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头已经多次来过陆军医院，这一次，他是乘着批陈整风的东风，作了充分准备之后，带着工作组来搞老连长专案的。因为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教训，这次来的时候带的有专用小车，住宿的客房也登记到距离陆军医院较远的旅游宾馆。他们已经不相信省军区和陆军医院，要靠自己的力量把暗藏在革命队伍内部的阶级敌人挖出来，再挖出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支持者和保护伞，以报前几次工作受措的一箭之仇。

 在鲁大头看来，现在的形势，已不是当初了。前几次受措，完全是因了总后勤部的头儿亲自出马，借助军委办事组首长的身份，硬是给暗藏的历史反革命撑腰，给反革命分子当保护伞，他那个谈话纪要作为文件发下来之后，不但把他这位师政治部主任搞得灰留留的，还差点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多亏他心眼多，通过老同学关系，与北京钩鱼台十一楼搭上关系，当十一楼的女主人已经把手伸向军队，在军队中寻找同一个战壕的战友的时候，听了中介人的介绍，女主人立即调去他的档案，亲自审阅，然后又专程把他招进北京面谈，并当面说他是任大军区政委的材料，等有机会，她一定给林副统帅和总理推荐他。面对十一楼女主人的当面许诺，他受宠若惊。在他看来，这位女主人虽然是个娘儿们，终究是第一夫人，也是中央文革的实权人物。在中国历史上，女人执掌朝政的事又不是没有先例，早在封建社会，都能出现武则天，肖太后、慈禧太后执掌朝政的先例，何况现在已是共和制，提倡男女平等。十一楼女主人的前途不可估量，现在就跟定女主人，今后不就是一步登天么?他听罢女主人的许诺，当场表示，他这一辈子，跟首长是跟定了，活着，是首长的人，死了是首长的鬼，只要首长用得着他，他万死不辞。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领授了特殊任务，知道现在该是为十一楼的女主人和平接班搬掉石头，扫清道路的时候了。分清了阶级阵线，明确了奋斗目标，他认为，即然大方向明确，就得立即动手抢头功，经过分拆排队，他认定只要把老连长是暗藏的历史反革命的案子弄大搞实再抖落出来，然后抓住这条线索揪后台，必然会在大西北揪出一批大人物。

 鲁大头心中有了数儿，开始下决心按自己的计划行动。这时候，全军区上下都知道他进了一趟北京后，到钓鱼台十一楼面见过第一夫人，紧接着，又风传他可能要当大军区政委，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他的顶头上司及上司的上司，就连军委办事组的头儿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表示沉默了。鲁大头已经有了铁靠山，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要亲自出马，到陆军医院先把高保山（老连长）的案子定下来，然后再……一想到今后的发展前景，他晚上睡觉都偷偷的笑。事情到了这种份儿上，他到西宁后，反而按兵不动。在他看来：他所要进攻的目标，洽都是猫儿抓下的小老鼠，他作为老猫，要好好玩几天已经被他抓在手中的那几只老鼠了。

 鲁大头到陆军医院耀武扬威的绕了一圈儿，即训诉院长，又训诉政委，把其他人更不放在眼里，到你们病室后，他笑眯眯地把老连长瞅了好半天，才得意洋洋的离去。

望着他离去时的背影，你轻声劝着老连长，先忍奈一下，看形势下一步向哪方面发展。老连长沉默了好半天，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悲伤地说道：

“你看鲁大头那种小人得势的神态，对我来讲，形势只能  向坏的方面发展，而且是……我感觉出来了，我现在即就是象  龙班长那样打报告申请复员出院回原籍，都来不及了。”

“不会那么严重吧！”

“你不知道，鲁大头这种人心狠手毒。最早，他与我在一  个团，都是连长，他为了向上爬，从来不择手段，很快由连长升营长再升副团长，我们老团长见他心眼太多，才向师里建议把他转业，他听到消息后，去了一趟北京，通过他老同学的关系，来个垮军区调动，不但未转业，还当了团长。过度了几年，他又通过同学的关系，调到西藏，一下子就当了师政治部主任，成了副师级，然后又用栽脏陷害的手段，把我们老团长送上军事法庭，判了五年有期徒刑，送进劳改队。现在，他即然盯上了我，又再次来到陆军医院，他就不可能放过我，我一但落到他手里，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难道说就再没别的办法可想?”

“能有啥办法？我听说，鲁大头的那位同学，与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十一楼女主人的关系不错，什么话都能说得上，鲁大头有他的同学撑腰，他天不怕地不怕，这次能再次来找我的麻烦，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数儿，不是当初给我们说过话的总后首长出了事，就是比总后首长更大的领导给鲁大头说过什么，因此，他才敢到陆军医院来硬碰硬。他来碰谁呢？陆军医院的院长政委已经软下来，不是他的对手了。如果仅仅是为了发泄私愤，他现在也用不着亲自到医院来处理我的案子，他完全可以下一纸文件，让保卫科长把我抓回去。他即然亲自来，很可能要通过在我身上作文章达到别的什么目的。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现在还猜不透，不过，我这次成为他这盘大棋上牺牲品的大局，却已经定局了。”

经过老连长如是说，你也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何才能把老连长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呢？

轮椅战士自己摇着轮椅到你们病室来了。他一到来，就神情慌张地悄声对你说：“我看到我们团长了。”

你一愣，问道：“哪个团长?”

轮椅战士说：“就是给他家修过鸡窝的那一位。” 

“在那里见到的?”你忙问。

 轮椅战士声音颤颤地说：“昨天，我正在病床上休息，有人出现在我病床跟前，我睁开眼睛一看，很快就认出来，站在我病床跟前的竟是我们团长。他虽然微笑地望着我，我却觉得他那两道目光，与我在墙倒时一瞬间看到的那两道目光差不多。快四年没消息了，没料到他竟然又找到我病床跟前。当时，我……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骇怕起来，望着他那对目光，你不知道我是多么骇怕，我当时浑身都颤抖起来，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多亏他仅仅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要不然，我说不定会被他吓晕过去。”

你沉默了会儿。才问道：“你们团长姓啥，叫啥名字？”

轮椅战士说：“姓鲁，我们都叫他鲁大头……”

你顿时明白了。

老连长见轮椅战士说他四年前就是给鲁大头家修鸡窝时负的伤，气愤地骂起来：“这个老坏损，走到那里，把人害到那里，现在……”他又关切地对轮椅战士说：“他到病房去看你，不会安什么好心，你现在……从现在起，你要提防着点，小心他在你身上打什么坏主意。”

轮椅战士说：“反正是……我一看到那两道目光，就特别骇怕，为什么骇怕，我也说不清楚。”

你预感到形势对轮椅战士非常不利。鲁大头当年因怀恨而杀人，现在，就不能为保住自己的名誉和地位而杀人灭口么?再一想，轮椅战士终究是伤病员，鲁大头再心狠手毒，即就是想杀人灭口，他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你才安慰了几句轮椅战士，劝他安心养伤，鲁大头现在是高干，他不敢在医院公开把一个战士伤病员怎么样。在你劝说下，轮椅战士才犹心重重地摇着轮椅回去休息。他走了，你继续守在老连长病床跟前给他说着宽心话儿。

早晨天刚亮，还不到起床的时间，金大个外衣都没有穿，就失急慌忙地跑到你们病室，一进门就说：“轮椅战士失踪了。”你吃惊的从病床上一轱辘翻身坐起来，问他是怎么回事，金大个才说道：

“昨天晚饭后，护士长值夜室，让轮椅战士到值班室去一趟，他去了，一直到熄灯也没有回来，我心想他在护士长那里，回来晚点也不要紧，就休息了。没料到今天早晨一觉醒来，仍不见他，才吃了一惊，我急忙跑到护士长值班室去问。护士长才说，晚饭后她找轮椅战士谈心，时间不久，就来了急诊，他们立即去手术室，作了七个多小时急诊抢救工作，刚出手术室。她听说轮椅战士没回病室，便赶紧安排医护人员去寻找。我实在不明白，轮椅战士一夜不回病室，他会到哪里去。”

这消息太突然了，不等金大个把话说完，你已经下病床穿好衣服。这时，一夜都没合眼的老连长也从病床上坐起来。不等你们说什么，护士长查房已查到你们病室，他见金大个也在你们病室，知道从你们这里找不到椅轮战士的线索，又急步离去。

你一想到轮椅战士讲的他负伤的经过以及他又见到他们团时的情景，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你首先想到了轮椅战士昨天讲到的他所看到鲁大头那双狼一样的目光……

老连长心神不宁地说：“这个同志，怎么能突然失踪了呢?我觉得……他昨天到咱们病室来时，总说他骇怕鲁大头，有什么好怕的呢?鲁大头这个王八蛋，敢把小同志怎么样?现在……小同志失踪了，他会去了那里呢!难道说他真的就自己把自己给……”

金大个说：“昨天晚上吃饭时，他情绪就不怎么好，晚饭也吃的不多，组织开饭的小王护士还把他劝说了好半天，他才说，他现在确确实实想申请出院回故乡了。吃过饭回到病室时，他还说他虽然没脸见妈妈，只要回到故乡，老妈妈还是会收留他的。他不会自己结束自己。”

老连长自语着：“他会到哪里去?”

早饭后，你和金大个也参加到寻找的失踪了的轮椅战士的行列中。

这时，从病室到医院政治处，已经出动了五、六十人在寻找，医院内部各个角落都找遍了，仍没个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大门口的哨兵说，昨天晚上九点多钟，有个军人用轮椅推着一位伤病员出去散步，一直未见回来。护士长问那哨兵，推轮椅者是什么特证，他却不想不起来。

寻找者分头出了医院，分散开到处去寻找，从医院到各处，诺大的市区都找遍了，整整三天时间，连个踪影都没有。第三天下午，人工湖水库打来电话，他们从湖水中打捞出一具尸体，同时还捞出一辆轮椅，让医院去认领，护士长与保卫科派人去了，你们在病室里等候消息。一个小时后，姜护士脚步沉重的来到你们病室，含着泪花对你们说：

“从水库打劳上来的尸体，正是轮椅战士武拴娃同志，经验尸和现场查看，他是……坐着轮椅到达悬崖畔上，又坐在轮椅上投湖而死……”

“是投湖而死?”你问道。

“……是投湖而死。据说，好象是自杀……

“哨兵说，轮椅战士是被人用轮椅推出去的，他既然去自杀，为什么还会有人为他推着轮椅？”

“我也觉得奇怪。”     

“星期天咱们到水库上去玩时，是我用椅子把武拴娃推上陡坡，送到悬崖平台上的。那天，我向坡上推轮椅时，坡那么陡，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推上去。我觉得，凭武拴娃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把轮椅摇上那个陡坡，更无法到达悬崖临湖的平台上……”

“据现场勘查，悬崖上有轮椅负重投湖时留下的痕迹，那天晚上，水库上值夜班的，确实也发现朦胧的月光下有人坐着轮椅，从悬崖平台上投入水库中……”

“他再没有看到别的?”

“水库上值夜班的工人师傅说，他们起初都没在意，直到轮椅已经顺着慢坡很快的驶向崖畔上，才被他们远远的发现，不等他们惊叫出声，那轮椅已经落下悬崖，掉到湖水中。他们当时就跑过去查看究竟，因为黑云遮住月亮，夜太黑，即没照明工具，也没打捞工具，再加上有人怀疑看花了眼，是幻觉，直到第三天，他们才发现了浮到水平上的尸体……

老连长哭了，他边擦眼泪边说：“小同志明显的是被人谋害了，是哪个丧尽天良，竟然连个残废战士都不放过。”

姜护士自语似地说：“无冤无仇的，谁会无原无故的害死武拴娃同志呢！”

她也开始擦眼泪。

你没有哭，默默的在病室里小步走动着，脑海中浮现出的，仍然是轮椅战士给你讲叙过的他负伤的原因、经过以及那对闪着绿光的狼一样的眼睛……你已经意识到是谁谋害了轮椅战士，却即无证据，也不敢在无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就去与很有背景、很有来头的恶狼去硬碰硬的较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