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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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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能宏道
论语新编详解•学道1.7
侯工 编著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15.29》)
杨伯峻:孔子说:“人能够把道廓大,不是用道来廓大人。”
钱穆:先生說:“人能弘大道,道不能弘大人。”
详解:
这句话字面意思很简单。弘:使~光大。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能使道光大,而不是道能使人光大。然而,字面简单的,往往理解起来更复杂。这个简单的句子,却厘定着《论语》、孔学对人与道关系的基本看法。
有一个很坏的“传统”,总把“道”往虚无缥缈中寻去。这种把戏,千百年来一直愚弄着偷心不死之人。而对于《论语》,对于孔学,这种把戏是无效的。孔学从来都是现世的。无论这“道”是何道,最终都要落实到人的承担上。对于人类社会,束之高阁、虚无缥缈的“道”有意义吗?在《论语》里,道是指圣人发现的自然规律——圣人之道。道只和现世有关,只和现实社会实现“人不愠”的目标有关。任何往虚无缥缈处瞎推的把戏,都只能是把戏而已。
还有一种更坏的“传统”,就是以“道”压人,把“道”描绘成一个美妙而深奥莫测的远景,然后让人为这个子虚乌有的远景垫背,比如遥遥无期的XX主义、人人绝对平等的天堂——永远处在地平线上,但是永远走不到。然而有人却强迫民众去实现它、或以下地狱相威胁,因此引发频繁的战争,导致生灵涂炭。这,比起“一将功成万骨枯”还要残忍。后者,功成就结束了;前者还遥遥无期。后者至少还有一“将”让大家唾骂。而当把“道”有意无意地装扮成遥遥无期的远景时,则连对它的唾骂都变成此等造假戏剧中的荒诞情节。这种荒谬的悲剧,在历史上曾经不断地重复。
但比起下面这种,以上两种就不算什么了。历史上永远不缺这种人,他们以得“道”者、行“道”者自居,打扮成“道”的化身;他们成了人间的“上帝”;他们自己制定人间的法律,一切违背他们的就成了大逆不道。这种人往往个个道貌岸然,一副拯民于水火的姿态,私下却干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这种挟私道以令诸人的伪道者,难道还少见吗?——诸如宋江、洪秀全、希特勒、东条英机、新老沙皇之流。而道,是大道,是公道,不是哪个人、哪群人的小道、私道。只有人,才能使道得以光大,并没有一个道可以让人得以光大。那些以道炫耀的人,离道十万八千里。弘道是正途,弘人是邪路。
何谓聖人之道?道者,自然运行之规律也。聖,从耳从呈。耳聪口敏,通达事理,敢于承担。圣人,是学识渊博,有智慧有谋略德才兼备对民众有担当的至善之人。圣人之道,就是所有圣人优点的集大成者,用现在的话说,即掌握和运用自然规律的价值观和方法论。圣人不会强迫别人向自己看齐,也不会强硬要求别人接受自己的思想,而是采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态度,身教重于言教,通过自己的成功形象示范感化别人——这就是人能弘道。
道的彰显,是人现世存在的当下涌现。离开当下、现世,只能是虚无缥缈的远景,与《论语》、孔学的圣人之道毫无瓜葛。这里,我们更清楚地看到前面曾提到的《论语》、孔学和西学中的柏拉图、耶教、科学主义等的根本分歧。对于后者来说,是“道能弘人”。在柏拉图那里,“道”是理智的光芒,在耶教那里“道”是上帝,在科学主义那里“道”是科学;但对于《论语》、孔学来说,是人能弘道——理智的光辉、上帝、科学都离不开人。没有人,这些西学所谓的道都没有任何意义。正由于《论语》、孔学的这种精神,使得西式的宗教在中国从来都没能得到光大——因为非道弘人。
有人可能要问,这样是否意味着《论语》、孔学否认客观的规律?客观规律就是道。关于道,孔子与老子的理念基本一致,都源自《周易》,《周易》是中国文化之源。老子说的道,重点放在自然运行规律上;孔子说的道,重点放在人类社会运行规律上。孔子认为,人类社会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提出仁道。仁道是正确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价值观和方法论,称为道德伦理,属于哲学范畴。相对老子,孔子的道更接地气,更富有人情味,也就更容易被人接受。孔子认为,道(客观规律)需要人去发现、掌握和光大。对于《论语》、孔学来说,一切都是由人承担的。在“天地人”模式中,客观规律属于天地范畴,构成了人展现的舞台。但舞台是需要人来表演的,对于人这个演员来说,无论舞台如何,演好戏是最重要的;而好的演员,无论怎样的舞台,都会充分利用构成这个舞台的当下、现实的条件,将舞台发挥到极致,而不是被舞台摆布。这里舞台就是宏道的场所。对于《论语》、孔学来说,道只特指现世、当下的圣人之道,并不是一般所理解的先验的“绝对真理”。任何先验的“绝对真理”都要接受现实的考验,即使上帝也不例外。道也决不是“走极端”。“走极端”恰恰是宋江“替天行道”式的土匪强盗的思惟模式。
有人把孔学归于西学“人本主义”的范式,完全是无的放矢。“人本主义”指承认“人”的价值和尊严,把“人”看作万物的尺度,或以“人性”、“人的有限性”和“人的利益”为主题的哲学——“人本主义”将“人”局限于功能化层面。而孔学的人,是站在“天地人”的宇宙结构下说的,突出了人的主导性。按照孔学观点,不需要一个“人本主义”来“本(规定)”人。人“本”一旦被“主义”,就会失去一切主观意志,变成意识形态的闹剧。而用西学的结构范式来考察孔学的“天地人”结构中的人,同样是无的放矢。人在“天地人”结构中并不是某种构成因素,而是主动展现——“天地”只是人展现的舞台,而这一切都是在当下、现世的。这里的人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正在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的君子,一种是暂时还不能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的“人不知”的人。这两种人构成了所有的人,用现代术语说就是包括了构成社会的所有人。但是,请注意,这两种人不是两个敌对阶级,而只是对道的感悟不同的两个阶层,这两种人相处之道是“和而不同”。
对于以上两种人,根据“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原则,必须至少从两个方面来理解:其一,对于正在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的君子来说,他们的闻、见、学、行能使得圣人之道得到彰显、涌现、光大,但并不是他们闻、见、学、行圣人之道就使得自己高人一等、凌驾于别人之上,成为所谓的精英,甚至打着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的旗号行其私道;他们必须始终保持谦卑心态,与民众和而不同,不能强迫于人,而要以身作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其二,对于暂时不能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的“人不知”的人,圣人之道的彰显、涌现、光大并不能离开他们。把“人不知”的世界改造成“人不愠”的世界,不能离开“人不知”的人。作为君子,要坚信人是可以教化的,不能打着一个抽象的、虚无飘渺的“圣人之道”去利用“人不知”的人。只有腐儒腐道们才把他们当成的“圣人之道”的垫背。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归根结底只有一点,就是道不是目的,只有人才是目的,只有现实中的人才是目的。人高于一切。一切以打着虚无飘渺的所谓道为目的,以现实的人为手段的所谓闻、见、学、行“圣人之道”,都是与孔学背道而驰的。那种强迫民众去实现他们制定的目的的行动,最终必然归于失败。对于《论语》、孔子、孔学来说,人是开始,也是目的,而道是实现“人不愠”目的的必由之路。无论从开始到成就,都离不开人。道是人行的,而非人是道行的;道是人光大的,而非人是道光大的。只有这样理解,才能算初步明白“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而人被无所本地抛掷在此世间,就是人的当下,就是人的承担,这就构成了人的无所位次。而人“无所位而生其本、无所本而生其位。”前一个本是名词,根本,本源;后一个本是动词,以什么为本。无所位——就是人被扔到这个世界上,是没什么可依靠的,也就是没有设好的位子给你坐,这个无依无靠,没什么可参照的境地就是人初始的根本境地,所有的一切只能从这里出发——这是“生其本”。“无所本”——人只有靠自己,只能当下的承担来寻求突破。而人正是从无所本的这个境地,也就是没什么可依靠、可本的这种境地,在当下承担后,就产生了各种悲剧、喜剧、正剧等等位次的展现——这是“生其位”,因而才有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才有个体的存在和发展。在人承担以前,没有所谓的悲剧、喜剧、正剧。没有人,无所谓天地,也无所谓人展现的舞台,又何来悲剧、喜剧、正剧?所有悲剧、喜剧、正剧都不过是人生“无所位而生其本、无所本而生其位”而来的位次展现而已。这里所谓理智、情感、情节的预设,没有人,又何来理智、情感、情节?又何来先验的绝对真理?这里只有承担,人的承担。首先是对人的承担。由此承担,才有所谓乐、悲、情、智、观、欲等等葛藤。只有这样,才算进一步理解何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这一章,孔子阐明:在天地间,只有人才能有所担当。有了人的担当,才有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才有道的发扬和光大。道虽然是自然法则,但也是要人去发现、运用和光大的。而道却不可能使人自身光大,恰如火车在铁轨上跑动,才可以体现铁轨的作用,但是铁轨不能使不在轨道上的火车发挥作用。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弘:使~光大。
白话文:
孔子说:人能使道光大,而不是道能使人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