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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26)

已有 1290 次阅读2010-11-20 12:25 |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26)

                                       (2010正在修改版)

                                                                          张凤林 

                                              章 (26)

 

你第一次清醒过来后,觉得自己好象经历了一次万里长征一样,不仅疲乏,也瞌睡到极点,总是时醒时睡。又过了十一天,你能在兰花花与护士们搀扶下从病床上坐起来了。对你而言,这场生死浩劫的大灾难,虽然使你经历了一场生命难以承受的磨励,却总算用你的痛苦为兰花花换来了第二次生命,为此,你反尔以经历了痛苦而幸慰了。更使你激动不已的是,在你处于混顿状态期间,兰花花不仅完全康复,陆军医院为纪念这项医疗史上的奇迹,经上级部门批准,已特招兰花花为陆军医院的女兵,作为护士,已在外科病区上班了。望着兰花花军帽上的红五星和她衣领上的红领章,你总是笑口常开,既便是在梦中,也觉得这场浩劫经历得“值了”——可是,你的身体终究还很虚弱,坐不了几分钟,就躺在病床上。你既便是睡到病床上,兰花花也作为特护,拉个凳儿坐在你病床跟前,陪伴你,护理你,与你说着悄悄话……死一样沉寂了一百三十三天的病室里,也恢复了往日的欢乐氛围。

独眼龙笑着说:“二十四床,我确实佩服了你了。”

“你能佩服二十四床,是你娃的进步。”铁拐李虽然躺在病床上面壁看书,却冷不丁插进了一句。

独眼龙坐在病床上瞥了一眼铁拐李,戏笑着说道:“老子就是佩服二十四床,不佩服你,把你活活气死!”

铁拐李从病床上坐起来,笑着说:“尿泡尿照照去,看你那幅德性,还说气死我呢!当心还没气死我,先气炸你那命根根,让你老龙家断子绝孙呢!”

独眼龙手遮凉棚挡住朝向铁拐李那边的视线,噗嗤一声笑起来,望着你说道:“你听听,他还想着传宗接代呢!已经是领取了黄泉路上通行证的人了,还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

铁拐李碰了钉子,嘲笑着说道:“瞎子,有啥见不得人的,举起狗爪子遮住那张狗脸干啥?老子是领取了去黄泉路上通行征的人了,你呢,难到领到手的是通往北京天安门观礼台的请贴?领到的是到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参加国宴的门票?”

“老子领到的正是上天安门观礼的请贴,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国宴的门票,怎么样?是不是嫉妨了?”独眼龙反唇相讥,寸步不让。

铁拐李也是步步进逼,在病床向独眼龙行个军礼,嘲笑道:“太好了,我向你龙代表恭贺,我为你龙代表祝福。不过,你他*的虽然还有一只残眼,终究跟瞎子差不多,我就怕你……”

“你怕老子怎么样?”

“就怕你上观礼台时,一脚踏空,跌落了那几颗残牙,也咬断了舌头,进宴会厅时,误进了厕所。你的视觉本来就不好,再失去舌头和牙齿,也没了味觉,在那种情况下,你龙瞎子可就惨了。”

铁拐李还没有说完,独眼龙便被逗乐了,连眼泪都笑出来,在笑声中用指头点着铁拐李,说道:“你们听听,都快死的人了,把这种坏水儿也能想出来。”他转面望着铁拐李,突然又收敛住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放心,咱们终究是同室病友,如果碰上那种好吃喝,一定原封不动的给你带回来,让你尝个新鲜——他*的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别小看那种厕所里的玩意儿,因原材料的特殊性,比你见到过的任何酒席都珍贵呢!”

“看样子,你是尝过了。”

“那都是你铁拐李的专利,咱老龙决不会去干损人利已的勾当,如若那样,咱老龙也不会成为这英雄病室的伤病员了。”

“这个瞎子,这个坏损……”望着独眼龙突然一本正经的那幅神情,铁拐李忍俊地不住的笑起来,说道:“你们看,就这么个坏损,还是个舍已救人的英雄呢!组织上白给他披了一张英雄的人皮。”说话间,他不再理睬独眼龙,躺到病床上,继续面壁阅读他那本早就翻破了的《汽车修理技术手册》。

独眼龙还想戏闹下去,见铁拐李已不再搭理他,才苦笑着转移目标,开始与平躺在病床上的你说话儿:

“二十四床,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你回答

独眼龙试探着问道:“你现在……腰部,腰部痛不痛?”

“我的腰部……”你自语着。自从恢复了知觉,自从开始康复,你早就感觉到了腰部的不舒服,还以为因了长期卧床引起的不良后果呢!你说:“在病床上睡久了,都会有腰部不舒服的感觉,我当然也不会例外了。”

“你腰部不舒服,不一定是卧床太久的原因吧!”独眼龙说道:“你难道果真不知道医院给你进行第三次穿刺手术时……”

“你的意思是……”你困惑不解地望着独眼龙。

就在这时,护士长与姜护士进病室来了。她们一进来,护士长就望着独眼龙,问道:“瞎子,又在放啥绝词?”

“咱这种人除过丢句笑话苦中做乐,还能有啥绝词?”独眼龙说话间望着你神密地一笑,上了床钻进被窝,才望着你挤挤他那只独眼,说道:“成天家陶醉在牡丹花下,夜夜都在梦中作风流鬼,那有腰不痛的。”

独眼龙的话没有说完,守在你跟前的兰花花顿时满脸绯红,桃花红都漫溢向脖子根。她赶紧松开了握着你胳膊的手,羞色地瞅瞅你,又瞅一眼护士长与姜护士,站起来躲到了护士长的身后,窘窘的不再吭声了。

护士长笑起来,在微笑中望着独眼龙,说道:“龙瞎子,你积点德行不行?你如果再多嘴多舌地欺负我们兰花花,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独眼龙笑着说:“割了舌头算个啥?”说话间,他用双手在自己盖了被子的下身跟前比划了个切割的动作,说道:“咔喳了,免得再夜夜梦中娶媳妇,空喜欢。”

护士长被逗笑了,骂了声“流氓!”说道:“都成了那个熊样子,还这么坏。”

“成了什么样子,只有你知道。你是医护人员,医疗技术也高明得了不得,把什么疑难杂症看不好?咔喳我这个破烂玩意儿,用不着给我全麻,也用不着你们用尽心思的给我作保密工作。咱是在明明白白的情况下,向你们提供自己身上的物件呢,有了这份物件,你们不仅有了攀登科学技术高峰的研究标本,还可以因攻关的胜利再立新功,再成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   革命的又红又专的革命医护人员,这么好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你根本不明白独眼龙为什么会有这一席莫明其妙的怪腔,当你把目光落向护士长时,又意外地发现,护士长脸上早就没了笑容,脸色竟腊黄腊黄的,姜护士与兰花花也都时而瞅你,时而瞅护士长,时而又瞅着独眼龙。

独眼龙笑呵呵地说道:“护士长,你是全病区的护士头儿,也是张医生的得力助手,张医生既然因在医学疑难杂症的科研项目中,建立了那么显赫的功勋,不仅个人立功,也为外科病区赢得了荣誉,你应当高兴才对,却怎么哑巴了,难道我这个即将走向鬼门关的半家汉的几句笑话,就能刺到你心灵的伤痛处?如若这么脆弱,还当什么先进病区的护士长呢!”

护士长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到窗跟前,望着远方。这时,不仅铁拐李、老连长都默不作声的坐了起来,就连马指导员,也披了伤病员衣服坐在了病床上一言不发的瞅着护士长。

过了好半天,护士长才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二十二床在说什么。——龙班长,你的消息还算灵通,陆军医院六·二六攻关小组在血液病领域的科研项目中,是有所突破,上级组织不仅给张医生记功,也为外科病区记了功,医院连庆功大会都开过了,这都是事实。至于你的话语中所暗指的那件事,在医护人员与伤病员中都有议论,除过二十四床与兰花花不知道,对其他人而言,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说句良心话,从始至终,我对那件事并不赞成,一开始就投了反对票,可我,终究是党员,是护士长,是现役军人,做为党员,我不能违背少数服从多数的组织原则,作为护士长和现役军人,我不能对抗组织决定。我也没办法象陈护士那样,不顾一切的用自己的前途与政治生命,去对抗洪水猛兽般的恐怖浪潮。我是屈服了,我只能以自己的力量,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尽一切力量减少损失,尽一切力量阻止他们不要把事情做的太过份——尽管谁也不会承认陈护士说的,那种做法完全是日本法西斯七三一部队的人体实验行为,客观地讲,谁都知道那种做法是什么性质。更何况,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有更为复杂,却无法公开的政治背景?正因为如此,其所作所为,早就在那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更可怕的是,他们却打着红旗,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旗号下进行着这些、这些……”

护士长哭了,姜护士也跟着抹眼泪。这时,兰花花似乎感悟出了些什么,又不敢向深层次去想……竟脚步颤颤的来到你的病床跟前,双手握紧了你的胳膊,她哭了。

铁拐李默默地问护士长:“连续三次啊,三次呢,每次都过量,到底有多少用在了治疗、治疗……我想,大家私下那些议论,不会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吧!”

独眼龙接过话题,说道:“既然治疗是旗号,用活人体搞科研是实质,何必遮遮掩掩?堂堂正正的无产队级革命者难道还不如法西斯分子?我听说,法西斯分子用活人体做实验,还不用遮羞布掩盖自己本来目的呢!”

“唉,这些黑心肠……”老连长叹息着说:“他们只知道为科研成果自鸣得意,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活受害者的死活……唉,这些黑心肠们。”

马指导员虽然眼睛蓝汪汪的,却始终没有吭声。

依在你病床跟前的兰花花,把你的胳膊抓的更紧了,她浑身颤抖着,用那双泪汪汪的眼神,瞅着你,瞅着你……她声音颤颤的说道: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的病危,也就不会、不会……”

她一头扑在你身上哭泣起来。

护士长来到兰花花跟前,瞅着你,也瞅着兰花花。她已经平静了下来,尽管泪花还挂在脸腮上,她的声音已平静如水。她说:“兰花花,这件事虽然因你而起,其背后的形形色色,你是预料不到的,不仅你没有预料到,就连姜护士、小王护士,当时也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全都是在救死扶伤,实行革命人道主义……善良的人们,一事当前,总是向善良方面想,只有那些披着羊皮的豺狼,才会貌似绵羊,实质上却改变不了吃人的本性……事已如此,兰花花,为了二十四床的健康,我想,你应当明白该怎么做。”她又转面对独眼龙、铁拐李与老连长、马指导导员说道:“我想,你们与兰花花一样,同样都希望二十四床早日康复吧!”

“是的,大家的目的一样,都渴望二十四床早日康复。”马指导员接过话题,说道:“护士长,请你理解大家的心情,正因为你能理解,大家的心里虽然如同刀绞一般,心里都在滴血呢!所以,才在你面前说起话来言辞激烈一些,如果说有谁说话不周,得罪了你,我想……你是会有所谅解吧!”

“到了这种地步,何必再这么客套?”护士长说道。说话间,她含泪的苦笑起来。她虽然在苦笑,泪水又从她眼角淌下来。

独眼龙竟忍峻不住的哭泣起来,他的哭声象牛嚎一样。他这一哭,铁拐李、老连长、马指导员都开始抹眼泪,整个病房里,都处在悲凉愤怨的气氛里。更让你纳闷不解的是,所有的在场者都有意回避着你的目光。

望着这一切,你只觉得心田里翻滚起泪水与鲜血的浪花儿。从这些人的言谈举止中,你已经意识到,在你蒙难的一百三十三天时间里,一定又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这事件,也一定与医院给你进行骨髓穿刺与脑脊液穿刺有关——你已经感觉到,陆军医院名义上穿刺是为了给兰花花进行骨髓移殖,是为了抢救兰花花,而实际上,那个六·二六科研小组,是挂羊头卖狗肉,他们的本意,完全是为了以你作为实验品,用你的骨髓与脑脊液去作攀登科技高峰的阶梯……这一切,他们不是从言谈中都说出来了吗,还有什么隐瞒着你呢……

那两个中年军官又到二十三床跟前来了,他们一进病室,见病室里是这种光景,其中一个便皱了皱眉头,望着护士长,说道:“怎么成了这付样子?这里还象个病室吗?”

护士长顿了顿,到你病床跟前拍了拍兰花花的肩头,兰花花止住了哭声。她才领着兰花花、姜护士、小王护士一同离去,临离开病室前,她严肃地望着独眼龙说道:

“二十二床,忍住些,有点眼色行不行?”

独眼龙也止住了哭豪声,护士长她们才一同离去。

你目送走兰走花花一行,在病床上背过身擦去眼角的泪花儿,望着窗外的景色,默默地思考着你心头那个解不开的话题。那两个中年军官到二十三床跟前都有些什么举动?站了多长时间才离去的?你全然不知,此时,你的心绪完全被那个解不开的疙瘩结成了死结。思来想去,你觉得,兰花花似乎知道你心头解不开的那个谜底,你想,等有了适当的机会,与兰花花做一次长谈,或许,她会告诉你些什么……你的目光一直瞅着窗外的云天,不知过了多久,但见一只鸽子从视线中哗啦啦飞过,又是一只,又是三只……那五只鸽子在楼背后飞了一转儿,结成群队从你视线中招摇了一遍,才一直飞向远方。远方天际上的阴云缓缓的悠忽间渐渐地淡化着,透过薄如细纱的云影,你看到了时隐时显的太阳……你蓦然间想起,现在,已该是春天的季节了。

 

春暖四月天,青藏高原上迎来了春天的季节里少有的好天气。午饭后,已是午休的时间,金大个与轮椅战士仍然围在你病床跟前,向你叙说着他们的马路新闻。他们谈论最多的,仍然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续继革命——文革运动中的各种传闻——在运动深入发展、阶级斗争更加尖锐复杂、国际帝修反的代理人已经混进我国党政军各级组织机构的年代,经过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文革运动虽然挖出了以刘少奇为首的混进党内、并窃取了党政军大权的叛徒、特务、走资派集团,也把刘少奇永远开除出党,据说,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并没有结束,树欲静而风不止,另一个反马克思列宁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反党集团,已开始登台表演了……金大个与轮椅战士正谈到兴头上,值班的姜护士查房来了,见金大个与轮椅战士仍然在与你闲侃,便毫不客气的赶走他们,还要求你按时休息,你只好按照医院的作习规定,平躺在病床上开始午休。目送走姜护士,你合上双目,很想安静的睡一会儿,可是,你却睡不着,陈护士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你的记忆里,你越来越觉得,陈护士被捕入狱的扼运,一定与金大个与轮椅战士叙说的那些马路新闻有关,你却猜不透,也无法猜透,党内再次路线斗争的对立面是哪些人,随着运动的深入,等待着陈护士命运的将会是什么……终究是春暖四月天了,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到你病床上,你深身暖洋洋的。你没心思午睡了,便坐在病床上,伸个懒腰,下床穿了托鞋,脚步轻轻的出了病室,沿楼梯缓缓而下,来到院子里。

自从经历了那场劫难之后,你清醒过来已经两个多月时间了,体质已恢复了很多,在这些日子里,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午休时间下楼散步了。每次散步时,你总是渴望从大院的墙壁上、栅栏上、大字报专栏上,以及楼道里的大字报上,能寻找到有关陈护士的信息。那怕只言片语也行,可是,每次都使你的愿望落空。你只能于对陈护士的牵挂与思念中,沿着院子里林荫道,于散步间享受着和询阳光下的寂静与温暖。你向前走着,于不知不觉间早就来到医院大门外,再向前走,便是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了。你停住脚步,左右瞅了瞅,见马路上没有东西奔驰的车辆,便横穿马路,过了人行道,来到杨柳树稠密的堤岸上。望着奔流的河水,你觉得心绪就是面前这条大河的浪花儿,你缓缓地坐到了堤岸的一块石头上,目光随着哗哗流水的流波一直遥驰向远方的水与天接连处,因了遥远,视线尽头的河流与天际都白茫茫的,如若不是云霭的流动和浪花在阳光下银鳞闪灼,实在无法弄清它们的区别呢!

又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午时的平静。你扭回头瞅着刚刚横穿过的那条马路。原来,又是市革委会保卫部的执法者在执行死刑判决,前有军车开道,后有军车押送。

三辆由军用卡车替用的刑车夹在车队中间,疾驰着由西向东开过来。每辆刑车上,都押着三名死囚,革委会保卫部的执法者,三个一组,两边各有一个扭着死囚的胳膊,后边的一个揪住死囚的头发,被五花大绑的死囚背上插着法标,因被强制性的揪着头发而扬起了头颅——已经无法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们虽然都是罪人,却都因了法绳的捆绑而脸色发紫,眼珠也都牛铃般凸现着……听到警笛声,已有不少人来到了路边上,把马路拥成了长长的夹道。行刑的警车并没有减速,长长的车队犹如血红了眼睛的长蛇般怒吼着,疾驶着,一辆接一辆的从你面前开过,沙石路上的扬尘,形成尘雾的长龙,转瞬间,尘雾的长龙已蜂涌着行刑车队,去了远方,路边的人们,全都呆呆的在尘雾中沉默着。渐渐,尘雾消散了,路边的人们也都默默地散开。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蹲下来吸烟。你的目光落在一位上了岁数的中年人身上,他已经准备离去了,你忙喊住他:“同志,请你等等。”中年人停住了脚步,疑惑的瞅着你。你这才问他:“请问,今天被处决的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中年人从头到脚打量着你,反问道:“你是、你是陆军医院的伤病员吧!”你点点头。中年人扭头瞅了眼陆军医院的门口,才丢了一句:“还能是什么罪名?在这种年代中,除过反革命,还有什么罪名能被这么快的就判了死刑,被拉出去枪毙?”中年人再次瞅了你一眼,走了。你还想追上中年人再问个究竟,但见兰花花已经发觉了你,横穿马路向你这边跑过来了,你只好停住脚步。兰花花来到你跟前后,你才发现,她的脸色已一片熬白,没有一点血丝。兰花花还未站稳脚根,就气喘吁吁地说:

“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兰花花……”你答非所问的说道:“你的脸色,你的脸色……你是不是病了?”你纳闷的瞅着兰花花。

兰花花黯然失色地瞅着你,她眼角莫明其妙的溢出泪花。她赶紧扭头望着另一边,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她虽然望着另一边,却小声说:

“你不该出来到处跑……”

“我……”你踌躇不安了。你象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不知该说句什么话,才能从这种尴尬中解脱出来。

护士长与姜护士也横穿马路来到你跟前。护士长一过来就瞅着你,问你:“你怎么不午休,跑到这里来了?”未等你回答,她已抹着眼角的泪花,又问道:“你看到刑车了?”

“看到了。”你说:“没料到一次枪毙了九个,全都是反革命……我也是无意间碰上了。我刚过了马路,就碰上刑车开过来。”

护士长一直瞅着你,瞅着你,过了好半天,她才握住了兰花花与姜护士的手,说道:“——二十四是出来散步,他是散步来的,好,。你们……冷静点,无论什么事回去后再说。”说话间眼泪已从她腮上淌下来。

兰花花与姜护士都挽着护士长的胳膊,都是幅悲痛欲绝的神情。你心里顿时一惊,心想,一定发生什么大事儿,否则,绝不是这种情景。你还想问什么,护士长已经把兰花花与姜护士推了一把,说道:“听话,你们先回去,其他事回去后再说。我陪二十四床走走去。”兰花花与姜护士顿了顿,一留风地跑回了医院。你这才发现,很多医护人员与伤病员,都站在医院门口向你这边瞅过来。

护士长目送着兰花花与姜护士回了医院,她才不容分说地让你陪着她走走。你能感觉得出来,护士长的话语中隐藏着悲愤,也包含着命令。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询问,只好跟着护士长,沿着岸边的林荫小道,心情忐忑不安的向前走着。

刚才还是睛朗朗的好天气,转眼间就已经阴云密布了。阴天的小风阵阵迎面吹来,凉嗖嗖的,也吹乱了护士长的满头黑发。她仍然默不作声的向前走着。她似乎忘却了你的存在。你慢步跟在护士长身后,很想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当你话到嘴边的时候,却又觉得,在这种时候作这种提问,有点不合时宜。你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收回去。

已经走出很远了,护士长似乎累了,停住了脚步,身子依在一颗白杨树上,目光痴呆地望着远方。你已经从她的神情上看出,她虽然大睁着眼睛,却并没以有让视线凝聚着什么目标,从她散乱而恍惚的眼神儿上,你才知道,她正在双手扶在了身后的树杆了,迷茫了心绪。

你已经一筹莫展了。你拘谨地缓缓来到护士长跟前,谨慎地说道:“护士长,你……你如果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

她根本没有在意到你在说什么,也没在意你的存在。她犹如泥塑木雕般地伫位在白杨树下,蓦然间,泪水象决堤的泉水般从她红肿的眼睑上淌下来。

你无所措手足了。你小心翼翼地又向前挪动了小半步,叫了声:“护士长……”

直到这时,护士长才大梦初醒般地蓦然回过神儿来。她望着你,望着你……她含泪的笑了,她在苦笑中说道:“你看我今天这是、这是……我这是怎么了?”说话间,她掏出手绢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你看我,竟然也会婆婆**的。我还没有问你呢,听姜护士说,她都让你开始午休了,你怎么又跑到医院外面来了?”

“我,我……”你顿时一阵脸红,喃喃地说道:“我中午睡不着,才出来……是我违犯了医院的纪律,还得让你们为我操心着急……护士长,你批评我吧!”

“批评你?”护士长说道:“批评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何况,错又不在你……哦!”她突然收住话题,说道:“不错,是得批评你,今后,不得在午休期间私自离开医院,能做得到吗?”

你连忙说:“我知道自己错了,今后,我一定严格遵守医院的各项规章制度……”

“是的,你必须严格遵守规章制度,安心养病,力争让身体早日全面康复,否则,你怎么能对得起陈护士?”

“我一定,我一定……”

“唉,话又说回来,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医院,天天都躺在病床上,放在谁身上也没有瞌睡再去睡那午觉。”护士长把话题一转,说道:“自从这几个月的折腾,你的颈椎部位有没有不适的感觉?”

“没有。陈护士用她手中的银针,把我的伤残治好了,那些日子,尽管头痛的那么厉害,颈椎部位也没有感觉到不适,截瘫的症状也没有出现。多亏陈护士……”

“陈护士是个好姑娘,也是个称职的护士……”护士长眼角溢出了泪花,她抹去泪花后,又向前走去。

你能感觉出来,护士长在为陈护士落难而伤心呢!你本来想顺着这个话题,向护士长问问陈护士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办法把陈护士救出来,你见护士长也在为陈护士落难而伤心,只好不提这个话题了,便跟着护士长向前漫步。

因了刮起了小风,捶柳的细枝儿不停的摆动着。天阴得越来越重,阴云黑沉沉的,弥散开的云彩,似乎都压到白杨树枝上了。

堤岸上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正在言辞激烈地辩论着什么,你断断续续地听到的,全是与今天处决反革命犯有关的话题。其中一个说道:“他*的,什么无产队级革命左派,纯碎是一帮法西斯,是一帮流氓无懒……”另一个说道:“既便果真犯了罪,也不能如此对待犯人,哪里能如此……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上看,这帮王八蛋连禽兽都不如……”

正向前漫步的护士长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可能是身体不适,也可能头晕了。她身子摇晃间打个趔趄,差点跌倒,便赶紧扶住了旁边的水泥防护栏杆。你紧走几步,来到护士长跟前,见护士长脸色蓦然间没有了一点血色,忙问道:“护士长,你是不是病了?”

护士长定了定神,待她从迷茫中醒过神儿后,才嘴唇颤抖着说:“是有点头晕,不过……不过不要紧了。”

“你既然身体不适,咱们……”你关切地说道:“咱们回吧,等你身体好了,有了机会,再出来……”

护士长叹息着嘘了一口长气,顿了顿,苦笑了起来,说道:“不要紧了,你如果不是很累,就陪着我再走一会。”

她望着你。

你说:“我不累。”

她感激地笑了。

那三个正在辩论的小伙子,还在高一声低一声的谈论着,他们的语言,已经越来越尖酸刻薄了。在他们看来,今天被判了死刑,被处决了的九位反革命,死的冤屈,他们根本不是反革命,还该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坚定分子呢!他们已经在咒骂市革命委员会保卫部的那些当权者与执法者了。按他们的说法,那帮子当权者与执法者,完全是一群当代披着人皮的禽兽。

护士长在前边漫步,你陪伴着她,途经那三个小伙子身旁时,护士长加快了脚步。你能感觉得出来,护士长是有意躲开他们的。直到距他们五六十步远了,连他们的高谈阔论声也听不到了,护士长才放慢脚步,说道:
    “陈护士自从参军到现在,一直是我们病区的护士,她参军时才十六岁,第一次进病室,见到重伤病员赤身裸体地躺在病床上,都吓哭了呢。可是,你绝对想象不到,就是她这个小丫头,当兵刚一年,参加医疗队赴边疆巡回医疗期间,在新疆阿克陶出诊时,遭受匪徒绑架后,竟表现出了超凡的坚强、勇敢与机智……那时候,她仅仅十七岁,作为十七岁的小丫头,落到了与境外民族分裂主义势力有勾结的匪徒手里,能是什么情景?你绝对不会想到,当匪徒头子欲强暴她时,她竟会灵机一动,表面应承,然后加入到他们饮酒庆贺的行列,与匪徒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硬是把匪徒们灌醉后,卸下匪徒的枪支。逃出险境后,到邮电局给边防部队报了案——她不仅脱险,还协助边防部队抓获了武装匪徒。事后我问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酒量,她笑着告诉我,喝酒前,趁匪徒狂欢期间,已喝下一碗米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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