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空闲时常在一起喝茶。茶楼就在小区的旁边，环境还算幽静，门前两棵大榕树，常年葱绿。闲来约上三两知己，在桌上放一个小火炉，煮着一壶开水，泡一壶功夫茶，一边品茶，一边聊天，海阔天空，古往今来，发牢骚，侃大山，爱聊多久，随心所欲，乃人生一大乐事也。

一天，我和老张面对面坐着，老张说起他9岁的孙子小刚：

“现在的小孩子，老爱提问题。昨天晚上我叫小刚吃饭，他说：‘人为什么要吃饭？’我说：‘因为肚子饿了。’

“‘为什么肚子会饿？’

“‘因为人要活动——大人要干活，小孩要读书，消耗体力，所以肚子就会饿的。’

“‘干活、读书我知道，可这体力是什么？’

“‘体力就是人身体的力。’

“‘力又是什么？’

“‘力就是力啊。’

“‘什么叫做力就是力？’

“我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想找一句话来哄他，可是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来。老吴啊，我做了几十年老师，原以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晓，谁知连小孩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惭愧，惭愧！”

我说：“可不是吗。我常听人说，能够回答的问题是物理学问题，答不出来的问题是宇宙学问题。你说，小刚关于力的问题，属于物理学问题，还是宇宙学问题？”

“一般力的问题应该是属于物理学问题吧，可是，我找遍参考书也查不到答案，搞得一头烟。”

“是的。人们对一些简单的问题但往往不好回答，大多数还不是宇宙学问题。譬如：人类是由猴子变过来的，猴子又是由什么变的呢；自然界为什么没有两条一样的河流？物体为什么具有惯性？牛顿曾经说过：苹果掉到地上是由于万有引力的缘故，但不知道万有引力源自何处。还有，为什么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人为什么不能走进同一条河流？”

“老吴，你也许会碰到小孩儿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我们可以看到东西？”

“有啊！你孙子小刚就问过我，我说因为有光照亮了。他又问光是什么？”

“你可能觉得这些问题很肤浅而且很幼稚。但要是继续问下去：我们为什么可以看到光？”老张往茶壶里添满水，然后放到火炉上，若有所思地说：“细想一下，这些问题就不太好回答了。”

我说：“假如把这样的问题再一层层地追问下去，估计当今最伟大的科学家也难以解答清楚。”

“可不是嘛。学生也经常向我提问题。我将这些问题归一归类，划一划层次，将问题分成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表面问题，如力可以移动物体，可以作功；第二个层次是本质问题，如力是什么；第三个层次是终极问题，如力的根源问题。” 

 看来老张这个高级物理教师名不虚传。

“老张吃点东西再说。”

老张吃了点东西，接着说：

“但人们一般面对和关注的多是当前第一层的问题，有一部分人触及第二层问题，极少数人提及第三层的问题。”

“是啊。你这样分层法可以透过问题表面看本质，甚至可以追根寻源，把问题简洁化，从而可以将问题终极化，也就是解决问题的终极的本原。其实这就是问题因果的层次，如果将其细分，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比如说当今人类社会，过去是怎么样子？经过一些什么阶段？将来又是怎么样子？一个现成的物种过去是怎么样子？将来又是怎么样子？显然，从分析问题的独立性、广度和深度入手能够发现事物的运动规律，因为宇宙就是各个问题的广度和深度的集合，即自然界的历史和现状。”

“何谓宇宙的广度和深度？”

“宇宙的广度是指问题之间的现实关联。宇宙存在的每一瞬间，都表现为事物之间的相互依存：分子离不开原子，人类离不开自然，地球离不开太阳，星球离不开星系……宇宙空间所有的事物都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联，从而形成一个封闭的系统。哪个物质不在运动？什么是物质的动因？运动速度的本质是什么？时间是什么？空间是什么？引力出自哪里？……由此说来，事物的关联性在系统里是梯级关系，在同级为事物之间互为存在的条件。如在联动系统中，银河系带动太阳系，太阳系带动地球，地球带动月球……它们之间形成梯级关系；同级的地球生物之间互相提供食物而形成的相互依存的链条关系。时间不会停止，历史不会重复也不会割裂，未来不会提前。宇宙的深度将追问宇宙的起始和终结，以及宇宙循环的法则，最后解决宇宙的终极本原问题，例如物质起源问题，力的最初来自哪里问题，能量根源问题，光速不变的机理问题，电磁场的来源问题直到宇宙大统一问题……”

“你说的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从问题的深浅来说，分为三层是对的。但是如果从问题的性质来分，我认为又可以分为两类问题：一类是自然问题；另一类是人为问题。”

“什么是自然问题？什么是人为问题？”

    “问题的存在是自然的，客观的，而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是人为的，主观的。我举个例子你就会明白：如果要你去捕捉一只麻雀，可能并不十分困难，但是如果要你手工制造一只麻雀，你能做到吗？麻雀可以生产出雀蛋，但是你要它生产一枚硬币行不行？”

“这几个问题如何分类？”

“‘自然问题’是客观无意识类问题，形成的条件是无限的。对于人类来说，有事物现象必有事物本质，有本质必有疑问，疑问必须基于事物，没有事物的疑问是不存在的，没有本质的事物和没有疑问的本质同样是不存在的，它们是相互依存的一个整体。所以‘问题’也可以理解为‘物体’、‘事件’、‘事情’。而‘人为问题’指人类大脑里产生的问题，是主观臆想出来的。”

“有点抽象，能不能举例说明？”

“比如捕捉一只麻雀，由于麻雀是由自然界无限条件下形成的，因此是自然问题。人为问题是主观意识类问题，形成的条件是有限的。比如想手工制造一只麻雀，企图用有限的条件生产出无限条件下的物体，显然是人为问题。同理，麻雀生蛋是自然问题，要麻雀生硬币是人为问题。显然，用主观有限条件生产不出无限条件下的事物，人类不可能有意识地制造出与自然生长完全相同的一片树叶、一粒稻谷、一块牛肉，甚至制造不出和天然一模一样的一块石头、一团泥巴。所以，形成问题的条件固然是二者的分野，更能说明的是人类意识的自然局限性。如果用机器电脑等设备肯定不能生产鸟蛋，用客观的无限的手段也制造不出主观臆想的有限条件下的事物。如果由自然界制造一块手表，即使用尽风雨雷电或者积年风化也无济于事。所以，没有一只麻雀是工厂生产的，也没有一辆汽车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天然事物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为的东西也没有百分百一模一样。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因为空间形状至关重要，事物的形状问题正说明了各自的独立性。”

“有道理，事出有因嘛。有怎样的因，就有怎样的果。一条狗走过，留下的是一行脚印；一辆破车开过，留下的是一路烟霾；花盘长出鲜花；工厂生产汽车。——看来自然问题与人为问题好象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就牵涉到人与自然沟通的问题。人类如果只知道向自然索取，却漠视自然规律，就有可能招来自然的报复。只有加深对自然的了解，才能理解自然，懂得自然的脾气，掌握自然的规律，才能缩小这条鸿沟。”

谈到这些，老张显得更加兴奋了，话题也就展开了：

“老吴，你说这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你说哪里没有问题？自然界有自然界的问题，人类有人类的问题，还有人类与自然界之间的问题，什么地震啦，风暴啦，战争啦，改革啦，雾霾啦，水污染啦……难道这世界是由问题构成的吗？”

    “老张啊，你这话说得很哲理。可以这么说，这世界确是由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问题构成的。你先想一想：自然宇宙由什么组成？你可以说由天体星系山川河流等物体组成，可是电、光、雷、雨等自然现象呢？那当然也是自然的一部分；那么，‘秦始皇统一中国’、‘法国大革命’、‘奥林匹克运动会’等人类活动事件是不是也发生在宇宙当中呢？显然不能排除在外……这样的回答还可以说出很多，自然宇宙的事物谁都不可能全部罗列出来。显而易见的是，那些各种各样的物体、事件、现象……都可以称为一个个‘问题’，这里用‘问题’两个字来代替宇宙万物。正如你说的，宇宙是由‘问题’组成的。尽管问题看起来各不相同，它们却有着共同的运动规律——形成的起始、发展的脉络、终结的状态——我们从问题的这些共性着手就能够揭开宇宙真相的面纱。例如一粒稻谷，在水田中发芽是形成的起始，经过生根、长叶、开花、结实是发展的脉络，最后成熟而枯老是终结的状态。”

“这么说，我觉得似乎每一个问题都有一个相同的形式。”

“是的，可以说是一种相同的结构方式。”

“什么样的结构方式？”

我看着窗外的大榕树，想了一下，然后对老张说：

“啊，对了！就象一棵树的结构一样。”

“哈哈！老吴你好新奇，问题怎么象树一样呢？你最近到长白山森林里旅游回来了吗？”

“老张，不瞒你说，我们山里人从小在森林里玩耍，对树可熟悉了。”

“老吴啊，你就怪我愚钝吧！我怎么也无法将问题与树联系在一起！”

“你先别急。我得从打猎说起。年轻时我曾经和朋友一起去打猎。对打猎也颇有研究。”

“打猎的事我倒是有兴趣，说来听听。”

“比如东家失去一只鸡，你很可能判定系黄鼠狼或其它食肉动物所为，甚至怀疑到一条蛇。但如果同一个时间段西家丢失了一只羊，那你很容易会联想到豹子或野狼所为。要是南家还不见了一个大活人的话，那你狩猎的对象很快就锁定为老虎了，因为老虎更符合三者的条件。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老吴，你说的跟警察办案是一个道理——警察刑侦办案的时候，只要多个案件出现共同点，就力求并案处理。几个案件存在共同证据，意味着案件的标的从多变少了，一可圈定作案者的范围，二可逻辑性判定作案者，从而简化破案程序。——看你把我绕的，都说到哪儿了？”

    老张与我不同，他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对城里的事很熟悉，而对大山里的事不甚了了，因此对野兽之类特别感兴趣。我看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就故意慢条斯理地说：

“你说的也没有离题。两个或两个以上问题相互间只要存在一个共同点，即其根源必然相同。当然它们的共同点越少其根源越深，反之越浅。如果问题之间所有的点完全一致的话即为同一问题。自然界许多问题相互之间都存有共同点甚至多个共同点。比如：人类与猿有很多共同点，那肯定是同一个祖先。人类与猴子也有很多共同点，也就可肯定同一个祖先。当然，人类与猫狗虎豹也有共同点——身上的骨骼和毛发都相类似，从遗传基因上也可能找出相同的地方，那肯定也是同一个祖先，只是年代比较久远罢了。”

“山里人就是不一样，就起野兽动物来就如数家珍。”

“再比如：从两棵桔树上摘取两小片叶子，共同点必然很多，它们的祖宗肯定相同。南瓜和西瓜、苹果和山楂也肯定为同一个祖宗，因为它们之间有更多共同点。追踪下去，可以肯定的是，所有动物都同属一个祖先；所有植物也同属一个祖先；甚至所有的动物和植物也同属一个祖先；更可推而广之，生物与非生物也有一个共同的‘祖先’——所有东西共同一个根源；关键视其共同点的多寡而根源深浅不一而已。举例说人类和猿较之人类和猴子，前者共同点比后者为多，共同祖先支系肯定较后者浅。”

“哈哈！老吴你很会绕啊，听你说着树木，不知不觉就绕到猿猴来了。”

“最后还是要绕到树上去的。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是按树形结构演变的。自然宇宙的一切‘问题’，都应该可以寻找到它们从历史始点到现在的树形发展轨迹。它们共同根源的远近仅决定于它们的共同点多寡，与别的无关。树形结构很形象说明了宇宙发展的深度和广度。”

“一个‘问题’怎么就象一棵树呢？”

我指着窗外的大榕树说：“如果说问题的起源形成树根，发展脉络形成树干和树枝，问题的现状就是树的叶子，那么叶子相互簇拥就形成了树冠，这样的树形结构，我称之为‘问题树’。”

“哦。想想也象这么回事。那么什么是问题的深度和广度？”

“只要我们从事物的根源开始观察问题的发展，不难发现，一个问题从始点随着时间延伸，从始点到问题的分支点就是深度；问题越往后它的分支越多，‘树冠’就越大，这树冠就是问题的广度。比如说宇宙吧，开始只是一个‘实体’，接着分裂成简单的天体，然后不断分裂成今天的样子。”

“流行的说法是宇宙由奇点大爆炸形成的，你怎么说是由实体分裂形成的呢？”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要慢慢来，急不得。还是先把当前的‘问题树’搞清楚了再说。”

“经你这么一说，现在我对‘问题树’有点眉目了。”

“显然，这个过程中的任一指定瞬间‘冠面’，就是该问题在该瞬间的实际情况。对于我们眼前来说，我们所看到的就是自然界这些‘树’的‘冠面’在这一瞬间的体现，下一瞬间的“冠面”就是未来自然界事物的不确定的未知状况，因此，看似每一瞬间都是连续的，其实是不连续的。”

“为什么说是不连续的？”

“如果是连续的，下一瞬间应该是确定的，但是，谁也不能确定下一瞬间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是不连续的。”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这个问题留着下一次讲，今天讲‘问题树’，以后讲‘问题’，好吗？”

“好的。”老张喝了一杯茶，继续说道：“你说的‘问题树’有‘树根’、‘树干’、‘树枝’，还有‘树叶’，使我想起我们人类也是‘事物’，当然也是“问题”之一啰。因此，这个‘树叶’的一部分也是我们人类的状况吧？”

“是的。老张你猜一猜，宇宙的所有‘问题树’合并起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森林吧？”

“不。”我伸出双手围成一个圆圈，说：“是这个样子。”

“是个圆？”

我摇了摇头，看老张还是一脸的茫然，他眨巴着两只小眼睛盯着我，急着要套出我的答案。我偏要卖个关子，于是我就学着说书人的口吻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