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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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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18)
(2010正在修改版)
张凤林 /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 著 /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
第四章 /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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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护士长安排,马丽娜住在医院招待所里。第二天,马丽娜就与兰花花交上了朋友。马丽娜一到病室,给你们每人杯子中倒上开水后,守在她阿爸病床跟前,父女俩在一起低声说了会儿家常话,兰花花一过来,她们两个便挤在一张凳子上,在一起说着她们关心的话题。
马指导员自从见到女儿,精神状态好多了,现在,又见兰花花与女儿成了朋友,他虽然很想与女儿在一起多待会儿,又觉得女儿长期生活在乡下,难得有这么一次进城的机会,他便尽量给女儿创造让她与兰花花多接触的条件,只要兰花花邀女儿到街上去玩,他全力支持。
马丽娜的到来,使你们病室里添了不少欢乐气氛,马指导员高兴,你们跟着欢乐,马指导员话语多起来了,你们跟着凑热闹。在马丽娜跟着兰花花上街去玩期间,你们逗乐着说笑了好半天,独眼龙才耍笑地问道: /wbr> /wbr> /wbr>
“马指导员,你把婆娘休了?”
“你看你这个……龙班长……”马指导员苦笑地叹息着说:“唉,都是十一年前的老黄历了,那时候……”
“我始终都不知道你离了婚。”老连长瞅了一眼马指导员,又把目光转向你们。
你说:“我们都不知道。”
马指导员点了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后,才缓缓地说:“那时候……唉,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十一年了,一想起往事,心中就难受得不行……”
“心中难受,就不想它了。”老连长说
顿了顿,马指导员又苦笑了起来,在苦笑中说道:“不说憋在心里也不舒服。说吧,却又……”
“又不好开口,是吗?”独眼龙开门见山地说:“离婚的起因,不就是逃犯搞阶级报复时,一枪把你的肌巴打掉了么?这有啥不好开口的。你在这期事件中负伤,即就算不上英雄行为,终究是部队服役期间因公致残,又不是嫖风时被捉奸的抓住把你的肌巴割掉了。”
铁拐李笑着说;“这个独眼龙,说话总是这么粗鲁,象个没受过教育的大老粗一样。”
独眼龙乐呵呵的,说道:“本来嘛,是啥就是个啥,何必遮遮掩掩的!咱说话虽然粗鲁,却是话丑理端。”
“那你还得看对方能不能接受?”
“这有啥不能接受的?马指导员终究是受过多年教育的老干部,也是个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主义,就是唯物主义;唯物主义就是实事求是,我就不相信马指导员会不敢面对现实……”独眼龙有意用他那只独眼瞥了一眼马指导员。
马指导员笑着说:“龙瞎子虽然剩一只眼睛了,心里却亮堂着呢!以后那只如果再瞎了,恐怕……人都说,瞎子不瞎了成仙呢!依我看,你即就两个眼睛都瞎了,也精得胜过神仙了。”
“我再精,也精不过马指导员。”独眼龙笑着说;“马指导员,你别打叉,别把话叉开,你现在接着前面的话题向下说,你自己没了肌巴,干嘛非要把老婆给休了?”
老连长开始生气了,渐渐把脸沉下来,说道:“龙班长,你这个人……也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咱们都是伤病员,你干嘛非要用刀子捅马指导员心中的疮疤?”
铁拐李也抱怨起来了,“唉,老龙这个人,我看果真是雷管爆炸时,把脑子震坏了。脑子有了毛病,说话时嘴上总把不住分寸。”
“这、这、这……”独眼龙一脸的尴尬相,喃喃地说道:“马指导员不说就不说,我也是开玩笑呢!——你们何必都报怨我?”
马指导员叹息着说:“你们也别埋怨龙班长,他说这话也没啥坏心,只有信口说说而已。……唉,至与我与老婆离婚的原因,也没有啥保密的。大家都知道,十一年前,我正因为重伤也伤及到那个地方,所以才……人活在世界上,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也得替别人着想。我老婆马沙氏,自从我们结婚到我负伤前夕,她都对我很好。她不但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代我照顾老母亲,她对我越好,我负伤致残后,越觉得不能害她一辈子。她虽然是我老婆,终究是女人,年轻女人没男人的日子怎么过,你们年轻小伙子是想象不出来的,给你们说,你们也不懂。我住院不久,县中队队长在来医院看望我时告诉了我,我才知道老婆已捎话到县中队,说是叛乱已经平息,她很快就带着娃娃回县中队。我一听到这消息,当场就为难住。考虑了半天,我让队长代给我老婆去一封信,就说我到兰州去学习,得半年时间,等我回到县中队时再说。队长一走,我就躺在病床上动脑子,后来,才下决心……我下决心离婚,一方面是考虑到我老婆,她当时还年轻,不能让她守活寡;另一方面,也为了我的老母亲。我不离婚,时间一长,我老婆必然会到部队来看我。我老婆一旦知道我负伤,必然再无法给家中继续保密,当时想,我母亲如果知道我负伤后成了这个样,一定会把她伤心死……在这种情况下,我给老婆写了一封信,就说我现在工作环境变了,地位与过去不一样了,身边继续留着一位农民老婆,在人面前不光彩,为了我,也为了她,劝她早做打算……这封信,我是托人带到兰州从邮局寄出去的。信寄出后不到三个月,我老婆就向法院起诉与我离婚,她起诉时,也向法院附上了我那封信。你们知道,法院是保护妇女儿童利益的,既然是女方起诉离婚。又有我那封信,法院很快就判决下来,把离婚判决书直接给我寄到县中队,队长把离婚证书给我送到医院时,我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又擦干眼泪继续住医院……”
病室门口传来女孩子的哭泣声……谁也没料到,马丽娜已经回来了,你们与马指导员开玩笑时,她不好意思进来,当马指导员讲起他的离婚原因及经过时,马丽娜才知道了父母离异悲剧的全过程……
哭泣声打断马指导员的话题,他一愣,当即听出是女儿的哭声,顿时一脸的尴尬神色。顿了好半天,他才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索非娅,你进来……”
听到这声呼唤,马丽娜放声大哭起。,她快步跑进病室,过去扑到阿爸怀里,双手抱住马指导员的肩头,顿时哭成了泪人儿……她边哭边说:“阿爸,你活得太苦了,太苦了。你对阿妈的好,阿妈自从离婚不久,一听到你负伤致残的消息,就完全明白了。阿妈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一定要全心全意照顾好奶奶,一定把儿女们抚养成人……阿妈唯一生你气的,就是你不该把痛苦一个人承担下……阿妈也想你,她早想到医院来看你,又找不出离家的理由瞒哄奶奶,她才让我来看你……阿爸,阿爸,你这十一年活得太苦了……”
面对女儿的哭诉,马指导员也哭出了声。
你们没料到笑料引出了马指导员在心里埋藏了十一年的肺腑之言,更没料到马丽娜会在病室门口……面对着这突然变故,老连长叹息,你和铁拐李沉默,就连独眼龙也不由自主的小声怨恨起自己来:“唉,这又是我惹起来的麻烦,我他*的这张嘴……唉!”
陈护士给你来做治疗,一见这情景,愣了愣,低声向你问明情况后,才过去劝说马丽娜,她说:“你阿爸是个毫不利已,专门利人的人,你知道了阿爸的人品后,应当高兴才对。忍住些,别哭了,你哭,你阿爸也会跟着伤心。”陈护士劝说了好半天,才把马丽娜劝住,直到马丽娜止住哭声后,她才给你做针灸治疗。
渐渐的,马指导员也擦干了眼泪,该是医生查房时间了,他才从女儿手中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让她回招待所去休息。马丽娜一走,老连长就埋怨起独眼龙来:“你这个不正经,就知道惹是生非,你不逃逗着让马指导员说那些伤心事,哪来今天这一场。”说话间,查房的医生已进入病室,他才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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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查房时,在铁拐李的病床跟前停留的时间最长,详细地询问了他最近的感觉,又询问了他晚上休息的如何?铁拐李如实回答后,两个医生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才转面望着铁拐李说道:“病区已经决定,很快给你进行换血疗法,换了血,你的伤口感染才能控制住。”接下来,对马指导员,对老连长,对你,仅仅是问了问情况,让你们按医嘱按时服药,才把脚步停在独眼龙跟前。其中一个医生问独眼龙:“最近有什么不舒服?”
独眼龙扭捏了好半天,才说:“我这几天,我这几天……我这几天下面不舒服,连续几天都是硬硬的,我想让你们给我开点药……”
他的话没说完,你和铁拐李都用手捂着嘴偷着笑。
医生瞅了你们一眼,你们只好忍住笑。其中一个医生望着你们问道:“独眼龙是不是经常做梦娶媳妇?”
不待你们回答,独眼龙笑着说道:“这几天没做过那种梦。”
查房的医生揭起被子,开始给他做检查。老医生拨开他护在下身的双手,但见独眼龙的阳具象个棒棰似的直竖在那里,又粗又硬,颜色也红中发紫。老医生看了看,问道:“你的手又不老实过!”
独眼龙忙说:“没有,真的没有。”
老医生埋怨着说道:“早给你说过,这上边有小弹片,不好做手术,乱动它,会引起感染,一旦感染,就不好办了,你就是不听。”老医生与年轻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说:“现在,不做手术不行了。”
独眼龙一愣:“做手术?怎么做?”
年轻医生一本正经地说:“一刀子割了,就行了。”
独眼龙急忙说道:“我不做手术,你们给我……给我开点药不就行了。”
年轻医生说:“不割掉,再感染,连命都保不住。”
独眼龙一急,眼泪巴查地说:“我不做手术,宁可保不住生命,也不能把这个东西割掉,割掉这个东西,我不就成了不公不母的太监了?”
他都快哭起来,老医生才笑起来,说道:“他与你开玩笑呢,别怕,做手术仅仅是把弹片取掉,然后再给你消炎,不会给你把那根根割掉。”
查房医生一走,你与铁拐李就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独眼龙尴尬到极点,他苦笑着对你们说:“你们再笑,也让你们患上这种病。”说笑间,他已拉着被子盖好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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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护士给你作罢治疗,送走陈护士,你过去坐在独眼龙病床跟前,笑着问道:
“龙班长,老龙,你那玩意到底怎么了?”
“你又不是医生,追根问底着干啥?”独眼龙说。
“我虽然不是医生,还是你的阶级兄弟嘛!阶级兄弟之间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你笑着说:“你给我们大家说说原因,让大家帮着给你想个治疗的办法,说不定还对你有些帮助。你那玩意儿可是男人的命根根,万一让医生给一刀子割了,你这辈子可就……”
铁拐李也接着说:“老龙刚才给查房的医生说了,宁可不要命,也要保住那玩意儿。我真不明白,如果连命都没了,还要那玩意儿干啥?到时候,还不是死人身上的干棒子?”
独眼龙发起脾气:“你们他*的还有个完没有?不就是用手把肌巴捏摸得次数多了,肌巴的弹片在肉里发了炎么?有啥好问的?”说话间,一把揭去被子,把下身亮出来,说道:“用不着神秘,就这么个东西,谁没有?别总是老说它了,亮开让你们再看看都可以……”
护士长和姜护士到你们病室接铁拐李去隔离室,听到脚步声,你赶紧回到自己病床跟前。独眼龙耳朵背些,没听到动静,还在展示着自己。护士长进病室后,一见独眼龙这种行为,立即火了,骂道:
“龙瞎子,你这是干什么,二十多岁的人了,竟这付德性,还要不要脸了?”
“这、这、这……”独眼龙赶紧把被子拉起盖住下身,尴尬地说道:“我刚才是……下面有病了,热的难爱,揭起被子给透透气,放放风,不知道你们会到病室里来……”
护士长口气缓和了些,接着说:“你看你这种行为,说你是流氓,有点重了,可是你的这行为与你的英雄称号能相符吗?以后再这么胡闹,我可不客气。”
独眼龙红着脸偷偷向你这边狠狠地挖了一眼,再没吭声,一个人把脸望着墙壁偷着笑。他这一笑,铁拐李再也憋不住了,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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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往事如烟,时间也是那么久远了,对于当年陆军医院外科病室时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一幕幕情景,直至今日,你仍然历历在目——你清楚地记得,那天午饭之后,你是听到医院门口发生了重大车祸的新闻后,离开病室,来到陆军医院大门口的。你还未到达出事故地点,就与进城逛街归来的马丽娜迎个照面。据马丽娜说,与她一路进城狂街的兰花花抽时间回家取什么东西去了,晚一些才能回来。说话间,你和马丽娜的视线都被车祸现场的情景吸引了过去,但见由东向西行驶的大卡车在桥头拐弯处已经翻向了干涸的河沟里,坐在车上的人们,活生生的被扣在了车下面,车的重压已经把那些不幸者压偏了,交通民警正指挥抢险者用吊车向起吊早就报废了的汽车,车下流水似的鲜血,正从车与地面的缝隙里四溢着,河滩上早就血沃大地了……你与马丽娜向车祸现场跑过去,还未到跟前,便被保护现场和组织抢救的民警拦挡住。报废的卡车已经被吊车吊起来,但见车上的铁件已把罹难者的躯体砸压与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看到血肉模糊一片了。陆军医院的救护车早就停在现场,报废汽车被吊起来的同时,医护人员已经抬着担架跑过去从血泊中去打捞那几具已无法收拢到一起的躯体了……马丽娜从未见到过如此悲惨的场景,因了恐惧和那血醒味,她头一晕差点倒下去,她身不由已的双手抓住了你的胳膊,你赶紧扶住她,与她一同离开现场,来到树荫下,让她坐在草坎儿上小歇。你这才发现,因了恐惧,她脸色腊黄腊黄,没有了血色,额头上已渗出一层米粒儿似的细汗珠。她见你望着她,才含羞地一笑,用衣袖擦着脸上香汗的同时,声着颤颤的说道;“……没想到事故现场是这么可怕……”你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远处的事故现场,但见救护车已在警笛的尖叫声中向陆军医院开去,你才告诉马丽娜:“凡是发生重大事故,现场都这么一片狼籍,到了这种地步,落难的人们十有九八已去了黄泉路,有幸活下来的,也只能象我们病室里这些人一样,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了,继续在人世间受罪了……”你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意外地发现马丽娜眼角已溢出泪珠儿。你赶紧收住话题,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出现在你脑际中的,却是马指导员负伤致残后,长期卧床不起的情景。因了思绪的沉重,你的视线游移向了空旷的天际,但见几丝薄云淡化了形体,渐渐地消散在阳光下;有只山雀子从你眼前头弧形地飞过去,落在了另一棵榆树的枝头上,啾啾地啼叫着。随着啾啾声,又有几只山雀子从榆树那边的滩地上飞过来,穿过榆树枝头飞向了马路那边的榆树林子,孤独的小山雀,也离开栖身的树枝,追逐它的同类去了。
“华排长……”马丽娜的声音打破了你的沉思,你扭过头时,才发现她已经惨然地苦笑的望着你。她抹去眼角的泪花,叹息着说:“你看我……唉,不说这些了。”她的心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神情也好转了许多。耳旁响起了兽蹄的得得声,原来,是当地老百姓赶着毛驴车从你们近旁的马路上经过。你们的目光都转向了毛驴车,但见赶车的是一位包了盖头的妇人。直到毛驴车与妇人都从你们面前经过后,马丽娜才自语似的说道:“……没料到距离省会城市这么近,这里的教规也是这么严,妇人们出门,还得用盖头把脸包起来……”
“这都是民族宗教习俗……”你望着马丽娜,问道:“你们那里应该是教规最严格的地方了,虽然经过了反封建斗争和历次政治运动,现在……据马指导员说,在你们那里,胡大仍然在老百姓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在一定程度上,在人们心目中,教规比国家的法规的份量还重……”
“就是的……”说话间,马丽娜与你沿着人行道缓缓地走着。她说道:“从小的方面讲,穿衣吃饭,婚丧嫁娶,学生娃娃上学等各个方面,表面上都在跟着政策走,政府发文件用阶级斗争和专政的手段反封建,破除迷信,大家迫于形势,也都跟着文件走;上面要求割封建主义的尾巴,烧经书,拆寺,大家只能跟着照办;上面组织批斗会斗争阿訇,大家只能跟着喊口号;有的人为了表示与专政对象坚决划清界线,也有在批斗会上去搧阿訇耳光子的;而实际上,对胡大的信仰,却深藏在每个穆斯林的心中。表面上烧经书,很多人家不仅整本整本地抄写经书,有的人还把经书默记在心里,没有了清真寺,到了作礼拜的时候,人们便在自己家里或者公家人看不到的地方向着西方跪拜念经……无论穿衣吃饭,婚丧嫁娶,还是学生娃娃上学等等各个方面,穆斯林们在背过公家人之后,仍然都在按照教门习俗该怎么办,就继续怎么办。最可恶的是,公家还发红头文件,让穆斯林家家户户养猪。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由于刀把子在公家人手里,老百姓谁敢对抗公家的红头文件?为了活命,只好忍羞含褥按公家的要求办事,养了猪,到时候再卖给公家。”
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吃惊的问道:“能有这种事?”
“这算什么?”马丽娜愤愤地说道:“更可恶的是,公家的政府机关,还要求,凡是到政府机关工作的穆斯林都得是无神论者,凡是想要求进步,凡是想申请加入组织,必须同教门划清界线,这就意味着,穆斯林们如果想端公家饭碗子,想成为领工资的工人,想成为公家干部,就得吃猪肉……谁都知道,这是把穆斯林们向死路上逼。可是,穆斯林们为了生存,只好忍辱含悲的把眼泪向心里流,表面上,完全拥护公家规定,响应政府号召,上面怎么要求,自己就怎么干,而回到家里,哪个不是又呕吐,又洗肠子?”
你顿时哑然无言了……马丽娜后面所讲的这些,何止是个别现象呢,你清楚地记得,你所在部队的政治处一位干部,不正是如此而为么?再说,同病室的马指导员,虽然是穆斯林,住陆军医院这么久,什么时候见到过医院给他开饭时送过清真饭菜?
马丽娜见你不再说什么,才赶紧把话题一转,说道:“……当然,总体上来说,新社会终究是人民当家作主人,政府明文规定,信教自由,人们有信教的自由,也有不信教的自由,比解放前的情况好多了——听我奶奶告诉我,还在民国早年,在我们那里就发生过政府军血洗西道堂的大惨案。据我奶奶说,那时候,马爷迫于被迫害,已带着一些人逃离了我们那地方,已经去了撒马尔罕,他不回来就好了。他们把政府官家的豺狼性质没有看透,竟然又回来了。据我奶奶说,那年正是民国三年,闰五月十九的那天早晨,奉了马安良命令的张顺元,领着队伍突然包围了西道堂,将马爷与其他教民,共十七人绑赴西河滩就地枪杀,又用绳子将被害者的尸体拉到柳条树马爷生前讲学的地方,暴晒两天,又迫使其他教门的人牵了狗,去食马爷他们的尸体……马安良一伙还不肯罢休,在继续追捕枪杀其他教民的同时,将妇女娃娃赶出她们的家园,把西道堂的财产洗劫一空,并封了西道堂的门。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年月里,穆斯林上无天路,入地无门,根本没有活路……据我奶奶说,如果不是全国解放,我们那里西道堂的穆斯林,很可能被政府公家人连根铲除了呢!”
关于民国年间西道堂的惨案,你还在童年时期,就听阿爷说起过。自从参军入伍后,在部队的思想教育中,这些历史旧帐,在你脑际里渐渐地淡化了,现在,马丽娜重提旧事,因为信仰引血发案的旧帐,在你心头再次搅起波澜……现在,你虽然是一位无神论的共产党员,是解放军集体中的基层干部,也是一位正走红运的英雄模范人物,在你血管里,终究流淌着穆斯林的鲜血,阿妈早年给你讲述过的关于白头山,关于白帽城,关于教门的神圣与尊严,始终在你心灵深处生根发芽。因了现实政策和社会环境的因素,你虽然从不敢、也不会向任何人流露你心灵深处的秘密,可是不流露,不讲述,不等于忘却。你始终坚信,既然宪法中明文规定,公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迟早有那么一天,党和国家总会以宪法为根据,把公民中正常的宗教信仰与封建迷信活动给予质的区别,保护公民中正常的宗教信仰,打击那些披着宗教外衣进行非法活动的犯罪行为……沉默好一会儿,你才说道:
“关于这些,马指导员从来没有提起过。别说这些了,就连教门的话题,他也始终避而不谈……”
“我阿爸与你一样,都是吃公家饭的革命军人,也是干部……唉,好了,不说这些了。听兰花花说,你不仅读的书多,也准备写小说,你写小说时,能不能把教门的事也写进去,为穆斯林说句公道话?”
你苦笑了起来,说道:“仅仅是个设想而已,将来有没有条件去写,能不能写出来,还是个未知数,兰花花竟然说风就是雨——看样子,你也喜欢看小说?”你望着马丽娜。
马丽娜一笑,说道:“看过《三侠五义》、《说唐》、《说岳》、《瓦岗寨》,看过《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榜》,都是旧小说,按公家的说法,全是封资修,也是偷着看的。就连《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得偷偷摸摸地看,能公开看的,只有《艳阳天》一本书。 ”
谈到书的话题,你脑际里又浮现出那天兰花花关于羊皮书的议论,以及你向马指导员问及羊皮书时,马指导员很快就引开话题的情景……这些日子里,你心中始终在想,不就是一部书吗,马指导员何必在这件事上显得是如此神密?你心中暗想,或许马丽娜知道羊皮书是部什么书?如若向她谈及这个话题,也可能会解开你心头之谜。话到嘴边了,你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便与她继续谈论已读过的小说。
你说:“在这种社会环境里,你能读到这么多小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不是破四旧,书的来源还会多些。我记得,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就从小学校长那里借出来过《红旗谱》《播火记》《红岩》《林海雪原》,我是从我们队长那里转借了这些书看的。村里也有年轻人在县城上学,在城里上学的学生,周末回家时,也会带回来好看的小说,也乐意借给我看。可是,破四旧开始后,好看的小说全都被工作组和红工兵没收后,集中到学校的操场上,放火烧了。被烧的书,除过小说,还有从寺里、从老人家家里搜出来的经书。抄家者拉来了一架子车又一架子书,全都抱起来丢到火堆里去了。火苗子窜了有几丈高,烧书时飞起的纸灰,在火苗儿上扑哗哗的飞起来,又四散飞扬,象冬天的雪花一样,不同的是,雪花是白颜色,纸灰是灰颜色。烧书的那天,我们村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村人都到学校操场上去了,眼看着那么多书,特别有很多是经书,就那样被烧了。上了岁数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虽然什么都不说,却有很多在人默默在流眼泪。有位老阿訇爷竟在烧书烧到一半儿的时候,突然冲过工作组、红卫兵、民兵设置的包围线,向火堆扑了过去,他竟要与经书共存亡,多亏民兵队长眼明手快,硬是把老阿訇爷从火海里拉出来,不仅老阿訇爷的头发与胡子被烧光,民兵队长也被烧伤了。他跪在被穆斯林们抱住了的老阿訇爷跟前,哭着说,老人家,我也是穆斯林,我也知道经书被烧的罪过,可是可是,中央文革小组早就发下发了红头文件,正在用专政的手段破四旧,立四新,不烧书就得坐监狱,就得掉脑袋,事到如今,咱们还得先保命,还得先保种族,如果没有了生命,没有了种族,既就是保住了经书,能靠谁去念经,能靠谁再造大寺,再传教门……”
“……后来呢?”
“后来……老阿訇爷和生产队长,双双被工作组用绳子五花大绑后,押到县上大牢里去了,始至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呢!”马丽娜接着说道:“在那种局势下,老阿訇爷和生产队长被关在监狱里还算是享了福了。”
你纳闷地问道:“这话怎么解释?”
“问题很简单,因为破四旧,立四新的阶级斗争,狂风暴雨般在步步深入,每个人都在触及灵魂、触及生命的运动中接受考验,没有被关进监狱的被触及者,度日如年,活得难肠地没办法说。”
你放慢了脚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马丽娜眼角虽然充溢着眼泪,却没让泪水从眼角淌下来,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些胳膊上套了红袖章的造反者,竟然在我们民族的族称上牵强附会的大做文章。在他们看来,我们的祖先压根儿上就是外来民族,是元朝的成基思汗率领的蒙古铁骑征服中亚期间,俘虏了我们的先祖,让我们先祖充军为奴,又把这些为奴者流放到东方的土地上,元朝被明朝灭亡后,这些远离故乡者回不了原籍,虽然在当地娶妻生子,却始终忘不了自己的祖籍,忘不了自己是穆斯林。这些回不了家的部落人,因为共同的遭遇和共同的生活习俗以及共同的宗教信仰,在长达数百年的时代变迁中,便形成了部落族,这便是回族。关于这些民族起源的说法,有没有依据,我不清楚,可恶的是,那些造反派们,竟然打着反封建、破除迷信、破四旧的旗号,在阶级斗争浪潮中,在我们民族的名称上大做文章,硬说我们是头上长了反骨的反动顽固分子。按他们的说法,回族者,就是 /wbr> /wbr> 日夜都盼着把祖国领土分裂出去的卖国贼,凡是坚持宗教信仰者,凡是阿訇,凡是教长,都是民族分裂主义分子,都是专政对象,谁如果坚持回族的传统生活习俗,就是别有用心。在这种思想支配下,他们借助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不仅把所有的阿訇、教长作为牛鬼蛇神进行了所谓的群众专政——还让那些充当了积极分子的叛教徒捆绑吊打专政对象。冬天,在三九腊月天,给这些专政对象脖子里灌冷水,夏天,提着滚烫的开水壶向专政对象头上浇,还逼着专政对象吃猪肉,不少专政对象受不了这种皮肉之苦和精神折磨,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那些无神论者,为了在运动中扩大战果,还公然宣布,凡是念过经,作过礼拜,信仰过胡大的穆斯林,都得到工作组指定的地方去登记,向组织说清楚自己的问题,待登记结束后,下一步怎么办,待组织上研究后,视情况再作处理……实际上,公家人发动和领导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已经把我们全民族视作专政对象了。按照现在的政策规定,专政对象,就是人民的敌人,就是祖国的敌人。正因为全民族都被当成阶级敌人了,象我这种吃公家饭的当工人者,在工作单位上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开会,让我们与地富反坏右分子列队在一起,上班,把我们视作地富反坏右分子,让我们在胸前挂上有专政对象标志的牌子。你想想看,在这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在这种黑红两条阵线泾渭分明的环境里,我们佩戴了这种标志,一但出现在公共场所,会是什么结果?——被学生娃娃们追赶着丢西瓜皮,被过路人吐口水,被那些很革命的老妈妈们迎面浇一尿盆子屎尿水,还算是轻的。更可恶的是,他们……在很多人的眼里,我们这些人,既然被划到地富反坏右分子行列,就不再是人了。他们那些很革命的当权者,其中不少人,表面上正人君子,背后却下流到极点,尽想在被专政的年轻女人身上打坏主意,不答应他们,就得被派去承受永远也无法完成的重体力劳动支标——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已经被我单位送到挖防空洞工程工地上,昼夜在地洞里被劳改了三个多月了。不是县武装部那位部长叔叔到工地检查工作时发现了我,认出了我,把我从地洞里领出来,我可能被活活累死在防空洞工地上了呢。当然,相比之下,我还是幸运者,如果不是我爸的那位老战友在那里当武装部长,不是那位叔叔碰巧去检查工作时发现了我,我既就是不被累死在防空洞工地上,也永远没有被解脱的那一天,也没有机会从单位请假来看望我阿爸了。”
随着一声闷雷似的枪声,但见路旁老榆树上的绿叶与中弹的山雀子一起落下来。原来,是市支左办公室的军代表带领红卫兵小将,端着收缴来的猎枪,打鸟儿玩乐。马丽娜收住了话题,瞅着端着猎枪的军代表和那一群尾随着军代表的男女中学生,不再说什么了。
你的目光也投向了守猎者和落地的猎物——中弹了的山雀子,刚落地时还颤抖着浴血的翅膀,在地上挣扎着,转眼间,已不再动弹了。一只两只三只……已有六只山雀的尸体横在那里,守猎者已一拥而上,去挣抢他们的战利品了。马路那边的陆军医院门口,又响起救护车凄呖的尖叫声,不知哪里又发生了伤亡事件,接到报警电话的陆军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又开始出车奔赴抢险现场去了。你与马丽娜继续沿着人行道向前散步,已经来到大河的堤岸上,你们才停住脚步。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你们的心绪都渐渐平静下来,你才缓缓地说道:“自从参军到现在,我一直在部队服现役。我们连队是通信工程兵连队,多年来,我们一直执行边防施工任务。无论赤日炎夏,还是三九严冬,我们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艰苦奋斗在工地上。无论条件多么坚苦,我们都觉得因了自己的流血流汗,使国内大多数人在和平环境中安居乐业,心中倒觉得坦然,哪里会想到我们流血流汗所换来的,却是少数人作威作福,大多数人受苦受难的这种情景,没料到在毛泽东思想光辉普照大地的好时代,还有这种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你越说越气愤,竟把握紧的右拳狠狠在砸在左手的手掌上。
你嘴里如是说,内心深处已经涌起翻江倒海的浪花儿。出现在你思绪中的,首先是你出席上一届“三代会”时的热闹非凡景象。那时候,你既是个人代表,也是连队代表。你作为双重身份的代表,很快便在大会上成为众星捧月式的那个借助太阳光辉而发光的红月亮了。你被大军区确定为大会的重点发言者,你所报告的主题是:一切围绕红太阳转,一切按照最高指示办。在你的心目中,伟大领袖毛主席是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泽东思想是世界人民翻身求解放的灯塔和航向,只要一切都听毛主席的指挥,一切都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当时,你如是作报告,心中也如是想,可是,现在,你越来越觉得,红太阳所普照不到的地方,已绝对不是个别小角落了,而是大面积大面积的土地。正因为如是想,你才觉得社会上之所以有这么多的黑暗面,一定有一个正如中央文件中所说的那样,其根子在于从党内到党外,从中央到地方,有一条反对毛泽东思想,反对毛主席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在为剥削阶级夺回失回的天堂而力图复劈资本主义,力图变天。大凡恶势力横行、大多数人民受苦受难的地区,一定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疯狂破坏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重灾区。从而,你越来越觉得,深入学习毛泽东思想,坚决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已成为爱祖国、爱人民的具体体现。可是,怎样才能尽快竭制住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继续漫延的局面,使马丽娜所说的那种大多数人民群众受苦受难的情景得到改变呢!
你接着说道:“不仅仅是我预料不到国内有些地方会是这种情景,我想,马指导员也与我一样,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流血牺牲换来的,竟是这种结果。”
“我阿爸,我阿爸……”马丽娜说道:“是的,我阿爸肯定想不到是这种情景,就象我阿奶和我阿妈料想不到我阿爸是现在这种卧床不起的情况一样。我阿爸,我阿爸……我阿爸如果知道家乡是这种情况,还不知会怎么伤心呢!”说话间,她情不禁地扭头瞅着陆军医院的住院部大楼,眼角溢出了泪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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