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持续三年,国人倍感自由受限是何等的痛苦。这只是暂时失去自由,若长期甚至终生都没有自由,其痛其苦必然无以复加,生不如死。
2022年上映的印度电影《Roudram Ranam Rudhiram/Rise Roar Revolt/奋起 怒吼 抗争》,受众简称为《RRR》,展示了被压迫的人为了赢得自由,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奋不顾身,毅然赴死。该片由印度导演S.S. Rajamouli(S·S·拉贾穆里,1973- )执导,他此前导演的两部《Baahubali/巴霍巴利王》表现不俗,这次的《RRR》更出色,票房一路飙升,获奖频频。1920年代的印度,处于英国殖民者的欺侮之下,Ram Charan Teja(拉姆查兰特哈,1985- )饰演的 Alluri Sitarama Raju/阿兰与N. T. Rama Rao Jr.( N.T. 罗摩 拉奥,1983- )饰演的Komaram Bheem/毕姆为了追求自由,奋起反抗,二人既是朋友也是对手。不过,毕姆只是为了营救小女孩玛丽,而阿兰的境界更高,阿兰是身负父亲遗愿、部落重托而打入英国统治者内部的革命者,他为了印度的国家利益,以给英国殖民者当警察为掩护,蓄谋让家族人人都获得武器,进而人人都奋起反抗英国殖民者。显然,阿兰与毕姆有着共同的敌人——英国殖民者,在《RRR》中就是以Scott/史考特为代表的驻印军人。阿兰与毕姆更有着共同的追求——自由,为自由而战,因而他们在片中的一系列行为皆是正义的,得道多助,必然成功。
不论在哪个国家,无人不热爱自由,追求自由。改编自鲁迅先生名作《阿Q正传》的同名电影,岑范导演,深刻揭示了自由的无上价值。阿Q( 严顺开饰)经常被举人老爷、地主、秀才、假洋鬼子等权贵们殴打,经常被人嘲笑,不但合法满足性欲的正常愿望——讨个老婆屡屡落空,连生存都成了问题,经常饿肚子,吃不饱。生逢乱世,政权更迭,阿Q为了活命,稀里糊涂地成了革命者,被权贵们称为“革命党”。问题是,阿Q不清楚啥是革命,为什么要革命,革谁的命,革了命之后又怎样,革命最终要实现什么目标?倘若阿Q能喊出一句“为了自由”,定能唤醒无数沉睡中的国人,也能振奋诸多像他一样懵懵懂懂的革命者。可惜,他没有认识到自由的重要,他的革命被权贵们利用,阿Q成了一桩普通刑事案件(赵太爷被抢案)的替罪羊,更成了权贵们权钱交易、尔虞我诈的牺牲品。阿Q的革命,是不清醒的,不纯粹的,目的不明确,路线不清晰,手段不暴力,结果必然失败。印度电影《RRR》中的阿兰与毕姆的革命,是清醒的,是纯粹的,目的很明确,路线很清晰,手段很暴力,结果必然成功。足见,革命之前,每一个革命者都要反复追问自己,你到底要什么,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这十分关键。否则,抗疫也罢,革命也罢,经不起人们的三问,更经不起理智的思辨。
略加思忖,不难发现,有自由才有平等,无自由必无平等。古往今来,各种独裁者让民众失去自由,同时也必然带给民众不平等。阶级、身份、职务、岗位的落差,会造成各种不平等,进而滋生歧视,引发仇恨。已有多部电影流露出对大英帝国统治者的无情嘲讽,如美国导演Kelly Reichardt(凯莉·雷查德,1964- )的《First Cow/第一头牛》、美国导演Kasi Lemmons(卡斯·莱蒙斯,1961- )的《Harriet/哈丽特》等,将其塑造成养尊处优的肥猪、贪婪残暴的财狼已成为电影导演的共识,这直接得益于电影镜头所表现的英国贵族骄奢淫逸的生活场景,这也正是封建制、世袭制、帝制及其独裁带来的最大不平等。德国导演茂瑙(F.W. Murnau,1888-1931)拍摄《Der Letzte Mann/最卑贱的人》时,德国同样处于独裁者的魔爪下,经济凋敝,各种不平等随处可见。一家豪华酒店的司阍者,Emil Jannings(埃米尔 · 强宁斯,1884-1950)饰,在大雨之夜奋力搬运上司的大衣箱,累的气喘吁吁,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却被上司看见并不满,遂被降职,下放至洗手间打扫卫生。该片以平等为论题,以反抗不平等为主线,借助一个情节并不复杂、又无大场面的故事就形成了强大的叙事张力。司阍者每天穿着酒店发给他的制服,神气十足,备受尊敬,下班回家也要穿着那制服,为的就是赢得并保持家人与邻居的尊敬。被降职后,制服被收回,司阍者顿时感到尊严扫地,便极力偷出制服,仍然要穿着制服,假装无事,大模大样地回家。茂瑙的这部改编自俄国作家Никола́й Васи́льевич Гоголь-Яновский(果戈里,1809-1852)小说《外套》的电影,与其说刻画了一个小丑的自欺欺人,弗如说揭示了人为了平等会付出艰辛努力之必然性,为了平等人会不遗余力。毕竟,有了平等,才会有自由。就连动物也深知这一点,电影《RRR》中,毕姆带着一车被囚禁的动物,冲入英国殖民者的官邸/军营去救玛丽,当那些动物被一下子放出囚笼的时候,观众无不深感爽快,无不叹服自由的魅力。那些动物是何等地渴望自由,即便冲出囚笼与人类搏斗很可能会被杀死,但总被长期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囚笼之中强得多。在与强者的搏斗中,动物们感到了平等,感到自己被强大的人类当做对手,当做劲敌,动物们受到了尊敬,进而斗志昂扬,死不足惜,正所谓“不自由,毋宁死”(梁启超语)。阿兰与毕姆面对强大的英国统治者,司阍者面对强大的上司,为了平等,为了自由,想方设法,奋不顾身,宁死不屈,感天动地,上天定会助其一臂之力。
人是理智的,主宰理智的便是逻辑。理智是思考的机器,逻辑便是这机器的运行机理。追求自由,固然高尚,但不应违反逻辑,悖逆逻辑,否则,便是不理智的。阿兰与毕姆初识时二人合力营救被困河中的小男孩,阿兰与毕姆最终合力杀入英国殖民头目史考特的老巢,都充满严谨的逻辑,战斗的力量。然而,阿Q在土谷祠所做梦中的革命方式却匮乏逻辑,缺乏理性,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把革命对象(赵太爷父子、钱秀才、假洋鬼子、地保、白举人等)全部捉住了却不知怎么处置最终以打屁股草草收场,这算什么革命,与小孩过家家何异,这不就是闹着玩吗?荒唐,软弱。所以,《RRR》令受众快意恩仇,群情振奋,慷慨激昂,备受鼓舞;《阿Q正传》令受众抑郁愤懑,黯然神伤,憋屈搓火,遗恨不断,抱憾不已;《RRR》塑造了一双英雄,英勇高大,《阿Q正传》塑造了一个最卑贱的人,懦弱渺小。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阿兰与毕姆、阿Q都是受压迫者,都是为了追求自由,为了自由而努力,正如Jean-Jacques Rousseau(卢梭,1712-1778)所言,“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正如毛泽东所言,“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
为抗击疫情,让人们暂失自由,偶或可行。若为私欲,几十年、上百年奴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认为土著的生命都配不上一颗子弹,那就是极端的种族主义,必然会被革命的巨浪吞噬,被历史的车轮碾碎,就像大不列颠日不落帝国的白人至上主义、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甚至资本主义一样,被人抛弃。Abraham Lincoln(林肯,1809-1865)有言,“凡是不给别人自由的人,他们自己就不应该得到自由,而且在公正的上帝统治下,他们也是不能够长远地保持住自由的。”没有任何主义,比平等更吸引人,比自由更诱惑人。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二〇二二年七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