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导演胡玫筹备了十几年才完成的电影《红楼梦之金玉良缘》（2024），上映后口碑与票房惨败。呕心沥血之作不被认可，血本无归，情急之下，胡玫与观众在自媒体互怼，直至出言不逊，令人唏嘘，引人深思。问题的症结不在于这部影片本身，不在于该片的编剧、导演、演员及视听语言。观众之所以不认可张淼怡饰演的林黛玉、边程饰演的贾宝玉，观众之所以总认为张淼怡远不如陈晓旭、边程比起欧阳奋强来差得远，观众之所以总是把胡玫这版“红楼梦”与中国中央电视台1987年版“红楼梦”进行对比且认为前者远不如后者，根源在于观众根深蒂固的家国情怀，也就是爱国主义情结。观众发自肺腑地喜爱并珍视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尤其《西游记》，也同样珍视根据这些名著改编并拍摄的影视剧，笔者称之为“名著影视”。观众不允许随意改编名著，不接受肆意翻拍名著，就像不允许别人随意欺负、肆意蹂躏自己的孩子一样，但却愿意把孩子送往部队参军当兵接受严酷的训练，因为，那是国家行为。简言之，央视1987版虽是电视剧，但系国家行为，而胡玫2024版系电影，但不是国家行为。

资料显示，央视1987版由中国中央电视台出品，由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制作，由中国中央电视台CCTV-1在黄金时段首播，由中国中央电视台直属国有企业——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音像发行。显然，这部电视剧从投资、制作到播出、发行全由中国中央电视台操控，得到央视高度重视，这也正是它能从全国众多著名戏曲剧团、话剧院团、歌舞剧院选角且能到全国诸多风景名胜取景拍摄之根本缘由，因为，它是国家行为。片头显示，胡玫2024版由上海金德影业有限公司、福建龙泰金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国安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北京乾坤星宇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北京阿里巴巴影业文化有限公司、福建省兴和股权投资有限合伙企业、国恒时尚传媒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上海博纳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等公司出品，峨眉电影集团有限公司等5家公司联合出品，上海博纳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发行，华夏电影发行有限责任公司联合发行。影视内行不难看出，该片的主投主控方是几家不知名的民营企业，中国最大的国有电影企业——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缺席其列，中国第二国有电影企业——华夏电影只是联合发行而已，这部电影明显只是企业行为，而且是民营企业行为，与国家毫不相干，绝非国家行为。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民营公司怎么能跟国家相提并论，无名小卒怎么调动全国资源为其所用，难怪受众死活不买胡玫的账。

国家，学术界对其界定尽管存在争议，但得到最广泛认可的定义是定居的人民、确定的领土和有效的政府的联合体。人民可多可少，领土可大可小，不影响型构国家，但政府是否有效却影响国家的稳定。公众甚至部分学者往往把政府与国家混为一谈，认为政府就是国家，政府就是国家的代言人，殊不知，政府只是国家的行政机关，此外还有立法机关、司法机关，在西方这三者长期三权分立，在我国也彼此牵制，互相监督。不过，与群众关系最密切的却是政府，它管理老百姓生老病死、衣食住行、上学就业、退休丧葬等一辈子的各种事务，若不打官司，普通人毕生都不会与司法机关（如法院、检察院）打交道，更谈不上立法机关——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务委员会。古今中外，一个国家必然由立法机关、司法机关和行政机关组成，因此，国家行为自然包括这三类机关的行为。具体而言，国家行为可划分为对外、对内两个向度，对外国家行为主要指的是国防与外交，即涉及国与国之间关系的行为，如建交、断交、宣战、媾合、签订国际条约和协定、国家间的联盟等；对内国家行为指的是处理本国重大事务的行为，主要是制定全国性的政策，如计划生育政策的推行与废除、简化汉字、创立深圳经济特区、大学生扩招等。从更高维度俯瞰国家行为，凡是触及国家安全的行为皆可视为国家行为。所谓“国家安全”，意指国家的主权统一、领土完整、政权稳定与人民福祉以及国家其他重大利益处于没有危险、不受威胁的状态。在政治地理学、宏观经济学、公共管理学看来，国家安全就是一个国家所有国民、所有领域、所有层级安全的总和，可划分为政治安全、军事安全、经济安全、社会安全、文化安全等，还可细分为领土安全、科技安全、粮食安全、生态安全、资源安全、核安全乃至太空安全，近年来又增加了网络安全、数据安全、人工智能安全等。显然，文化安全是国家安全不必可少的一个方面，《红楼梦》等中国古代小说杰作、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属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以当代最具影响力的艺术样式——影视演绎并传播《红楼梦》必然触及国家利益，需征得国家同意，要能体现国家意志，务必确保国家文化安全。导演胡玫和编剧何燕江早在2005年就上报了该片剧本，直到2016年剧本才过审，居然长达11年，国家电影局之所以如此谨慎，如此缓慢，正是在反复权衡国家利益是否受损，国家文化安全是否受到威胁。“四大名著”与重大革命、重大历史题材一样，都是重大，都直接关乎国家形象，若能由国有影视机构主投主控主创最好不过，国家最放心，否则，国与民、公与私、义与利、权与钱必然少不了缠斗，缺不了胶着，免不了死磕。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民营公司，能得到国家行政许可，能获准立项，胡玫版《红楼梦》就成功了一半，能再次获得国家行政许可、获得影片公映许可证又成功了一半，至此，胡玫已经彻底成功了，大获全胜了，国家已经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至于上映后票房很差，观众骂声一片，那是人民的意志，人民的选择。毕竟，国家电影局只是一个行政机关，并非唯一能代表国家的主体，人民也能代表国家，从某种意义上更能代表国家。

从影视学分析，《红楼梦》最适合拍成电视剧，并不适合电影。中国电视史上，先后涌现1977年香港佳视100集电视剧（陈宇超执导，伍卫国、毛舜筠、米雪等主演）、1978年台湾华视版电视剧（李英导演，程秀瑛、龙隆主演）、1987年央视36集版电视剧（王扶林导演）、2010年李少红导演的50集电视剧，这些“红楼梦”电视剧均获成功，广受赞誉。中国电影史上，谢铁骊、赵元执导的系列古装剧情电影《红楼梦》（1989），共六部八集，长达735分钟，跟在央视1987版电视剧屁股后边上映，蹭热度，盲跟风，又长又臭，跟无头苍蝇似的，一败涂地。早在1927年，任彭年、俞伯岩就执导过一部735分钟的电影《红楼梦》，由周空空、陆剑芬、陆剑芳等主演，但大观园中的小姐丫鬟都穿着西装，林黛玉（陆剑芳饰）穿着西式长裙，脚登高跟鞋，头扎白色蝴蝶结；布景则是雕龙柱与西式挂灯并列，太师椅与沙发共陈，不伦不类，非今非古，令人啼笑皆非，遭观众笑骂唾弃。735分钟是20本35mm柯达电影胶片的总时长，任彭年、俞伯岩、谢铁骊、赵元等胶片时代电影人对胶片先天存在根深蒂固的执念，但却不谙电影之短之弱，在长时段宏大叙事中刻画纷繁众多人物复杂性格坎坷命运并非电影之长之强，反倒是把《红楼梦》拍成戏曲片、舞台艺术片更讨巧，更能一骑红尘，四两拨千斤，举重若轻，弯道超车，难怪“香港邵氏”这样财大气粗、管理有方的业界耆宿也在掂量再三后把《红楼梦》搞成了黄梅戏戏曲片（袁秋枫执导，1962），且仅101分钟。艺术自有规律，影视各有所长，不论多么著名的导演均应顺势而为，不可强逆，否则，即便投资方被忽悠，即便国家一再让步，观众还是会狠狠打这些一意孤行的导演的脸。著名导演李翰祥跟胡玫一样，心仪红楼久矣，梦牵魂绕，梦寐以求，终于说服“香港邵氏”投资，终于拍成《金玉良缘红楼梦》（1977），命当红女星林青霞女扮男装反串贾宝玉，命张艾嘉饰林黛玉、米雪饰薛宝钗，上映后大家发现这不是戏曲片，是故事片，故无法接受女人扮演贾宝玉，观众一片死寂，一片茫然，无人叫好。李翰祥版电影“红楼梦”只落得以一片“最佳美术设计服装设计奖”蔽体，否则，李翰祥、林青霞定会一点台阶都没得下，沦为小丑，贻笑大方。影视之别，影视之需，观众早已心知肚明，形成共识，那就是人民的意志，也是国家意志的一部分。观众看《建国大业》（2009）、《建党伟业》（2010）这样的电影，本质上看的不是电影，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中国共产党史的影像教科书，而是政治学习，正是把自己作为人民一分子融入国家命运一盘棋之后的认同感、归属感、成就感与自豪感促成了这些影片的巨大成功，那不是导演、主演等少数几个电影人的成功，那不是“中影股份”等几家电影企业的成功，那是完美体现国家意志、充分彰显国家利益的国家行为的成功，也是中国人民的成功。某些个人，某些私人企业，试图与国家分一杯羹，与国家讨价还价，虽算不上叛国，但多少违逆国家意志，多少有损国家利益，其实，他们一小撮人的诉求也不是人民的需要。与人民对抗，就是挑战国家安全，螳螂挡车，蚍蜉撼树，岂非以卵击石，焉能不自取灭亡？

总是强调创造性转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新性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双创归一，国家行为尤为可贵，不必可少。国家要对领袖英杰、主要典籍、重要文献以及古典名著等标识性传统文化做出国家层面的规划与部署。可以参照国务院颁布“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做法，制定“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影视化指导名录”，甚至“国家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影视化名录”，颁行全国。对这种关乎国家形象、影响国家文化安全的文化遗产影视化要声明国家意志，表明国家立场，阐明国家态度，不能轻易放弃传承与弘扬此类文化资源中的国家利益，这样才能最符合人民的意志，顺应人民的呼应，这样才能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二〇二四年十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