮着屋子行路?施主请进。”
小和尚将赵元俨带进一间禅房,然后又问:“施主是先梳洗一下,还是先随小僧去用些斋饭?”
小沙弥这句话,让赵元俨突然感到饥肠辘辘起来,才想起自己还是在上飞机之前吃过的早点,到现在已经有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赵元俨笑着合掌对小沙弥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弟子早就饥肠辘辘了。那就烦劳小师傅前面带路,先用斋饭吧。”
用过斋饭之后,赵元俨恢复了体力,要求小沙弥领着去拜见寺里的主持。小沙弥带着赵元俨到了主持方丈了缘大师禅房之外。禅房里传出清脆的“拓拓”的木鱼声。
“师傅,一位赵施主求见。”
木鱼声木鱼停,却传出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
“请他进来吧。”
小沙弥侧身推开禅房门,赵元俨进门后,小沙弥又把门关上了。赵元俨看见放在禅房中央的一只一只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位老僧。老僧身披一件嵌着金丝条的大红僧袍,双目紧闭,满脸褶皱,两条很长的白眉,一把很长的白胡须,手里拿着一支木鱼槌,不断敲击着身前的一只木鱼。
赵元俨恭恭敬敬地合掌施礼,道:“老方丈师傅,弟子赵元俨求见师傅,求大师指点迷津。”
了缘微微睁开双目,停下手上木鱼,指着旁边的一个空蒲团,言道:“赵施主请坐。”
赵元俨依言,学着了缘的样子盘膝坐下去。
了缘又道:“赵施主可是,姓赵,名元俨,汴梁人士?”
了缘第一句话,就叫赵元俨吃了一惊。
他忙恭恭敬敬地回答:“师傅果然是活神仙。弟子的确是汴梁的赵元俨。”
了缘慈眉善目地一笑,又道:“什么活神仙?了缘是在此等你来了却尘缘。你既然来了,我又怎么不认识你?”
赵元俨又是一惊,合掌求问:“还求师傅指点。”
了缘又道:“即是来了,自然是缘分来了,是要让你知道其中的缘由的。揭开这一层以后,你就不必再称老衲师傅了。”
赵元俨大奇,看着了缘问:“这又是何道理?”
“老衲今年已经108岁了,8岁入寺为僧,整整在此寺度过了百年春秋,是本寺第108个主持方丈。你可知本寺的第一位方丈是何人?”
赵元俨心灵深处忽有灵犀陡生,脱口而出:“本寺的第一主持莫不就是北宋八贤王?”
了缘微微一笑,道:“果有慧根,不愧是一净祖师的转世之身!”
赵元俨不由浑身一震,忍不住要站起身来。
了缘笑着摇摇手,道:“你不必惊恐,只管听下去就知道老衲所言非虚。”
赵元俨重新坐稳身子。
“你可知道此寺除去叫普渡寺外,还另有个名字?”
赵元俨摇摇头道:“弟子愚钝不知?”
了缘笑道:“元俨不必再自称弟子了。老衲也不称你为施主了。你本槛内之人,老衲就妄自尊大,称你师弟吧。”
赵元俨合掌再问:“师兄在上,元俨见过师兄。只是不知什么是槛内之人?”
了缘指着门槛说:“便是庙门之槛。”
赵元俨顿时醒悟,又道:“师兄是指师弟与八贤王之间有关系?”
了缘又点点头,继续说道:“千年之前,北宋八贤王曾在此结庐为寺,还去一生之缘。”
“敢问师兄,祖师还的是什么缘?”
“那就要从此寺原来那个名字说起,师弟请随我来。”
了缘起身,领着赵元俨走出禅房,一直朝寺庙的后面而去。
穿过一大片松林,在一丛丛翠竹的掩映之中,另有一茅草小屋,小屋旁边赫赫还立着一墓,那墓碑上写着“义狐冢”三个字。小屋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报恩寺”。
了缘取出一枚钥匙,将小屋门上的锁开了,领着赵元俨走进去。赵元俨吃了一惊,那里面居然塑了个美艳绝伦的白衣女子!前面的灵位牌上写着“义狐仙雪玉狐之位”。赵元俨看见“雪玉狐”三个字,一个趔趄差一点跌倒。
了缘含笑看了一眼,也不说话,自己先恭恭敬敬地跪下上了一炷香,然后起身道:“师弟,也上一炷香吧。此狐仙与你有千年之缘。”
赵元俨也依言跪下上好香。了缘又领着他走出来,走到了那座“义狐冢”前,指着那块墓碑讲了一段悠悠往事……
当年赵元俨随着真宗至泰山祭祀回来后不久,便奉命北上做了征辽的监军。那赵元俨是大宋南北两朝,除了开国之主赵匡胤之外,少有的文武双全的皇室亲王。在宋辽两国的关系上,也是积极的主战派首领。1005年宋辽媾和,签订了檀渊之盟后,本已十数年相安无事,不料十数年后,辽军再度大举南犯。依着真宗皇帝的意思,不如再次纳币求和,赵元俨坚决主战抗击。于是朝廷组织了三十万大军,用马志节为大帅,赵元俨为监军直奔边关。
赵元俨坚决主战,不仅被辽国视为劲敌,便是在宋朝内部,也有许多主和派、投降派对他恨之入骨。
这日大军行至山区,此处山峰险峻、林盛草茂,地形险要,队伍不得不拉成了一字长蛇。只是尚在宋国疆土之内,主帅马志节也不曾在意。赵元俨骑着一匹大白马走在队列中,一身银盔亮甲,手中一柄红缨大刀,腰上一把青龙宝剑。突兀之间,山上杀声四起,从密林中杀出无数人马,竟将赵元俨前后队伍分段开,将赵元俨和身边数名亲兵家将团团包围。来敌各个身手矫捷,下手狠毒,片刻功夫,赵元俨身边的亲兵、家将已经尽数被杀。十数之敌围住赵元俨痛下杀手。赵元俨十分英勇,竟然是右手单臂舞动大刀抵住数名敌寇冰刃,左手还在挥着青龙剑连毙数敌,然而毕竟寡不敌众,已经几处受伤,眼看就要抵挡不住。被截断的前后大军,虽然努力冲杀,苦于山道狭窄,大军施展不开,一时无法救援。位于前军的主帅马志节早已经亲自赶来,拼命厮杀,终于渐渐接近了陷于苦战中的赵元俨。
就在此时山坡上数敌突然一起搭弓放箭,箭簇像飞蝗般射向赵元俨。赵元俨舞动手中大刀像风车一般,将箭簇打落满地,却还是有两支箭羽穿过来,一箭射在赵元俨右肩,另一箭射在左腿。赵元俨跌身落马,几个敌寇舞动兵器一哄而上,眼看赵元俨就要一命归西。瞬间由南边的密林里飞出一道白光,就听一阵“嘁哩喀喳”,那些杀向赵元俨的兵器被削了一地的断头。接着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而至凌空直下袖袍轻挥,将浑身是血已经昏迷的赵元俨抱起又飘身而去了。
这边的马志节终于杀入敌阵,将这群敌寇尽数擒拿,询问下来,才得知是辽国派出的一队刺客,要图谋刺杀赵元俨阻止抗辽。刺客虽然被除,监军赵元俨却失去了踪影。马志节不得已就地驻军,派出将士在山中四处寻找,赵元俨确如凭空消失一般。军情危急,马志节不得不一方面八百里加急文书向朝廷禀报,另一方面继续率军出发。
赵元俨悠悠醒来,却是在一山洞之中,身边坐着一位白衣女子。赵元俨动了一下,欲待起身,却不料浑身伤痛,又跌回去了。
那白衣女子忙说:“你不可妄动。身上数处受伤,岂能动得?”
赵元俨吃力地问:“元俨先谢过小姐救命之恩。小姐尊姓大名,望可告知。元俨日后必报此大恩。”
白衣女轻轻抚着赵元俨的额头,说:“赵君不必言谢,雪玉狐只是还报赵君当年的搭救之恩。”
赵元俨望着这自称“雪玉狐”的白衣女子,只觉得那对湛蓝的眼睛与众不同,而且隐隐似乎有些相识,便问:“雪小姐时才所言“还报”,不知何解?”
雪玉狐目光幽幽地闪出晶莹泪痕,双手轻轻触拂这赵元俨的脸颊,说道:“君果然已经将妾身忘怀了。妾身实乃赵君当年救下的一只白狐。”
赵元俨大吃一惊,努力撑身而起,将雪玉狐搂在怀里,道:“你真是那只泰山西路我救下的狐儿不成?”
雪玉狐倚在赵元俨怀里,破涕为笑,说:“妾身正是那狐儿。赵君可曾记得当初之言?”
“我曾祈愿你可得苍天佐佑千年不死。”
“即是如此,妾身大恩未报,自然是要时时守护赵君啊。”
赵元俨闻言感慨万千,道:“狐儿仁义如此!胜我族人。只是战局危急,当如何是好?元俨十分担心,圣上会因为此事再度罢战言和。”
雪玉狐笑着说:“君无需为此焦虑。狐儿自会尽快为君疗伤,然后送君前去。”
赵元俨大喜过望,搂住雪玉狐道:“我竟忘记狐儿乃是仙子了。”
雪玉狐面露娇羞道:“君不惧妾身是狐?”
赵元俨大笑,道:“狐有报恩之心,与人何异?”
雪玉狐珠泪盈盈道:“君不弃狐儿,狐儿愿永远追随左右,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赵元俨低头亲吻着她眼眶下淌出的泪珠,轻言:“狐儿与吾肝胆相照。可愿嫁给元俨?”
雪玉狐抬起泪眼,回答:“君有此言,狐儿此生死而无憾!只乃妾身终是一狐,君乃国之栋梁,娶一狐为妻为妾恐伤国体,不如就让狐儿守在君身旁足矣。”
赵元俨大叹道:“竟有如此识大体之狐!也罢,元俨此生有如此之红颜,亦足矣!”
雪玉狐盈盈一笑,从赵元俨怀里起身,然后将赵元俨全身衣衫尽数褪去。
赵元俨有些尴尬地红着脸,却又无能为力,只得不知所措地问:“狐儿你要做什么?”
雪玉狐也不答话,站在那里由口中吐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珠,拿在手里在赵元俨身上滚了起来。一遍滚完,赵元俨已经觉得伤口不再疼痛;二遍过去,他已然神清气爽。等雪玉狐手中玉珠第三遍滚遍赵元俨全身,他顿感精气大盛,一骨碌从石头床上翻身而起。
雪玉狐抿嘴背过身子笑起来,说:“君裸体也,速速着衣。”
赵元俨闻言大囧,连忙将衣衫穿整齐,然后对着雪玉狐一躬到底:“狐儿好手段。元俨谢过。只是不知道这玉珠又是何物,有如此神力?”
雪玉狐回转身,站在赵元俨身边,将这熠熠放光的玉珠递到他手里,说:“这是妾身的灵珠。你的狐儿看似青葱年龄,实乃已经修炼千年得此一珠,故可幻化人形,亦有奇绝功力。若是此珠失去,狐儿便会打回原形化作尘土,需再隔千年之后,有机缘巧合之时,方可复生了。”
赵元俨听她这么一说,连忙将玉珠递还,说:“如此要命之物,快快收好,今后断不可随意吐出了。”
雪玉狐微笑,接回玉珠仍旧吞咽下去,道:“若为君,此珠即便失去,也是心甘情愿的。”
赵元俨动情地再一次将雪玉狐搂紧,道:“狐儿、狐儿,你是我赵元俨此生的牵挂了。切莫在随言轻声之语。”
雪玉狐倚在赵元俨怀里,仰头道:“便依郎君。”
再说那宋真宗接到马志节的急报,果然不愿再战,便连发五道金牌,下令马志节班师回朝。已经到了前方的马志节接到第五道金牌,不得不在升帐,召集部将准备班师。
外面军卒来报:“启禀大帅,八贤王领着一白袍小将回营了。”
马志节大喜过望,连忙从帅案后面站起,对一干部将道:“快快随本帅出迎。”
马志节率领众将迎出,如果看见赵元俨已经精神抖擞地进了大营,身边跟随这一位英气逼人的白袍小将军。两名兵卒为二人牵着两匹俊美的白马,一匹高大威猛,一匹娇小秀美。
回进大帐后,马志节请赵元俨做到了帅案后的监军之位,那员白袍小将便站在他身后。
马志节笑言:“恭喜监军平安脱险,不知道伤势如何?”
赵元俨重重在自己身上拍了几下,说:“大帅关爱,元俨心领。已经痊愈了,多亏了我身后这位义士拔刀相助,否则赵元俨就要为国尽忠了。”
“正要问你,八贤王身后这位白袍小将,英气逼人不同凡响,不知是……”
赵元俨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雪玉狐,转过身说:“这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不仅从敌寇的刀斧下救了我,而且用灵丹妙药治愈了我身上七处刀枪剑伤。他姓雪,叫雪玉狐。”
赵元俨据实相告,只是隐去了雪玉狐的性别,说:“元俨感激他的大恩,已经结为异性兄弟,就算是元俨一员亲随家将吧。”
马志节连声道贺:“好,好啊。雪义士胆气过人、义气过人,武艺实施出类拔萃,竟在万军之中可以取敌酋之首,实在是大宋之福。有如此英武的义弟时刻守在八贤王左右,我等宽心许多。只是当今圣上已经因为监军意外失踪,连发五道金牌令我班师回朝,此事该如何是好?”
赵元俨笑笑,道:“不妨。待元俨即刻写好奏章上报圣上就是。大帅只管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吧。”
汴梁城皇城里的宋真宗,正在因为八贤王被刺生死不明而一筹莫展,收到了赵元俨亲笔奏章后,喜出望外当即同意大军留在前方继续抗辽,并加封了赵元俨太子太保的头衔以示褒奖。
雪玉狐就这样改扮男装留在军中。
转眼已是天禧三年,即公元1019年。
宋军连连获胜,收回了河湟幽燕十六州中的山前七州。边疆局势逐渐稳定,朝中却纷争不断,真宗赵恒年事已高,更是欲召回八贤王商定即位人事。为此宋真宗下旨,令马志节继续驻守边陲,着赵元俨回朝述职。接到圣旨,赵元俨轻车简从只带着几员家将亲兵归京了。
宋真宗赵恒在圣旨中另有一密诏,令赵元俨先往泰安密查一大案,言有人以太子身份密谋篡位。密谋之人是杨妃之兄,国舅杨毅德,说是查证泰安有一子,名赵旭,实乃是赵恒与杨妃玉翠之子。赵恒要他去密查此事真伪酌情处置。赵元俨虽不喜欢卷入朝廷的权力之争,却深知此等大事的重要,关系到大宋根基了,作为八贤王的赵元俨岂能掉以轻心?
赵元俨一行再至泰山。
雪玉狐骑在小白马上与赵元俨齐驾并行,心中感慨万千,指着前面山路,问:“君可知此处?”
赵元俨大笑,点点头说:“十年之前与卿初逢,便是此山路上吧?”
雪玉狐微微一笑,言道:“我与君暗中相依十年,玉狐心足。”
赵元俨又笑道:“狐儿今日何出此言?狐儿有千年修行,与元俨岂会只有十年的相依相伴?”
雪玉狐眼中盈盈有泪,强颜欢笑道:“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赵元俨不知其意。
想那雪玉狐乃是千年灵狐,一入泰山便已经感觉到有一股浓郁的阴煞之气,知道赵元俨必有一场更加严重的血光之灾,料到自己的千年之劫也不可避免了。
果不出雪玉狐所料,就在当夜,赵元俨一路人马在一座无名山峰下宿营时,赵元俨刚刚走出帐篷,便被一支雕翎箭射中面门,顿时血流满面,跌倒在地。
随行将士连忙将人抬至帐篷之内抢救,军医急忙施术取出了箭簇,才发现箭簇上涂有剧毒,竟是一种罕见的西方剧毒,军医随身所带的解毒之药无能为力。几个家将眼巴巴看着雪玉狐,他们明白,只怕唯一可以救八贤王的只有她了。
雪玉狐背过身去,吐出了玉珠灵丹,在赵元俨伤口滚动涂抹,却是无济于事。赵元俨浑身发烫人事不知,眼看已经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雪玉狐泪眼盈盈向军医要过一只瓷碗,运起丹田之气纤手一握,那粒灵珠变成了粉末。雪玉狐心中顿时一阵绞痛,她强忍心头猝痛,将粉末用清水化开,亲自给赵元俨灌服下去。刚刚将灵珠粉给赵元俨服下,雪玉狐心头再次绞痛起来,痛得她浑身颤抖,汗珠滚滚跌落。
几个家将大吃一惊,连忙搀扶着她追问:“雪将军你怎么啦?”
雪玉狐推开众人,一面朝外走一面说:“我无事。你们照顾好八贤王。他在半个时辰后便可苏醒了。我有些疲惫,去林中稍事歇息就好。”
雪玉狐走出营帐,朝一片竹林走去。她心知自己大限已至,片刻就会化为原形,然后渐渐成为一鞠尘土了。雪玉狐跌跌撞撞走着,在隐入竹林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对湛蓝的眼睛泪光盈盈,心中默念:“元俨,从此之后你我真是会阴阳两隔了。但愿再隔千年,我们可以重续千年之约。”
雪玉狐踉踉跄跄走进了那片竹林……
赵元俨悠悠醒来,睁开眼就问:“雪玉狐在哪里?”
一家将忙说:“雪将军刚才给王爷服药之后,浑身颤抖,满头汗珠,看样子十分不适,说是有些疲惫,去林子里稍事休息一下。”
赵元俨浑身大震,追问道:“雪玉狐给孤王服了何药?”
家将拿着那只瓷碗说:“是雪将军随身的一枚玉丹。雪将军将玉丹碾碎后,给王爷服下,并称半个时辰一定会醒来。”
那军医又插言道:“王爷中了毒箭,多亏了雪将军的神丹妙药,才能起死回生。”
赵元俨大吃一惊急忙起身,几个家将要来搀扶,都被他推开了。赵元俨迈步走出帐篷,朝林子里走去,几个家将在后面远远追随着。
赵元俨刚刚走进那片竹林,就看见一只雪狐俯身趴在竹林空地上。
他几步扑过去,将雪狐抱进怀里,大声喊着:“狐儿、狐儿,你醒醒,你醒醒。”
雪玉狐微微睁开双眼,眼眶里两滴晶莹的珠光盈盈闪动。她不能开口了,只对着赵元俨惨然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雪玉狐躺在赵元俨的怀里开始化解,片刻后只剩下一捧净土。
赵元俨手捧净土一鞠,失声大哭起来。尾随而至的家将也一个个垂下头。赵元俨亲手把雪玉狐就地埋葬了,他一捧一捧地用泥土培起一个坟冢,又亲笔书写了“义狐冢”三个字。
赵元俨在最后独自于坟前焚香祈祷的时候,对雪玉狐说:“狐儿啊,你就这样走了。我们的缘分就这样尽了吗?十年前,元俨无意救了你一命,你却为了元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狐儿,你说过,你我有千年之约千年之缘,你还会回来的对吗?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元俨答应你,等把这个案子破了,元俨就会来陪伴你,此生此世陪着狐儿在这里。”
赵元俨离开泰山后,即刻着手破案,很快就弄清楚了这次的杀手正是国舅杨毅德所派,其目的就是阻挠赵元俨查办太子案。这个所谓的太子自然也是假的。宋真宗赵恒的亲儿子只有李宸妃的儿子赵祯。三年后,宋真宗驾崩,仁宗赵祯即位,加封了赵元俨为太尉尚书令兼中书令,徙节镇安、忠武,累封为荆王。赵元俨却直面对君言,辅佐新君三年后,要归隐山林。
三年后,仁宗准奏。八贤王赵元俨卸任后,剃发为僧自称一净。就在当年雪玉狐化解之处搭建了一茅屋,又在屋内塑造了雪玉狐的塑像,天天在墓前颂经。1044年一净在此坐化,后人建寺称“报恩寺”,尊为开山祖师第一代方丈。
大约500年后,此寺更名为“普渡寺”,意为佛祖普渡众生,义狐已被佛祖度化为佛,人称玉狐菩萨。此山峰得名玉狐峰。
……
了缘方丈讲完这个漫长的故事,赵元俨听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师兄所言可有记载吗?”
了缘点点头说:“历代祖师都有文字随经记载,已经108代了,料不会是妄言。师弟若是想看,就在愚兄禅房之内。”
“师兄相信我真的与千年之前的八贤王赵元俨有关系?”
了缘肯定地点点头,道:“为兄是出家人,岂会打诳语?师弟实乃八贤王赵元俨转世之人。”
赵元俨大惊,又追问:“若依师兄所言,岂不是雪玉狐也应该转世复活?”
了缘说道:“以愚兄所断,玉狐菩萨应该已经显灵了吧?师弟难道不是为了八贤王墓消失一事而来?”
赵元俨这才想起此事,里面点头问:“正要请师兄指点迷津。按照师兄所言,八贤王就是一净祖师,并在本寺坐化归西,怎么会在他处还有一个八贤王墓出土,然后突然又凭空消失了?”
“这里坐化的不是八贤王,而是一净大师;那里出土的是八贤王墓,而不是一净大师坟。”
赵元俨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道:“阿弥陀佛,师弟受教了。”
赵元俨回到自己休息的禅房,坐在灯下细细端详了缘交给他的那几本“方丈记事”,他无法相信那些历朝历代的方丈主持,居然如此认真地每一个都把几乎一模一样的那些内容复记一次。内容记载了一千年之前的那段历史。
窗外月光如许,赵元俨忽然看见窗外有个白色的人影一晃。
赵元俨立刻站起身,推门走出去,跟在白影背后,见是朝寺院后面走心中一动,便开口叫了一声:“白雪。”
那前面的白影突然止步,然后转过身。
赵元俨看得清清楚楚,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白雪姑娘。赵元俨上去一把就将白雪抱住了。
白雪笑颜如花,俏皮地说:“我说过会见面吧。”
赵元俨却紧紧抱住她,生恐一松手又会放跑了一般,脸对脸问:“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名叫雪玉狐?”
白雪不笑了,柔柔地问:“我是条雪狐,你害怕了吧?”
赵元俨低头一吻,封住了白雪的嘴唇。白雪醉倒在赵元俨怀里。
赵元俨抱起白雪去了后院,在“义狐冢”前放下她。
“你终于转世了是吗?你就是这义冢里的雪玉狐,对不对?”
赵元俨搂着白雪指着那座义冢,问怀里的白雪。
白雪看这面前的义冢,还有旁边的茅草屋,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幽幽地说:“也算是,可又不全是。白雪是一头转世的灵狐,就像你就是八贤王赵元俨转世一样,所以我和你有千年之约;可白雪不是雪玉狐,你也不是八贤王。白雪是白雪,你是你。”
赵元俨点点头,说:“明白,你不是当年的雪玉狐,我也不是北宋的八贤王。千禧缘是你借用了雪玉狐的名字吧?”
白雪嫣然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的身体更紧地靠在赵元俨怀里。
赵元俨突然想起了那座凭空消失的八贤王墓,忍不住问:“狐仙妹妹,那座凭空消失的八贤王,也是你的杰作?”
白雪恢复了惯用的狡黠和顽皮的样子,说:“那是八贤王的真身之墓,里面藏有许多北宋瑰宝,那也是我们雪狐修炼之处,岂能随便让人类看到?”
赵元俨看着白雪那副样子,真像一个俏皮的姑娘,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然后问:“八贤王称呼他的雪玉狐为狐儿,我以后叫你雪儿,好不好?”
白雪扬起脸,说:“随你啊,只要你喜欢。可你不忌讳我是头雪狐,我们不是同族同类?”
赵元俨轻轻按了她的小鼻头一下,然后说:“我们是异类,你在乎吗?”
“我们狐类和你们人类不同。我们只要想去爱,可以去爱一切异类,因为爱本就是不分种类的。狐有自己的宇宙观,自然看法、活法也和你们不同。”
“你爱我吗?”
“爱。我们雪狐最重信诺,雪玉狐承诺会爱八贤王赵元俨一千年,就是死后转世,也会去兑现自己的承诺。我也对你承诺过,我们有个千年之约,所以再过一千年,也会兑现这个承诺。”
“可是,人活不了一千年。”
“可以的,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人类也会转世,你不就转世了?转世了,你就是一个新生命,你过往的曾经都深埋在心底的记忆里,只有机缘巧合,才有可能唤醒那些东西。这也是人类与狐类的不同,狐类是始终知道那些过往的。”
“为什么?”
“因为大自然给了你们人类许多东西,总会公平地在给我们一些其他来补偿。所以人类只可以生活在一度空间里,而我们却可以生活在多度多维的空间里。其实所有生命都是永恒不灭的,只不过不同生命体征的人,只可以生活在属于各自不同的空间而已。我们不同,我们可以在不相同的空间维度里穿越。”
赵元俨忽然灵机一动,问了一句:“如此说,那座八贤王墓,根本还是在原地?雪儿仅仅是把它移到了另外一个空间维度里?”
白雪又狡黠地笑起来。
赵元俨似乎有点担心地又一次抱紧了她,然后忐忐忑忑地问道:“雪儿,你不会哪一天又离开我,去了另外一个维度空间吧?”
白雪偏过头,说:“你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你的雪儿永远属于你。”
2015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