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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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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龙小区坐落在城北,紧邻京昌高速公路。小区里的住户,大多都是从城区繁华地段拆迁来的居民,有拆自平安大道的,有拆自金融大街的,有拆自海淀中关村的……住房虽然比过去宽裕了许多,也有了自家的厨房和厕所,但一下子远离闹市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有人形容北京城就象一张越摊越大的山东煎饼。刚来的时候,小区孤零零的,四周围全是庄稼地,周边的农民,依旧日出而做,日落而归。当时的感觉还不错,老农民在稻田里撅眼子薅草,后脊梁晒得滚烫,小区的居民却在稻田边自由自在钓蛤蟆,钓回家炸了下酒吃,真是悠哉悠哉!到了三夏收麦子,对比就更加鲜明,那边男女老少齐上阵,热火朝天连轴转,龙口夺粮;这边喝香茶,喝啤酒,品尝瓜果梨桃,打牌聊天侃大山……后来,大片良田都被市政府统一规划了,陆陆续续盖起一幢幢高楼,周边的农民,好象一夜之间就告别了世代居住的老宅,搬进独门独院的尖顶子小洋房,而且家家门前都停放着用补偿款购买的小汽车。虽然没有什么好车,也就是夏利、长安、松花江一类,但毕竟都成了有车一族,经常会全家倾巢出动,带上吃喝,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去郊游。奶奶的!档次上得还挺快。
自打老农民住进独门独院的小洋房,小区里的居民有些不平衡了,尤其是来自平安大道的里涛,经常会站在小区北门外,冲着白墙红瓦一阵阵运气,有时还故意乱嚷嚷:“哈!改革开放,就合适这帮子社大爷了!”
其实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叫做沾城市化进程的光。对于老农民来说,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就意味着失去生活来源。然而国家的补偿也算优厚,往银行一存吃利息,足够丰衣足食了。有不少农民,就是利用国家补偿的第一桶金子做起了小本生意。不过,最容易来钱的营生还要算是开黑车,拉黑活。黑车没有份钱,拉一个挣一个,反正小区里有不少租房住的年轻人在城里干夜活,歌厅酒吧的,洗屁股涮脚的,还有独来独往的……打正经的出租车,要走十几分到大街上去截,而这些老农民的黑车,就趴在小区门口,随叫随到,价钱也相对便宜,尽管没有正式发票,可有发票又有几个能报销的?
初夏的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里涛在高台阶上运完气,心里顺畅了一些,然后甩着两只粗壮的胳膊,踱着方步,直奔小区服务社而来。
服务社是小区居委会出资盖的一排简易平房,在此经营的都是外地进京务工的农民,日用杂货,粮油食品,美容美发……最红火的一爿,要算尽东头的新龙小吃店,铺面不大,也就五六张桌子。天气暖和的时候桌子可以摆在门前,尤其到了晚上,来此纳凉聊闲天的人很多。店主是一对河南籍夫妇,男的叫四头,老实巴交,瘦小枯干,细胳膊细腿,掘吧掘吧能当柴烧;四头媳妇,人高马大,一条大腿就顶四头的腰粗,两个大奶肯定能甩过肩膀头。常有坏小子背地里和四头打诨,哎,你丫顶得住吗?顶不住就找人帮忙,吃苦受累,随叫随到,千万不要客气。有一回四头半夜被媳妇轰了出来,一准是关键时刻下了软蛋。好在刚出伏,睡在当院还算凉快,只是清晨的露水打湿了毛巾被,害得四头起了一身红疹子。
服务社刚好处在东西中轴线上,路北是农民的小洋房,路南是小区的砖混楼,居民、农民经常在这里相会。不过随着农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居民、农民从外表上看,已经不大分得清了。
早有晨炼遛早回来的闲在人,把宝剑,或者花扇、腰鼓一类的家什放在一旁,吃油条,吃包子,喝豆浆和豆腐脑,顺便拉东家,扯西家,相互交换信息。
里涛也坐了过去,摘掉眼镜,哈了一气,然后撩起衣襟擦了擦。里涛的眼镜片,一只度数浅,一只度数深,浅的也就三四百度,深的象个酒瓶子底儿。有人背后埋汰里涛,说他从来都是歪着脑袋欣赏自己的老婆,否则,总觉得两个奶豆豆不一般高。
“我说他三爷,”里涛没大没小,冲着一位留长髯正在喝豆腐脑的老者说道,“就您老这身子骨,说六十也有人相信。我看您连着吃了两碗豆腐脑。要在过去,舍得吗?两碗豆腐脑,买盐够吃半年的。”
三爷是路北住洋房的农民,小时候念过私塾,日伪时期还在华北联大念过一年高中,肚子里很是有些学问。
“最近国家要实行宏观调空,”三爷连眼皮也没抬,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咱村库房里存的罗纹钢应该马上粜出,否则非滞在手里。前几年鸡蛋好卖,光咱镇上一下就办了三家养鸡场。后来怎么样?一斤鸡蛋卖不了一斤饲料钱。最后,下蛋的鸡都宰了吃肉,真是教训啊!”
不等有人应答,里涛就抢着说道:“我说他三爷,国家的事情有总理,村里的事情有支书,您老操的什么心?要我说,您老还是关心关心自己为好。”
三爷看都不看里涛,站起身来,掏出雪白的面巾纸擦了擦嘴角,拿上长穗宝剑和对襟的真丝小褂,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里涛讨了没趣,用手拍了拍桌子,大着嗓门招呼道:“当家的!给我也来一碗豆腐脑,要多放蒜蓉和香菜。”
四头正在炸油条,四头媳妇正端着一碗肥肠汤吃得满脑袋是汗,贴身小褂糊住前胸,两个奶头清晰可见。
里涛眯着眼睛打量,脑门子渐渐泛起红光,口气忽然变得很温柔,说道:“妹子,少吃些脂肪,到时候会高血压的。高血压比癌症还要命。”
四头媳妇盛来豆腐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瓮声瓮气地说道:“香!真香!吃别的没滋味儿。”
一位瘦高瘦高的中年人,一双煽风耳朵,睡眼惺忪,冲着四头说道:“炸三个油饼,两个火大的,一个火小的。”说着把钱丢到钱盒里,而后一屁股坐在里涛对面,懒洋洋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里涛抬起头,看着中年人,好一会儿才说:“小彬妈回来了?象闹耗子,吱吱咛咛碾床板,吵得我睡不好觉。”看来他们是楼上楼下住的邻居。
小彬爸揉了揉眼睛,吭哧了一声,说道:“深更半夜,您不好好睡觉,支棱耳朵听房檐儿,也不怕听急了火上房。”
里涛哦了一声,他没想到会遇见戗茬儿,平时他们还算和睦,有时为对付花心不死的小彬妈,经常还要下楼讨招数。
“怎么?不知好歹!问问你是关心你。你个小男人!”
小男人见里涛红了脸,忽然变缓和了,笑嘻嘻地说道:“别生气,我是撒呓症说胡话。您别跟我一般见识。”说着拿了油饼就走,走出没几步,突然转回身来,“我说他里叔,您是不是有个外号叫花裤头?”说完眨了眨眼睛,一阵坏笑。
里涛嗝喽儿一下差点噎着,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许是辣椒籽吃进气嗓管。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点掌故会从城东传到城北来。唉!真是的,好事不出门,坏事逆风传千里,这世界也太可气了!
上个世纪末,里涛从东郊的一家国营军工大厂提前退休。部队大裁员,厂里没活干,厂房都出租了,租给一些男不男,女不女的边缘艺人。他们经常举办光屁股画展,要不就在女人肚皮上雕花,有时还低价收购厂里的废铜烂铁,焊到一块,愣说是“滑铁卢”。里涛怎么也搞不明白,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象能溶化铁水的炉子。至于说到里涛的外号,还真有一段磨不开的经历。有一天下班后去浴池洗澡,里涛不慎摔了眼镜,镜片虽然没有掉下来,但透过一道一道裂痕,整个世界一下子都破碎了。正直周末,坐班车回家的人很多,站在里涛身后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好象是技术科才刚分配来的大学生,不小心将一条真丝手帕掉在里涛的交裆处,想去拿,那个部位,又不好意思伸手。里涛从镜片下方隐约看见红乎乎的一团,以为是自己的文明扣没系好,露出了贴身的花裤头,于是便半转身子,迅速将散发着香气的手帕塞了进去……车上一阵哄笑,女同志也臊红了脸。等里涛纳过闷来,脸也红了。他没有往外掏,即便掏出来,估计人家也不会要了,虽然自己刚洗光了身子。打那以后,花裤头的绰号便在厂里叫开了。
正在吃肥肠汤的王大爷,平时就好和里涛抬杠,他撕了块手纸擦脑门,说道:“里涛兄弟,有外号是好事。俺们村新生的孩子都有小名,越难听越好,难听好养活,阎王爷叫不走。”
里涛没好气地说道:“有你什么事!甭多了,倒回去三四年,这会儿又该撅眼子耪老玉米了,顺杆儿流汗,是吧?”
王大爷剥了一个茶鸡蛋,咚地放进嘴里,说道:“你还别气不服,这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过去俺们做梦都想转成居民。现在?姥姥!当居民有什么好?你们吃水要好几块钱一吨,听说以后还要什么楼梯式水价。俺们村有自流井,电闸一合,花花地流,一分钱不花,也用不着上楼梯,活活气死你!”
里涛提高了嗓门:“私采地下水,你们这是偷盗行为。北京城缺水,你们不知道?我举报你们!举报有大奖。”
王大爷站起身来:“别你报,早有人报过。怎么着?还不是那么回事。谁能把老农民整了?啈!”说完也走了。
里涛红着脸,闷哧了好一会儿,喊道:“你还别牛X!这回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四头媳妇从里屋出来,腋下夹了一袋面粉,看不出费劲,轻轻松松往案子上一放,麻利地扽开缝口,把面倒进齐腰高的面缸里,先加了一些水,又倒了一些油,还磕了几个鸡蛋,接着便脱去小褂,只穿了件无袖短衫,两只白胖胖的胳膊便开始在面缸里搅和,看样子是要准备中午的包子面。
里涛突然把目光收了回来,注视着四头媳妇晃动的胸脯。
四头低声说道:“面硬了,再加些水。”
四头媳妇没抬头,粗声大气地说:“加!加!加!瞎嘚吧啥?”说着舀了两瓢水。看来昨晚又落空了。但凡四头媳妇发火,大多都是这个缘由。正当年的岁数,孩子又不在身边,吃食也跟得上,而且已经结扎,用不着回回花硬币去街里的公厕摘小气球了。
里涛看四头窝囊,男人在女人面前怎么能这个样子?于是就说:“老爷们,腰杆子一定要直,直……直……”他想说句荤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四头媳妇哼了一声:“就他?还直?你问问。”说着瞟过来一个火辣辣的眼神。
里涛又差点儿噎着,急忙吃净碗里的豆腐脑,丢下一元钱,迅速离开了,心想,贫嘴归贫嘴,这媳妇可着惹不得。
在自家楼道门口,里涛正和小彬妈走个对脸。小彬妈脖子一歪,侧身蹭过去,飘过来一股奇怪的香味。里涛心想,美什么呀!不就是长了磨盘屁股大奶包,去年还在商场卖油盐酱醋,转过年一下子就成了股东,还开回家一辆奥迪A6,一准是拿身上的零件入的股。傻X呵呵,去给人家续空窝。开奥迪,坐在车里象无人驾驶,要是真心喜欢,买辆甲克虫,或者小跑车,一看就是心头肉。这?肯定是车夫兼多半个屁股,召之即来,来之垫背,服务到家。
正这会儿,小男人从楼上探出头来,高声喊道:“小莺!忘带驾照了。开车要小心!拜拜!”说着扔下一个紫色的小包。
里涛哼了一声,小声骂道:“绿王八盖子!还觉着怪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