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丑弄权，世道乖常

中西戏剧都有小丑。从古希腊悲剧到当代话剧，从莎士比亚到关汉卿，小丑在舞台上扮相滑稽，插科打诨，出洋相，搞怪嘚瑟，博得观众哂笑。戏剧中的小丑，是配角的配角，轻若鸿毛。封建宫廷里的小丑，即“弄臣”，是权贵的玩物，多为长相奇特者、会绝活者、侏儒，身份卑贱。常年遭人嘲笑，备受鄙夷，小丑的心态大多是扭曲的，他们默默忍受，习以为常，以此谋生。

一旦小丑掌握了某种权力，便会发泄心中积压许久的愤懑与怨恨。在美国与加拿大合拍、Todd Phillips / 托德 · 菲利普斯导演的电影《Joker / 小丑》（2019）里，落魄的男主“亚瑟”（Joaquin Phoenix / 杰昆 · 菲尼克斯饰）受邀走进当红电视访谈节目，与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莫瑞”同台出镜，面向全国直播。借助媒介的权力，“亚瑟”真实的面目逐渐暴露无遗，最终在直播现场开枪杀死了“莫瑞”。“亚瑟”接连杀人，动机从最初遭人暴打被迫自卫，继而演变成为了引起公众的注意，寻求存在感，试图成为焦点。与其遭人嘲讽苟活多年，不如缩短人生张扬自我，“亚瑟”的人生从喜剧转捩为悲剧，质量却提升了数倍，他活出了精彩，活出了自己。

比《Joker / 小丑》更为极致展示小丑的变态心理与扭曲人格的电影，是美国不断拍摄的《IT / 小丑回魂》，从美国导演Tommy Lee Wallace / 汤米 · 李 · 华莱士到阿根廷导演Andy Muschietti / 安德斯 · 穆斯切蒂,这个恐怖惊悚题材颇受观众喜爱，人们真切地看到了小丑的内心世界是如何的暴戾与残忍，小丑掌握一定权力后的破坏性是何其巨大！

矮子当道，非奸即盗。小丑弄权，世道乖常。

好在，天不藏奸，邪不压正。小丑，终究是小丑，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二）跌落神坛，全民狂欢

人类早已进入后现代，一个个权威被挑战，一个个英雄被玷污，一个个中心被瓦解。后现代人，似乎要把一个个焦点人物拉下马，让其名誉扫地，让各种明星/红人/网红原形毕露，一地鸡毛。

冯小刚电影《芳华》中的“活雷锋刘峰”（黄轩饰），就因为抱了一下喜欢的女战友“林丁丁”（ 杨采钰饰），就被众人所不容。雷锋怎么可以有情欲，雷锋怎么能谈恋爱，雷锋岂能结婚生子，影片中的人们不接受这些，希望雷锋不食人间烟火，断绝七情六欲，不为女色所动。其实，不是影片中的人们，更不是当时部队文工团的领导与团员，而是当今这个时代的观众，是后现代的受众要求“活雷锋刘峰”像《西游记》里的唐僧甚或观音、如来一样，超凡脱俗，这样才会令人崇拜，才像一个神。

问题是，雷锋，即使真的雷锋，是神吗，是各种宗教里的大神吗？显然不是。一切，只是道德绑架而已，《芳华》中“刘峰”的前途就是被道德绑架了，走上了歧路，他之所以故意让自己负伤，正是出于对道德绑架的畏惧，对成为一个神的向往。尽管，要成为神，代价很大，几乎要冒生命风险，但一旦位列神班，会好过他活在别人的冷落与讥笑百倍，所以，宁舍胳膊腿，也要当上神。这就是动画电影《姜子牙》中“姜子牙”的心声，也是他的原动力。成了神，你过去的错误就会无人再提，你以前犯的浑、撒的野、耍的刁也会被大家原谅，神是无暇的，神是完美的。

倘若，你还有这样那样的缺陷，还有跟俗人一样的爱恨情仇，即使上再多的电视，即使你在网络红得发紫，总有一天，后现代人要把你打回原形，要让你跌落神坛，毕福剑、于丹就是例证。媒介的双刃性，被后现代人利用得淋漓尽致。后现代人不再相信绝对的权威，想自己成为权威；不再迷信英雄，想自己成为英雄；不愿随波逐流，想自己成为中心。自我的膨胀，个性的张扬，导致诸多后现代人能力跟不上野心，忸怩作态，丑态百出，电影《我不是潘金莲》中的“李雪莲”（范冰冰饰）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后现代人。她十几年上访，追根溯源，起因全是她自己当年为了房子而虚假离婚，以恶制恶必生大恶。“李雪莲”四面树敌，逮谁告谁，与张艺谋《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巩俐饰）的性质完全不同。“秋菊”及其丈夫“王庆来”（刘佩琦饰）目的与手段都没有任何错误，所以，“秋菊”上访是正义之举，必将得到法律与观众的支持。

“秋菊”不是后现代人，张艺谋不是后现代导演，他们的思想正统而传统，毫不后现代。然而，“李雪莲”及其饰演者范冰冰是后现代人，冯小刚是后现代导演，他们在戏里戏外揶揄现代社会，思想不传统，不正统，犬儒十足。管虎导演的电影《老炮》，把一个老北京权威拉下神坛，逐层剔剥，最后体无完肤，一地鸡毛，一文不值，引发片中官/富二代小青年哈哈哈大笑，宣泄观众的忌妒，排遣受众的仇富。“六爷”猝死在颐和园野湖的冰面上，老炮哑火于当代的北京城，偶像摔成齑粉，全民乐得岔气，后现代狂飙突进，娱乐甚嚣尘上，全民狂欢，娱乐至死，死了都要娱。

后现代，令人忧心忡忡。

                                                                                                                      二〇二〇年十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