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中的谶语诗

● 丁永林

    所谓谶（chèn）语，通俗的说就是指提前说出、事后应验的话。在中国，它是一种有很深远而广泛影响的文化现象，笔者是现实主义者，只把它又看作是文人搞的一种文字游戏，不就此展开讨论。这里要说的是，水浒中的诗词歌赋里面也有几首谶语诗，每留下悬念，为以后的故事描写埋下伏笔，钩起人们读下去的欲望。

1、智真第一次赠智深偈言

    鲁达因救金氏父女三拳打死郑屠，躲官司入五台山为僧，法号智深。因屡屡犯戒为众僧所不容，智真长老荐其去东京大相国寺讨个职事僧做。临行，赠智深四句偈言诗：

    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见《水浒全传》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是智深后来的经历才逐步揭开了“谜底”：大相国寺菜园遇林冲（第七回）成为其流落江湖的起由，在曹正设计和配合下与杨志夺下二龙山（第十七回）后生活才暂时富足而安定下来，第五十八回“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可算“遇水而兴”的谜底，“遇江而止”是说智深不是朝廷的人，他的事业止于“宋江集团”，尽管随宋江接受了朝廷招安，也参加了征辽和和平四寇并立大功，但在正式得到受封前即结束了生命。

2、街市小儿谣言

    宋江因杀惜而刺配江州，因浔阳楼酒醉题“反诗”而被闲通判黄文炳发现抄下欲以此讨好蔡九知府图个进身。到了蔡府，正值蔡九的父亲蔡京来信。

    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剿除。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见《水浒全传》第三十九回“浔阳楼宋江吟反诗，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黄文炳随即向蔡九呈上抄来的“反诗”，相互印证说，这小儿谣言正应在宋江身上：

    黄文炳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明明是个‘宋’字；第二句‘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见《水浒全传》第三十九回“浔阳楼宋江吟反诗，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在中国，谶言具有强烈的蛊惑力或号召力，他的出现往往预示着一个动荡局面的到来，历来为统治者所特别警惕，凡有应谶者必予以严厉镇压。宋江醉题反诗，又恰与童谣相应，故被蔡九知府判处“斩”。书中的描写确如小儿谣言所预言，宋江在梁山泊竖起了“替天行道”大旗。

3、玄女娘娘法旨宋江“四句天言”

    宋江被晁盖等梁山泊好汉远距离奔袭劫法场救上梁山后，坚执要自己往家中欲搬取老父上山，以绝挂念。刚到家便得知在江州做的事这里已都知道，本县派两个都头并一二百土兵日夜巡绰捉拿，宋清在家正专等梁山泊众头领来救父亲并兄弟。在转奔梁山泊的路上被官兵发现，引出还道村遇九天玄女受三卷天书的故事。

    “……吾有四句天言，汝当记取，终身佩受，勿忘勿泄。”宋江再拜，愿受天言。娘娘法旨道：“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凶。外夷及内寇，几处见奇功。”宋江听毕，再拜谨受。（见《水浒全传》第四十二回“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水浒作者在以后的情节安排中，“遇宿重重喜”中的“宿”指殿前太尉宿元景，并两次应验：一次是在第五十九回，宿太尉奉旨到西岳降香，梁山好汉将其截获、软禁，冒其名赚开华州城，救出被拿入大牢的史进和鲁智深，另一次是在第八十一回，宋江等通过宿太尉的关系，最终实现了梁山泊全伙受招安的政治目标；“逢高不是凶”中的“高”是指殿帅府太尉高俅，高俅是个奸臣，专与梁山泊作对，并亲率大军征讨梁山（第七十八回至八十回），但这对于梁山来说，并非坏事，高俅兵败被俘，竟成为梁山义军受招安的重要契机。后面的两句“外夷及内寇，几处见奇功”自然指招安后的征辽和平田虎、王庆、方腊了。

4、征辽时罗真人赠宋江“法语”

    招安后宋江等梁山好汉即派往征辽，势如破竹。辽主欲联合其共图“大业”，吴用心动，感觉“端的是有理”，宋江责道：“军师差矣！若从辽国，此事切不可提。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久后纵无功赏，也得青史上留名。若背正顺逆，天不容恕！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是时，盛暑炎天，宋江、吴用计议暂停战事，同众将屯驻蓟州将养军马，待过暑热。期间，宋江在公孙胜的引领下去九宫县二仙山拜见了罗真人，求罗真人“法语”。

    罗真人命童子取过纸笔，写下八句法语，度与宋江。那八句说道是：“忠心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始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见《水浒全传》第八十五回“宋公明夜度益津关，吴学究智取文安县”）

    宋江看毕，不晓其意，拜乞“金口剖决，指引迷愚”，罗真人说“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他日应时，将军自知”。

    综观水浒故事，“忠心者少，义气者稀”似乎是说梁山好汉聚义梁山泊多数还是被“逼”无奈，真正因“义”而聚者占少数；尽管全伙受招安，多数也是出于无奈，真正忠心为国者也占少数。“幽燕功毕，明月虚辉”是提醒征辽属于抵御外患自然是功，其后的平田虎、王庆、方腊属于替朝廷解决内乱，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带来不同的看法。“始逢冬暮，鸿雁分飞”是说梁山108位兄弟征辽和平田虎、王庆得胜还朝时一个未损，公孙胜尊师命毅然离去，时正值“正旦节相近”，可谓“冬暮”（第一百十回），自此，或京师留用，或战死沙场，或病死，或“开小差”……梁山好汉就逐渐先后“鸿雁分飞”了。“吴头楚尾，官禄同归”指的则是宋江平方腊乃至回京受封的经过。

5、宋江问智真长老示众弟兄前程

    宋江带领梁山好汉证辽的胜利使得辽国臣服后，在永清县东一十五里茅山之下，竖立了一块随军石匠采石、萧让作文、金大坚镌石的记事碑。事毕，鲁智深向宋江请假，欲上五台山本师智真长老参礼，宋江听罢愕然，默上心来，便同去求问前程。

    智真长老命取纸笔，写出四句偈语：“当风雁影翩，东阙不团圆。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见《水浒全传》第九十回“五台山宋江参禅，双林镇燕青遇故”）

    智真长老给宋江写的此谶语诗中之“当风雁影翩，东阙不团圆”似乎指宋江和他的兄弟们就像“当风雁”一样风光朝野瞩目，到了征方腊的“东阙”时将“十损其七、八 ”而不得团圆了。“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中的“只眼”指独具慧眼的人，“双林”是释迦牟尼涅磐的地方，也可以指佛祖本人或指寺院。整句是对宋江的劝戒：如到此为止入禅林才能保证“福寿全”!

话是这样说，已身为“官身”的宋江和他的兄弟们怎能放得了手？所以，“东阙不团圆”是注定的。

6、智真二次送智深偈言

    在五台山方丈内，智真长老给宋江写罢偈语，接着便嘱咐鲁智深了：

（长老）唤过智深近前道：“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偈曰：“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见《水浒全传》第九十回“五台山宋江参禅，双林镇燕青遇故”）

    这四句谶语诗是预言鲁智深本人的，彻底感悟到其内涵的也是他自己：水浒将士征方腊得胜而归，驻扎杭州六和寺。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同碧。夜半，忽听得寺外雷般响声，鲁智深只道是战鼓擂动，摸了禅杖，大喝着便抢出来，待要出去厮杀，众僧拦阻，方知乃是钱塘江潮信，当下大悟：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万松林活捉夏侯成；“遇腊而执”，俺又生擒方腊；今日正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合当圆寂（第一百十九回）。

7、《推背图》预言方腊在江南称帝。

    宋江征辽和平田虎、王庆得胜后接着被派往平方腊。据水浒描写，这方腊在东南称帝是应了《推背图》中谶语的：

    推背图上道：“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那十千，是万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冬尽，乃腊也；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正应方腊二字。占据江南八郡，隔着长江天堑，又比淮西差多少来去。（见《水浒全传》第一百十回“燕青秋林渡射雁，宋江东京城献俘”）

    浙水即钱塘江，为长江下游。江南八郡原是吴国地盘。这样本不须在多说了，但问题是《推背图》有否这个谶语。该书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谶语集（图谶），据有关专家考证，为隋末唐初方士李淳风、袁天纲所作，预言唐及以后历代兴亡变革之事。相传作至六十图时，袁推李背止之，故名曰《推背图》。宋初政府下令禁止，由于该书在民间流传已久，难以禁绝，宋太祖故意令人打乱其次序，使人难明真相，但似乎并未有多少效果，反而出现了多种版本的《推背图》。现流传于世且被收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所辑之《纬书辑成·附录编》（中文版）中的《推背图》有三种：甲种本、甲种另本、乙种本。乙种本为近年在海外很流行，“经过近代人精心加工”，其中无方腊起义谶言。甲种本则是李世瑜先生发现于德国一本刊物上，据称“极可能是目前我们看到的最接近原貌的一种”，其第二十七图是“一人坐舟中，一女人对坐，一人执旗，一人执刀”。其诗曰：“若逢女子上牛头，有一猖狂上陈州。家是十千加一点，那时国乱此中由。”与甲种本“以作比较”的甲种另本，第二十三象“丙戌，天泽履”，其图为“六人在舟中，四人执刀，一人执锤，一女子踞胡床而坐”，其诗曰：“若逢鼠尾牛头后，有一猖狂在六州。字是十千加一点，寻思国乱此因由。”其编者按：“鼠尾牛头，指庚子、辛丑年。宋徽宗宣和二年（庚子），方腊在睦州起义，次年（辛丑）战败被俘。方腊相继克睦、歙、杭、婺、卫、处六州。十千为万，加一点为方。”该谶在预言方腊造反这一点上与水浒传倒是一致的。

    除上述外，水浒中还有一首诗也貌似谶语诗，那就是吴用智赚玉麒麟时写在卢俊义家白粉壁上的“四句口歌”：“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但笔者认为此只不过是吴用为赚卢俊义上梁山而杜撰的，不能算谶语诗。

    还有，水浒中出现的不属于诗的谶语不少，也都是水浒作者搞的“文字游戏”，限于本文目的，这里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