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当时正在农村插队。唐山大地震前夜，与社员一道在果园看青。社员外号叫二愣（化名），四十多岁才讨到一房张北的媳妇。媳妇大嘴叉黄板牙，五大三粗嗓音洪亮。二愣说，什么好赖，拉了灯都是大瓦房。半夜，二愣潜回家解急内忍，临走时留下两块白薯和几根甜高粱棒，嘱咐说，真来偷果的，只管蒙头睡大觉，千万别出去，伤了你俺可赔不起。那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被两报一刊称之为带着共产主义因素去改造小生产的伟大运动。夜朦胧，看不见几颗星，不远处的场院，夜猫子的叫声时断时续，听着怪瘆人的。用以栖身的五尺窝棚，高出地面近两米，拱口正对着风向，躺在里面还算凉爽。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梦见班主任老师穿着布拉吉飘忽而至，胸部特别鼓，手里拿着大红的招工表格。知青注销了户口来农村插队，盼的就是能早日回城分配工作。老师的手很温暖，倏忽又一块上了火车，在山间，在桥梁，在涵洞，风驰电掣……醒来的时候已经仰面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窝棚倾斜倒向一边。二愣在一旁急切地说：“你小子，睡得死。地震了，摔了藏在房柁上的一罐猪油，真可惜！一直舍不得吃。咳！我还以为老婆上劲踹了檩条。”听别的社员讲，二愣的老婆劲大，怕叫出声被人笑话，嘴里总咬着一股节枣木棍，有一次没来及咬就风火起来，结果二愣的肩膀头圆圆的像拔了火罐。过了不大会儿，屁股下面又轰隆隆作响，远处的灯全灭了，一头叫驴唲呵唲呵地嚎叫。二愣又说：“长这么大没经过。俺姥姥说，地角有四根柱子，四条龙驮着，地动就是龙要伸懒腰。”说着拿出葱须子棒子饼，掰了一半递过来，咸吱吱挺有滋味的。好容易盼到天亮，先是一阵暴雨，河里翻起白泡，接着又震了几次。知青都无心干活，女知青哭哭啼啼，队长只好派青年队长开着狗扶（手扶拖拉机）把要回家的知青送到长途车站。回到家，院里已经搭好防震棚，一家一个，刚好够睡觉的。邻居家的姐姐在体院工作，姐姐讲，单位有个同事，原来是自行车运动员，家在唐山，一早背上干粮带上水，骑上自行车，一猛子扎回家，从废墟中扒出家人和邻居。还有一位链球运动员也是唐山人，暑假回家探亲，同事都为他担心，谁想，房柁塌下来，愣是被坚实的链球腰撑住，家人仅有受轻伤的。后来小道消息很多，说一个老工人被解放军从预制板下拽出来，一个劲高喊打倒美帝打倒苏修，以为挨了原子弹；有人告诉他是地震，老工人又高喊打倒地震！尤其听到英明领袖华主席的讲话，实在令人振奋。华主席教导说：“外国人想来中国，想给援助，我们堂堂中华人民共和国，用不着别人插手，用不着别人支援我们！”三年困难时期，中国人民勒紧裤带跟着共产党，饿着肚子也要偿还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帐。华主席的讲话，显然与当年的志气一脉相承，真是鼓舞人心。当时道听途说谈论唐山地震，心情还算轻松。若干年以后在石家庄，有幸见到育红学校的地震孤儿，隐约感觉，他们的心已经碎了。其中有个叫军生（化名）的少年，无冬立夏都要去树林子里便溺。听军生的班主任讲，地震时军生正在拉屎，整座楼都塌了，卫生间空间狭小，结构复杂，埋在废墟里整体还在。军生被埋了三天，靠喝马桶里的污水坚持过来……有人把唐山大地震比喻成凤凰涅槃，前十年独立自主；后十年改革开放；最近的十年则是真正的腾飞。那个年代，生活拮据却有一种志气，一种不畏艰难险阻令人振奋的志气。这才是最最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