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礼器小

论语新编注连载108

    《论语新编详解》

侯工 著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仲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论语•八佾3.22》）

杨伯峻：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狭小得很呀！”

有人便问：“他是不是很节俭呢？”孔子道：“他收取了人民的大量的市租，他手下的人员，［一人一职，］从不兼差，如何能说是节俭呢？”

那人又问：“那末，他懂得礼节么？”孔子又道：“国君宫殿门前，立了一个塞门；管氏也立了个塞门；国君设燕招待外国的君主，在堂上有放置酒杯的设备，管氏也有这样的设备。假若说他懂得礼节，那谁不懂得礼节呢？”

钱穆：

先生說：“管仲的器量真小呀！”或人說：“管仲生活得很儉嗎？”先生道：“管仲有三處家，各處各項職事，都設有專人，不兼攝，那好算儉？”或人說：“那麼管子知禮嗎？”先生說：“國君在大門外有屏，管仲家大門外也有屏。國君宴會，堂上有安放酒杯的土几，管仲宴客也有那樣的土几。若說管仲知禮，誰不知禮呀？”

详解：

礼是依道行走的规范，是符合社会总体利益的规则的统称，在古代包括“规、则、律、令、格、式、罚、刑。”等八项细则。“礼”相当于交通规则：轻的，口头警告；重的，罚款；再重的，交给法律制裁。

礼治侧重于教，法治侧重于刑，这是两者的区别。

礼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各种规章制度，各种教育，各种法律条文，各种谈判，各种契约，各种外交手段，各种会议……甚至见面打个招呼，一个微笑，一个注目，都属于礼的范畴。离开礼，你将寸步难行，所以礼的作用远远大于法。在排队的时候，你就要依礼规排队，这样大家相安无事；假如你无礼去打尖，就会招来众怒，有可能引起骂架或斗殴。由于礼将大量矛盾化解于无形，所以只有有智慧的人才能发现礼的重要作用。而一般人常常看到捉到坏人被判刑，或者杀一儆百，就以为法的作用大。其实，如果没有礼，再多的监狱也不够用，杀人再多也无济于事，只会增加社会的冲突。

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历史上往往通过礼就可以制止战争，例如孔子说服季子收回攻伐颛臾的成命，那就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了。而那些所谓的鹰派，却在不停地鼓吹战争。如果现代战争爆发，将杀死多少人命啊？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他们在作孽，就不怕头上三尺神灵吗？

纵观历史，越是文明的地方越讲礼，越是野蛮的地方越是严刑峻法。所谓人治，是指以人代法的状态，其实是法治的失败，所以人治是最野蛮的。

在《担当近仁》一章中，孔子曾经肯定和赞扬管仲是个仁慈的人。然而，在这一章孔子为什么说管仲不知礼呢？

原来，管仲的一生分成两个阶段：以辅助齐桓公成为霸主为分界线。此前，管仲推行仁政建功立业，有所担当确实近乎仁者。管仲对于文化的保护，也有很大功劳。他帮助齐桓公，率领诸侯尊重周天子，匡正天下，安定社会，同时抵御了夷狄外族的入侵。如果没有管仲，那么春秋时期的中原，很可能完全变了样。所以孔子对管仲也是非常赞叹，并且劝诫子路说：“如其仁，如其仁。”——你要像他那样仁慈啊！你要像他那样仁慈啊！

但是，当管仲功成名就以后，受到齐桓公的优厚赏赐，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逐渐地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于是就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不思进取，也就不再自觉地接受礼的约束了，这样就为齐国以后衰落埋下了祸根。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器：装物的器皿，引申为人的心胸和格局；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太小了！”

或曰：“管仲俭乎？”——或：有人；俭：节俭；乎：吗；

——有人说：“您的意思是管仲很节俭吗？”

曰：“管仲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曰：联系上下文，这个“曰”是孔子说；归：归宿的处所，住宅；三归：三座豪宅；官事：国家政事，摄，佐也，辅助；官事不摄：养着一大帮人却不管政事；焉：哪里；得：算得；焉得俭：哪里算得节俭？

——孔子说：“管仲有三座豪宅，养着一大帮人却不管政事，哪里算得节俭？”

“然则管仲知礼乎？”——然则：那么；知：懂得；

——那人又问：“那么，管仲懂得礼吗？”

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邦君：国君；树：建立；亦：也；塞门：门外照壁；管氏：这里表明管仲是大夫级别；为：为了；两君之好：两国国君友好聚会；有：设有；反坫（diàn），饮酒用的土几；而：如果；孰：谁。

——孔子说：“国君在门外建照壁，作为大夫的管仲也仿照国君在门外建照壁；国君为了与外国国君友好聚会，在堂内设有饮酒用的土几，管仲也设有一样的土几。如果说管仲懂得礼，还有谁不懂得礼？”

孔子认为，仁德修行是一辈子的事，所以他从来不敢肯定自己的学生是个仁者——“焉知仁？”这一章，孔子就是针对管仲晚节不保而说的。管仲功成名就以后，不仅生活腐化堕落，而且产生了攀比国君的越礼行为，虽然不敢说他有篡权的野心，起码他在地位上有与国君齐平的表现，这样，他在国人眼中的形象就一落千丈了。反过来说明孔子对人的评价是公正无私的：既然肯定管仲建功立业的前半生，是仁慈的，也严厉批评他堕落的后半生，是违礼的，并且指出原因是管仲的格局太小了，一旦有了功绩，就得意忘形，骄傲自满了。当然，这章也体现了孔子对贤者管仲的大爱情怀，不是将他全盘否定，同时劝诫后人戒骄戒躁，明德守礼，终身为仁。

管仲不知圣人之道。他虽然有治国安邦的能力，可是他被权力蒙蔽而忘记礼的规定，或者明知故犯，显得不懂礼，也就不能制定为邦百年的良策。《大学》开头就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仁者在自己明明德之后，还必须使天下人也能明明德。自己明明德是自利，让天下人明明德是利他，叫亲民。自利利他，到了圆满，这是止于至善。这个明也可以当作觉悟来讲，自己觉悟了，帮助别人觉悟，这种心量是无限大的，是自他一体，天下跟自己不二，还要到长远，这叫做大器，大心胸，大格局。由于管仲不懂这个道理，心胸容量就狭窄了，行为也就卑劣小器了——不礼器小，不懂礼的人，往往器量很小。

    重新标点分段如下：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管仲俭乎？”

曰：“管仲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

“然则管仲知礼乎？”

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白话文：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太小了！”

有人说：“您的意思是管仲很节俭吗？”

孔子说：“管仲有三座豪宅，养着一大帮人却不管政事，哪里算得节俭？”

那人又问：“那么，管仲懂得礼吗？”

孔子说：“国君在门外建照壁，作为大夫的管仲也仿照国君在门外建照壁；国君为了与外国国君友好聚会，在堂内设有饮酒用的土几，管仲也设有一样的土几。如果说管仲懂得礼，还有谁不懂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