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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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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残酷>(反思诗歌二题)
张凤林 著
题记——1981年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有这样一段话:“……对于造成三年大饥饿和人口大量死亡的惨痛教训,我们党已经分析了历史的根源和社会根源,纠正了产生这些错误的‘左’的方针政策。然而经验教训并不是每个共产党员和所有干部已经认识并避免重犯的。因而,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继续总结历史的教训是完全必要的."
饥 饿 诗歌
张凤林 著
饥饿,饥饿,还是饥饿,
饥饿的幽灵在社会主义祖国大地上徘徊。
饿殍载道,狼鸦争食,骷髅遍地,
倾盆大雨,冲洗不掉
三面红旗上的癍点污迹……
——都被淋湿,排队等待领饭的社员
形似乞丐,骨瘦如柴,
神情麻木痴呆,象是从地狱里拉出来。
公社大食堂窗口,有铁勺伸出……
青年汉子与媳妇
形同饿狼的目光盯紧了碗中
黑豆面糊汤,争食,互不相让,
磁碗落处,破碎,饥饿之极的夫妻二人
绝望中哭嚎起来,蓦然间又分秒必争地
饿虎扑食,爬倒向满地泥水,
顾不得污水上漂着猪粪鸡屎,吮吸——
只要能填充饥饿之极的
肚皮——谁都知道,在公家
终止返销粮的日子,从耕牛饲料中
挪用给人的每天一两黑豆面
这也是最后一餐……
——捋吧,捋吧!慈善老人——老榆树
伸展开胳膊,让形似猴儿的孩子
再攀高点,捋一把树叶充机……
——剥吧,剥吧!慈善老人——老榆树
躬弯了腰背,让气息奄奄的老人
可伸手所得,剥一把树皮
填充饥饿的肚皮……
——挖吧,挖吧!沿着鼠洞深挖……
流泪的黄土地躺平了躯体,让饥饿的人们
掘地三尺,果真见到一把
久违的粮食,尽管发霉,
终究是豆角玉米高梁小麦,
颗粒饱满,散发着五谷香味……
——轻点,轻点!脚步再放轻点,
沉重的黑夜一再提醒饥饿的人们,
沿着排洪口走进墨黑的壶泉,
从背篓倒出干草,划火柴点燃……
瞬间,翅膀拍打洞壁的啪啦声响起,
守在上壶泉口的汉子捡起扫把
打拍,啪啪声落地,是挣扎的
野鸽子——捡拾,
收获,全靠运气……
——捉只老鼠,捉只麻雀,
捉条蛇,捉只青蛙,捉只黄鼠狼,
也去掏蚂蜂窝,也去捉蝗虫与蚂蚁……
只要能填饱肚皮,一切都在
捕捉的范围……
满山遍野已一片狼籍,禾田也遍地墓穴
——挖鼠洞形成的灾难,
还有寻找代食品造成的悲哀……
——慈善的榆树老人也在
伤感中死去……
饥饿的、绝望的人们流干了眼泪,
能食用的,不能食用的,
风卷残云,寸绿不见……
低矮昏暗的小屋土炕上,
躺直了胡家老汉,面容绿似菜叶,
肿胀如同发面的浑身皮肤,
也在溃烂间流趟黄水,
已奄奄一息,谁也不知道
是哪种代食品使他中毒,黄昏,他圆睁着眼睛,
含恨咽下最后一口气……
另一位胡家老汉也在自家
屋檐下躺直,活人的嘴角都开始
生蛆。有饥饿的乌鸦从屋檐上跌落,
他不失时机地抓到手,
张口就咬断乌鸦的脖子,
连羽带骨头吞食——三天之后,
他仍然在饥饿中死去……
——走吧,走吧!都逃命吧!
公共食堂早已解体,
家家户户都断了炊烟。
都走吧!青年妇女抛夫
弃子,到陕西改嫁作他人之妻;
壮年汉子扶老携幼,
提起打狗棍,在无望中,
到天涯浪迹……
——饿殍载道,凄惨无比,
狼群围堵吃千家饭者,
如同捻死一只蚂蚁……
村村都空空荡荡,
荒凉的村街上,肥肥胖胖的狼
成群结队,自由自在地散步,
断壁残墙上,“……万岁”的标误,
字迹仍然醒目……
国务院下发的统购统销粮食政策文件
仍然保留在黑板报上……
——饥饿,饥饿,还是饥饿……
饥饿的幽灵在社会主义祖国大地上徘徊。
倾盆大雨,以及饥民的血和泪,
冲洗不掉三面红旗上的
癍点污迹……
——因饥饿而死的冤魂,
在哀伤中哭泣……
残 酷 (诗歌)
张凤林 著
来自关内的美人儿——年轻少妇,
风尘朴朴,千里迢迢到哈密
寻找丈夫,夫妻久别重逢还不到
半小时,便被愤怒的汉子
从屋内赶出……
仅仅三天时间,年仅二十七岁的她
蓦然间形同老太婆,流落街头,
蜷卧于汽车站候车室门口,
如丧家之犬,目光痴呆浑浊……
再后来,街头便多出一位女疯子……
——着装褴缕,衣不遮羞,
披头散发,满面污垢……
赤足踩着一地落叶,
神情茫然地在市区舞蹈。
兴奋时,竟一件件剥去已被撕成
布条儿的衣裤,
就连蒙在最隐密之处的
遮羞布,也被她撕下抛到树梢,
形同旗帜在风中飘舞……
她疯了——作为疯子的她,
再也不可能记得婆母临终时在悲愤中
给她一计耳光、蓦然间
伸了腿儿的一幕。
她更不可能记得在遍地饿殍的
家乡,是如何把死者背上山
送进坟墓……
她疯了——作为疯子的她,
再也不可能记得在吃光了树皮、
吃光了草根、家中断粮七天,
奄奄一息的婆母躺在土炕上于绝望中
呻吟之时,她咬紧嘴唇,
用颤抖之手端起饭碗……
——那个饭碗啊!——把新熬的肉汤
给婆母向嘴里灌喂之后,
婆母款款地苏醒,
一睁开双目,便要见见孙儿时,
她痛断肝肠,却只能
强颜欢笑,把血泪向心里流
之时的悲伤哀苦……
——作为疯子的她把一切都已经忘却,
留在记忆中的,唯有她年仅三岁的
儿子军哥——儿子的欢笑、
儿子的憨甜、儿子
恋母时向她伸过来的那一双
胖胖的小手……可是……
——军哥,我的儿子、
娘的宝贝、娘的心头肉……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我的儿子——作为疯子的她,
问苍天,问大地,双目中都开始流血,
趔趄向悲凉的秋风……
……………………铭刻在
她心灵深处永恒的伤痕,
是作为母亲的她,
把自己活生生的心肝宝贝亲手
丢进沸滚汤锅的一瞬……
----那是多么惨绝人寰的场景,多么
揪心的悲痛,
尽管全是为了在绝境
孝顺年迈的婆母…………
——她如在恶梦,
仍然长歌当器……………………
——她死了,在路边树窝子蜷伏。
都知道她是煮食了亲生儿子的
魔鬼,躲避,如远离瘟疫。
她的眼角,鼻孔,唇上,
都有蠕动的活蛆。
还是清真寺好心的阿訇老阿爷为她收尸,
送往荒郊,把她掩埋……
她消失之后,人们却
仍然记得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一定是蓦然间
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从云端
向她扑来,正呼唤着
妈妈,向她伸出双手……
但见她愣愣地后退几步,
忽然又向着云天伸展开双臂,
哭嚎着,呐喊着
——军哥,我的儿子——
向前奔跑着扑去……
晚霞剪影如同三千丈白发魔女,
那凄砺的哭嚎声以及
悲凉的呐喊声,
象刀子直刺向人们的心肺……
——残酷,哀痛,
是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