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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17)

已有 1249 次阅读2010-11-17 01:36 |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17)

                                   (2010正在修改版)

                                                                                                张凤林   

                                                   (章 (17)

 

铁拐李手术之后,是当天晚上九点多钟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的。他一醒过来,就喃喃低语着要喝水,喝了水,接着又睡,第二天早晨醒来后,精神略微一好转就告诉你们,他觉得这次手术顺利,情况还不错,说不定,这次手术正是他伤情全愈的转折点……他精神好多了,情绪也稳定下来。自从批陈整风学习开始后,他虽然躺在病床上,也照常参加运动,全病室大家都是卧床伤病员,谁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在这期间,独眼龙经常埋怨病区医护人员对他的伤情不够重视,为此,多次向护士长提意见,要求医院重新研究对他的治疗方案。他还报怨说:总不能等他的两只眼睛都瞎了,再给他进行补救措施吧!针对独眼龙这种言论,铁拐李多次指责他,说他是富人见不得叫花子点灯,是一种嫉妨心理,现在,批陈整风运动已经开始,作为伤病员,即就是不参加运动,听听文件,多知道些国家大事,对提高自己的阶级觉悟也有好处,不该在这个时候产生嫉妨心理,去斤斤计较……针对铁拐李的规劝,独眼龙进行了严厉地反驳。在独眼龙看来,你铁拐李刚刚做了手术,伤情略一好转,就唱高调,实在是不够朋友……从而,他们两个生了好几天气,甚至互相之间连话都不说了。为此,马指导员从中为他们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在马指导员看来,大家都是伤病员,又是同一病室的难友,互相之间应当多体谅着些。经过工作,铁拐李略有缓和,独眼龙却仍然不消气,他坚持认为铁拐李没良心,伤情略一好转,就忘了难友,对这种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谅解……独眼龙与铁拐李闹意见的消息被护士长知道了,护士长跑到你们病室,当着独眼龙的面数叨起来。

“龙瞎子,你对我们有意见,就向我们提好了,向李班长身上刹的什么气?你与他在一个病室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还不了解他的情况?”

独眼龙骂骂咧咧地说:“我他*的,眼睛瞎了一半,心也残废了一半,身体整个儿都完了,等着死算了,还有资格向人家马上就能伤愈出院的英雄身上刹气,还敢给你们医生护士提意见?”他冷笑了两声,接着说;“再刹气再提意见,不是成了鸡肠狗肚的嫉妨心理与斤斤计较行为了吗?咱老龙眼瞎了,心也死了,用不着跟人家马上就伤愈出院的人斤斤计较……”

护士长见独眼龙越说越不象话,被激怒了,气势汹汹地说道:“龙瞎子,你眼睛瞎了,心也死了吗?你、你……自从入院,我一直把你当成个人物,没料到你竟是这么个混帐东西。”

护士长一发火,反而把独眼龙给镇住了。

房子里静下来。

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护士长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了些,才接着说下去:“龙班长,别怪我发火,你不该在不了解情况的情景下就乱发报怨,更不应当把这报怨的气向李班长身上刹。事到如今,有些事有我不能不说了:关于给你的治疗方案,外科病区已经研究了多次,也制定出好几套方案,这方案,几乎是与李班长的治疗方案同时做出来的。那时候,医院本来决定把李班长转院到北京301医院,李班长听说了给他的治疗方案后,坚持认为你的伤比他的重,让医院把这个名额留给了你。在他一在坚持下,医院只好依了李班长,先给他作了手术,然后把给你转院的手续报到大军区后勤部去审批……李班长把生存的希望留给了你,没料到你却这么混帐,竟然报怨李班长,你、你、你这个人……怎么会是这么混帐?”

独眼龙被护士长的一席话说呆了,他愣了好半天,才忽地从病床上坐起来,问道:“护士长,你没有说谎?”

马指导员说话了:“ 老龙,龙班长,护士长劝李班长服从医院决定的工作是让我做的,李班长要求把转院名额转让给你的消息,是让我转告给护士长的,你除过胡说八道丢笑话,再就是蒙头睡觉,你还知道什么?”

独眼龙一见马指导员也这么说,知道护士长没有说谎,他顿时噗哧一声笑起来,坐在病床上双手抱拳,边作揖边说:“各位,请谅解。”接着,他又乐呵呵地对铁拐李说:“老李,你也确实不是个东西,这么大的事,你既然决定了这么做,也该给我说一声,现在倒好,弄得老子里外不是人。”

老连长笑着说:“你是这种德性,李班长把名额让给你之前,敢给你说?”

独眼龙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就在这时,有三位陌生军人走进病室,护士长一愣,问道:“你们找谁?”其中一个回答,“我们找李新民。”接着,他把介绍信递给护士长。

护士长看介绍期间,铁拐李已经闻声坐起来,望着三位陌生军人愣了会儿,脸上突然溢出惊喜的神色,亲切的叫了声:

“指导员……”

三名陌生军人中的其中之一,听到铁拐李的亲切呼唤后,愣了愣,才快步走到铁拐李的病床跟前,握住铁拐李的手,亲切地说:“早就想来看看你,就是一直脱不开身,一直拖到现在……”说话间,他拉个凳儿坐到病床跟前,关切地问道:“听说医院给你又作了一次手术,这次情况还不错,所以,组织上才……”

“谢谢组织上对我的关怀。”铁拐李叹息着说:“负伤住院后,不能继续为连队建设服务,还得部队首长为我操心,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老指导员说:“部队首长都知道你是个好同志,也知道你思想觉悟高,一事当前,总在想着组织,想着连队建设,想着战友和同志们,所以才……你可能还不知道,自从你住院后,部队不但承担着沉重的军事训练任务,还承担起一部分战备值勤,现在,从师首长到每个战士,几乎每个人都忙的不得了。今后……”

“我今后……”铁拐李叹息着说:“我已经是个残废,既就是伤愈出院,也成为部队的负担,我今后……一提起今后的事,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指导员接着说:“正因为考虑到部队担负的任务和你的实际情况,部队首长经过反复研究,才决定……”老指导员把目光落在铁拐李脸上,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

在一旁看罢介绍信的护士长与另一位陌生军人争执起来,她大声说:“伤病员正在住院治疗,你们没权力做这么缺德的决定。”说话间,她把介绍信还给对方,说道:“这里是病房,病房有病房的纪律,你们没权力在病房给伤病员宣布这种决定,你们现在就给我离开病室。”

护士长的情绪变化及反常的态度,令你们大为吃惊。你们更弄不明白,独立师做出了什么决定,竟会使护士长这么气愤。你和马指导员对视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陌生军人。这时,收回介绍信的陌生军人也生了气,说道:“我们也是代表组织来给李新民同志现场宣布这个决定,又不是我们自己私自跑到医院来搞什么非法活动,你这么凶干什么?”

一见是这种情景,刚刚落坐的老指导员又站起身,走向护士长跟前,微笑着说:“同志,别生气,你们既然有规定,不让我们在病室里待,我们来看看我们的战士,不宣布这个决定就是了,行不行?”他又转面对那两个陌生军人说:“既然医院有规定,我们就不宣布了,先把文件收起来,我们看看李新民同志就走。”两位陌生军人虽然不服气,听了老指导呐喊般的劝说,也只好不吭声了。老指导员继续对护士长说:“同志,咱们都是革命军人,有话好好说嘛,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年轻轻的,火气这么大不好嘛?”直到护士长气呼呼地离开病室,他才重新回坐到病床跟前,继续对铁拐李说:

“这个同志火气虽然大,她也是在按规定办事。能看得出来,这个同志的工作责任心满强呢!革命队伍中就需要这种责任心很强的同志。她严格按照规定办事,让病室有个良好的环境,便于你们在这里安心休养治疗嘛!她不让我们在这里宣布组织决定,我们就不宣布了,至于这个决定……既然已经形成文件下发,迟宣布早宣布都一样。”

铁拐李纳闷地望着对方:“……?”

老指导员笑着说:“……好了,今天不谈决定的事。既然医院又给你做了一次手术,情况还不错,等你伤愈出院后,再宣布组织的决定也不迟。有些工作,却不得不早点作……李新民同志,你对组织有什么要求,就大胆地提出来,组织上能做到的,一定会为你尽力去做,组织上如果不好出面,我自己也可为你尽力而为。”

铁拐李沉默着,他脑际里想得很多,仅凭护士长刚才那种不友好态度来分析,师里的决定,肯定对他铁拐李不利,现在老指导员说话又这么和气可亲,从他说话的字里行间,铁拐李似乎已经感觉到这决定是什么内容了,可是,他又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会是真的。

马指导员插话了,他说:“李班长,既然这位同志是你的老指导员,你有什么要求就如实的提出来,你不提倒辜负了这位同志的一片好心。”

铁拐李自语似的说道:“我还提什么要求呢!……现在,我是伤病员,还躺在病床上,既就是伤愈出院,也不过是个残废军人,我就是提了要求,还能有什么用……”他苦笑起来,说道:“刚才老指导员还在表扬我阶级觉悟高呢!你们看我现在这情绪……”

老指导员乐了,他再次握住铁拐李的手,笑着说:“既然没什么要求,就安心养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毫无高低贵贱之分,无论在部队服役,还是复员回农村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都是党的事业的组成部分。革命战士嘛,党叫干啥就干啥,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我相信你的阶级觉悟。”

老指导员说说笑笑间与铁拐李握手告别,临出病室,还与你们其他几位伤病员挥手告别……他们一块儿走了。

老连长叹息着说;“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么一位老滑头,说起话滴水不漏,不愧为耍舌头的政工干部。”

独眼龙说:“这家伙拐弯摸角地说了好半天,是不是……他们是不是想叫李班长出院后复员干地方?”

病房里谁也没吭声,都沉默着。过了好半天,铁拐李才叹息着说:“老指导员口头上说不宣布组织上的决定,实际上他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这组织决定,就是让我伤愈出院复员回农村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他苦笑着说:“我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出院后复员回农村……在农村能干什么?”

“他们不能这么做。”独眼龙愤愤不平地说:“参军时是活奔乱跳的小伙子,现在残废成这个样子,回农村怎么办?李班长,他们既就是决定让你复员,你也不走,看他们能把你怎么样?大不了因对抗组织决定,来个军法从处,即就是判了刑,在劳改队当犯人,管犯人者也不忍心让残废人去干不能干的重体力活,还管一碗饭吃呢!”

就在这时,护士长气冲冲地领着医院保卫科的人员来到病室,她一进病室,就生气地问道:“那几个王八蛋呢!跑了!跑的倒快。他们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敢到这地方来捣乱,算是瞎了眼睛。”保卫科人员见目标已走,才离去。送走保卫科人员,护士长才关切地对铁拐李说:“你安心养伤,什么事也别考虑,只要我在这里当护士长,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铁拐李感激地一笑。

独眼龙说:“独立师的这一伙王八蛋,真不是东西,怎么总是与伤病员过意不去?我真怀疑这些狗东西是暗藏在革命队伍内部的美蒋特务,要不然,他们对革命战士哪来这么深的阶级仇恨?”

马指导员苦笑着说:“他们这些人……唉,他们能作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决定,恐怕……咱们没什么证据,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他们能作出这种决定,恐怕与目前正在进行的批陈整风运动有关系。说不定又有什么当权者要在我们这些人头上做什么文章了。”

独眼龙纳闷地反问:“他们指的是谁?这些人又会做什么文章?”

马指导员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再吭声。

 

不多久,护士长就告诉你们,独立师军务科已经把让铁拐李复员的决定送到陆军医院,并说,这个决定,是上级的上级领导机关授权做出的,到底是什么背景,谁也说不清楚……护士长的话,在你们心灵上引起强烈震动,因弄不清楚其背景和内幕,你们只好沉默,在沉默中毫无目标的等待着。铁拐李精神压力更大,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几天时间,面容不仅消瘦成猴子象,而且黄得没一点血色。为安慰铁拐李,护士长答应亲自到医院政治处,让医院政治处以组织的名义,直接与××县法院联系,尽快查找铁拐李为媳妇申诉一事。护士长的这种实际关怀,对安慰铁拐李果真起到了一定作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他脸上总算绽出苦笑,他在苦笑中叹息着说:

“大家用不着为我的命运担忧,也用不着去考虑其中更复杂的内幕和背景是什么!这些,我考虑过了。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中,我们这些当兵的,虽然没条件去参加红卫兵,没机会去搞大串连,也没机会去抓牛鬼蛇神,没机会去揪斗走资派,我们却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为祖国为人民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既就是我残废后复员回故乡当农民,也没有啥抱怨的。农民也是人,在中国的农民有好几个亿,咱回去当农民,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可是……”独眼龙说:“干农村活儿,每件都是体力劳动,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家里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你复员回去后,今后这日子怎么过?”

铁拐李苦笑着说:“车到山前必有路,难道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我这几天考虑过了,咱参军前终究高中毕业,这几年在部队服役期间,又学了点东西,复员回去后,干不了重活,就申请到村办小学给娃娃当老师去。从残废军人到光荣的人民教师,也不错嘛!”说话间,他为自己给自己设计的生活出路而自得其乐的大笑起来。

铁拐李放声大笑,你们也跟着笑,大笑了好一阵子,你们又渐渐沉默下来,在沉默中,泪珠汩汩地悄然间从你们的眼角淌下来。

批陈整风运动还在继续,在你们这些伤病员看来,无论陈伯达在台上还是在台下,都与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所关心的,只是千运动,万运动,别把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千秋大业也划到错误路线上去就行。只要这个大前题不变,不管搞什么政治运动,谁想给部队这个大集体扣什么帽子,总得掂量点才行。有军队整体利益的存在,你们这些“一个兵”,即就是遭受点挫折,从总体上讲,也不会落魄到那里去。因此,医院虽然仍在断断续续组织学习,传达文件,自己教育自己,你们这些伤病员,依然我行我素,在关注铁拐李命运的同时,在为独眼龙盼着转院好消息的同时,在盼着马指导员与老连长早日康复的同时,在注视着你一步步走向前方的同时……时而争执,时而言和,时而苦闷,时而逗笑,时而绝望,时而欢乐……在这近乎精神病人心态的驱驶下,你们不断地打碎自己的憧憬,又为自己编织一个新梦,在梦境的破灭与对未来憧憬中,度过一天又一天,直到姜护士送铁拐李去了检验科之后,护士长把出乎意料的消息告诉你们的时候,你们才在震惊中猛醒,在直面人生的同时,面对满脑子的“为什么”,在迷茫中从互相对视的目光中探索着、思考着人生命运的主题。

 

“不是给李班长刚做了手术吗?伤口怎么又恶性感染化脓,他这伤口……”独眼龙忧伤的说道:“李班长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他这伤口,也是他自己的血和肉,干吗老与他自己过不去。”

老连长说道:“我看李班长这娃娃……你们相信不相信命运?我过去不相信,现在相信了。人在倒霉的时候,无论主观和客观如何努力,都逃不脱命运大手的摆布。你们看李班长这娃……唉。”

“也可能是命运。”独眼龙说:“如果不是命不好,也不可能大灾难小灾难,都向李班长头上落。”

你叹息着问马指导员:“你说呢!”

“李班长遇到的不幸也太多了。”马指导员从病床上坐起来,缓缓地说:“李班长的不幸遭遇,反映出他人生命运太不好,可是,命运又是什么呢?在我看来,命运就是人在周围环境、政治地位、经济条件、所受的教育、人际关系、职业、家庭、亲友、地理环境、社会背景……等各种关系的相互制约,又相互支持间对人创造的生活环境,为使人适应环境而形成的生存能力以及与人的气质……应当说,这就是人的命运。我们的命运,是社会与时代的产物,也就是说:是社会与时代造就了我们这一批人,同时,历史又从我们这些人身上折射出这个时代的风貌。……所以说,我们这些人虽然有忧伤,也有苦闷,从总体上讲,我们在这个大时代中没虚度自己的年华,既就是有更大的不幸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们决不会悔恨,也不会抱怨,相反,还会含笑九泉自慰英灵。”

这一番话,是马指导员的肺腑之言。你感觉得出来,近些日子,一连串的不幸事件与风雨传闻,已经触动了他的心。他的心录深处,已经涌起翻江倒海的波浪,这浪花的每一次碰撞,都是心灵一闪的火花。

就在这时候,姜护士来找护士长,她低声对护士长说道:“你出来一下,有个重要事情与你商量。”护士长跟着姜护士出了病室。

望着姜护士那眼神与神密劲儿,你顿时把她的神秘举止与铁拐李的伤情恶化联系起来,不由得把心提到噪子眼儿上,心情复杂的设想着可怕的结局。出乎你的预料,护士长出去一会儿,又返回来,乐呵呵地对马指导员说:

“报告你个好消息,你女儿千里迢迢到医院看望你来了。”护士长笑着说道:“你们都把自己收敛一些,该穿的裤子都穿上,特别是你马指导员,赶快把病床收拾一下……你还愣着干什么,果真是你女儿看你来了,我叫姜护士到大门口去接她,很快就上楼来了。别愣着了,快收拾好,让我给你把裤子穿上,你总不能这么X吊不收的让女儿来看你吧!”

护士长如是一说,你们都轰堂大笑起来。

马指导员的女儿马丽娜远行千里到陆军医院来看望她阿爸,可算得上你们病室的一件大事件,就连到检验科去拍片的铁拐李回到病室,听到这一消息后,苦闷的脸上也绽开笑容。

护士长帮助马指导员穿好衣裤,马指导员还要刮胡子,你们都笑起来,独眼龙竟然挖苦他来,说道:“与自己的女儿见面,也这么穷讲究的。”

“咱虽然是伤病员,军容风纪也要收拾整齐嘛!”

“来不及了,胡子现在别刮,明天早晨再……”

护士长的话音未落,姜护士已经双手提着提包,领着马丽娜来到你们病室里。

你们的目光顿时全都投向新来的客人。不愧是马指导员的女儿,不仅仅她那张鹅蛋形的脸型,就连她的眉毛,她的眼睛,也活脱脱一个年轻时代的马指导员,即就是她微笑时红嘴唇两边的那两个小酒窝,竟然也有马指导员的影子。她虽然是乡下女子,身上穿的也是洗得发白且打着补钉的旧军装,脚上的扣带布鞋也有些旧,而她那模样儿,却清秀得让你们为之惊奇了。

马丽娜一来到病室,便陌生的把病室瞅了一转儿,目光落在马指导员的病床上时,马指导员叫了声“索非娅……”她当即小跑到病床跟前后,叫了声“阿爸”,便情不自禁的哭泣起来。

马指导员没有安慰她,只是笑着用含泪的目光打量着女儿,自己也开始抹眼泪。

姜护士把提包放在病床跟前,拉个凳儿劝马丽娜坐下,才与护士长悄悄地离去。

马丽娜抓住马指导员的手,马指导员也抓住女儿的手。马丽娜说道:“阿爸,你负伤后……受了这么多苦,直到今天,仍然卧床不起,……在这十一年中,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你回家看望奶奶和我,梦醒来后,我发觉是梦,只有在奶奶怀里偷偷的哭……”

马指导员叹息着:“这十一年,苦了你奶奶了。”

“我奶奶……”提起奶奶,马丽娜又哭起来。她在哭泣中说道:“起初,奶奶天天都盼着你回家,等不着你,奶奶哭着闹着让我阿妈和我二叔带她来找你。奶奶说,我妈和我二叔如果不带她找你,她就自己提个讨饭棍要饭吃来找你。那时候,我奶奶天天闹,没办法了,我妈和我二叔才商定,哄奶奶说,你不在人世了。我们都知道奶奶听到这个消息会昏过去,给奶奶说那话之前,已把医生请到家里,等着抢救,果不其然,奶奶当场昏过去……”

马指导员无声的流着泪。

马丽娜接着说:“医生把奶奶抢救过来后,奶奶不停地哭,不吃不喝,非要到黄泉路上去找你,没办法了,我们一家子只好全跪在地上求奶奶,奶奶不吃饭,我们全家人就跪下不起来……奶奶哭得真伤心,眼睛中把血都哭出来。她大哭了一场,才答应活下去……后来,奶奶在晚上经常梦见你。梦醒来后,她哭着对我们说,她觉得你还活着呢!活着,为啥不回家看她,是不是犯了王法,把你送到监狱中去了……奶奶有这种感觉,天天都这么说,后来,她还闹着让我们领着她到监狱中去看你,我们只好继续哄她,说你真的不在了。再这么说,奶奶又半信半疑,哭着说,你反正不会回来看她了,她再也见不着你了,直到哭瞎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阿爸,一想起你卧床十一年所受的苦,全家人没一个不伤心。”

马丽娜的讲叙,每句话都象刀子扎在你们心上,你们的心即将碎了。因了伤感,因了悲凉,你们谁都不说话,都背过身去擦眼泪。

马指导员边擦眼泪边对女儿说道:“这些年,我一直躺在病床上,不但哪里都不能去,而且连床都下不了,十一年了。在这十一年时间里,我每天盼望着有能下床的那一天,总觉得只要能下床,我一出院就可以回去看你们了,所以,今天盼明天,明天盼后天,盼了十一年,结果……始至今日,仍然躺在病床上,害得全家人为我流了这么多眼泪,受了这么多苦,早知这样……唉,既然活下来了,何必再说废话?索非娅,快告诉阿爸,你这次来看阿爸,奶奶知道不知道……”

马丽娜轻轻摇着头,“谁也不敢给奶奶说你还活着的消息。这次来的时候,是二叔给我买的车票,是阿妈一直把我送到车站上……阿爸,我阿妈心中苦得很,起初她一点也不知道你负伤住院,更不知道你伤成这个样子。所以,一接到你的信,还以为你真的、真的……我阿妈办了离婚手续后,一直住在咱家的老地方,直到知道了你负重伤住院的消息后,才大哭了一场,便把那旧房子修补之后,作为等你回家复婚的新房……阿爸,你那时候为啥非要用这种方式与我阿妈办离婚手续,难道就不能……阿爸,你知道不知道,我阿妈自从离婚后,沉重的精神打击差点把她变成精神病。”

面对女儿的追问,马指导员虽然泪流满腮,竟也顿时暗然失色——他没有回答女儿的提问,沉默了会儿,才长长的叹息起来。

马丽娜也意识到与阿爸刚一见面,就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多了。她渐渐地收住话题,强迫自己克制住情绪。过了好半天,才擦着眼泪,给她阿爸说起她走上工作岗位的经过……自从马丽娜开始拉家常,马指导员的心绪才略微平静了些。马丽娜又拉开大提包拉练,取出家乡的苹果、桃子,摆在床头柜上,挑了个较大的桃子送让给他阿爸,并说,这正是她阿爸十一年前接她们去部队那一年载的桃树,现在这桃树都结了几年桃子了。马丽娜又把苹果与桃子给你们几个。马指导员望着女儿的举动,破啼为笑,说道:“这里是医院,不象咱们家乡,果子一从树上摘下来就吃。病室对面就是卫生间,把你给叔叔伯伯们的水果都收起来,拿到卫生间水龙头上洗洗去。”

马丽娜脸色蓦然一红,羞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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