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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凤林散文:哦,母亲

已有 1848 次阅读2010-11-6 04:51 |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哦,母亲(散文一1)

 

张凤林

 

哦,母亲——你是大地,儿女们在你的沃土中生根、发芽、诞生;你是阳光雨露,儿女们的幼苗在你辅育下茁壮成长。在狂风恶浪袭来的时候,你是呵护儿女们的挡风的高墙、摆渡的舟船;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又是你以伟大的母爱献身精神,把死亡留给自己,用生命换取儿女们的生存……母亲,哦,母亲!人生在世,谁都有自己的母亲,普天下母亲千千万万,在我的心目中,你才是作为儿女最值得崇敬的最完美的人……

 

……提起关于母亲的话题,我始终无法忘却震撼过我的心灵,也在我心头留下深深烙印的五十三年前的那件往事。那天,天气阴沉沉的,阴云弥漫了空际,似乎阴雨即将来临,从早晨到黄昏,却始终未见星点的雨丝儿。小风,也是轻轻的、淡淡的,细长细长的柳梢儿虽然被小风轻微地抚动,油绿油绿的柳叶,却仍然丝纹不动——深秋的打虎沟村,沉默向静谧的黄昏。

夜幕渐渐升起来了。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象是给墙头、屋脊、树顶和村街都罩了一层薄薄的细纱幔,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悠惚飘渺,很有几分神秘奇妙的气氛。吃过晚饭后,在掌灯的时份,随着帮工的乡亲们陆续离去,老马才送我回家。

按照乡俗(潜规划),在我们村,一家立木盖房,每家都会出工去帮忙。父亲到县委去参加整风,我家再没有男劳力,只有年满九岁的我还能凑个数儿,恰逢是星期天,到马家帮工的差事自然而然地落到我头上。好在都是乡里乡亲,在工地上,大伙儿总是对我百般照顾,始终让我力所能及。一天忙活下来,倒不觉得劳累。只是晚上回家的山路,必须途经陡坡、荒坟滩、五神宫庙院前饿狼猛兽出没的地带,无人相送,由我单独去冒险,老马也不放心。

秋日的傍晚,燕雀的啼鸣声穿过暮霭,在天际间阴云下回绕。一种幽幽的暮色暗暗的,在朦胧的阴影里爬过了村子,弥漫向山坡,大堡山峰峦上的最后一缕白亮、也悠忽间被夜幕吞没。寂静中,微微的山风蓦然间送来了远处莲花坪上饿狼的悲啼声。

夜路虽然昏暗,也崎岖不平,由于老马打着手电筒,我们在乱坟坡沿着羊肠小道行进,一路上行程还算顺利。

 

途中,老马在闲聊期间试探着问我:

“……老书记到县委参加整风,去了这么久了,关于县委整风的事,村里众说纷纭——你和婶子听说了么?”

涉及到关于父亲的这一话题,我心里直发酸,有泪水浸向心田的感觉。

我低声回答:

“听说了。”

“唉!——”老马叹息着说:“老书记为了在咱们村修建学校,到县上求情下话,没有结果,又想办法在全乡自筹资金,费了多大的力气?现在,全乡学生娃再也不用上山到庙里去上课了,这是为全乡几千口人的子孙后代造福呢!怎么能算错误?还有,关于追加统购统销粮的事,上面只顾下发文件,让农民交粮再交粮,眼看着不仅社员在挨饿,就连来年开春下种的种子都成了问题,老书记作为乡上的书记,如实向县委反映实际情况,怎么会是反党行为?——唉!为了老百姓,老书记、老书记……听说在整风会上受苦受罪的老书记被整惨了。唉!”

我直想哭,却没有让泪水从眼睑溢出来。

据说,平凉县委的整风运动,是在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亲自坐镇下开展起来的。父亲成为全县整风运动的重点对象,也是由他决定的。省委第一书记一句话,急于立功表现者倾巢出动,成为急先锋。就连一位姓雷的县委通信员,也虎假虎威。为了强迫父亲“低头认罪”,他们组织身强力壮者把父亲八面合围,推过来,搡过去,其行为称为“轰”。直到把被“轰”的对象折磨得头晕眼花,又把其反扭起双臂,强迫其九十度弯腰,由打手在脖颈上用巴掌不住地用力砍打,名为“低头认罪”。他们已经把父亲打得头破血流,姓雷的打手又从厕所端来屎尿盘,向父亲头上浇去,名为给父亲“清醒头脑”……一提起这些众说风云的传言,我的心头犹如被插上一把刀子。

 

阴云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起雨丝。流泪般的细雨丝,是一种使人无从辨别点滴的极细的雨丝,那种无从目睹、无从辨别的纤小点滴飘过来,不久就在衣报上盖着一层冰凉而有渗透力的苔藓样的水分,象是连倾注的精神都打不起来。

沿着羊肠小道上了陡坡,便是老马家崖背上那块草坪了。赵队长家坟茔在荒草中显得阴气密布,在手电筒的光照中,墓冢显出了漆黑的轮廓,四周遍地黄蒿和冰草,坟后头崖畔上长满了酸枣刺和榆树棵子及扯了长蔓的羊蔓条。雨夜中,碧绿显示着沉重、凄凉、阴森的墨黒。

山路绕过赵队长家坟茔,直达五神宫庙门前的拐弯处。旁边不远处的老庙与庙后的高崖完全被夜幕抹成一片漆黑。前些年,对生存绝望的马商户就悬梁吊死在庙院里,我至今还能回想起把死者从绳套中解救下来时他那凸目吐舌的狰狞面目。现在,一切都无声无息,令人恐怖的寂静。空气的郁闷似乎增加了一倍,大气气压仿佛突然增加了许多。令人有一种呼吸不畅,心脏窒息的感觉。

雨越下越大。深深的黑暗笼罩着山坡。起风了,迅疾的风送来了时断时继的语不成句的凄凉的歌声。我知道,那是赵老七老婆的疯病又犯了。这是个还不到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谁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患上这种怪病,乡邻们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不知被哪家的屈死鬼给缠上了。山风中也传来饿狼在莲花坪上的啼哭声。夜夜如此,我知道那是狼声,村上老太婆们却偏说那是当庄张家年轻媳妇不明不白地死在半山上废窑里后阴魂不散,在天天晚上向人世间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呢。

大雨瓢泼般的下着,雨点密得象一铺帏幕,迸射着,淹没着一切。这不是雨,而是乱响的、叫人站不住脚的倾泻,是狂暴的充满了旋卷的黒暗的水旋风,象老天在为人世间的不幸而悲伤的哭泣。

说不清是恐怖,还是寒凉,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上下牙齿也嘣嘣的敲击起来。老马把手伸过来抓紧了我的手,关切地问道:

“冷不?”

“嗯!”我点点头。

他脱下自己的布衣褂,给我披在身上。他的衣褂虽然同样象是从涝池里捞出来的一样,我身上终究多了一件衣服,也暖和了许多。

 

哔哔剥剥的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忽啦啦间在遍山形成山水,满山遍野,沟壕洪盈,一刹那间,南山上的山水,五神宫庙院里的山水,赵队长家院里院外流淌的山水,全都汇成一股股溪流涌向沟壕般的山路上,我和老马犹如行走在河道里。

终究是山水,急流卷携着树枝、杂草、粪便以及说不出名目的杂物,不住地在我们腿脚上碰撞着、抽打着,就连赵队长家大门口那棵老枣树上的大红枣,也被大风摇落一地,被山水冲下来。手电光亮中,路沟的急流中,大红枣与黑羊粪蛋、牛屎疙瘩随波翻滚。一簇被山水冲涮下来的酸枣刺连枝带根在洪流中向我迎面而下,我赶紧躲避,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多亏老马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人虽未倒在洪流中,裤腿却被酸枣刺撕开了口子。

风雨中,老马抓紧了我的胳膊。

他说:“遇上这种鬼天气,到现在你还没回家,三奶奶(他辈份低,如是称呼我母亲)在家不知该怎么着急呢!”

“我妈……”

提到母亲,我的心顿时再次抽紧了。自从新中国成立后,父亲便由地下党党员转为国家干部,作为在革命战争年代身负重伤的流落红军,他担任乡党委书记多年,我们家竟未增添一砖一瓦,大小家具未增添一件,全家仍然居住在破旧不能再破旧的两孔窑洞里。父亲天天都去忙碌公家的事儿,这个贫寒不能再贫寒的家,全靠母亲任劳任怨的操持着。她作梦也不会料到,父亲这次到县委去“开会”,名为整风,却走向了下地狱之路。自从听到父亲落难的纷纷扬扬的传言,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云天上划过一道金蛇般的闪电,紧接着,便有轰隆隆的雷声在黑暗中炸响。阴雨转成大雷雨了。雷声与风雨声以及山水的流淌汇合到一起,给人一种天摇地动的感觉。

老马见我说不出话来,也不再说什么,便抓紧了我的胳膊,顶风冒雨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终于上了长坡,到达赵队长家门口的老枣树跟前。这是一棵极大的老枣树,粗壮的树干因老迈而弯曲了腰背,干干枝枝伞骨般吃力地抻张着,千片万片绿叶交织在一起,似一朵绿色的云。雨点打在绿云上,是一片啪啪的声响。老马本来想与我在老枣树下避雨,到了跟前,才发现天上大下,树下小下。赵队长家院子里的看家狗也“汪汪汪”地咬起来。

这是一处与我家背靠背的山庄院落。据老辈人讲,在旧社会,赵家是我们村有名的大地主,骡马成群,牛羊满圈,富得流油,到了赵队长老爹手里,万贯家业竟被他吸鸦片烟吸个净光,成了破落户。谁也没料到,他们会因祸得福,因为其破产于解放前五年,土改时,划定成份期间被定为雇农。不仅逃过了专政的劫运,老烟头的儿子还因成份好,入了党,成为生产队长。正是这位赵队长,当我父亲在县委整风运动中落难的消息在村里纷纷扬扬地传开后,首先开始向我母亲发难。

父亲的不幸遭遇早就把母亲从精神上打垮了。她本来就身体不好,经常病病恹恹的。仅仅几天时间,她便面黄肌廋,双目深陷,两鬓也有了白发。没料到在这个时候,一大早院墙外便传来赵队长的喝喊声:

“张家的,我再叫你一声婶子,到现在这种光景了,你再摆你官太太的架子,我这个当队长的不好向大伙交待呀!——还是到场里剥玉麦去吧!就这,也是我看在邻居的情份上,对你的照顾呢!”


 

赵队长的每句话都象一把刀子,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冷笑声。他走了。我与弟妹们面面相觑,再瞅母亲时,但见她用牙齿咬紧了嘴唇,泪水虽然在眼睑中打转转却没让其淌下来,而是含着眼泪对我们一个苦笑。——就这样,母亲让我年仅七岁的大弟天长在家照顾四岁的小妹妹林楚和二岁的小弟天九,让我继续去上学,她才头晕眼花地双手柱了顶门棍,按照赵队长的指派去上工……一想到这些,我顺手从泥水里捡起一块石头,转身向在赵家院子里“汪汪汪”乱咬的那只狗丢过去。

 

我和老马都没有歇脚,继续向前赶路。电闪带着雷鸣,雷鸣夹着闪电,狂风暴雨摇感着打虎沟,摇感着脚下的小路,倾盆大雨在漆黑阴沉之夜铺天盖地的挥洒着,我与老马早就被淋成落塘鸡,从头到脚都雨水如注。好在继续往前走,过了赵队长家车窑门口,再绕过我家院墙北边草坪边沿胡家嘴子的黄土高台子,就到我家院子门口了。不足百十步距离了,我和老马都加快了脚步。

莲花坪上的饿狼还在嚎叫,五神宫庙院老槐上的猫头鹰、崖头窑窝里的红嘴鸦儿,也遥相呼应,时而发出凄凉的啼哭声。因了赵队长家那只狗的乱咬,山坡下几户人家的看家狗,全都跟着“汪汪汪”的叫唤起来。苍天上的炸雷声,鹰啼狼嚎声,鸦儿的悲鸣声,看家狗们的乱咬声……这些喧嚣声汇集一起,犹如山呼海啸。

又一道金蛟般的闪电劈开了夜空,无尽的里暗瞬间被撕碎了,短短的一刹那间,视线中的景物白昼般突现出了各自的轮廓。蓦然间,但见前方不远处胡家嘴子的黄土高台上,有个人顶风冒雨伫立在那里。由于居下视高,展现在我视线中的那个身影,显得是那么高大,但见其双手十指交叉着抱在衣胸前,尽管散乱的头发早就水淋淋的,却仍有几缕被狂风吹拂如猎猎旗帜。她是——哦,母亲……闪电的光亮虽然转瞬即失,我的心仍然顿时被抽紧了。没错,正是我的母亲在风雨雷电中等待着儿子的归来。

几乎在这同时,风雨中传来母亲惊慌、恐惧、紧张而又颤颤的呼唤着提醒声:“天道——小心,有狼……”

果然是母亲。

闪电转瞬即失,又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老马赶紧打开手电筒。我与老马同声急问:

“狼——狼在哪里”?

“就在,就在赵队长家车窑里……”

母亲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轰天炸响的雷声打断了。我顿时直觉得头皮发麻,也不知如何是好。神情慌乱中,正准备向母亲跟前跑过去,眼疾手快的老马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又把手电筒的光亮向赵队长家车窑门口照射了过去,在摇晃着手电光柱的同时,放开嗓门儿厉声吼叫起来:

“打狼——打狼——”

老马的吼叫声还没有落,手电筒的光亮中,但见有只牛犊大小的里影箭一般从赵队长家车窑里窜出来,四蹄踏着满地雨水,冲过羊肠小道,扑下路边的盖坎,消失在茫茫里暗中。

映着手电筒的光亮,我终于看清了,这不是一只寻常的狼。它的身长足有五尺多,虽然瘦得皮包骨头,却长得很结实,背上的毛很短,好象一条狭长的刷子,奔跑时高扬着头颅,夹在两腿间的尾巴一摇一甩地晃动着,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我蓦然间认定,他正是曾经晚上跳进村西头二队羊圈咬死过半群羊,大白天冲进半川里农家小屋从庄户人家热炕上叼走过了孩子,凶狠残酷恶名传遍泾川的那只“狼神”……

我心里如是想,双脚却踏着一地泥水,飞跑向母亲所处的黄土高坎儿。已经顾不上风雨雷电了,已经顾不上路滑危险了。我不住声地呼唤着:“妈——妈——”却没有回应。当我跟头爬扑地赶到母亲跟前时,才发现身体极弱的母亲,经历了极度惊恐的母亲,已经浑身软滩地背依黄土坎儿坐在泥水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我赶紧蹲在她身旁的瞬间,她才伸出双臂把我拉到怀里,声音颤颤地哭泣起来。

我用双手为母亲擦着脸上泪水,说道:“妈——我,我好着呢”!

“你好着就好……”

母亲哭得更伤心了。

哦,母亲(散文—2)

 

张凤林  

 

这天晚上,是老马帮着我把母亲搀扶着回到我家中的。我送走了老马,安顿着弟妹入睡后,很久很久,直到母亲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才挣扎着为我换洗了衣服,为我擦干净身上,自己也收拾了一番,又坐到炕上的窗子跟前,歇缓的同时,在灯下平静的向我讲述起了她与狼遭遇的经过。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仍然刮着风,风声象一个临死的人在呻吟;一阵又一阵骤雨鞭打着门窗,时而间隔着一段死一般沉寂,被扫过山川的闪电雷鸣,也渐渐消失在远方。不用说,雷阵雨又转为连阴雨了。

虽然息了灯,母亲时而提醒我早点睡,明天得早起上学呢?为了不让母亲操心,我佯装入睡,头已经枕在枕头上,脑际里仍然是母亲一心扑在儿身上,在暴风雨之夜与饿狼近距离遭遇,长时间面对面对峙的一幕幕情景。

 

母亲,母亲——哦,我的母亲,原来竟在黄昏时就前往院墙北边草坪边上的胡家嘴子,在黄土高坎儿上等待着年仅九岁的儿子——我的归来呢!她知道我的归程必须经过马家房背后那片野草丛生的乱坟坡,必须经过阴森恐怖的赵家坟前和五神官门前,她也知道赵队家门前山峁拐弯处是饿狼猛兽出没的危险地带,前些日子,上山砍柴归来的林家后生途径这里时,还有过与狼较量的经历。作为母亲,她实在不放心年仅九岁的儿子孤身一人去冒这个险。

为了儿子,她已经忘却了自己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妇人。尽管父亲的不幸遭遇已经使她身心憔悴,尽管赵队长强令性为她分派的农活已经使她劳累不堪,她仍然伫立在黄土高坎儿上居高临下地遥望着山坡下马家院子人进人出的情景。她已经拿定主意,一旦看到我从马家出来,她便沿着羊肠小道去接迎,没料到还未看到儿子的踪影,那只凶恶的狼竞从赵队长家西院墙外的乱草中探出了头儿,睁着灯盏似的双目,向她伫立的方位撇了一眼,又左右瞅了瞅,便旁若无人的大摇大摆地绕过赵队长家门前的老枣树,向她这边徇谟过来。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突然和意外。我母亲刹那间头皮发麻,上颚骨同下颚骨嘚嘚地开始发颤,嘴唇发抖,脊背上也浸出冷汗。

瞬间,求生的本能使她萌生了立即一步步后退着逃离险境的念头,也有这个机会。可是,当她一想到即将归来的儿子必须经过这里,会有生命之险的时候,伟大的母爱之心使她站稳了脚根。尽管恐惧之心在胸膛里忐忑忐忑跳动,她仍然双臂抱在胸前,尽力平静着心绪。她的平静,反而让恶狼开始胆怯,胆怯了的饿狼放慢了行进的速度,惚的一头钻进车窑,伸展开四蹄爬在大轱辘木车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母亲,在沉默中窥测、等待、寻找进攻的时机——

就这样,母亲与狼形成了近距离相互对峙的格局。

母亲,母亲——哦!我的母亲,伟大的母爱之心把她推到了生死存亡的刀刃上,面对那双闪着寒光的绿眼睛,她一直目不转睛的与那只吃人的凶顽对峙着,对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切切盼望着能有路人从这里经过,却始终没有人影儿。她也梦想赵队长家能有人从院子里出来,给她壮壮胆,这种梦想也破灭了。从始至终,她只能孤身一人,去面对险局危境。

深秋之夜,漆黑之夜,母亲孤身一人与饿狼近距离长时间面对面对峙的恐怖之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度时如年的母亲在极度惶恐中等待着,企盼着,苦熬着,面对接踵而来的牛毛细雨,倾盆大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恐怖使她每根骨头都在发抖。在雷电、狂风、暴雨交织成的黑旋风中,在饿狼那双绿色凶狠目光的逼视中,在四周到处都是奔腾放逐的骚乱与凄呖旋转起伏的怒涛中,在恐怖和疲惫中,她是如此的孤独无援,她觉得自己犹如活尸漂泊在无限凄凉的幽冥里。无底的旋涡使她僵直,陷落,虚空。她已经精疲力竭,她只能失望地听从命运摆布了,她只能顺其自然,在无法抗拒的旋涡中、在死亡的阴惨的深渊里下沉了……哦!母亲,母亲,我的人格最完美的母亲,正是在这个时候,在雷劈电闪的极为短暂的瞬间光亮中蓦然间看到我与老马迎着风雨走向赵队长家车窑门口的身影的……

 

母爱,比死亡和死亡的恐惧更强大。正是依靠这种母爱,生命才世世代代得以维持下来,发展下来,延续下来。

 

……记得——一切都没有忘记,母亲。从那时起,整个世界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千秋万代的一切往事我心里有数——哦!母亲,母亲,我的母亲。并不是所有的经历都可以、并且有机遇上书,并不是所有的往事都可以永久地收藏在记忆的宝库中,唯有你,母亲,母亲,我的母亲。千千万万母亲中最高尚最完美的人——哦!我的母亲。

 

直到现在,我每每回想起往事还觉得后怕——那时侯,呼啸的风,咆哮的雨,劈闪的电,轰响的雷以及脚下的山洪,早就把我与老马的思绪紧攥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压根儿都未曾料想到有饿狼埋伏在赵队长家车窑里等待着出击捕食。我们将要途经的路径,距离车窑、距离饿狼仅有咫尺之遥,一旦误入其伏击圈,其后果可想而知。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正是母亲在风雨雷电中那声呼唤,提示了我,也成全了我,给我创造了狼口脱险的机遇。正是有了母亲的呼唤提示,才有老马的当机立断。在他机智的用手电筒光柱以及厉声吼叫驱赶跑饿狼的瞬间,在我与老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饿狼身上的时候,我竞忽略了身处黑暗中的母亲的安危——尽管这忽略仅仅是短短的一瞬。

据母亲后来回忆,当她亲眼目睹到了饿狼从赵队长家车窑里冲出来,夹着尾巴逃跑了的一幕时,正是儿子脱险的欣慰从她心头上出现后,她才募然间觉得浑身的骨架哗啦啦一下子散了,顿时头晕眼花,身子也左右摇摆起来。那时候,她思绪恍惚,眼看着筛糠似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沉重的身子了。神情慌乱中,求生的本能促使她伸展开双臂,在黑茫茫的风雨中伸手四处乱抓,结果,还是在双目中冒着金星星的同时,倒落向黑暗的虚无中……

母亲,母亲,我的母亲,是在失神间从一人多高的黄土坎儿上栽落下去的,她虽然没伤着胫骨,只是脊背上受了轻微的皮外划伤,这种不幸,依然成为压在我心灵深处的一块石头,总觉得沉甸甸的。

 

这沉重在那个沉重的深秋之夜化作一把利刃直扎我的心肺,刺得我心痛。深更半夜,风息了,雨停了,整个打虎沟都在静静的安睡。唯有我,因了思绪的纷乱,总是在被窝中碾转翻侧,始终睡不着。

静谥中,传来母亲关切的声音:

“……天道,你还没睡着?”

原来,母亲也醒着,我从被窝爬出来时,母亲已经划火柴点亮煤油灯,穿着肩头有补钉的大偏襟老粗布衣褂靠着窗台坐在窗跟前,右掌托腮,映着灰黄的灯光望着我。

我的目光接住了母亲的目光——哦,母亲,我的母亲,年纪三十岁刚出头母亲,目光中竞弥漫着憔悴,阴郁。悲凉与伤感反映在她那满脸细细皱纹的面容上,肤色也失去了往日那种蓬勃的生气。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苍白的嘴唇上,竟爬满了一道道细细的竖裂口,虽然在微微的苦笑,随着嘴角时而细微的抽颤,腮上的肌肉,也在轻轻地颤动,她的脖颈、手指、也清晰地显露着暴起的紫蚯蚓似的青筋……哦,母亲,我的母亲!

母亲的神情让我吃惊,纳闷。经过晚上这一场雨淋、惊慌,母亲是不是溃了?难道背上的划伤使她痛苦不堪?——母亲,母亲!望着母亲,困惑的阴霾渐渐弥漫向我的心头。心中有很多话想对母亲叙说,却没有头绪,脱口而出的竟是言不由衷的一句:

“妈——你怎么也没睡着?”

说话间,我双膝代步把身子挪到母亲跟前,把头与脸腮依贴在母亲胳膊上。母亲伸手爱抚着我的头发,神情凄凉地淡淡一笑,答非所问,关切地问我:

“吓坏了吧!

“——有点?”

我低声回答,也依偎紧了母亲。

母亲抬起胳膊揽紧了我,叹息着,很动感情地说:“唉!这都因为——你达如果在家,也不至于让你到马家去帮工。既就是去了,今尔个晚上,有你达接你,咱娘儿俩也不至于被饿狼欺负。这都因为你达到县委去参加整风,不在家,不在家——唉!

映着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了母亲红红的双目中晶莹的泪花花,不待我伸手为她擦拭,她已经撩起衣襟的一角,在深陷了的眼窝上擦抹起来。从母亲的言谈和神情上,我能听得出来,也能感觉出来,她还在为我父亲的命运牵肠挂肚呢!我虽然年仅九岁,还是孩子,何尚不也是一颗悬起来的心拴着两头,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父亲呢!父亲参加县委整风期间到底受了多少罪!他在打江山时所负重伤的身体能支撑得住么?下一步,组织上会如何处理他?现在,各种压力和困难全落在母亲身上,她已经被不幸遭遇打垮了身子骨,我与弟弟妹妹们都还年纪幼小,今后,——一想到今后,我有股愁惨浸透骨头的感觉。

在万籁无声中,我两眼呆呆地望着还在擦抹泪目的母亲,但见她缓缓地落下了双臂,似乎忘却了我的存在,神情怅惘地默坐在那里,双目直直地望着前方,一种深深的绝望暮云从她渐渐惨白的面容上升起来……。母亲失神的神态犹如闷棍敲在我头上,我吃惊,我惊恐,我于吃惊与惊恐中双手摇动着母亲的胳膊,急切地轻声呼唤着:

“妈——妈——”

“哦——”母亲这才蓦然间犹如从梦中醒来。当她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后,才双目泪汪汪地苦笑着瞅了我一眼,噗的一口吹灭了煤油灯,窑洞里忽地一片漆黑。

我知道母亲心中有多苦,未待我问一声母亲脊背上的划伤痛不痛,是不是病了?未待我给母亲说一句宽心的话,母亲便又伸手推了我一把,劝我赶紧去睡觉,并说,无论如何,我明天早晨必须按时起床,按时去上学,决不能因为父亲不在家,就荒废了我的学业。我含着泪花于无奈间重新钻进被窝,母亲这才在黑暗中摸索着为我压好了被角。有水珠滴落在我的面庞上,犹如冬季的雨点。冰凉冰凉,直浸入我的心肺——

 

哦!母亲——这是母亲的泪珠。

沉浸在极度痛苦中的母亲,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心绪,悲伤欲绝地无声的哭泣呢!——母亲,母亲,我的苦难深重的母亲!

 

 

20104月初草于间半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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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发表评论 评论 (4 个评论)

回复 凤林文化网 2010-11-11 05:10
To: linshugong 你曾经说:
林惠芬拜读佳作了.同时,惠芬代表侠义少女长篇武侠小说的叔父,向您握手!目前我叔父在养病,以利健康!
谢谢你----林惠芬.向您握手!望常来常往,祝你叔父早日康复!
回复 linshugong 2010-11-10 23:24
林惠芬拜读佳作了.同时,惠芬代表侠义少女长篇武侠小说的叔父,向您握手!目前我叔父在养病,以利健康!
回复 Kensweet 2010-11-7 03:49
阅读,让人感动!
回复 凤林文化网 2010-11-6 10:08
母爱,比死亡和死亡的恐惧更强大。正是依靠这种母爱,生命才世世代代得以维持下来,发展下来,延续下来。

……记得——一切都没有忘记,母亲。从那时起,整个世界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千秋万代的一切往事我心里有数——哦!母亲,母亲,我的母亲。并不是所有的经历都可以、并且有机遇上书,并不是所有的往事都可以永久地收藏在记忆的宝库中,唯有你,母亲,母亲,我的母亲。千千万万母亲中最高尚最完美的人——哦!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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