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意识流不是蒙太奇
电影学界一直有一种声音,认为意识流与蒙太奇原本就是一回事,电影的蒙太奇就是电影镜头的意识流。这种看法,经不起推敲。
最能彰显意识流本色的文学作品是[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的《Ulysses / 尤利西斯》、[法]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的《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 追忆似水年华》、[美]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1897-1962)的《The Sound and the Fury / 喧哗与骚动》,都被改编并拍成了同名电影。除了这三部电影,还有法国著名导演阿伦·雷乃(Alain Resnais,1922-2014)的《L'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 / 去年在马里昂巴德》,这四部电影是最典型的意识流电影。有经验的受众与资深电影人,看这种意识流电影,不追求看得懂,也不追求搞清楚故事脉络,只追求看的本身,即看了,看的过程很美妙,很享受。到底看到了什么,不重要,因各人观影时的意识活动而各不相同,千差万别。
意识流,具体说来,就是以人物的意识活动为结构中心,围绕人物表面看来似乎是随机产生,且逻辑松散的意识中心,将人物的观察、回忆、联想与人物的感觉、思想、情绪、愿望等,交织叠合在一起加以展示,以此形成局部乃至整体作品。因此,不论意识流小说还是意识流电影,它们都打破了传统的戏剧式构造,也不要求完整的戏剧事件在影片中贯穿始终,而是颠覆时空次序、随便跳跃、非理性怪诞、无逻辑的闪接。人物心理活动异常活跃,思绪飘忽变幻,意象纷呈,现实与回忆随意交织,感觉与幻觉任意拼接,意识流电影常出现大量画外音以展示心理独白,终使叙事扑朔迷离,令人不解。时间与空间,在意识流那里,可以随意切换,随意跨越。足见,意识流是反蒙太奇的。蒙太奇的逻辑性还是比较明显的,不论是叙事性蒙太奇还是心理蒙太奇,都要让观众看明白情节,看懂时空结构。
纵观电影史,意识流电影只是沧海一粟,百花一葩,虽小有情调,但难成大器。
(下)新闻策展小议
互联网给新闻学带来巨大的冲击,新技术、新概念层出不穷,很多术语甫一问世尚未被业界与学界仔品咂揣摩,便被新秀裹挟,被后浪淹没。新闻策展,就是一个典型例证。这一术语,尽管学者对其内涵也形成了共识,但仍显粗疏,缺乏系统性观照。
策展,Curation,原本是一个美术学、设计学专业术语,始见于“二战”以后,指的从策划一个主题、收集艺术家的作品、落实展示场地、精心布展到举行开幕式、导展导览、组织媒体报道、组织学术研讨再到撤展的完整过程。策展,是举办高质量展览展示的前提,必须系统思维为指导,体现全局性与精细化。美术家整日忙于创作,并不能完全胜任策展,需要专门人才去承担策展重任,故策展人需要出色的艺术品位、娴熟的社交能力、一定的商业头脑与一流的执行力。策展人是艺术家与艺术商之间的桥梁,是艺术家与公众之间的纽带,其所具备的复合知识与交叉学科背景不容小觑。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策展被引入图书馆学与情报学。为了应对计算机尤其互联网勃兴之后信息过载、信息爆炸与信息冗余,全球各大图书馆与情报机构迫切需要剔除无效信息,筛选优质信息,故需对文献予以策划。不过,因展示方式与以前并无明显不同,图书情报论域的策展很快便沦为日常的图书编目与常见的文献展览,终致失去美术设计论域策展的初心。水土不服,南橘北枳,图书文献比艺术家更多,更杂,是一个重要缘由。
虽难以考证“策展”何时进入新闻界,但传统媒体兴盛时代“新闻策展”并不活跃,因为,那时,受众对媒体充满信任,媒体的权威性与威权性在受众心目中牢不可破,坚若磐石。正是新媒体尤其自媒体的勃兴,正是传统媒体的式微与旁落,正是虚假新闻与娱乐泛滥,才引发受众对媒体的不信任。新闻策展,临危受命,几乎是挽回媒体公信力的唯一手段。
新闻策展,尽管方兴未艾,但在新媒体及媒体社交化的劫持下已误入歧途。业界甚至未能厘清“策展”在美术学、设计学论域的原生本义及运行要领,学界更对信息冗剩、后真相、娱乐化围歼下“新闻策展”的四面楚歌一筹莫展。对新闻予以策展,应针对初轮传播效果不佳而启动,意在挽救败局,力挽狂澜,故需做好危机传播。策展的灵魂在于“展”,而非“策”,应在展览馆、博物馆、美术馆等圣公空间予以展示,而非原初平台,以彰显神圣性。以常规编辑、常见编排代替新闻策展,在新媒体展示传统媒体,幼稚而错误,毫无神圣性。VR、AR、MR、XR等虚拟现实技术更蹩脚,完全无效,只能令新闻更虚假。新闻策展的“策”关键是凸显人类仪式感,带领受众进入精心策划的仪式之中,令其满怀崇敬、心生钦佩、言语畏詟、行为顺从,这样才能达到新闻策展的最佳效果。要针对重大事件、重点选题去策展新闻,要少而精,滥用必然招致接受疲劳,遭受众唾弃。网络传播、智能传播及媒介融合并不能导致随意策展新闻,成功的新闻策展并不一定需要“元宇宙”、“量子”等暗黑科技。
正统而孤勇,才是新闻策展的精神品格。
二〇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