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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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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小说《尸忆》[上]!!真正的恐惧,来自内心!来自面对
未知的死亡!第一次读到就忍不住探究谜底!
第一章 一开始只是送信而已
苏舒没有眨眼,路上也没有人尖叫,那辆车子呼啸而过,然后第二辆车子......
原本轧过老人的马路上,没有鲜血,没有老人的尸体。
距离红绿灯变成红色还有几秒钟的时候,苏舒停车,身后随即传来急促的剎车声,然后就是不满的喇叭声,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没有趁没变灯的时候闯过去。
透过照后镜看到了身后车主不满的脸,苏舒笑了笑,稍微松了松安全帽的带子。这里的红灯相当长,也难怪后面过不去的人着急;不过,反正没过去,现在他刚好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八月的天气即使到了傍晚还是很热,苏舒身上衬衫的扣子却是规规矩矩的从底扣到最上一颗,一丝不苟,彷佛炎热的天气与他无关。
他的视线落在前面的电线杆上,上面绑着一束漂亮新鲜的百合花,刚刚一个男人过去把它放上的,放上新的花束,男人没有忘记拿走之前的花束,有条不紊的做完那些之后,男人愣了愣才离去。
大概是发生过车祸的地方吧。有亲人在公路上死亡的家属经常会这样做,他们在死者出事的地方供奉鲜花。有点浪漫,有点伤感。
「那个男人每天都会过来送花哩!」
旁边的声音响了几次,苏舒才发觉那人在和自己说话。
转过头去,苏舒发现隔着车门和自己说话的人原来是卖报纸的小贩,那人穿着破旧的大衣,手里托了一个箱子,那箱子有像书包一样的两根背带,不过是背在胸前的,方便随时开合。
这样打扮的小贩苏舒每天都能碰到好几个,他们每天徘徊在公路上马路旁,不顾危险趁红灯的时候向司机推销一些东西,算是变相的乞讨者。
他们的「生意」做的很自由,那只大箱子装着他们所有的商品。所谓的商品,包罗万象:冬天可以是烤地瓜,夏天可以是棒冰,顾客是男人的时候是黄色书籍,碰到主妇就成了便宜的瘦身腰带。
「先生,买份报纸吧。」
「谢谢,不用了,我身上没带钱。」看到小贩随即失望的脸,苏舒只是笑笑,忽然想到了什么,推推眼镜,随即从自己兜里拿出一盒香烟,然后拿出打火机,「老哥儿,要不要抽根烟?」
那人盯着自己放在前车筐的烟看,看起来很想吸一根的样子。
「呀!先生您真是好人!我就不客气了啊!」果然没猜错,那人欣喜的瞅了苏舒一眼,随即探出粗短的手,将苏舒递过的烟和打火机一并拿去,点燃烟,喜孜孜的吸了一口,然后复活似的感慨了。
「哎呀!『黑美人』哩!现在的年轻人可很少有人抽这个了。」看看手里烟盒上粗陋的美人头像,五十多岁的小贩感慨,「现在的孩子们都崇洋媚外,美国烟啊,韩国烟啊......他们不懂什么真正好......」
「黑美人」是很久以前的牌子,便宜,有劲,早些年人们手里没钱的时候,男人们都抽这个,曾经风光一时,不过现在市面上已经不常见,会买的也都是些中年人。
苏舒笑笑,「我不年轻了。」
「瞎说!您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阿伯眼里还是少年仔哩!」烟果然是拉近男人友情的方法,只是一根烟,小贩就拍着苏舒的肩膀自称阿伯起来。
看看自己的脚尖,苏舒还是笑笑,「阿伯,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去?」
原本还在兴高采烈的小贩忽然静了下来,只是闷声吸烟,直到手里的烟只剩个烟屁股,这才不好意思的看看苏舒,「少年仔,阿伯再抽一根成不?」
「当然成。」苏舒还是淡淡的笑容,摘下眼镜拿出一张纸擦呀擦,没了镜片遮挡的眼睛细细长长--他有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
「唉,回家,老头子早就没家喽。」吸下第二根烟第一口的时候,老人忽然回答了苏舒的问题。
原本闷热的天气,因为老人这句话里透出的苍凉彷佛忽然降温了一般,苏舒提提衣领,看到老人手里又快下去的第二根烟,「阿伯,这盒烟您都拿走吧。」
「哎?这怎么好意思?」老人嘴里说着,手却攥牢了烟盒。
「我其实不吸烟的。」
「哎?那就、那就谢谢您喽!」
老人很高兴的、将烟盒宝贝似的塞到怀里,看看天色,「我该走啦,那个......白要你东西怎么好意思,哎呀!我这穷老头子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一堆报纸,你拿一份吧,随便看看,看完还能卖废纸。」
热情的老人不顾苏舒阻拦,从自己的箱子里摸了一份报纸塞到苏舒的车筐里。
「对了,少年仔你要去哪里呀?千万别去淮阳路啊,下午那里发生车祸哩!千万别去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老人临走前匆忙嘱咐了一句,然后便匆忙离开。
虽然上了年纪,不过老人走路很快,很快就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最后冲苏舒笑了笑,苏舒也对他笑了笑,老人随即就带着那抹笑容开始过马路,他走的很急,没有左右看一下就直接过马路,一辆车子呼啸而过,直直冲着老人的位置驶过--
苏舒没有眨眼,路上也没有人尖叫,那辆车子呼啸而过,然后第二辆车子......
原本轧过老人的马路上,没有鲜血,没有老人的尸体。
就像一个幻影,彷佛刚才过马路的老人不存在一般,能证明老人存在过的......只有自己怀里这份报纸,外加地上老人掉落的两根烟头了吧?
现在是农历的七月,传说中农历的七月是鬼月--
鬼魂从阴间回阳世探亲的时间,地府的门只有这个月分才会打开,那些困在阴间的死魂通过那扇门重新回到阳世,有恩的报恩,有怨的报怨,缺衣少食的从阳间的亲人那里获取衣食,所以这个月分活着的人们有烧纸钱的习惯。
从七月一日鬼门正式打开到七月三十日鬼门完全关闭,整整三十天,是阳世阴气最重的三十天,这三十天里一定要注意。何况......
今天是公元二零零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农历七月十四日。
鬼门即将大开的日子。
苏舒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地上的烟头。
刚才的老人怕是不小心从鬼门缝隙透出来的无主死魂吧?接受了自己香烟的供奉,满意了,算是......回去了?
回去好,已经不属于这个人世的东西,原本就没必要留下来。
身后的喇叭声随即又响了起来,苏舒抬头,这才发现前方的红绿灯不知不觉已经变绿,苏舒将车子挪开一点,身后的车子随即飞一般的开离,车身经过自己的瞬间,苏舒听到车里的人骂了句脏话。
后面的车子紧接着从自己身边驶过,很快的,苏舒掉在了车队的最末端。
「安全第一啊......」看着炫耀速度一般急速从自己身边驶过的车子,苏舒只是小心的稳住车子,防止自己被对方撞到。
匆忙已经成了现代人特质的一种,有了快餐,有了快递,甚至还有了快餐爱情......彷佛嫌速度还不够快似的,全部都在加速。
街上的大家都匆匆忙忙的,目不斜视,眼里只有自己的目标,因此错过了很多东西,很多本来可以看到的东西看不到,又或者,看到了装作看不到。
比如今天那位小贩。苏舒知道很多人其实看到他了的。
看了看前方的分岔路,苏舒忽然想起了老人最后的叮咛:「千万别去淮阳路呀!」
难怪老人临行前会那样嘱咐他,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其中一条的路牌上赫然写着「淮阳」两个大字。
苏舒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那是一张简单的表格,他自己做的。表格上面按照区域,将相近的信件地址按照远近分类,送完一封就在表格末端的空格打一个勾,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这个习惯让他能够更有效率的将信件送达。
现在末端没有打勾的地址只剩下了一个:淮阳路八段三号0101号房。
一个奇怪的地址,收信人是一个名叫谢雨云的人。
「真不巧--」皱了皱眉,苏舒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居然就是老者叮嘱自己不要去的地方。
可是......
「即使这样,还是要去的--」
系好安全帽,将老人给自己的报纸折了折,苏舒把它和最后一封信放到怀里的内兜中。
「好吧,送完最后一封信就回家吃饭。」对自己说着,苏舒重新发动了车子。
没有办法,他是一名邮差,他的工作就是将信件送达收信人的手上,既然那里有人等待着这封信,那么,他就有义务将信送上。
这是邮差的责任。
后来想一想,老人的警告果然是有道理的,他得到了暗示却没有注意,最终卷入了麻烦的事情里。
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刚刚进入淮阳路的时候天忽然黑了。
抬头看到不知何时已经乌云遍布的天空时,苏舒皱了皱眉头,糟糕!要下雨了!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他还没来得及找到避雨的地方,大颗的雨点已经砸落,很快的,苏舒变成了落汤鸡一只。
「干!」每到这个时候,苏舒都强烈的想去建议局长给邮递员配车!当然,那个建议从来没有被考虑过,否则他现在就不会仍然骑着他的小摩托车在这里淋雨。
雨天戴着眼镜拉下安全帽防护罩的话,呵气会让眼前变得花白一片,没办法,苏舒只好摘掉眼镜,雨幕中可以隐约看到有辆车子从自己身边开过,车轮卷起的脏水只是为苏舒原本湿透的制服锦上添花而已。
大雨中天黑得极快,偏偏死板的按照统一时间开启的路灯还没有亮起,于是很快的,苏舒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种漆黑的大雨天骑摩托车,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车身太小灯光也弱,自己骑的又不是什么速度很快的摩托车,稍不留意就会被那些不长眼的四轮快腿家伙撞到,无奈之下,苏舒决定慢慢擦着路边行驶。
大雨中不知道开了多久,苏舒的视线忽然被路中央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一开始只是觉得那里不太对劲而已,可是看了两秒钟之后,苏舒终于确认那个东西原来是一个人!
一个躺在路中央的人......
车祸?!猛地剎车,苏舒大步跑过去,将对方翻过来,看清对方样子的瞬间,苏舒脸上的表情骤然冷清。
「该死的......」
即使看不清长相,也能依稀分辨出对方是个女人。
可怜的女人,很明显她受伤了,大概是被之前某辆车子扫到,然后跌倒在路中央,如果她是普通人,说不定不会这样凄惨,可是......看着女人高高隆起的腹部,很明显,这是一名孕妇。
苏舒从来没见过肚子这样大的孕妇,高高隆起的弧度让苏舒几乎以为女人将要临盆。
「我可不会接生......」
喃喃着,苏舒冷静的将女人扶起来,脱掉自己的外衣盖在女人头上,虽然自己的外衣已经湿透,不过苏舒还是希望用它为怀里这可怜的女人挡去一部分风雨,不过......是盖头好呢?还是盖住女人的肚子......
苏舒很快发现他没有时间想这些小事,比起女人迅速僵冷的身子,一切都是小事!
女人还在呼吸,不过呼吸越发微弱。
大雨中昏迷的孕妇......不行!一定要马上送医院!
自己的摩托车越发显出它的无力,苏舒知道自己不能用摩托车送女人去医院,如果是普通的伤员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个女人有个如此大的肚子......
「救......我......我要回去......」
怀里的女人忽然动了动,苏舒将耳朵贴到女人唇边,听到了这可怜女人嘴边的呢喃。女人抓住他的手掌软弱而无力,那止不住的颤抖充分表达了女人的痛楚。
「坚持一下,我拦一辆车子,马上就送你回去。」立刻做出了决定,苏舒站起身,隔着雨帘费力的望去,希望至少能看到路过的车子并且拦下来。
然而,他没有想到拦车是这样困难的事!
路过的车子虽然不多,可还是有的,可是问题是,居然没有一辆路过的车子愿意停下来!苏舒不相信他们没有看到自己!那帮家伙真是--苏舒绷紧了面孔,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再度亮起两盏灯光。
好吧,看看这次的车停不停,如果不停的话自己就想办法让它停!
动作尽可能轻柔的将女人放在路边,苏舒推着摩托车横在了路中央,他把车灯开到最大,然后做了请求停车的手势,当看到那辆车子明明驶近却并没有减速的时候,苏舒就知道这辆车也打算视而不见。
心中一冷,苏舒握了握拳头,两臂分开,左手抓住摩托车的车头,右手抓住车尾,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摩托向那辆车的前方掷去!
刺耳的剎车声随即响起!属于女人的尖锐嗓音随即透过车窗:「你这个疯子!你在干什么?!」
苏舒抹了抹防护罩上阻碍自己视线的雨水,扒住女人的车窗,对上她的视线,「抱歉,这是无奈之举,我刚才挥手你没停。」
「我没有看到你!雨这么大......」女人的眼睛瞪的很大,描画了黑色眼线的眼睛惊恐的看着扒着自己窗户的男子,眼珠不停的闪动。
苏舒盯了女人两秒钟,「没关系,你现在看到我,就行了。」他伸手向路边指了指,「你看,那边有个可怜的女人,她怀孕而且昏迷,需要立刻送去医院,她需要你的帮助。」
说着,不等女人反应,苏舒径自将路边的孕妇抱起,弯腰,将她放入看到他此刻的举动而尖叫不已的车主车上。
「你不能这样做!我有急事!天--我一会儿有个约会,很要紧的约会,噢!你不能把她这样放上来,我的椅套!我的地毯--」车主从前座转过身子,看着被雨水玷污的雪白椅套和车内地毯,心疼的叫出声,半晌看到苏舒的眼神,她不吭声了。
「好吧,我送你们去医院。」涂了红色甲油的手掌在方向盘上神经质的磕了磕,女车主认命的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里一时静默。
「你是她丈夫?」半晌,大概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女车主忽然开口,透过照后镜打量着刚才以强硬态度进入自己车子的年轻男子,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不,我们素不相识。」苏舒坦白。「我刚才拦车,可是没有一辆车子愿意停下来。」
「......你真是好心,不过没有车子停下也是想当然的事,你知道的,有些偏僻的路上......就像今天这一条,经常有人装作孕妇或者其它受伤的人拦车,然后对停车的司机抢劫甚至杀人,久而久之自然就没有司机敢停车了。」
女车主说着,半晌叹了口气,「抱歉,这种事太多了,不得不小心......后面有个医院,有点远,希望她可以撑到那里。」
女车主将车子掉头,然后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然而他们注定无法顺利就医。
「天!这是怎么回事?」等到他们回到最先路过的路口时,他们才发现那条路已经无法过去了!
「路面塌陷么?这该死的雨--」女车主看着眼前的景况,求助的目光望向身后的苏舒。「我们该怎么办?」
是下雨的原因么?苏舒看着眼前的一幕:塌陷的路面大概有五十米左右,天色已黑,借着车灯可以看到地面大量的裂缝,黑黝黝的像无数的嘴巴,彷佛再接近一步就会被吞噬入腹!
这条路绝对不能再走下去了!
「往回开。」苏舒冷静的指示。「车速加快!」
女车主看了眼苏舒,然后飞快的发动车子朝相反的方向开去,她第一次开得这样快,彷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雨更加大了,车顶忽然一阵激烈声响,那声音如此之大,让人几乎以为车顶会被砸穿!
冰雹?女车主颤抖的透过照后镜看向身后的苏舒。
不,不是冰雹。苏舒不着痕迹的看着车顶的凹痕,然后视线往前看向前方的路,忽然看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缩,大吼一声:「趴下!」
警告还没来得及说完,苏舒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头顶被重重一击,苏舒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在剧痛中慢慢醒来,看着一片漆黑的周围,苏舒一时有点想不起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挣扎着向四周摸索,摸到女人圆滚肚子的时候,苏舒终于想起来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该死的!怎么回事......」
试着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苏舒只觉自己的身体钝痛而酸软,不过似乎没有什么骨折之类的,那是不幸中的万幸。
找准车门的位置,苏舒尝试着推门,用尽一切办法开门不成后,最后他只能选择比较粗鲁的方法踹门。
站在车外跺跺由于踹门动作而微微发麻的左腿,苏舒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大雨倾盆浇在身上,原本觉得恼人的大雨此刻竟然不讨厌,冰冷的雨水让苏舒的头脑重新清楚起来。
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苏舒打量着身旁的车子:车顶上是什么东西的残骸?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东西将车顶砸的坑坑洼洼,而车窗......
看着贯穿前后车窗的一片金属板状的东西,苏舒立刻想到晕倒前,贴着自己耳边擦过的居然就是这个东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着缩回来的手掌心不同于雨水的稠腻,苏舒心下森然。
「好险......」
金属板是从前窗左侧插入的,他坐在后座的右边所以只是受到了一点擦伤,后座左侧的孕妇因为是躺卧的姿势,所以没有受到波及,不过......
忽然想到坐在左侧驾驶席的女车主,苏舒面色一沉,迅速向车子的另一边走去。
看到眼前情景的时候,苏舒松了口气。
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在敞开的车子外面他看到了呆呆坐在雨中的女人--是那个女车主。大命不死的女人似乎在最后一刻跳出了车子,也幸亏她反应快,否则......
看着打碎玻璃直接贯穿驾驶席的金属板,苏舒想如果女人没有跳出来的话,大概会被削掉半个脑袋。
想到那副场景,苏舒眼皮跳了跳。
「看起来我们算是活下来了。」苏舒说着,看向地上呆呆坐着的女车主。
对方只是瞪着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四周,黑色的眼线早已被雨水冲化,糊在脸上看起来颇为滑稽。苏舒简单帮她检查了一下,对方虽然看起来狼狈,不过奇迹般的没有受伤。
「你还能走么?车子坏了,我想接下来我们只能用走的。」
女人还是呆呆的。
半晌不见对方回答,苏舒于是放弃的指了指前方的黑暗,「这样吧,你留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前面看看。对了,车里还有一名孕妇,你帮忙照看一下。」
接下来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求援,这种天气,这种情况......他还好说,可是那两个女人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后面的路基已然塌陷,不会再有车子从那里过来,唯一可能找到救援的地方只能是路的另一段,不过......
看着直插入车的金属板,苏舒心中一凛:那片金属板飞来的方向正是路的前方。
前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苏舒只能祈祷前面发生的事情,不会比他们这边更加糟糕。
上帝没有听到他的祈祷,看到不远处大雨中隐约的黑影,苏舒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走近看得真切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
「shit!」
是车祸!连环车祸!
这下子总算可以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很简单,这里发生车祸,强烈的反应波及到了离事故地点不远的己方一行人,汽车的残骸差点谋杀了百米以外的自己和那个可怜的女车主。
「该死......这也太......」
那些印象里坚硬的钢铁家伙们,此刻彷佛成了柔软的面团,被冲击成奇怪的形状。就像刚从烤箱出炉的失败汉堡,这些乌黑的家伙在大雨中隐约冒着烟。
地面上到处是破碎的玻璃以及碰撞产生的车体残骸,苏舒慢慢走过去,希望自己不要在那些残骸中发现人体的某一部分。
这样严重的车祸,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还者。
从一辆车子里他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争吵。
「好痛!你......你不能踩我啊......」
「废话!不踩你老子怎么出去?反正你也在下面了,借我踩一下又有什么?」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呀......」
顺着声源走过去,苏舒看到一个乌黑的人影正从某辆车的底下爬出来,那人一身的狼狈,身上的花衬衫几乎看不出颜色。
刚刚爬到一半的男人很快看到了苏舒,几乎在看到他的瞬间男人立刻欢呼起来,「救命!把我拉出去!快点!我在这边啊!看到我了么?」
苏舒依言将他拉了出来,重新获得自由的男人一出来便紧紧抓住苏舒的胳膊,「兄弟你有车子不?有车子载我一下......」
「下面还有人吧?把其余的人都救出来再想那些不迟。」苏舒看了男人一眼,半晌俯身,「下面还有人么?」
「有!有!」里面很快传来了欣喜的声音。
把里面的男人弄出来有点麻烦,苏舒颇费了一些力气才把那人弄出来,过程中苏舒感觉花衬衫的男子瞪了自己一眼,然后朝他来的方向跑去。没有提醒他,苏舒和刚被自己救出的男子开始寻找其它可能的生还者。
他们后来又找到两个人,这样严重的车祸却只有轻伤,他们算是很幸运的人。
把还在昏迷中的生还者叫醒的时候,花衬衫的男子一身狼狈的跑了回来。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告诉我后面路基塌了?让老子白跑--」紧紧抓住苏舒的衣领,花衬衫的男子咆哮着。
就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来说,他很有精神。
心里想着,苏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个用力挥开了对方对自己的钳制,他淡淡解释道:「我说过先救人再考虑别的,你跑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说。」
「你--」僵了一下,花衬衫的男子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
比起两人的争端,其它获救的人明显更加关心花衬衫男子刚才话里暗示的信息--
「他说的话是真的么?后面的路真的塌了?」一名男子不敢相信的问道,路面塌陷对于他们代表了求助不能,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是真的,塌陷很严重,不可能原路返回了。」苏舒道。
「啊?」几个人陷入了沉默。
「在后面的车子里,和我一起的还有两个女人,我想我们还是先把她们弄过来比较好。」
对于苏舒的话那些人没有异议,几人合力将留在原地的两个女人也抬到了这边,此时天已经全黑,为了确认自己的难友,最早被苏舒所救的男子清点了一下人数。
「一、二、三......我们现在总共七个人,五个男人两个女人,其中一名孕妇,呃......如果孕妇肚子里的也算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算是八个人。」
男人的幽默明显不合时宜,没有一个人发笑,每个人都紧绷着脸。
紧了紧嘴角,苏舒看了眼周围表情各异的几人。
「既然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势必要共处,不如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舒,是一名邮差,今天来这里送信的,你们呢?」
之前那名男子马上开口:「那个我是......」
男子的话在只说了四个字之后忽然停住了,他愣了很久,半晌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他们中的一个人忽然迟疑的开口:「糟糕......我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
「我是谁?」
问题一出,不止苏舒,所有人都呆住了。
半晌,刚才还能在清点人数时开个小玩笑的男人笑得难看,「怎么搞的?不会是电视上经常演的那个失忆吧?哈......好奇怪......关于自己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我这是怎么啦......」
男人说着,声音越发的小,接近自言自语,似乎在拼命的回想着什么,他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然而一无所获。
黑暗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长时间的寂静让苏舒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我、我也......」终于有人嗫嚅了一句,然而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舒提了一个假设,「不要告诉我,你们都忘了......」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苏舒有点想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同时失忆?
然而--
这个听起来极为荒谬的假设却没有一个人反驳,于是,这回轮到苏舒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假设成立了。
表情古怪的,苏舒道:「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自己是谁,是么?」
看着反应不一的几人,苏舒忽然意识到:今天最倒霉的事情,现在终于发生了。
第二章 一共六个人失忆
这件事苏舒没有多想,他后来才明白这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意味了什么--
原来,那--就是恐怖的开端。
他们有七个人,除了那名孕妇由于昏迷无法确认情况以外,已知的有五个人失去了记忆。苏舒不是没有听说过连环车祸,也不是没听说过车祸的后遗症可能会对人的记忆造成一定影响,可是他却从来没听说过,一场车祸里全部人同时失忆的!
之前几个人的举动一直很正常,完全没有任何失忆的表现,然而试图回想的时候脑中便一片空白,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姓名,工作,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甚至包括车祸前发生了什么事,车祸的原因......
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包括和他同一辆车上的女车主。
说到这里就更奇怪,他和那个人明明经历了同样的事,可是结果她失忆而他却没有,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舒知道,这件事很邪门,不只他知道,剩下的人也知道,所以大家都静默,一时间,苏舒只能听到哗啦的雨声。
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一群人遭遇一件特定的事情,这种事情,我们通常称之为--必然。
苏舒不知道自己没有失忆这一点是福是祸,不过他现在已经倒霉的站在这里,事情就容不得他回避。
身体和心理双重的压力下,那名女车主终于承受不住的晕了过去。她的昏迷倒也提醒了苏舒--不能再继续这样待下去了。
「站着也不是方法,我们这里伤号很多,接下来我们最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其它人听到提议,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花衬衫的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吞吞跟在了一行人后面。
他们在黑暗中行走,天太黑雨又太大,能见度降到了最低,他们只能一个拉一个往前走。对于苏舒来讲,上次和人手拉手走路已经是幼儿园时候的事,那个时候和人手拉手的感觉是亲密、是团结、是安全,可是这次......
抱着昏迷中的孕妇,苏舒只感觉抓着自己胳膊,带着自己往前走的那只手掌手冰冷不已。
「哎?前面!前面有房子!」不知是谁叫了出来,这句话对于这群人来说无疑是天籁!
顾不得别的,众人立刻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不远的黑暗中赫然矗立了一栋二层楼房!那里很是黑暗,稍不留意就会被忽略。
有救了!看到那栋房子的瞬间,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着,手也顾不上牵了,众人争先恐后的向那栋房子跑去。
看起来像住家的房子一共有两层,没有点灯,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在。
「有人么?喂!有人么?」最先跑到门口的人一边拼命按着门铃,一边敞开喉咙大吼,希望引起屋内主人的注意,然而半天没有响应。
「该死!」花衬衫的男子终于不耐烦,把门前的人推开。
「喂!你想干什么......」旁边的人来不及阻止,只听「砰」的一声,却是那花衬衫的男子已经用脚将门踹开。
「这样不好吧,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有人还在犹豫,不过花衬衫却完全不理会,大剌剌自行走进了房子。
「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违法不违法?该死--怎么这么黑?电灯呢?」
被接连的灾难折磨的众人,在感受到房间内久违的亲切干燥感之后,默认了男子的行为,虽然那种行为确实违法,可是情况紧急,谁也不愿意重新回到雨中淋着雨,等待屋主开门。
大家纷纷开始寻找电灯开关,一阵磕磕绊绊声之后,终于有人摸到了开关,灯光亮起的时候,有人当场欢呼了起来。
「活过来了......」
温暖的灯光让人精神一松,身体温暖过来的同时,众人终于重新有了精神。
苏舒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将怀里的孕妇放在沙发上,苏舒开始打量这间被他们擅自闯入的民宅。
这间大屋似乎只是普通的民居,没有多余装饰的房子,其灯光是橘黄色的,看起来很温暖,墙壁贴着浅色条纹的粉色壁纸,虽然壁纸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不过却并不肮脏。总体说来,这是一间很好的房子。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大概是这栋房子的客厅,一个木质吧台将客厅的空间分为两半,吧台后面摆了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和七把椅子,那里应该是主人用餐的地方,从椅子的数量可以判断这里应该是一个大家庭;饭厅后面还有一道门,苏舒猜想那边应该是厨房。
客厅对面还有一扇门,门关着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在客厅和那扇门中间--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是木质的楼梯,楼梯在折了一折之后径自通往二楼。
最早进屋的那批人里,其中一个正从楼梯上下来。
那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高大而结实,虽然和众人一样遭遇车祸、全部湿透不说身上还沾满了泥巴,可是他身上完全没有其它人身上的狼狈感。
目光矍铄的男子在检查着周围的环境,他观察得很仔细,苏舒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观察楼梯墙壁上挂着的贴画。
苏舒想起来,一路上为众人探路、并且负责背负昏迷中女车主的人,似乎就是他。
「这里似乎没有人居住,屋里没有人,电话也不通,不知道是原本就不通还是因为这场大雨的缘故。」男子将自己检查结果说给其它人知道。当他看到在大厅里随便乱翻的花衬衫男子,男人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
「喂,那边的,还是不要乱动人家东西比较好。」
听到男人的话,花衬衫不耐烦的回头,「你刚才不是也在到处翻?怎么?你可以翻老子就不行么?」说着,挑衅似的,他把刚从客厅柜子里抽出的册子就手扔到了地上。
面对他几乎失礼的行为,之前说话的男子挑挑眉,然后在花衬衫离开后把他扔掉的册子捡起来,重新放入柜子里。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僵硬,不过制造这种僵硬气氛的花衬衫男子本身却完全不在乎,甚至吹起了难听的口哨。
年约二十后半的花衬衫男子,穿着一件夜市一百元三件的低俗衬衫,身材并不高却很壮,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明显的疤痕,那副脾气加上那身打扮......其它人不约而同的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是他的态度实在无法让其它人对他产生同伴的亲切感。
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不好受,几个男人当场就脱了外衣,苏舒没有急着脱衣服,在屋里四处翻了一下,找出一块毯子,然后摇醒还在昏睡中的女车主。
「雨停了么?」女人脱口而出的话让苏舒愣了愣,半晌才想起到达这里的时候女人还在昏迷,她可能还没回过神来,不过这个问题......她睡胡涂了么?
「我们现在在路边一栋房子里。」苏舒淡淡解释了一句,然后将毯子塞到女人怀里,「你最好把衣服拧一下。」
本来以为接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女人接下来的问题让苏舒愣住了。
「你们点灯了么?为什么不点灯?我知道了......这里的灯坏了是不是?没有应急灯么?快点上!我讨厌这么黑!」女人抓着苏舒的胳膊,脸色焦急,眼睛瞪的极大却漫无焦距,苍白的脸色配上花掉的妆容,看起来很是吓人。
苏舒愣住了。他试着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在女人眼前晃了晃,发觉对方真的毫无反应后,苏舒默然。
她瞎了。
没有察觉苏舒的想法,女人只顾着尖叫,忽然听到旁边人的唏嘘,像是察觉了什么,她猛地停下来,疯狂的四处张望,然后拼命向后缩去,她的动作太大,撞到身后的椅子,一个没站稳,女人狼狈的跌在了地上。
她的样子让众人吓了一跳,不过这种情况下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苏舒看了看四周,然后扶起女人,他试图找一个安抚她的理由--在她冷静下来之前,他不想直接把那样的事实直接告诉她。
「抱歉,这里没有灯,大家都看不到,你现在暂时不要想别的,你需要的只是把自己身上弄干一些,那样会让你舒服很多。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女人,她是名孕妇,如果可以还要拜托你帮助她一下。」
女人瞪着无神的眼睛,惊恐的顺着苏舒的声音看了一眼,愣了许久,半晌慢慢的点点头,众人合力将她和那名孕妇架到另一个房间后全部退了出来,只留下那个女人在那里打理自己和那个可怜的准妈妈。
那名孕妇还在昏迷,如果再不清醒,事情会有些麻烦。
再度回到大厅的时候,花衬衫已经脱得只剩一条四角内裤外加一件花衬衫,其它的人见只剩一群男人,也把自己身上大部分的湿衣服脱了下来,有的拧衣服,有的寻找可以擦身的干布。
除了花衬衫男子只顾接受服务一概不管之外,其它人总的说来,还比较有患难意识。
「哎?等等,我的衣服呢?」其中一名男子在擦干身体后忽然转向身后,寻找负责烘干衣服的人。
「怎么了?」苏舒问。
「找东西啊!」男子抬头看了眼苏舒,将怀里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是一个相机,我刚刚在脖子上发现的,我想既然连相机都带在身上,其它的东西说不定也会有,搞不好会有可以证明我身分的证件之类的啊!」
不等他说完,其它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其余的人纷纷停下正做的事,拿起原本刚在厨房烤了一半的湿衣服翻了起来。
「我是宋鹏程,是名警察!」把几张湿纸团捡出去扔掉,一名男子率先找到了自己的警员证,渗了水,上面的铅字和照片都有些变形,不过依稀可以辨认是个穿警服的年轻男人;一边说,他又陆续找到了其它符合他身分的东西。
说话的是那名一开始就帮众人探路的高大男子,说他是警察苏舒是信的,对方进屋后小心谨慎却不失礼貌的检查动作,确实很像一名警察。
「哦?警阶很高嘛,难怪刚才那么见义勇为,警官大人。」花衬衫看了眼宋鹏程的警察证,半晌不冷不热的说,忽然看到了什么,长手一伸,他从警察那边拿过了什么,「厉害!枪耶!子弹满匣六颗子弹......」
花衬衫正兴高采烈的摆弄着从对方那里拿来的手枪,忽然,手上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抱歉,请别乱碰我的东西。」名叫宋鹏程的警察即使生气也彬彬有礼。
花衬衫看了眼男人手里的手枪,半晌哼了一声,继续在自己的东西里翻腾。
「我叫于思秦,是记者。」摆弄相机的男子有了新的发现,他从裤子兜里摸到一张临时记者证:「上面写着我今年三十三岁,双子座。娱乐周刊......呃,难不成我就是传说中的狗仔队员?」
抬起头看了看众人,于思秦只是笑嘻嘻的,看起来,现在情况很恶劣却没妨碍他拿自己打趣的兴致。低下头,他在剩下的东西里继续翻找,不过这次除了一些票据之外没有别的收获,他抬起头来,「呃,剩下的就没有什么了。」
花衬衫男子身上忽然掉出一个铁盒,「哎?名片?」
铁盒里整整齐齐放着一迭名片,很简朴的名片,上面写着男人的姓名、工作地点还有基本的联络方式。
几个人彼此对看了一眼,最后宋鹏程走过去,仔细的看了几眼,最后将里面的东西还给花衬衫,「一张名片可能还不好确定身分,不过既然是一盒,应该是你的东西--没人会随身携带一盒别人的名片吧?」
「唐秉文,公务员......嗯,铁饭碗的好职业啊。」于思秦看了名片一眼,然后抬头看看花衬衫,摇了摇头,「人不可貌相啊。」
耸了耸肩,他不感兴趣的回过头去。「我......什么也没找到......」
顺着声源看过去,苏舒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从进屋起一直没开口的男人,苏舒依稀记得他是最后一名被自己拉出来的遇难者,从被救出来到现在,他一直一脸呆愣的样子,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清醒过来。
那个男人手里的衣服能拉出来的口袋全部翻开了来,然而全部空空如也,他的脸上充满了困惑。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找到任何身分证明,也难怪他会着急,不过其实这也正常,比起每天随身携带自己证件的人,不随身携带证件的人恐怕更多。
看着对方明显有些焦躁的样子,苏舒最终什么也没说。
另一间屋子里的女人此时也摸索着出来了,看不到的情况下她简单的擦拭了她的脸,残妆糊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比没有擦拭前更加狼狈。她的双眼还是无神,不过看她的脸色,苏舒知道她已经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你叫韦佳音,今天来这里似乎是为了赴一个重要的约会。」看着女人,苏舒忽然道。
对方果然吃惊的朝向他,苏舒解释,「你的名字是我刚才在你车上看到的,你告诉我你在赴约的途中,不过很抱歉我拦下了你,因为屋里那位可怜的孕妇--她受伤了,需要送医,我和她上了你的车子,然后我们就受到刚才车祸的波及。」
苏舒说着,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只是如果的话--如果他没有救下那名孕妇,如果他没有因为那名孕妇而拦下韦佳音的车子,如果那个韦佳音继续开车前行的话......
她也会碰到那场车祸。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听起来可能更糟糕些,不过眼前她的状况也没有比遇上车祸好到哪里去。
低下头,苏舒也不再言语。
屋外的雨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加上道路坍塌......今夜注定是个糟糕的夜晚。
知道了自己的身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花衬衫的男子--唐秉文看起来很是焦躁,赤膊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末了一屁股坐在了客厅里唯一一个长沙发上。
「你,往那边让一让。」毫不客气的命令着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唐秉文有点过分的将湿漉漉的腿也搭在了沙发上。
被排挤的男人好脾气的让了让,然后又让了让,那个人就是这些人里唯一不知道自己身分的人,他似乎不太爱说话,明明身子也够高,可是习惯佝偻让他看起来比一般男人还要瘦小一些。
他忍让的结果就是自己终于被挤得没有地方坐,沙发完全让别人占据。看着对方局促不安站在沙发旁的尴尬样子,苏舒冲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坐吧,我去隔壁看一下那名孕妇。」说罢,苏舒随即站起身向旁边的房间走去。
进门之前,木质门板上的数字吸引了苏舒的注意:其实刚才和其它人一起把孕妇抬进去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不过当时没有时间让他多想而已,现在重新看到这个数字,苏舒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那个门板上写着0001四个数字。
如果是在公寓楼或者办公楼看到这种东西,苏舒是不会有感觉的,可是在住家里看到这个就觉得有点奇怪--很少人会把自己家里的房间编号吧?
正在盯着门板发呆,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苏舒慢慢回过头--是宋鹏程。
「很奇怪吧?不只这个房间,这栋房子里所有房间的门上都有编号。」像是知道苏舒正在想什么,宋鹏程径自说着,想到什么的时候,他笑了笑,「连厕所都有编号,厉害吧?这栋房子的主人看来是个怪人。」
「大概。」苏舒点点头,打开了门。
屋里,那名孕妇躺在靠窗的床上,虽然还在昏迷中,不过至少没有更严重的症状出现,现场没有医生的情况下,苏舒只希望她的情况不要更加严重就好。
「这场大雨真是来势汹汹,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停。」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宋鹏程盯着窗外,「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我们这里有灯光,感觉真的......」
没有把那句话说完,宋鹏程把窗帘重新拉好。
「你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这么多人一起失忆呢?」看着苏舒,宋鹏程忽然说。
「谁知道,说不定是外星人。」苏舒面无表情的回答。
「哈!你说我们被外星人绑架了么?真是有趣的回答,外星人......真是外星人就好了,我倒想见见。」宋鹏程笑了起来,寂静的房间里他的笑声很是突兀,他待了一会儿就出去。
房里于是又只剩下苏舒和那两个女人,他们这边极是安静,不过外面房间的几个人似乎是混熟了,苏舒甚至听到了说笑声。
没有事情做,苏舒看着外面的雨,分不清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敲了两下,随即被推开。
「看什么呢?要是看到有车别忘了通知我们大家。」门外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是那个叫于思秦的记者。那场事故之后,唯一还能开开玩笑的也只有他而已。
那个人总是笑咪咪的,现在也是笑咪咪的。
「哎?什么味道?」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苏舒忽然吸了吸鼻子,「怎么会有饭的味道?」
「你的鼻子很灵!就是饭的味道!」竖了竖大拇指,于思秦终于不再卖关子,「那个高个子居然在冰箱里发现了食物,想不到吧?饭快好了,我来叫你们两个吃饭。」
于思秦是这群人里态度最正常的人,不过这种情况下,他的这种正常看起来才是最不正常的。
苏舒想着,却还是跟着于思秦出了门。厨房里果然煮了一锅东西,看着旁人因为看到食物而兴奋的脸,苏舒皱了皱眉,难道只有他觉得这种味道很难闻么?
看着锅子里完全看不出材料的东西,苏舒只觉得阵阵反胃。
「这是什么?」搅着锅子,苏舒问今天的大厨--那个高个子男人,也就是唯一不知道自己身分的那个人。
「好像是肉,那个......我刚才在冰箱里看到的,试着做了一下,似乎还没坏。你要尝尝看么?」说着,他小心的用勺子舀了一点锅里的东西,递给苏舒。
「不,我没有胃口,我去拿东西盛饭好了。」谢绝了对方的邀请,苏舒自行在厨房里寻找起来。
看准一个大概是放碗筷的柜子蹲下身,想着这里的人数,苏舒数出自己需要拿出的盘子,然而拿到最后一个盘子的时候,苏舒怔了怔。
「怎么了?」于思秦看他愣住,敲了敲他的肩膀。
「......没事。」
「对了,那名孕妇在昏迷,那种状况下是无法吃饭的,所以六个盘子就足够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思秦对苏舒道。
苏舒应了一声,然后把柜子里所有的盘子抱出来,他没和于思秦说--这里一共只有五个盘子。
算了,反正他也不饿。最后看了一眼柜子,苏舒将门关上。
拿筷子的时候,苏舒又愣了一下。不过他这次没让别人看出他的诧异,直接将东西拿好出去,于思秦跟在他身后,端着锅子出来。
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苏舒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有五个盘子......
柜子里有五个盘子,旁边的碗也是五个。不仅如此,等到拿筷子的时候,他发现筷子的数量也是同样的数目。
心里有点怪异,不过却不知道为什么,然而端着拿好的餐具走到餐桌旁,视线挪向桌旁椅子的时候,他终于有点明白了自己刚才一直觉得不妥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又怎么了?」看到苏舒站在原地不动,他身后的于思秦抬头问他。「怎么只有五个盘子?」
「啊,柜子里只有五个盘子。」七把椅子暗示这里原本的住户有七个人的话,怎么餐具是五副?是自己多心么?
「那样啊......」于思秦耸耸肩,示意苏舒把盘子摆好,然后开始盛饭。
很快的,五个盘子都盛的满满。
「好了开饭了,大家过来吃饭吧。」
高瘦男子和宋鹏程很快过来,半晌,韦佳音也过来。
「五份菜,五个人,正好!」于思秦笑着说。
「啊?抱歉,我不吃,我以为第五份是给那个唐秉文的......」苏舒怔了怔,并没有入座的打算。
「那个人--谁管他!」于思秦冷哼了一声随即坐下。
闻到桌上的饭菜散发的怪异味道,苏舒皱了皱鼻子,然后离开。
用餐的气氛很友好,热食让众人精神好了许多,大家简单的交谈着,只有那个高瘦的男子自始至终一声不吭,他慢慢的吃着盘子里的东西,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因为想不起来么?不要担心,等我们获救之后总有办法知道的。」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了看他,宋鹏程说了句安慰的话。忽然看到于思秦对面空出来的椅子,他想了想,「对了,那个唐秉文呢?怎么没叫他下来吃饭?」
「那个......他去楼上了......」提到那个人,高瘦男子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宋鹏程知道他有点怕那个男人。像他这样性格懦弱的人,在团体里很容易成为出气的对象,刚才在客厅里,唐秉文就一直排挤他。
「要不要给他送饭呢?」宋鹏程看了看楼顶。
「管他呢!那家伙似乎不愿意和咱们待在一起,让他一个人好了。」把空掉的锅子放到一边,提到那个男人,原本笑嘻嘻的于思秦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是哪里的公务员,那个人一看就不像好人,他离开也好。」
说完,于思秦重新露出了笑容,几个人后来没有再提唐秉文的事情,用餐气氛也继续友好了下去。
看着远处的几人,苏舒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具体是哪里他说不上来,然而那种怪异却留在了他的脑海,翻来覆去,让他觉得疲劳。
原本还想如果第五盘菜若是剩下就给楼上的唐秉文送上去,可是等到众人用餐结束时,苏舒发现那盘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吃完。
这件事苏舒没有多想,他后来才明白这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意味了什么--
原来,那--就是恐怖的开端。
大概是吃饱肚子的缘故,从餐厅回来的几个人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修理了一下之前被花衬衫踢坏的大门门锁,确定够结实以后,宋鹏程这才重新回到众人聚集的客厅,「忽然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指了指大门的方向,「看来今天我们势必要在这里过夜了,我刚才把门锁修好了,所以基本上这里还是很安全的。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养足精神,明天天一亮就出去求救,如何?」
他的话没有人有异议,几个人很快做出了决定:孕妇、韦佳音和苏舒留在一楼--
孕妇还在昏迷中,随便移动不好,韦佳音眼睛看不见,住在二楼不方便,而苏舒因为最早遇上她们,所以留下来照顾两个女人;于思秦和高瘦男子去二楼,那里有床,可以得到良好的休息。
宋鹏程带着另外两个男人上楼后,一楼顿时就剩下了苏舒和两个女人。
「我不关门了,你有需要就叫我,我就在客厅。」对韦佳音说了一声,苏舒重新回到了客厅。
一楼的窗帘已经被宋鹏程全部拉上,厚重的窗帘让窗外的雨声小了很多,苏舒坐在沙发上,他对面就是韦佳音所在的房间,盯着那间房间的同时,苏舒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慢慢的,他闭上了眼睛。
第三章 他说他要回自己的房间去
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这是我的房间啊,我回我的房间,有什么不对么?」
说着,他真的拉开那扇门,进去了。
他居然拉开冰箱进去了!
「很大的洗手间啊。」推开门,看着眼前的房间,宋鹏程对他身后的高瘦男人道。
正在这时,他们对面的那扇门也开了,抬头一看,开门的人原来是刚分别不久的于思秦。
「看起来这是二楼公用的洗手间,看,是相通的。」于思秦笑着说,然后看向中间那道门,皱了皱眉,「那家伙八成在那里面,居然睡在我们中间......咱们把门锁好点,我总觉得那个人不像好人。」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低。
高个子男人低着头没说话。
宋鹏程看了看中间的房门,虽然对于思秦的客观评论不置可否,不过倒也点了点头,「人也不能光看外表,不过小心是对的,今天我们都要好好锁门。」
「那是什么?」指着其中一间厕所门框周围的胶布,宋鹏程问。
「那个啊......应该是坏掉的厕所吧?」于思秦不在意的回答,看到厕所下方隐隐的水痕,「反正旁边那间厕所是好的,我们就住一个晚上,凑合一下就是了。」
宋鹏程点了点头,然后又检查了一下浴帘后方,随后对两人说:「那么我们就休息吧,我们只有两个房间可以使用,麻烦你们谁和我一间好么?」
宋鹏程说着,眼睛却看着那个高个子男人。
「那个!我睡觉打呼磨牙,我自己一个人睡。」不等高个子男人开口,于思秦随即笑嘻嘻道。
高个子男人嘴巴动了动,慢慢点了点头。商量好的三人随即进了事先分配好的房间。
很有人民公仆风范的,宋鹏程将床让给了那个男人,自己则是随便打了个地铺躺下。高个子男人很明显有些过意不去,正要开口,却听宋鹏程对他摆摆手,「你是不是胃不太舒服?」
「啊?」
「我看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捂着胃,身体不舒服就别逞强,你就睡床吧。」说完,宋鹏程走到电灯开关前,「我开灯睡不着觉,不介意我关灯吧?」
男人点了点头,随即只听「啪嗒」一声,室内重新陷入了黑暗。
耳边很快响起了宋鹏程均匀的呼吸声,外面的雨声还在继续。
记得谁说过,能在下大雨的日子舒服的躺在床上睡觉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是现在,高个子男人躺在床上,心里没有一丁点开心的感觉。
胃......好疼......
蜷缩在床上紧紧捂着自己的胃,想到屋里还有别人,男人尽量减少自己辗转的次数。任凭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他紧紧咬住嘴唇,小心的不泄出一点声音。
他的胃确实在疼,而且很疼。这种疼痛已经持续了很久,进了这栋房子没多久就开始,一开始只是一丝丝的疼,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痉挛一般的剧痛!
他吃惊于那个警察眼光的犀利,惊异于对方的观察入微,然后就开始害怕。除了这个......他还看出来别的了么?黑暗中,男人小心的将视线挪到地上的宋鹏程身上,心里有些害怕,他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那里有一张纸,一张让他魂不守舍至今的纸。
摸着口袋里那个小团,男人想起了晚饭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那个邮差出去不久,坐在对方让给自己的位置上,好不容易舒服了些,下腹突然一股尿意,他于是站起身来向客厅对面走去--他记得一楼的厕所是在客厅对面,那个孕妇待的房间的旁边。
走到走廊末端的时候,他果然看到一扇门,然而拧了拧却发现门是被锁着的。
「大概有人在用。」他想了想,原本打算去客厅等里面的人出来再上,不过在经过楼梯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方向一转,他径自向楼上走去。
这种房子应该每层会有一间厕所吧?
爬过不算长的楼梯,他很快到了这栋房子的二楼。
不像一楼的开放式设计,一进入二楼,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三道门。大概门后的房间占据了二楼大部分面积的缘故,二楼的走廊很是狭窄。
凭着直觉,男子选择了中间的房间,小心翼翼的向身后看了一眼之后,他开门、关门、锁门......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靠在门板上,男人闭着眼睛松了口气,然后慢慢睁开。
「这里怎么这么黑......灯......灯......灯在哪里?」睁开眼便是一片黑暗!经过刚才的一连串倒霉事,他现在非常害怕这种黑暗!
小声嘟囔着,他立刻在墙壁上摸索起来,他在寻找电灯开关。
原则上为了方便,人们会把开关安装在门口的位置,然而门口左边的墙壁已经被他摸了一个遍,右侧的墙壁也被他摸得差不多,他愣是没有找到任何类似开关的东西。他不放弃的继续摸索,墙壁光滑而冰冷,男人感到自己的手心薄薄出了一层汗。
「怪事......难道开关不在门口......」他已经连门口的墙角都摸了一遍了,可是还是没有摸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蹲了太久的脚开始抗议似的酸麻起来,猛地站起身,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背撞到了什么,后背猛地一僵,他定住了--
好像......刚才......碰到了......什么东西?!
这......男人僵住了,一动不敢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自己的后背,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汗毛慢慢竖起......
「呀!房间中间......怎么、怎么可能......」干笑着,男人试图让自己放松,背后一阵凉风吹过的时候,男人腾的跳了起来!
这次很清晰!他后面就是有东西!刚才他清楚的感觉那东西又碰了他一下!
这下他真的被吓到了,惊吓之余他胡乱挥舞着胳膊,冷不防感觉自己的左手碰到了什么,慌张的试图甩掉那东西,就在那一甩间,只听到「啪嗒」一声,灯亮了。
「啊?」看着手里断掉的细长的绳线,又看看房顶上刚刚亮起来的电灯--它旁边有他手里断掉的绳线剩下的那部分,他一时有些傻眼。
「啊?原来是灯绳啊......」
扔掉手里半截的灯绳,他看了一眼房顶上的电灯,余悸犹在,可是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用手里的湿衣服胡乱擦了擦脸,绷了已久的神经稍稍放松,他开始打量自己现在待的房间,一句话--很不错的地方。
这里明显是一间卧室,舒适的,有一张柔软床铺的卧室。
「像是女人住的。」他给自己看到的房间下了一个批注。
这是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正对他的是一扇门,而他身后也是门。难怪这房间在没开灯之前是如此的黑暗,这里根本没有窗户。看着房间里的另一扇门,男人没有犹豫多久就走上前去开了门。
「这里的开关倒安的挺正常。」这次他顺利的在墙壁上摸到了电灯开关,打开灯,眼前赫然出现的是他现在正在寻找的东西--厕所。
这是一间不算小的洗手间,白色瓷砖地板、白色瓷砖墙壁,看起来干净整齐。
一进门就是一面镜子,灯刚亮乍一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镜像时,他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的,他回复了正常,对着镜子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狼狈之后,他开始打量眼前的洗手间。
这里一共有三扇门,除了自己身后的门以外,左右各有一扇同样的门,用不着多想他就知道另外两扇门是通向哪里的。很明显,这里就是二楼的洗手间,二楼有三个房间,然后三个房间共享一个洗手间。
大概是考虑过人数的问题,这里一共有两格厕所,厕所设立在洗手间左侧,右侧这是一个浴缸,中间则是他一进门就看到的镜子,镜子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洗手台。啊,对了,镜子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排气扇。
这个洗手间可以用一句话形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简单的扫了一眼之后,看了看贴在其中一间厕所门框上的胶布,大概是坏了吧?
随便想了想,他进入了另外一间厕所,开门,锁门,蹲在马桶上的瞬间,他松了一口气。
终于--
终于逃开了,从那个人那里......
「那个人」......就是「那个人」,让他胆战心惊至今。
他想着直到刚才一直都在困扰自己的感觉。不知道那几个人感觉如何,反正他自从一进入这栋房子就感觉浑身不对劲。
怎么说呢?房顶遮住了大雨,玻璃挡住了凉风,这里明明是温暖干爽的室内,可是......他就是觉得冷,比外面还要冷。
那种冷不是因为温度,而是来自心灵,他从心里感觉冷。在室外的时候,大概是身体的寒冷麻痹了感官神经,那种感觉并不明显,可是进入室内、身体温暖过来之后,原本被他忽略的那种感觉便越发鲜明起来。
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他感觉有双冰冷的视线充满审视的盯着自己,从一进门的那一刻,那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不是他的错觉,因为现在他没有那种感觉,而刚才,直到他上楼之前,他一直有那种感觉。他们一共有七个人,视线肯定来自于他们中的某个。
一开始有些困惑,然而时间久了,就成了恐惧。
他完全不明白对方看自己的原因,为什么看自己的原因更加不知道!
他试图突然回头找出那个人,可是只看到剩下的人各自忙碌的脸,似乎没有一个人在看自己,可是当他转过头,那双眼睛就会重新移向他,让他继续变成他的「青蛙」。
那个人为什么盯着他?
为什么一直一直盯着他?
那道视线让他越来越焦躁。
发觉自己失忆以后就开始的焦躁,由于那道视线的缘故,慢慢的增加中......积累到一定程度,他知道他一定会崩溃!
他的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而现在,借着上厕所的时间,他终于摆脱了那道视线。当然,这种摆脱只是暂时的。
就在那时候,表情一变,彷佛忽然故障的机器,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定格。
那种感觉又来了!凉意顺着脊柱迅速窜上来,他全神贯注于身后--
他听到了脚步声,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没错!是那个人!那个人又跟上来了!怎么会这样?!
很轻的脚步声,非常有规律,和他不同,那个人态度悠闲,不慌不忙的开门,不慌不忙的锁门。然而,对方越是悠闲,他的心越是慌张。
然后就忽然安静下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感觉后背阵阵发麻。
对方知道他在这里,可是他却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还在这里,这种不确定感让他一下子慌了起来。
「那、那个......外面有人么?我、我想借用一点卫生纸......」笨嘴笨舌的,他编着借口,一定要说点什么,一定要让对方说点什么,好确定对方是不是还在。
其实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开门。一开门就可以看到门外那个人是谁,然而他不敢。
额头冒着冷汗,他感觉自己的掌心亦渗出冷汗。
忽然......细碎的纸声过后,他看到一张白纸从厕所上方狭小的空隙飘下来。
心脏一缩:对方还在!
对方一声不吭,既不上厕所,也不洗澡,他没有任何留在这里的理由,可是他没走。
他在等着他--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惶恐不安着,他轻轻系好裤子,坐在马桶上,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地上那张白纸上--那张被对方当作厕纸扔进来的白纸上。那不是卫生纸,这个倒也没什么,然而......
等等!
迟疑了一下,他略微弯腰,伸手捡起了那张白纸。如果他没看走眼的话,那张白纸......似乎背面有什么东西的样子......
犹豫了两秒钟,他随即将手中的纸翻了过来,然后,男人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这......」
那张刚被他翻过来的纸上,写了几个大字:「你是杀人犯。」
还没从看到这几个大字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门上方又露出了半截纸,这一次纸上的内容更加让他惶恐!
盯着那张只露出半截的纸,他心里只有一种感觉--见鬼了!
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写着:程旺,男......后面有他的通缉原因。
他本能的站起来想要去够那张纸,然而那张纸却倏的缩了回去。
他的心脏怦怦的加速着。
天......怎么会这样?心里翻起轩然大波,捏着手里那张薄纸,他感到自己额头慢慢起了一层冷汗。他知道他的身分了!
他叫程旺,因为杀人罪正在通缉中,而那个人有他的通缉令!他知道自己的身分!那个人是要告诉自己这个么?
心里乱成一团,他转头瞪向面前的木板,几乎想要将那扇薄板瞪出一个洞一般,他用力瞪着那扇薄板,彷佛自己可以透过那扇门板看到门后的人。
冷汗顺着脊背慢慢泛了一层,冰冷的汗水和刚才淋到的雨水混在一起,裹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心跳越来越快,盯着眼前的门,他--程旺觉得自己像刚刚吞了一块生肉那样的恶心。
刚刚好不容易缓和许多的紧张感,一下子全部回来了。
刚才被那道视线追迫的感觉,全部回来了!
果然是那个人没错。他也大概知道这个人盯着自己的原因:是因为这张通缉令么?
对方明白了自己的身分,所以一直盯着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不和其它人说?这是他最想不透的一点。
如果对方盯着他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无意识中察觉了他通缉犯的身分,那他大可以告诉其它人,对了!那些人里不是还有警察么?他大可以告诉那名警察,他们可以一起密谋,然后抓捕自己。
那是胆大一点的做法。
而如果胆小一点,对方盯着自己只是因为不小心知道了自己的身分,因为害怕而盯着自己的话......不,这一条根本说不通。
如果是这个原因,对方不会跟着自己到这里来,而且是单独一个人,也不会将代表他身分的通缉令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这些问题像细菌一样在他脑子里不断繁殖、越塞越多。他越发的头大,胃也越发疼痛起来。
该死!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他真的不知道了!
「你......你到底是谁?」既然对方已经明了他的身分,他不妨直接问问看。
没有人回答。
若是没拿到这张通缉令之前,他早就一脚把门踹开了,然而现在他不敢。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外面那个人,正是那道视线的主人。那道纠缠了自己许久的视线的主人。
从一进门开始,不!说不定更早!说不定是从车祸发生开始......甚至那根本就是车祸发生的原因--
早在很早的时候,那个人就盯上了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谁,可是不说,背地里,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一直在观察着他,出于一个他不知道的原因。
光是这样想一下,他就觉得恐怖!所以心里明明知道推开那扇门就可以知道对方是谁,然而他不敢。
哈哈!多可笑?按照那张通缉令上写的,自己失忆前本是一个连人都敢杀的家伙,怎么现在连区区一扇厕所门都不敢推开?
可他就是不敢。
安静的厕所内,程旺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加速了起来,他和那个人仅仅隔着一层木板,对方看得到他,知道他是谁,然而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瞪着厕所的门板,他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更猜不出对方想要怎么做,他盯着那扇门板,一直盯着,盯着......
然后......那个人走了。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可是他知道那个人走了,因为对面那道犀利注视自己的目光不见了。
那是一种感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消失了。
他拉开门,果然,厕所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魂不守舍的洗手,魂不守舍的下了楼,然后魂不守舍的进了厨房,用冰箱里偶然找到的食材做了饭,味如嚼蜡的吃完,然后胃痛到现在。
由于这个疼痛,从关灯到现在很长时间了,他还是完全没有睡意,黑暗中一个人瑟缩着身子,身上盖着棉被也觉得冷,彷佛这里就剩了他一个人。
他非常想把灯打开,不过......看了眼地上的警察,他最终还是没有开灯。
迷迷糊糊着,他听到地上那名警官爬起来上厕所的声音,他去了满久的,在他数到第四百一十八头羊的时候回来,程旺听到他慢慢躺下的声音。
大概是对方开门的时候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程旺觉得屋里的温度又降低不少。
他的胃于是更加疼痛。
终于,心里数了七百三十头羊的时候再也坚持不住,他决定下床去厕所。
上趟厕所说不定会好一点,至少那里可以开灯。
心里想着,程旺忍痛起身慢慢走向厕所,把身后的门轻轻关上之后,他这才把灯打开,骤然亮起的光让他的眼睛瞇了瞇,等到眼睛重新适应光明之后,他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沾水拍了拍脸。
本来希望这个动作能让自己好受一点,不过事实与希望相反,冷水非但没有让他清醒,相反地,大概是受了刺激,他的胃再度一阵一阵的痉挛起来,竟比刚才更加厉害了。
撑在洗手台前,程旺抬头看到镜子:镜子里的男人一张苍白的脸,看起来痛苦而不安。
那是他的脸,比上次进来这里的时候似乎更加憔悴了。
盯着镜中的自己,他只看到一个迷惘的男人。他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包括这张脸,镜子里这张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比一个陌生人的脸好不到哪里去。然而这种情况下他却被告知自己是一名通缉中的杀人犯。
简直是晴天霹雳!
胃里又是一波抽搐!忍着痛,程旺拖着身子冲到了厕所里。
「呕--」胃部彷佛被人从里面攥住了,他试着呕吐,吐出来的却只是清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坐在马桶上喘气。
整个洗手间一时除了他的喘气声之外,就是些许的滴水声。
吐完的程旺坐在马桶上,感受胃部痉挛的频率和水滴滴落的声音不知不觉重合,心里默数着水滴的声音,程旺慢慢闭上了眼睛。
分不清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听到了脚步声。非常轻的脚步声,带着撕拉的声音还有水滴声进入他的耳朵。
他听到轻微的门板开合声,有人开门的声音。
那是隔壁的声音,他心里非常清楚。
有人从隔壁推开门出去了......那个人走的不快也不慢,在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开了门。
那幅画面是那样的清晰,就像看电影一般,他看着那个人开门,出门,他听到那水滴声渐渐远去......
头部碰到自己膝盖的时候,程旺猛地打了个哆嗦醒过来。这一清醒,他才知道自己刚才原来是在做梦。
他居然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在胃部还在不断痉挛的剧痛下睡着了?!
刚才那些......果然是梦啊......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程旺赫然松了一口气。不过......那幅场景真的好真实,真实到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地步。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可以感觉每个毛孔的鼓起。
起身的时候,他不经意的看了厕所地板一眼。
他不是故意要看的,那只是一种反射,只是无意识的视线微移,然而只这一眼,他呆住了!
他又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五个字:「你是杀人犯。」
和自己口袋里那张完全一样的字迹!一样的话语!带给他一样的恐惧!
眼睛猛地瞪大,抓着那张纸,程旺感觉自己开始不停的颤抖。
就像癫痫症患者发作一般,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抖动,他甚至听到自己牙关打架的声音!
刚才是那个人么?
是那个人么?
那个人跟着自己进了厕所,然后又塞了一张同样的纸给自己,然后......
他猛地拉开了门,四顾一看,他呆住了,中间的门......开了,而且......
水!地面上有好多的水!所谓的很多却也并不是「一滩」这样大面积的水渍,而是稀稀落落的,一滴一滴的,然后慢慢的延伸......
就像他梦里「看」到的那样,慢慢的延伸......他看到那大片的水渍就那样从厕所内延伸到了......中间的房间?
而那扇门本来是关着的,这里的房间如果不是从里面开锁,外面的人是无法打开门的。
这么说......
鬼使神差的,他顺着水渍的方向慢慢跟了下去,进入了中间的房间,然后穿过那间房间,那滴答的水渍径自延续着,竟是通往楼梯的方向!
不是梦......刚才他听到的声音是真的,他根本不是做梦!
那间厕所刚才确实有人出去过!可是......怎么可能?
是谁?
尾随着那痕迹,他来到了一楼,宛如梦游一般的,他的腿哆嗦的厉害,如此的追根究底根本不是胆小的他的作风,可是双腿却不听他使唤,带着他来到厨房。
程旺最终站在了一扇门前,他看到了一个黑影正站在不远处,水滴兀自从他身上滴落,那人身上想必湿透了,可是那人却毫不在意一般,他正将手扶上门把。
「你......那里......」看着那人的动作,程旺颤巍巍的出声。
像是刚刚发现身后的程旺一般,那人回过头来,外面客厅的壁灯开着,借着那光亮,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是那个花衬衫男子的脸。
是他么?是他刚才从那里出去?是他塞了纸条给自己......是他一直一直盯着自己......么?
脑中充斥的问号与恐惧几乎要爆炸,然而开口的时候,程旺却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你要干什么?你饿了么?」
不是他问题奇怪,而是花衬衫男子动作很奇怪,半夜里,他全身湿淋淋的从二楼走下来,然后正在拉开冰箱的门。
没错,他的手确实是放在冰箱的扶手上的。
这样的他,看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程旺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花衬衫的男人对他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这是我的房间啊,我回我的房间,有什么不对么?」
说着,他真的拉开那扇门,进去了。
他居然拉开冰箱进去了!
第四章 无比荒谬的梦
那里,不起眼的混在一团含混稠液中间的,有一根小小的皮肉状物体,上面有个不起眼的图样,仔细看去,竟赫然是死去的那男人胸前刺青的部分!
门口的程旺彻底呆住了。
他亲眼看着一个大活人钻进了冰箱!
冰箱的门并没有关好,露出黑黝黝的内部,像是勾引他进去。
如果不是因为地上的水渍确实消失在冰箱前,程旺绝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做一个无比荒谬的梦!
他的嘴巴张了张,手掌忍不住向前伸去,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厨房顿时灯光大作。
「你在干什么?」
拍他的人和开灯的人是一个,程旺看到那名邮差正站在自己身后,他的右手刚从电灯开关上移下来。
他的身后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不是一个人,很快的程旺看到宋鹏程和于思秦的脸也出现在厨房门口。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半夜跑到厨房来?」邮差很明显对眼前的情况不太了解,他等待三个人其中能有一个人给他一个解释。
「我也不知道!刚才上厕所的时候忽然发现地板上好多水......宋警官发现那个男人不见了,中间那个花衬衫的房间也开着,里面也一个人没有......」于思秦大概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他有点睡迷糊的样子。
一语不发,宋鹏程却只是严肃的盯着厨房内的水渍,然后看了呆愣中的程旺一眼。
「这水是怎么回事?」
「我......我......」程旺说了半天,可是半晌只能重复着一个字。
该和他们说他刚才看到的事情么?说了有人信么?
怎么可能!
灯光亮起的时候,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只是梦游。
「这水痕是从楼上一直延续到这里的。」然而,宋鹏程接下来的话却让程旺猛地吞了口唾沫。
水渍......真的存在?这么说......不是梦?
如果那样,那他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宋鹏程的视线由地面的水渍转移到冰箱,很明显,水渍是消失在这里的。
他看了眼厨房门口的三人,然后慢慢的摸上门把手......
「别!别开!」阻止的话怎么出来的,连程旺自己都不知道,然而看到宋鹏程的手摸上冰箱门的瞬间,他的身体本能的做出了反应:不能开!那扇门不能开!
「为什么不能开?」摸着冰箱门,宋鹏程审视般的看了程旺一眼。「告诉我理由,不能开的理由。」
程旺盯着那扇门,想起了刚才黑暗中发生的事情,说不出话。
「没有理由?那我开了。」最后看了一眼表情怪异的程旺,宋鹏程猛地拉开了冰箱的门。可能是他用力太猛,里面的东西顺着大开的冰箱门重重砸到了地面,落在那一滩水渍里。
「呕--」
看到那东西的剎那,于思秦当场吐了出来;苏舒吃惊的看着那东西,忍不住闭住了呼吸;只有程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盯着地上的掉落物,他慢慢的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身体不停颤抖起来。
「是他。」看着地面,苏舒轻轻道,然后看向宋鹏程,宋鹏程紧紧绷着脸,苏舒看到他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刚刚从冰箱里掉落的东西赫然是那个穿花衬衫的男子,确切的说......是花衬衫男子的尸体。
他的眼睛圆瞪,充满死亡气息的浑浊眼珠呆滞的盯着门口的方向,他的嘴角有透明的液体,嘴巴是微张的,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后,更加让人诧异的,他的身体不是完整的,男人胸口原本的刺青被切断,剩下的一半狰狞着,另一半更加狰狞:他的胸口被硬生生的切下一块肉,露出森白中带着血渍的骨。
他的身上有水,让人情不自禁联想起地板上的水渍。
看着对方湿透的衣服,程旺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后看到的那一幕--那个浑身湿淋淋的男人......
声音越发稀疏的滴水声和程旺记忆里的声音彻底重合了!
程旺将手指塞到自己嘴里,用牙狠狠咬住。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行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的恐惧感不至于化成声音吼出来,他咬得很用力,咬到自己手指流血都不知道。他忽然想到了方才上厕所之后,来到厨房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那个声音......那个和他说话的唐秉文......
看着身上血肉模糊的唐秉文,程旺只觉自己如置冰窖!
如果那个时候和他说话的唐秉文......是活人还是死人?
不!他活着,他明明和自己说话不是么?他说了什么,自己记得一清二楚不是?
努力说服自己,然而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提出反驳:不!他死了!他早就死了,冰箱里的尸体不就是证明么?
可是如果那样......那么刚才下楼的又是谁?自己最后看到的花衬衫,难道真的只是想象而已?
如果对方不是凶手而是......
不、不可能的!我在做梦!这是梦!没错!我现在在做梦!恶梦......咬着自己的手指,程旺继续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
「喂......你、你怎么了?」把胃里的老本彻底清空的于思秦,看着自己身旁明显不正常的程旺皱起了眉头。
本来想回头再去看看身后的死者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谁知头刚转了一半,看到自己刚才呕吐物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于思秦大呼小叫起来。
「天!我......我......你们看!」指手画脚了半天,于思秦完全无法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事情交代清楚,最后,捂着嘴巴,他用手把地上的东西指给其余的人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宋鹏程和苏舒忍不住愣住了,对视一眼,苏舒看到宋鹏程也捂住了自己的胃。
会有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的,任谁看到了那种东西都会想吐。
那种东西不是指于思秦刚刚指给他们看的他的呕吐物,而是更加惊人的,他呕吐物中的内容--
那里,不起眼的混在一团含混稠液中间的,有一根小小的皮肉状的物体,上面有个不起眼的图样,仔细看去,竟赫然是死去那男人胸前刺青的部分!
宋鹏程最终也吐了,站在流理台冲洗着,这名警官身上第一次出现了名叫「狼狈」的东西。
重新转过身来的宋鹏程,面色回复了平稳,沉着脸,他逐一看向自己身后的三人:从若有所思打量尸体的苏舒到呕吐不止的于思秦,最后视线落到身后紧张得莫明其妙的程旺身上。
脸色一沉,虽然仍是一脸想吐的样子,不过宋鹏程还是弯下腰,背对着众人,开始检查尸体。
「死了有一阵子了。」他把检查结果告诉众人,冷静的洗了手,最后......
「人是你杀的?」
冰冷的枪管瞬间抵到了还在呆愣中的程旺的额头,程旺迟钝的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面容认真的宋鹏程。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杀......」话说了一半又停下,程旺脸色一黑,要说的话当即卡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的通缉犯身分。
程旺愣了愣,又想起了厕所里发生的事情。
「不!这个人真不是我杀的......我不会杀人......我......」看着自己的手指,程旺只是翻来覆去的重复着一句话。
「你的眼睛不敢看我,眼珠乱晃,你开始咬手指,你刚才说话不够流畅......」再次开口,宋鹏程截钉截铁的说出实情,每说一条,程旺的身子就忍不住抖一下,那抖动极是微弱,不过却没瞒过宋鹏程的眼睛。
「你所有的行为都在暗示你的紧张,你为什么会紧张呢?这种情况下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害怕、震惊,或许还应该有好奇,可是你的反应只是紧张。」
顿了顿,宋鹏程的视线继续停留在程旺脸上,他可以看到对方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他知道自己的话给对方心里带来了什么样的反应,观察着那些反应,宋鹏程继续说:「知道么?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紧张:那就是『已知』的情况下。
「上学的时候,有的学生会因为即将来临的考试紧张,有的女人婚前会紧张,还有的人害怕某样未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会紧张......这些情况看起来都不同,可是实际上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确认某件事确实发生或者将会发生的时候。
「学生因为考试紧张,那是因为他知道马上要考试;女人婚前紧张,那是因为她明白自己马上要迈入一段新生活;而害怕未发生的某件事......那也是因为他知道某件事会发生,一样的,这些情绪归根结柢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在紧张已知的事情。
「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人们不会出现『紧张』这种情绪,所以,你的紧张告诉我你是知道些什么的,我说得对么?」拉下保险,宋鹏程将枪口下移,靠住了程旺的眉心。
枪口下的程旺抖动幅度越来越大,苏舒看着男人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一瞬间几乎以为对方会不顾一切的扑过去,然而他没有。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宋警官,你看......」苏舒却打断了宋鹏程的逼问,他指了指地上尸体......的手。
「尸体手里好像有什么?」
宋鹏程一愣,一边盯着颤抖不已的程旺一边蹲下身子,小心的扳开对方的手指,试图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似乎是一张纸。」他说。
盯着那张纸,程旺彻底崩溃了,他知道那是什么!一定又是那张纸!那些人看到死了人,又看到那东西的话,他的嫌疑一定更加洗不掉了!
「我......虽然我是被通缉的杀人犯,可是这个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有人盯着我,那个人一直盯着我,他知道我的身分却不点破,走到哪里他都跟着,塞纸条给我......
「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我只是想跟着他下来,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然后求他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杀人......通缉......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一点印象也没有!」
声音里全然是认真与恐惧,程旺抱着自己的头,一开始他的声音极大,然后越来越小,慢慢的,他终于缩着身子蹲到了地上。
「我和那个人根本不认识......我找到的食物看起来也是普通的肉,我......我那个时候真的没在冰箱里看到这个男人啊!我自己也吃了那东西啊!我......吃人......呕--」
他看起来非常可怜,哆嗦的手掌不断按压着自己的胃。面色苍白的男人看起来俨然快吐的样子,半晌,喉头一颤,他真的吐了,吐出少许黏稠的东西。
想到那是什么的时候,苏舒也忍不住有些反胃。
「我......那个时候冰箱里的肉就是普通的肉,那个声音......那个......我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听到声音......」说到这里,程旺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恐慌。
「你们听到了么?是滴水的声音!我顺着那个声音下楼,然后走进厨房......我......我看到他了啊!他还活着,他对我笑了,我问他干什么,他告诉我他要回房间,回他的房间......然后......」
像是拼命的在回想,程旺的叙述颠三倒四的,说到「然后」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然后......
他脸上的惧意更加浓厚起来。
「很奇怪,奇怪的是那个人才对。他拉着冰箱门,告诉我他要回他自己的房间去。然后他拉开门,就......真的进去了。」
程旺说着,越说声音越大,彷佛又回到了自己半夜孤身一人置身厨房的那个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程旺忽然紧紧揪住了宋鹏程的袖口。
「我真的除了看到这些东西什么也没做啊!真的没做啊!你要相信我啊!」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嘴角还带着刚才呕吐物的残余,一向懦弱的男人这个时候看起来有些可怕。
他除了这些话,再也没有说出别的什么内容来,颠三倒四。男人的情绪越发激动,苏舒将视线挪向他对面的冰箱,看到什么的瞬间,他扬了扬眉毛。
「0004」......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他真的在冰箱门上看到了一个类似门牌的东西。和贴在那个孕妇房间门板上一样的设计,不同的只是上面的数字。
他忽然想到刚才程旺说过的--「告诉我他要回房间......回他的房间--」
一瞬间,苏舒皱了皱眉头。
宋鹏程的表情也很微妙,眉头还是皱着的,甚至比之前更深了一些。他一脸古怪的看着程旺,最后重重在他后颈一击,男人身子软软倒地的同时,厨房重新回复了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我根本没有打开这张纸。」他说着,将纸条打开,「真的是通缉令,不过只有半张。」
「我只是吓吓他,如果他没有露馅的话,我也会对你们两个做出同样的行为。」视线从通缉令移到于思秦、苏舒两人脸上,宋鹏程的表情很是正经。
苏舒无言。
警方审讯犯人有的时候确实会使出这样的手段,精神承受力差的犯人往往会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之下招供,他只是听说过,没想到今天居然亲眼见到。
接着,宋鹏程在程旺的身上简单的搜了一下,然后发现了两张纸条,看到这里,他愣了愣。
两张纸条的内容一模一样,只写了五个字:你是杀人犯。
仔细看了两张纸条,半晌,宋鹏程将纸条重新放入程旺兜中,「大概这个就是原因了......」
「一定是他杀的!」于思秦坐在地板上,「他刚刚也说了,一定是唐秉文知道了他的真实身分,威胁他,结果这家伙害怕了,想要把自己的通缉令拿回来,结果杀了他......天!难怪他晚饭的时候那样魂不守舍,看起来那么懦弱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吐,看起来有些滑稽有些可笑,不过配上地板上的尸体,没有一个人能笑出声。
「不管怎么说,还是把他先铐起来。」看着地板上的程旺,宋鹏程做了一个决定。
对宋鹏程的决定毫无意见,苏舒只是看着写着「程旺」两字的通缉令,他面无表情。
就在看到冰箱上数字的一瞬间,他相信自己脑中闪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什么。可是那个念头闪得太快,来不及捕捉就过去了。
那是很重要的线索。
「别对屋里的女人说。」忽然想到了什么,苏舒对宋鹏程、于思秦道。
知道自己晚餐的内容居然是......是那个,没有人能受得了吧?
有些欺骗,可以是善意的。
苏舒看着宋鹏程点了点头,于思秦还在呕吐,虽然他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我把犯人锁在楼上,这样他说什么那个女人也不会听到。」宋鹏程说了一声,扛起地上的程旺就要上楼。
虽然对于程旺是否是凶手这件事还有怀疑态度,不过这个时候,任何有疑点的人都要怀疑,提不出反驳理由,苏舒随便点了点头。
「给他找个舒服的地方。」这是他能帮助程旺的最大限度了。
「好的,没问题。」
宋鹏程走后,于思秦立刻也出去了,不过没有去二楼,于思秦在客厅的沙发大口喘着粗气,胃里已经完全没了呕吐的本钱,可是他还在反射性的干呕。
「邮差先生,我劝你也出来吧,你不觉得那里面的味道很......呕......」「恶心」两字都来不及说完,于思秦感觉自己的胃又是一阵痉挛。
苏舒却还停在里面。
小心的跨过于思秦的呕吐物,然后避开地上花衬衫男子的尸体,他最终来到了冰箱门前。小心翼翼的,他摸了摸冰箱门上的门牌--他愿意称呼它为门牌。
「问一个问题,里面那个男人之前住在楼上哪个房间?」走出厨房,苏舒对还在沙发上难受不止的于思秦提问。
很明显他的问题让于思秦完全想不到,愣了愣,于思秦回答:「中间的那一个,楼上只有三个房间,并排的。我们上去的时候那间房间是唯一一间锁上的,那间肯定是他住。」
苏舒点点头,爬楼梯上楼,然后他看到了于思秦所说的并排着的三个房间,他向门板上看去,上面依次写着:「0015」、「0021」、「0024」。
他从某间开着的门走进去,看到前方又出现了一扇门,上面写着「0013」,他走进去,发现这里是洗手间,在这里的地板上,他看到了之前宋鹏程他们提到过的水渍。
水渍来源于其中一格厕所,上面写着「0003」,和它相邻的厕所门板上则是「0028」。
看起来毫无顺序的数字。
冰箱门上的门牌是「0004」,苏舒再度想起程旺叙述的那个关于唐秉文的事情:回自己房间?
房间......有门牌号就是「房间」么?果然,还是很奇怪。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是很关键的东西。
摸着下巴,苏舒陷入了沉思。
「这么不放心么?居然跟上来了......」
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苏舒顿了顿,半晌才将头回过去,然后看到宋鹏程的脸。
他的反应似乎让宋鹏程很是失望,耸了耸肩,宋鹏程道:「一点都没有被吓到,这种人不是胆子大就是反应迟钝,你是哪种呢?」似笑非笑,宋鹏程看着苏舒。
「或许你可以认为是后者。」移开视线,苏舒看向宋鹏程出来的房间,他看到被放在床上的程旺。
「我把他铐在床上了。」宋鹏程解释道。「嘴巴也堵上了,为了防止他大叫。」
对他的话表示同意,苏舒点点头,随即下楼。
于是,他们离开「0013」,穿过「0021」,最后回到了一楼。
第五章 淮阳路八段三号
农历七月十五号是鬼节!
鬼门大开的那一天哩!
传说这一天百鬼夜行啊,不小心就会被鬼缠上,要是不小心走到鬼门里那就真的完蛋!
纵使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出去了,胃袋还是反射性的痉挛着,拧开水龙头,于思秦决定接些水喝,然而只喝了一口他便吐了出来,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小部分水呛在了他的喉咙。
「呕--这是什么味道?」皱着眉头看着杯子里略显黄色的液体,他顺手将杯子里的水倒掉,倒水的过程,他注意到杯子的边缘有淡淡一层薄红。
口红?于思秦抹了抹自己的嘴巴,然后蹭下一层同样的颜色。是那个叫韦......韦佳音的女人的吧?没多想,于思秦把那沾了口红的杯子随手扔到一边。
这种地处郊区、孤零零的房子一般是不会被纳入城市地下水线路的,饮用水多半需要屋主亲自出门采买桶装纯净水,而非饮用水多半就需要用粗糙的净化设施自己净化。
像这种雨水多的地区,多半采用的是囤积雨水然后净化的模式,今天的雨很大,水管里的水八成是因为没有净化好所以才味道怪怪的。
不知道程旺刚才是不是用这种水做的饭,如果是的话,还真的是一件恶心的事,可是当时明明每个人都吃得很愉快。
是的,很愉快。几个人很愉快的吃着用唐秉文身体的某部分做成的晚餐......
一想到那个画面,于思秦的脸有些扭曲。
用塞子将洗手池堵上,于思秦随即拧开水管,等到水涨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关上水管,他把自己的脸扎了进去。他现在迫切的需要冷静一下,凉水是个好选择,这水虽然不能喝,不过至少应该能洗脸用吧?
脸部埋在水里的唯一感觉:这水居然比想象中暖许多!
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让人觉得几乎可以在里面呼吸般的舒适。
憋了长长一口气,于思秦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水里,他打算多泡一会儿再出去,忽然--
「于思秦!」
哎?!
「于思秦!」
那个呼唤又响了一次,声音很清楚,就像咬着他的耳朵唤出的一般。
这一次于思秦没有像刚才那样愣住,而是在那个声音再度在他右耳响起的瞬间,本能的抬起右侧的耳朵,这下可好......
大概是抬起的位置不好,耳中一凉,感觉右耳中有液体注入的瞬间,于思秦慌忙从水里拔出头来,头重重嗑在上面的水龙头上,于思秦一时涕泪同流。
「咳!咳--」一边咳嗽着一边捏着耳朵单腿跳着,这下子于思秦感觉自己完全清醒了。
「你怎么了?」苏舒的脸出现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于思秦狼狈的样子不解的问。
「咳!咳!都是你们刚才忽然叫我叫的,我猛地抬头,结果耳朵进水不说,头还被水龙头磕了一下......」
苏舒将一条毛巾递给兀自用衣服擦拭的男人,回想似的偏了偏头,「我刚才叫你了么?」
「叫了啊,咳,两次。」没有发觉任何不对,于思秦擦完脸开始擦自己的头发。
苏舒没有继续那个话题,相反,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耳。
「那里,有什么东西。」
于思秦反射性的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右耳,将毛巾拿下来一看,那种淡淡的薄红......他的目光挪向洗手台上被自己放在那里的水杯,口红么?
自己刚刚抹嘴的时候,有将那口红擦到耳朵上么?
于思秦的视线忽然挪向自己刚刚用过的洗手池,伸手将塞子拔掉,水流随即打着小小的漩涡旋入下水道,旋转的水流发出「吸吸」的声音,水面退下,露出光光的瓷质池面。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重新继续手中的擦拭动作,三两下将头发擦干,除了右边的耳朵还有些堵胀的感觉以外,于思秦感觉自己终于慢慢有了精神。
虽然胃还在不断的抽痛,可是他现在感觉自己很清醒,格外清醒,清醒到他有了一种奇怪的错觉:现在才是现实,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做梦而已。
将毛巾扔在洗手池内,于思秦随即一边回头一边出了洗手间。
关门的瞬间,他总觉得似乎又听到了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还是右侧的耳朵,声音很弱,就像透过水面而来,闷闷的。
他把那个声音归结为自己暂时性的神经过敏。
「还吐么?」一进门就听到有人询问的声音,问他的是那个警察。
「没事了。」于思秦点点头,习惯性的笑笑。
「大家现在一起聚在一楼比较安全。」宋鹏程是这么说的。
他们三个现在坐在客厅,透过客厅开放式的设计,他们可以随时看到对面房间的两个女人以及楼梯、正门的情况,看起来确实是个好主意。
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苏舒习惯地向怀里摸烟盒,他不吸烟,不过却喜欢看烟雾渐渐散去的样子,每当想点事情的时候他都习惯点一支烟,看着烟草燃烧出的烟雾,彷佛心里那些想不通的东西也能云开雾散一般。
不过这回他摸了一个空。啊,他把身上的烟送给那个老人了。
代替香烟原本在他怀里的位置,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那名老者代替烟钱强行塞给他的报纸,当然,还有他出于职业道德,丢下摩托车也没敢丢下的最后一封信。哪怕他就是因为这封信碰到今晚这件事。
报纸和信都湿了,苏舒顿了顿,将信重新塞回怀中,然后双手捏起那份报纸,小心翼翼的将它摊开在自己面前的餐桌上。
「那是什么?」看到苏舒的动作,于思秦忽然问。
「报纸而已。」苏舒道。
「你......你还真有兴致。喂!给我们读读报纸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于思秦提了这样一个建议。
苏舒抬头看了一下宋鹏程,看到他没反对,于是开始念报纸。
那名老者塞给他的不是什么大报社出版的严肃正经的财经报纸,除了有一版是简单的新闻摘要以外,剩下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道消息。
苏舒念着,想起了自己单位的同事,记得往常都是同事田里每天在办公室念这些小道新闻,没想到也有自己念给别人的一天。
「......呃......第一条消息对于咱们来说就不是好消息。」看到报纸摊开的那页的瞬间,苏舒皱了皱眉。
「那也没关系,说来听听。」于思秦看着苏舒,笑咪咪的。
「......是车祸。」看了眼于思秦,又看了看远处坐在沙发上的宋鹏程,苏舒慢慢道。
「啊?」果然传来了诧异的声音。
「淮阳路上再度发生连环车祸,相关部门已就该事件进行调查,初步调查结果为......」就像陈述一个事实,苏舒的声音没有任何跌宕起伏。
于思秦愣了愣,「车祸么?不过......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栋楼外面那条路就是淮阳路--就是你们发生车祸的那条路。」看着报纸,苏舒淡淡道。
于思秦愣了愣,忽然笑了,「这篇报导不会就是报导咱们的吧?我看今天这件事邪门,你说......会不会咱们已经死了?」
嘴里说着玩笑的话,于思秦笑着笑着心里却真起了一层别扭,怎么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应该不是,这是很早以前的报纸。而且......」苏舒看了眼报纸的日期,视线随即转到版面下方的几张照片,「而且伤亡人员的照片已经列出来了,看起来没有一个是你。」
「哦哦?我看看!」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于思秦站起来走到苏舒旁边,俯下身向报纸下方的照片看去。
死者一共五名,一名老人,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则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人。五张大头并列在版面下方,下面写着若有死者亲属看到报纸请前去警局认领的字样。
「年纪轻轻就死了,真可怜啊......」
于思秦旁边摇头晃脑的感慨着,顺便感慨那名女人长得如何漂亮死了很是可惜云云,苏舒的视线却是直直落在那名老者的黑白头像上--
是下午见过的那名小贩。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不过苏舒却一眼认出来上面的人。照片上的老人和他下午遇见的人非但脸长得一模一样,连身上的衣服都一样。
他忽然想起了那名老者对他的嘱咐:「千万别去淮阳路啊......千万别去啊......」
「今天果然是七月十五日。」看着照片上老人严肃的面孔,苏舒摸了摸下巴。
「农历七月十五?」于思秦忽然抬头。
「嗯。」
「难怪了......」这回轮到于思秦盯着报纸沉默了。
「有什么不对么?」于思秦忽然的沉默引起了警官的注意,原本低着头不知看什么的宋鹏程也把头扭了过来。
于思秦诧异了一声,「警官先生不知道么?农历七月十五号是鬼节!鬼门大开的那一天哩!传说这一天百鬼夜行啊,不小心就会被鬼缠上,要是不小心走到鬼门里那就真的完蛋!糟糕......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今天......」
于思秦一开始只是习惯性的轻浮一下,可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最后不吭声了。
「这条路也不对劲,你们看,这上面说这是这条路上不知道第几场车祸了,之前还有一场车祸有人被轧成肉泥才被人发现呢......」看着相关报导,于思秦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太可笑了吧?你想说我们今天这是遇鬼了么?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那些讨论世上有没有鬼的简直是一派胡言!」
很明显,宋警官是标准的无神主义者,他宁可猜测今夜的事是否是外星人所为,也不愿往神鬼方向考虑。
想起晚饭前宋鹏程对他说过的话,苏舒挑了挑眉,眼睛片刻没离报纸。
微微抬眼,于思秦看了对面一眼,忽然笑了,「也对,怎么可能有鬼呢?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这世上不会有鬼的,那些所谓的灵异照片我也会做的......对吧,邮差先生?」
抬头看看于思秦,细细的丹凤眼瞇了瞇,苏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关于这个么......我听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只有没有见过鬼的人才会考虑鬼魂是否存在,见过鬼的人从来不考虑这个问题。你说对么?」
说完,对于思秦淡淡笑了笑,苏舒随即低下头将湿漉漉的报纸翻到另一页看了起来。
是的,只有没见过的人,才会考虑世界上有没有「鬼」。
只有没见过的人,才会信誓旦旦的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而对于看到的人来说,他们存在,他们一直在那里,只是等待别人视线的到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存在」、「不存在」的问题,有的只是「希望看到」和「不希望看到」的事物。起码,对于苏舒来说,这个世界确实如此。
所以他知道今天他来到了一个不该来到的地方,那是从他一进门的时候就知道了的事实,这里是:淮阳路、八段、三号--他手里最后一封信的收信地址所在!
或许是多年的邮差职业养成的习惯,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他进门会先习惯性的看一眼门牌号,而这一次,他看到了一个让他绝对吃惊的门牌。
想想看,在经历了一场车祸,一场失忆之后,他们偶然的进了一间房子,而这间房子居然就是他原本要去的地方!
这......真的是偶然?
事情的偶然与否苏舒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这里是他要送信的地方,这里有他的收信人,或许这只是一个暗示,暗示在将信件送达之前,他注定无法离开......
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他的收信人又在哪里呢?
那个名叫谢雨云的收信人又在哪里呢?
他/她是这间大屋的主人么?
可是这栋房子却是没人住的。
更加诡异一点的想法,那个名叫谢雨云的收信人会不会就是那六个人中的某一个,六个忘记自己姓名的人,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们陆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眼下不知道名字的人只剩下一个--那名尚在昏迷的孕妇。
是她么?在昏迷之前,她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可是即便她是......那个0101号房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至今也没有找到那间门号0101的房间。
是的,至今没有找到,这栋房子里,苏舒至今没有看到那间门号0101的房间。
这里的门牌号码是从0001开始的,这里没有0101号,一开始苏舒认为那些门牌号只是单纯的门牌而已,然而在唐秉文突然死亡之后,他忽然明白,那些门牌应该有着另外的涵义。这也是程旺那句话引起他注意的终极原因--回他的房间?
就因为这句话,他本能的觉得,唐秉文的死亡或许有更加蹊跷的原因。
可是他确实死了,他的尸体至今还在厨房的地板上摊开,他的胸口被人剜下一块肉,那块肉被其余的人当作晚餐进食......
他的尸体从冰箱里掉出来,冰箱门上有着「0004」的字样。
他在那里,因为0004--是他的房间。
那么0101呢?
于是问题终究又回到了那间不知道在哪里存在的房间上。
那乱七八糟的门牌号码,究竟代表了什么?
闭上眼睛,苏舒感觉自己的脑中被一团黑雾占据。
心不在焉的看完报纸后,苏舒直接去了对面的房间。
餐桌旁只留下了于思秦一个人,他无聊的翻着苏舒留下的报纸,报纸已经干得七七八八,内容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看了几页大同小异的报导之后,于思秦又将报纸翻回最早的那版关于车祸的报导。
半干的纸张变得凹凸不平,下面的死者照片顿时看起来有些变形,那张原本在于思秦看来极为漂亮的女性的脸,顺着纸张的起伏也显得凹凸不平,看起来还真的有些灵异。于是他便将报纸扔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和那名警察,对方坐在沙发上,一副抱胸假寐标准姿势的宋鹏程,看起来完全没有和人交流的欲望,当然,会这样想并不代表于思秦想和这位警官交流。
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思秦站起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
还没走到楼梯就被叫住了,回头一看,是宋鹏程在问他。好家伙!眼睛不睁也看得到自己?
于思秦撇了撇嘴,掩盖住心里一丝被监视的不愉快,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个警察对他似乎特别留意,不过这么说也不完全对,不只对他,应该说这名警察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留意,或许他应该把这理解为警察特有的警惕性?
于思秦很明白,虽然宋鹏程看起来颇为和蔼,参与度也颇高,然而他对所有人的行动都颇为留心。所以他尽量不和他说话,对于这样的人,话越少越好。
「我刚才下来的太匆忙了,相机忘在楼上了,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我到楼上把它取回来。」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不过于思秦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楼上可是有杀人犯。」宋鹏程还是没睁眼。
「只是上去一下,而且警官大人不是把他牢牢铐起来了么?安啦!这样好了,要是我上去太久还没下来,麻烦大人您上去救我哟!」开玩笑似的,于思秦笑了笑,随即上楼。
他直觉相机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把相机拿回来。就因为这个,即使知道上面有行凶者存在,他还是决定上楼。
楼梯并不长,很快的他就到了二楼,走到最里那间他睡过的房间进去,很快的在床上找到了他要找的家伙。原本相机到手就应该下楼的,可是......
回头看看屋里另一扇门,那扇通向洗手间的门......
摸了摸手里的相机,于思秦脚步一转,改变了方向,他向洗手间走去。
难得凶杀案发生的时候自己在场,更难得的是他手里还有一架相机,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的情况下,这样的一手照片不拍岂不是太可惜!?
无论是「通缉杀人魔最后的疯狂」还是「警察智擒通缉犯」,都是好题材!回去之后,这样的照片随便卖给哪家报纸都会有人要。
楼下那具恶心的尸体缓缓再说,楼上这些不太恶心的倒是可以先拍,水渍自然是需要的,杀人嫌疑的照片也不能少......心里很快想好了其中的关节,迅速把相机打开,于思秦随即开始寻找自己拍摄的目标。
那片带领众人找到冰箱里的尸体水渍是一个关键!于思秦当即决定了他第一个拍摄对象。
「喀嚓」两下,他对着门口的水渍拍了两张,一张照的是门口,另一张照的是通往中间房间的地面,简单两张图便清楚的拍出了水渍延续的效果,对于他来说这里的取材就足够了,他不打算浪费内存和电力。
他的相机并不是什么好相机,不过这对他并不重要,因为他对照片的艺术效果并不在意,对他来说,一张照片的价值只是在于它的信息传递,找一个好的角度,拍到需要的东西,这些就足够了。
至于什么色彩对比、内在涵义,那是摄影师才考虑的事情,而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一名摄影师。
端着相机,于思秦看了眼洗手间,取了一张全景。
今天的事情对他来说稍嫌刺激了,那么懦弱老实的男人居然会是杀人魔,简直不可思议,杀了人居然还能把人做了菜给别人吃......
停停--这件事到这里打住,他不想想起任何关于那顿晚餐的事情,那顿饭让他到现在还在恶心,难怪人家说看起来越老实的人越容易变态,果然是有道理的。
挑了挑眉,于思秦收好相机准备寻找下一个决定拍摄的对象--程旺。
他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当当」两声,端着相机的手一抖,于思秦差点没把自己宝贝的相机丢掉,皱着眉回头一看,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中间的房间。
他走过去在门口探了探头,这才发现得来全不费工夫--目标找到!
那房间的床上,他看到了被铐在床头的程旺。刚刚的声音就是他左手的手铐和床头碰撞发出的声音。
眼睛紧闭的程旺看起来似乎正在睡觉,当然,他更有可能是还没从宋鹏程给他的重击中苏醒过来。于思秦观察着床上的男人,试图找一个最能表现他疯狂的角度,不过他很快发现这对他来说有点难度,不是他的技术问题,而是床上的男人实在......
他的嘴巴被塞住了,眼角还有隐约的泪痕,他看上去狼狈而可怜,非但完全没有一个人们期望中杀人犯应该有的残暴样子,甚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劫后者。
不过......谁说这样的人不能杀人呢?
挑了挑眉,对着沙发中沉睡中的男人,于思秦按下了相机的拍照键。
似乎应该换个角度多拍一张,心里想着,于思秦离程旺更加接近了一些。
「唔!」
乍起的男声让他手一抖,正要按快门的手慌张按了下去。
「我、我只是想......」毕竟是「杀人犯」,以为自己的行为被对方发现,于思秦慌张的解释着,他的解释在他抬头看到对方的时候慢慢弱了下去。
「切......只是做梦么?」
看着床上不断梦呓的程旺,于思秦撇了撇嘴,「杀人魔也会有恶梦么?」
小心的放轻脚步,他离男人又近了些,这下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的表情了,连对方脸上细小的皱纹也可以看得到。
刚开始没留意,离近了才发现,程旺睡得相当......呃,狰狞,就像是在梦里和人搏斗一般,于思秦甚至可以看到对方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他的肌肉也在鼓动着,可是身子却一动不动。
那样的睡姿让于思秦联想起被压制住的猛兽,全身的肌肉准备待发,只要对手稍稍一个松动就可以跳起来将对手一口吞入!
可是即使如此用力,程旺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嘴巴塞着东西,堵住了他的话语,他只能发出意图不明的「呜呜」声。总之,他身上呈现一种不协调的感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是这样的睡姿看上去真的好生别扭--
最后看了他一眼,于思秦坐到了床对面的书桌旁,那边有灯,他想整理一下再下楼。然而身后程旺的呓语,还是不受控制的传入他的耳中,他甚至小声叫了程旺几声试图将他唤醒,可是对方完全没有反应。
「该死--」他在干什么?叫醒一个杀人犯?
于思秦莫名的焦躁起来,眼睛努力盯着自己手里的相机,可是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了后背,手指挪移着,将相机调到浏览相片的功能,他决定找些事情做,比如看照片。
如果刚才拍的照片没问题他就立刻下楼,那个警察虽然严肃了些,不过跟着他还是安全一些。心里想着,于思秦快速的浏览着自己相机里的照片,其实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有机会看自己相机里的东西。
相机一开始打不开,电子产品都比较娇弱,浸水或者碰撞都可能坏掉,原本他以为相机坏了,结果吃饭的时候不知谁把相机撞倒在了地上,摔了一下,闪光灯一闪,他这才发现相机居然意外的好了!
当时没有时间让他看照片,吃完饭几个人就去睡觉,他很困,很快就睡着,所以现在还是他第一次查看自己相机里的东西:前面几十张照片没有一张和他有关,不过却让他基本上肯定了自己的身分。
最前面几张是一对戴墨镜的男女刚从爱情宾馆出来的照片,后面的也是类似的秘密幽会照片。大部分照片很模糊,照片里的人看起来也偷偷摸摸,不过就是因为那种模糊反而让人有无限遐想。
很明显,这些照片就是所谓的偷拍照片。
「我果然是狗仔队么?」看着这些照片,于思秦挑了挑眉,反而轻松了下来。然而在看到第五十一张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一张「桃色新闻」以外的照片。
是车祸的照片!好一个抢拍,简直就是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拍下的!
于思秦几乎吹出一声口哨,他将照片放大,放到最大,通过移动按钮他可以清晰看到,车子右侧那个白影是如何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撞出去的,他甚至能看到开车人的大概轮廓还有车牌号,看到车身的时候于思秦咋了咋舌,居然是警车!
心思一动,他将照片翻到下一张,这一张竟然是警车扬长而去的画面!
不用再看下去,他知道:这两张照片要是发表一定是大新闻!不,不只是新闻,简直是丑闻!
「人民公仆枉顾人命,撞人后居然逃逸--」
于思秦想象着适合这两张照片的标题。
「幸好相机没坏,这可是好东西呢......」
报纸卖的就是实效性和临场性,新闻也好,丑闻也罢,这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只关心自己拍下的东西可以给自己带来多少受益,报社关心的也只是有了这条新闻,报纸可以多卖多少份。
而报纸发行后就该轮到警署担心这条新闻给他们带来的负面影响,唯一倒霉的应该就是照片上的警察,如果照片登报,最倒霉的人肯定就是他。
几乎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想着,于思秦反复看着两张照片,忽然--
「不会吧......」仔细对比了一下,心里一个念头忽然上来的时候,于思秦张大了嘴巴。
照片里那名警察是......宋鹏程?!
第六章 她问他:「你说......我们是不是见鬼啦?」
苏舒却已经将于思秦的上半边身体提起,浮出水面的于思秦的上半身让苏舒倒吸一口气!
「天......」
血,还在接连不断的从于思秦的脖子上慢慢淌下来,而那脖子上面......没有头!
虽然人物很小,虽然图像有些模糊,可是他越看越觉得,照片中那名撞人逃逸的警察是现在楼下的宋鹏程!
「这......我似乎拍到了不得的东西了......」喃喃自语着,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于思秦将图片看得越发仔细,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正确。
现在只能是猜测,不过想要验证也非常容易,连车牌号都有了,他只要到时候去查一下车牌就OK,再不然更直截了当的,明天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去看一下车祸中的那几辆车。
「这下发达了!」看着小小的屏幕,于思秦笑了起来,不是平时那种狐狸式的笑容,而是更加老谋深算的笑意。
他很快把这张照片和今天的车祸联系了起来。那个邮差不是救了一名孕妇么?记得他说过那个女人似乎是躺在路中央,搞不好宋鹏程撞的就是她?
撞人、车祸、杀人犯、凶杀夜......
听起来糟糕透顶的事情,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事情更加糟糕点也无所谓。
「这张照片不发表也无所谓,可以找那个严肃的警官要点零用钱花花......」轻轻摸了一下屏幕,于思秦冷哼了一声。
拍下的照片自然不会全部送报社的,有的时候送给当事人比送给报社更有好处,这点道理想一想就明白。想通了这一点,于思秦的心情忽然轻快起来,心思一动,他随即按下前进按钮,查看下一张。
「嗯?相机坏了不成?」看到屏幕的瞬间,男人原本高高挑起的眉皱了一下,和刚才不同的,这次屏幕上的图像有一块相当的模糊。
他接着往后翻,接下来的照片却又正常。然后最后两张的时候又出现了两块模糊。
正常的是他刚刚在厕所附近拍下的照片,模糊的三张最后两张是程旺的照片,第一张......
于思秦仔细辨认着:似乎......似乎是......餐桌?
他想起了晚饭时相机掉在地上时忽然闪了一下的闪光灯,莫非是那时候不小心碰到快门照下来的?
依稀可以看出照片拍到的是餐桌下面的情况,一堆人脚,然而中间的部分很是模糊。
原本想过是滤镜的问题,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否决,这张失败的照片和下一张失败照中间几张是正常的。
而且模糊的地方也只是局部,就像......就像......
于思秦的视线落在了现在屏幕上的照片--是他倒数第二张拍的程旺,照片里的程旺就那样姿势奇怪的躺在床里,他身上有一片模糊。因为刚才查看车祸照片的缘故,他的照片调到最大,那片模糊也就意外的夸张,好像打了一层马赛克一般。
心思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一转,他试图将图片缩到最小,然而随着完整图片的出现,于思秦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看到了什么?!
摸着相机的手微微的颤抖着,图片终于缩不动了,固定在了一定尺寸。
他终于看清了那片模糊的形状--
是人。那片模糊是一个人的形状。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人」的胳膊,腿......那个人压在床上的程旺身上!
额头冒出薄薄的汗水,于思秦忽然想起了程旺别扭的睡姿--就好像和人搏斗一般......
耳边,程旺含糊的梦呓越发鲜明起来,于思秦的视线小心的向床看去。
床上的程旺果然还是那样痛苦的睡姿。
原本让人觉得不协调的动作,如果想象成有人压在他身上制住了他的全部行为的话,就丝毫没有怪异之处。
是了......就是这样。程旺睡觉的样子就好像有人压在他身上一般。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中生根,于思秦的眼皮忽然跳了跳,心跳随即加速起来。
他把照片倒回第一张出现奇怪模糊的照片:那张疑似餐桌的地点拍下的那张。现在照片已经是最小观看尺寸,他可以清楚的看清那片模糊勾勒出的物体轮廓。
是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人的腿。
谁......是谁呢?吃饭的时候坐在那个地方。
于思秦陷入了回忆。
当时他坐在背对厨房的位置,他喜欢那个位置,因为那个位置靠墙,不用担心自己的背后不说,可以看到客厅、餐厅里的一切,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客厅里的那个邮差,还能看到更远处的窗帘,窗帘很厚......
对了,他旁边坐的是谁来着?左边是宋鹏程,右边......对了,右边是那个程旺,他是左撇子来着,吃饭时一直打到自己的手。然后就是那个瞎子,桌上只有四个人,对,只有四个。
那个邮差告诉自己晚了,他还多盛了一碗。
那碗饭就放在他对面,因为那里有一把椅子,当时是他盛的饭,他把有椅子的桌面上都放了一副餐具。
那个碗就放在他对面,他原本想吃完了自己的之后,如果还饿再吃的,不过吃完才发现那个碗已经空了......
他没有多想。关于对面的椅子他也没有多想。
相机落下来他捡起相机的时候,他也没有多想。
可是相机是落在他脚下的、相机拍到的背景是那个客厅、客厅里他看到了那个邮差的腿......
照片拍到的是他对面的情景!
那双被模糊掉的腿的主人,当时在他的对面么?
天......他的对面当时......
是空的啊!
瞪大眼睛,回忆完毕的于思秦陷入了更加慌乱的迷宫!
正在发呆,前方忽然传来重物跌落的声音,身子颤了颤,于思秦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声音是程旺发出来的。
这次可好,他居然整个人从床上跌下来了!
「不会吧......这样还不醒......」喃喃自语着,于思秦仔细看着程旺的表情,越看越是胆战心惊。
没错,他的眼睛确实是紧闭着的,可是与其说是紧闭,不如说是被人硬生生捂住!程旺的四肢还在挣扎着,然而挣扎越发越弱,最后几下抽搐,他不动了。
「喂......你醒醒。」抓起旁边的水杯,于思秦迟疑着接近了程旺,接近了两步,然后慢慢的又接近了两步,在离男人尚距半米的时候,于思秦不肯再接近了。
他看到程旺的脖子里有一道红痕,他的手腕也有......
于思秦想也不想,便将手中水杯里的水向程旺脸上泼去。
正要泼,忽然......
他愣住了。
水杯口边缘的那抹红色是......口红?!
似曾相识的颜色,想起洗手间里的事情,于思秦愣了愣。
透明的饮水杯,边缘的口红......真的是那个瞎女人的么?
一楼的时候他还是那样以为的,可是......
那个女人来过二楼么?她真的有用口红么?
于思秦牢牢的盯着手中的水杯,忽然手一抖,手中的杯子就那样扔了出去,杯子里的水一半泼到了程旺身上,另一半泼到了他自己的手上。
不敢相信似的,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才他看到了什么?
隔着水杯,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
手上的水不小心滴到了右眼里,那滋味并不好受,不过于思秦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向地上看去。
然而,眼前像是有重影一般,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影子,就像照片里那样,很模糊,像透过火炉上方被热力扭曲的空气看东西一般,只有那一片的景色是模糊的。
「开什么玩笑......」手掌哆嗦着,于思秦笑了,他开始慢慢后退。
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于思秦拼命回想着,他做了什么?
他不是就把水泼到......等等--水?
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思秦猛地转身奔进浴室,抄起水桶想要接水,洗手池的池子太浅了桶子不好塞......对了!浴缸!
他四顾了一下找到浴缸的位置,迅速将浴缸的水龙头打开拧到最大,然后动作飞快的接了半桶水,拎着水桶重新站在程旺面前的时候,他咬了咬牙,用力将水桶里的水向前泼去--
桶中的水瞬间铺了一地面。
同样被冷水打了一身一脸的程旺却仍然没有醒来,于思秦几乎以为他已经没了呼吸。伸手想要试探一下,然而......
「滴答--」
盯着地面,于思秦的脸皮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他开始后退,几乎有些踉跄的后退。
他看到了什么?
目光直直盯着地板上的水泊,于思秦睁大了眼睛。
水里面呈现的并不是他的倒影,就像和他照镜子一般,水影中的那个人和他接足而立。
那个影子很模糊,看起来黑乎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那个不是他的影子。
像是要证明什么,他弯下腰,水中的那个人也弯腰;他伸出了双手,水中的那个人亦做出同样的动作;而后他愣在了那里,而那个人却仍然在弯腰。
惊恐的盯着那片水面,于思秦觉得自己看到了出生以来看过最荒谬的场面--那个人弯腰......弯腰......
那个人的动作还在继续,于思秦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破水而出,然后就是十根洁白的手指,黑暗中那手指就和白笋一般,白皙,修长,那双手摸向了他的脚踝--
「该死!」于思秦这个时候才想到逃跑,然而念头只在脑中闪了一下,室内却忽然一片漆黑!
正想开口呼救,谁知嘴巴却被用力捂住!他感觉自己被用力桎梏住,对方强有力的拖着他走,他的挣扎踢打在对方身上,墙上,门板上,然后洗手间的瓷砖地板上......
他听到水流哗哗的声音,然后头部一凉,他的头重重砸在了硬硬的什么上。
他的脖子被人狠狠卡住,他说不出话,大量的水通过不断开合的嘴巴进入他的食道。他努力睁开眼,头顶那是......水面?!
这里是浴缸!他被人卡着脖子狠狠的压在了浴缸?
于思秦努力睁着眼睛,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能感觉脖子被人紧紧钳住,他的手摸索着摸上对方钳制自己的手掌,他想呼救,张口却只能让更多的水灌进口中。
会死--不行!要挣扎!这样下去会死!他......
大量的水灌入了他的耳朵。
谁......到底是谁......于思秦挣扎着,他想起了自己的相机。
闪光灯!对!闪光灯!放弃了与桎梏自己脖子的手臂的争执,他吃力的拿起胸前的相机,隔着水面颤抖的按下快门......
黑暗中那一瞬间的光亮几乎灼花了他的眼睛,于思秦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他看到了什么?
一脸冷酷卡住他脖子的人固然让他意外,然而更加意外的、让他看到后彻底放弃挣扎的,却是那人旁边的......
他终于看到了,他看到了一张脸,他终于看清了那道模糊的影子真正的样子,他看到那个人冷冷的看着自己,然后慢慢弯下身来--
要逃!于思秦慌张的想要避开对方,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快!这边!看到了么?快点啊!」
隔水而来的声音听起来缥缈混沌,对他来说却是天籁。
黑暗之中,他忽然看到了光,他将手艰难的向浴缸底部伸去......
他感觉自己见到了光,温暖的,白色的光,光的对面似乎有人,冲他伸出手来--
那双手将带他远离黑暗,他是在做梦么?这个夜晚是在做梦么?自己脖子上的手是梦中的杀手么?
如果是那样,他要回去,他要脱离这该死的水底,他要到那有亮光的地方去......
水面下,才是真正的水面,那里......有光。
手掌伸出,他感觉到了破水一刻的温柔。白光刺目,来不及呼吸,来不及睁开眼睛,晕眩之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洗手间里,苏舒的视线忽然望向房顶。
是错觉么?
一瞬间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不慌不忙,他把手洗完,然后用旁边的干布擦手,然后出门。
屋里的孕妇还在沉睡,刚才有过小幅度的挣扎,然而也仅仅挣扎了两下便重新陷入了昏迷。
一旁的韦佳音低着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虽然一直坐在屋里没错,不过方位却总是对不准;她说话的时候也是那样,明明对着你说话,可是眼睛却看着空无一人的空气,那种场面看起来非常诡异,不过也没有办法,她看不到。
苏舒慢慢走到窗边,揭开窗帘,就在这瞬间,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然后就是雷响。
韦佳音忽然抬了一下头。
「只是打雷而已,这雨还真的很大。」放下窗帘,以为对方被雷声惊动,苏舒解释道。
「不......我......我只是......」韦佳音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然后随即低下头,「我眼前刚才好像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苏舒怔了怔,「刚才确实有闪电来着。」
「啊,是么?」韦佳音语气里有隐约的欣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刚刚......」
「说不定你的眼睛很快会好。」知道对方想着什么,苏舒微微一笑。
对方果然看起来高兴了些,不过很快又垂头丧气。
「这里是室内,我看到的东西似乎和这里没什么关系,搞不好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你看到了什么?」苏舒偏过头,看向低着头的韦佳音。
「雨水,天空,还有......白色的光......」
「很奇怪的场景。」苏舒道,「别想太多。」
韦佳音点点头,随即不再言语。
楼顶再度传来了脚步声,苏舒望向屋顶,刚才是洗手间,现在又到屋里了么?
「大概是唐......唐先生他们吧,楼上一直有声音。」习以为常的,韦佳音低着头道。
苏舒却怔了怔,是了,韦佳音不知道,她不知道唐秉文已经死掉的事情。
唐秉文的尸体现在在厨房,那么在楼上的是--
「我出去一下。」
和女人说了一声,苏舒再度出门,看向门口不远的楼梯,又看向客厅,然后推了推问沙发里坐着睡着的宋鹏程,「宋警官,醒醒。」
冷不防被推醒,宋鹏程的身子抖了一下随即迅速的抓好配枪,然后看到眼前的苏舒,松了口气,「抱歉我睡着了。」
「没关系,人不是铁打的。」看了眼宋鹏程,苏舒指了指餐厅,「于思秦呢?」
「哎?他没下来么?」宋鹏程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餐厅,回想了一下,「他刚刚说去楼上取相机,一会儿就下来,糟糕!我睡着了......过了多久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苏舒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拉住他,「楼上有声音,刚刚我在女人房间时听到的,有脚步声。」
宋鹏程的视线瞄向了楼梯,和苏舒对视一眼,两人前后轻声上楼。
他们首先在之前于思秦住过的房间门口探看了一下,一无所获之后,两人拉开了中间的房门。
「程旺锁在这里。」解释了一句,宋鹏程率先迈了进去。
苏舒正要随他进门,却发现前面的男人半晌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离开门口的意思。
他愣住了。
「宋......」苏舒的话只说了一半,随即越过对方的肩膀,他被地板上的大片水泊吸引了。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唐秉文死时候的情景--水?
「不好!」很明显宋鹏程也在第一时间做了这样的联想,他大步迈进去,奔到床头,然后蹲了下来。
他把手里断了的手铐递给苏舒看,苏舒看了一眼,目光随即顺着地板上的水渍延伸到了洗手间--洗手间的门是关着的,借着灯光,门板上的「0013」闪着黯淡的光芒。
他正盯着那个门牌看,门却忽然开了,他看到宋鹏程一脸严肃走进门去。进门有两道水渍,一行延伸到厕所,而另外一边......
「是于思秦。」看着右边的浴缸,苏舒忽然道。
他牢牢盯着那个浴缸,浴缸外面一条男人的腿从里面跨出来。
苏舒看了眼宋鹏程,慢慢走到浴缸前,然后回过头,「他死了。」
宋鹏程的拳头紧紧握着,他在颤抖,苏舒看着他绷着脸回到床头,拿起着手铐重重的扔下去,手铐碰撞床头,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个混蛋!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挣开手铐逃跑了--」
一向冷静的警察终于爆发了,他重重的踢着床。
苏舒转过头,重新看向浴缸内。
于思秦的前胸以下全部泡在被血染红的水里,右腿搭在浴缸边垂下来,而左腿则是直直向对面的墙踢去。他注意到浴缸外的帘子此刻是半挂在上面的钢管上的,上面隐约有湿痕--那是被人拽过的痕迹。
于思秦死前挣扎过,可是......有点奇怪。
死前挣扎没有什么奇怪,可是死者的手现在却是全部浸泡在浴缸内的,浴缸里红色的血水遮住了苏舒的视线,他看不到对方的手,心思一动,他向浴缸内的尸体伸出手去--
「你要干什--」宋鹏程看到了他的举动,出声阻止他,然而苏舒却已经将于思秦的上半边身体提起,浮出水面的于思秦的上半身,让苏舒倒吸一口气!
「天......」
血,还在接连不断的从于思秦的脖子上慢慢淌下来,那脖子上面......没有头!
「怎么会--」苏舒的话只说了一半,忽然的黑暗让他迅速收了声。
「停电了?」
不只洗手间,外面卧室的灯也熄了,走廊也黑暗。
宋鹏程的声音里多了慌张。
「糟糕!楼下的两个女人!」苏舒却忽然想到了这点,被他提醒了的宋鹏程随即跺了跺脚。
「我们去楼下!」
两人迅速向楼下跑去,说是迅速其实不快,苏舒感觉自己又陷入了黑暗,距离在屋外淮阳路上曾经经历过的彻骨的黑暗,其实时间没有过去很久,可是黑暗重新到来的时候却再次感到强烈的不适应。
两个人摸索着扶手下楼。
「你去抱床上的孕妇,我去拉韦佳音。」进房之前,宋鹏程低声对苏舒说道。
苏舒应了他一声,同时听到机械的声音。
那是宋鹏程手枪的声音。
「尽量别说话,拉好人我们就出去。」宋鹏程说得很快,话语间他已经进房。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刚进门,他们就被女人抓住。
「这个......」苏舒反手拉住女人的手,对于要不要向对方说出真相还有所迟疑。
「脚步声?!楼上出什么事--」
女人又叫了一声,她的话还没说完,苏舒感觉宋鹏程明显顿了一下,很快的,这位素来冷静的警官小声骂着向门外跑去,苏舒听到他上楼的声音。
「刚才还说一起行动的......」苏舒喃喃了一句,想起之前宋鹏程的分配,他摸到床的位置,然后小心将床上的女人横抱起来。
好重--
正决定跟随宋鹏程出门,忽然--他发现自己被人拉住了。
苏舒愣住了。
怎么可能被拉住?那个孕妇醒了?
不,没有,她还在昏睡。那么......
「谁?」苏舒沉声道。
「......那个......是邮差先生么?是我......」
韦佳音迟疑的声音让苏舒怔了怔,宋鹏程不是说他负责韦佳音么?
想起对方匆忙上楼的样子,苏舒想对方难不成竟是一个人上去的?
不过这下可好,自己抱着一个,胳膊上还拖着一个,这下该怎么做才好?
「是我,楼上出了点事,我们说话小声一些。」很快恢复了冷静,苏舒对韦佳音说道。
他感到女人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掌又用了些力,有点奇怪女人的行为,不过苏舒还是默认对方抓着自己。
彷佛为了映衬现在的情况,窗外此刻是闪电雷雨大作!苏舒不得不弯下腰凑到女人耳边,才能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借着闪电的光亮,苏舒看到韦佳音慢慢把头抬起来--妆容花掉的脸看起来有点可怕,她的眼珠很黑,却不是冲着他的。
那双看不到的眼睛没有看他,苏舒注意到,韦佳音已经看不到的眼睛是向上看去的。大大的眼白露出来,黑色的瞳仁翻起来,几乎是有点诡异的翻向上方。
「出了什么大事?连病号也要移动么?」韦佳音忽然问。她自然看不到忽然的停电,因为她原本就身处黑暗之中,她的眼睛虽然瞎了,可是心却不瞎,明显的察觉事态有变,她本能的问向苏舒。
苏舒犹豫了一下,决定对她说实话。
「你听着,我们这里死了人。」
「啊?!」韦佳音口中发出小声的惊诧,不过很好,她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些女人那样夸张的大呼小叫。
她用单手掩住了口,另一只手把苏舒的衣袖攥得又紧了些。
「我们这些人里面有一个人是杀人犯,他杀了两个人,现在逃逸中。」苏舒实话实说。
「这里忽然停电了,不知道是不是人为的,那个警察上楼去了。我们最好和他会合,你紧紧跟上我,如果遇上危险,我会尽量保护你们。」苏舒说着,感觉拉着自己的力道忽然小了。
「怎么了?」韦佳音忽然的沉默,让苏舒转向她。
韦佳音还是沉默。自己刚才的话至于让她这样......诧异么?
这是诧异的反应么?苏舒面无表情的看着韦佳音诡异的神情,等她重新开口。
她感觉韦佳音顺着自己的胳膊,慢慢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孕妇,她摸得很仔细,苏舒不太明白她的动作。
「邮差先生......你说......今天一起来到这里到底有多少人?」等了很久,终于收回手的韦佳音怔了怔,忽然开口却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七个人,我、你、那名孕妇、一名警察、一位公务员、一名记者、还有一个......通缉犯,怎么了?」
韦佳音咬了咬嘴唇,表情更加奇怪了。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苏舒看到她的瞳仁不再向上翻,而是眼眶里四下滚动,好像在看什么,可是漫无目的;她有一双大眼睛,那双眼睛在她还能看得见、妆容整齐的时候或许是好看的,可是现在看起来只会让人不寒而栗。
韦佳音的眼珠终于不再四下闪看,她的瞳仁停在一个奇怪的位置,脑袋也是,她的视线和动作有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她在说话,可是好像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苏舒顺着她头部的方向看去,看到空无一人的空气。这样的韦佳音让苏舒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心里告诉自己瞎子看人的方法本来就古怪,那没什么的。
苏舒希望这道闪电快快过去--他不想看到她的脸。
然后韦佳音又对他说话了,「邮差先生,你真的没搞错?真的没骗我?真的就七个人么?」
如果说她的问题一开始只是让苏舒觉得奇怪的话,那么现在,她再一次重复提问的时候,苏舒开始觉得有点诡异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苏舒开始反问她。
看不见的韦佳音忽然缩了一下身子,然后向苏舒的方向挪了挪,压低声音再度开口:「这个屋子还有别人。」
苏舒觉得自己的脊背忽然凉了凉。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还有别人,虽然我看不见了......但是我现在很确定。」韦佳音说得异常肯定,刻意压低的声音加重了她说话的分量。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如果你一开始让我照顾的女人是现在床上这个的话,我确定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嘴里说着,彷佛又回想起刚才那种感觉似的,苏舒感到韦佳音抓住自己的力量又大了些,她身上的颤抖通过手掌传到了他的身上,苏舒眼皮跳了跳。
半晌,她开口:「因为,我一直照顾的女人,绝对不是她!」
指着床上的孕妇,韦佳音的话像一道闪电,划破了苏舒的心!
「你说你照顾的人不是她?」苏舒看着韦佳音,虽然明明知道她看不到,可是手指还是忍不住指了指床上的女人。
「我照顾的女人,不是她,我确定。」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韦佳音继续说道。「我看不见了,你们说屋里有一个孕妇需要我照顾,我只好照顾。」
她的话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舒信了。
这个夜里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他都会相信。
「晚饭的时候还一起出去吃饭来着。那个人不爱说话,感觉很沉静......」韦佳音说得很快。很明显,她现在精神紧张,看得出来她的神经已经绷到一个程度,如果不说出去会崩溃。
苏舒忽然想到了韦佳音坐在房间里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来,发生在韦佳音身上的......奇妙的错位感。
她明明坐在房间里看护孕妇,可是位置却离对方有一段距离;她偶尔会小声的说话,可是说话的对象却是空无一人的空气......
她经常紧张的向四周看,时不时还小心的向周围碰触,当时他没有多想,作为一个忽然失去视力的人,他以为那种程度的紧张算是正常,可是现在她这样一说,他才感到完全不对!
难道......如果......当时她在照顾一名其它人没有看到的伤号?
如果这样想象的话,韦佳音身上的错位感,或许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正常的人是她才对。
每当他多回忆一点,他就越相信韦佳音一分,然后,他忽然想起了最关键的一个证据--
「我看不见了......」
这是韦佳音从进屋后就开始反复重复的话,这是最关键的地方,而刚才呢?
他忽然回想起了他和宋鹏程两人进房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进门的时候,他立刻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当时他和宋鹏程本能的以为那是韦佳音--
屋子里只有两个女人,孕妇在昏迷,能说话的只剩韦佳音一个人,然后宋鹏程拉着「韦佳音」上楼了,他都这么以为,宋鹏程自然也不例外。
慌乱中他自然没有余力分辨那是不是韦佳音的声音,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试想看,一个瞎子面对突然的停电......她能发现停电么?
多么荒谬的事情!
眼睛看不见的韦佳音自然不会发现停电,她旁边的孕妇昏迷中,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毫无疑问是正常的,试问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问出「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这样一句话呢?
苏舒终于相信了韦佳音的恐惧。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一直照顾的人是......是谁?」韦佳音怔怔的,她忽然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苏舒感觉她的肩膀在剧烈的抖动。
为了安抚,苏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黑暗的四周,他忽然问:「那个人......现在还在屋里?」
韦佳音却没有立刻回答,紧紧抓住苏舒的衣袖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压低自己的声音,几乎是贴在苏舒耳边的距离,她轻轻道:「不,那人出去了。就在刚才......她被那个警察拉出去了。」
感觉自己抓住的邮差身子也是一抖,韦佳音惨淡的笑了。
「你说......我们是不是见鬼啦?」
第七章 他将获得最终的安宁
他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了,不是不说话而是不能说话。
自己手里抓着的于思秦......
脖子上根本没有头!
宋鹏程摸着黑往楼上爬,习惯光明的眼睛对于突如其来的黑暗完全不适应,好几次差点滚下楼梯,这种狼狈让这名向来冷静自持的警察忍不住浮躁起来。
原本是他拉着那个女人走的,不知什么时候却成了对方拉着他走,开始的时候他还纳闷,一个瞎子怎么可能走得这么顺利,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就是这样才对!
对方是瞎子,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这样子和平时当然没有什么不同,对于黑暗的适应程度自然也是对方好些。
不过那个邮差好像没有跟上来。他往后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漆黑。
也难怪,一听到有人说楼上有动静他就本能的往上跑,他上来得太快,对方如果抱着一个伤号的话,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跟上来。
「好了,你跟在我后面。」被一个女人拉着到处走,方向完全被对方主导的经验是完全没有过的,宋鹏程轻轻一拉,将女人带到自己身后,他开始一间一间的查寻。
二楼的房间很简单,三间卧室,一个洗手间,然后洗手间里面的两格厕所,还有浴缸......右手将手枪举在脸前,左手拉着那个女人,宋鹏程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开着门。
黑暗中,他的动作尽量的放轻,竖起耳朵,他警醒着周围的一切声音。那个女人倒也意外的乖巧,没给他添什么乱子,一路任由他牵着,也没有什么废话。
能找的地方就那么多,二楼没有查的地方最后只剩下洗手间,犹豫了一下,宋鹏程还是进去。
两间厕所也没有,然后就只剩下浴缸。
于思秦的尸体所在的地方......老实说,他不太想在这样黑的时候查看那种地方,而且......有尸体的浴缸又怎么可能藏人?
站在浴缸前,宋鹏程微微低头向里面看了一眼,黑黝黝的,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你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黑暗中,宋鹏程向那个女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当然的,他只看到一片黑暗,感觉被自己握住的女人的手微微的颤抖,他叹口气决定下楼,拉好对方便很快走到了门口,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
宋鹏程顿住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然后他收住了原本已经踏出的脚步。
「你等一下。」对身后的女人说了一声,宋鹏程重新折了回去,他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刚才,只一瞬间的工夫,他似乎听到了声音,水声。
似乎是浴缸传来的......
虽然可以告诉自己是误听,不过向来谨慎的男人并不愿意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重新站在浴缸前,忍住恶心的本能,他向浴缸内探去,里面自然是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连于思秦的尸体也看不清楚,不过这下他也确定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声音。
可能刚才听错了--宋鹏程想。
乍一失去视力,人们会本能的把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其它感官--比如听力,而一开始这样做的时候,感官分布不匀很容易让人出现幻听之类的错觉。
他转身向室外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便忽然撞上什么东西。
饶是警察的多年历练让他没有失态的叫出声来,可是他终究还是被吓了一跳。抬起头,被对方拉住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对方是刚才被他丢在门口的女人。
「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虽然语气里有着轻微的恼火,宋鹏程还是重新拉住了对方的手。
对方的手异常的凉,不过宋鹏程自己的手掌现在也是一手冷汗。
「我们走吧......」既然什么也没查到,他就不打算在这个地方久留,拉好韦佳音的手,宋鹏程理所应当的准备下楼,然而这一次,一向配合的女人却没有动。
对方停住了。
「喂,我们要下楼,为什么站着不动?」宋鹏程回头,又扯了扯女人。
对方还是站着不动,对方的脚没有动可是手指却灵活了起来,一阵冰凉的感觉包住了宋鹏程的手背,是那个女人的手......她摸自己的手背做什么?
心里奇怪着,宋鹏程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轻轻抵上自己的手背,然后慢慢的游移。
那是对方的手指,冰冷的指头在自己的手背一笔一划的勾勒,半晌,宋鹏程终于明白,她是在自己的手背上写字!拧住眉头,对于女人突如其来的行为宋鹏程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只好细细的辨识着女人在他手背写的东西。
一字一字的,宋鹏程反射性的读着女人写在他手背的字样,读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脸色大变。
「你什么意思?」
对方却轻轻移开了写字的手,只留下指头冰冷的感觉,彷佛对方还在他的手掌背面蠕动着写字。
宋鹏程大力桎梏住了对方的另一只手,沉脸喝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写那句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话啊!」
宛如映衬宋鹏程的内心世界一般,外面忽然一道闪电!原本一片漆黑的洗手间骤然一亮,宋鹏程趁机看清了自己手里抓着的人的样子。
然后,原本怒目而视的男人的表情忽然变了,原本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了,原本紧绷的嘴角亦松开,一直一丝不苟的男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张大嘴巴,「怎么、怎么会......」
闪电下宋鹏程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看得真切--自己一直抓住的人......那个穿着、那个身材......分明是于思秦!
怎么可能?盯着眼前的男人,宋鹏程的脸变得苍白如纸。
他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了,不是不说话,而是不能说话--
自己手里抓着的于思秦......脖子上根本没有头!
伴随着闷雷乍起,手一抖,宋鹏程飞快的扔开了抓住于思秦的手,黑暗中那具没有头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重重摔落到地面。
顾不着屋子里的漆黑,顾不得屋子里还有逃逸的程旺,苍白着脸,宋鹏程跌跌撞撞冲出了房门,奔到走廊中央的时候他一头撞到了什么。
坐在地上,宋鹏程第一个反应就是上膛举枪!
「谁?谁在那里!」拿着枪在空中比划着,宋鹏程大喝!
「是我!」对面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是苏舒。
「我上来找你的,幸好我没倒,要不然我怀里这个可就......」苦笑着,苏舒庆幸自己是贴着墙壁走的,如果走在走廊正中,铁定会被宋鹏程撞个正着,若是他自己也就算了,他怀里抱着一名孕妇,身后跟着一个看不见的女人,一旦被撞倒一定会有人受伤!
宋鹏程却仍是慌乱,他站了起来,连珠炮似的问着对面的男人:「你们刚才在哪儿?那个女人呢?」
苏舒听到了男人语气里的一丝惊慌,他随即想到自己刚才和韦佳音的对话。
「我们刚刚在一楼,发生什么事了么?」
听到苏舒的回答,宋鹏程怔住了。
不会的!他明明是从那个房间里抓了一个女人走不是么?
那个房间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孕妇一个瞎子,那个孕妇只能躺在床上而且还有大肚子,他怎么可能连这点都分不清?!太荒谬了吧?
被他抓住衣领的苏舒却一直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
又是不说话--宋鹏程猛地摇动对方,对方咳了咳然后轻轻挣开了自己的钳制。
「冷静些,我们一直在这里,你说的是哪个女人?韦佳音?」
「她在哪儿?」宋鹏程追问。
「她?」苏舒顿了顿,视线一转,「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刚刚从一楼上来......」
得到了回答,宋鹏程一愣,松开了苏舒,然后重重的靠在了墙壁上,手掌深深插入自己的头发,他呆住了。
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苏舒没有打扰他,任由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唔--手上的女人还真是有点沉。
时有时无的闪电成了唯一能给屋里带来光明的光源,这种时隐时无的光亮打在屋里,平添几分战栗。
苏舒注意到走廊里大开的窗户。他走过去,然后向下看。
「那家伙从这里逃走了。」看着窗台上的脚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宋鹏程忽然说道。他将头探出去,看到旁边的排水管,「从这里爬下去的么?」
冷风从窗户外面吹过来,夹杂着大颗的雨珠,说实话,那滋味很难受。鉴于自己怀里还有孕妇,苏舒很快退到了一旁,宋鹏程却站在那里好半天才离开。
好不容易站够了的宋鹏程关上窗户,信手抹了抹脸上冰冷的雨水。
「抱歉,我刚才失态了。」他耙着自己湿透的头发,抬起头对苏舒道歉。
「没什么。」苏舒耸耸肩。
「我想我刚才出现了幻觉,嗯,你知道的,这种地方忽然的停电容易让人精神紧张,我......我没想到自己的承压能力这样差......」像是想要说服某人,宋鹏程解释着。
黑暗中苏舒偏了偏头,「没关系的。」
宋鹏程似乎不愿意承认自己遇上的事情。
「可以问你遇上什么事情了么?会让你这样的......嗯......紧张?」
「哦!实在是很......现在想想真的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呢?」宋鹏程挥着手,彷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挥开似的,他深呼吸了几口,「我看到自己拉住于思秦的尸体,你相信么?他的头居然没了!天--」
他第一次说话如此小声,第一次说得如此犹豫,楼上的事情确实让这个向来胆大谨慎的男人变得不再那样自信。
苏舒半晌没有回答。
彷佛受不了这样的安静似的,宋鹏程征求对方的响应,「是不是很像幻觉?」
「不......」对方却迟疑的开口,「那个于思秦的尸体......确实是没有头的。」
「啊?」听到对方的回话,宋鹏程愣了愣。
「刚才没停电之前,我们不是来了一趟么?当时......那个......就是没有了的。怎么,你很诧异?」苏舒反问了他一句。
宋鹏程慌忙摇头,怔了怔,干笑了两声,「啊?不,不......我是说我很诧异,刚刚我没有看到尸体的全貌,所以我才会诧异......」
「嗯,也对,刚刚那场停电停的太是时候了,我正要告诉你那件事,结果......难怪你会诧异。」苏舒想了想,然后就不再说话。
「停电的原因清楚了么?」换了一个话题,宋鹏程再度开口。
「不,我不知道电闸在哪里。」
「我知道,在一楼,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吧,那个凶手已经出去了,就算他又回来你们也大可放心,我现在还剩五颗子弹,要是发现他我会开枪,毫不犹豫的开枪,绝对不手软。」不知道是安慰苏舒还是安慰自己,宋鹏程说着。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摸索着走到了一楼电闸的位置,可是因为两人身上都没有能够照明的东西,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厨房里有炉子,既然能做饭所以应该能点着,你先留在这儿,我去趟厨房。」对苏舒说了一声,宋鹏程径自去厨房。
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好不容易走进厨房,冷不防被绊了一下,怔了一下,宋鹏程很快的想到了地上可能绊倒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该死--」那个人的尸体!
这个屋子里目前已经有两具尸体,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让人感觉真不好。
嘴里骂着,宋鹏程摸到了炉子,炉子果然能点着,可是他总不能把炉子搬过去。手边没有什么可燃的东西,想了想,宋鹏程对外面喊了一声:「苏舒,麻烦你送张报纸之类的东西给我。」
很快的,一张纸从旁边递过来,接过纸将它折了几迭做了一个简单的火折,宋鹏程随即将它点着,「好,我们出去--」
和苏舒说了一句,宋鹏程转身正要离开,忽然......
「抱歉,屋里太黑,纸不太好找。」借着自己手里的火光,宋鹏程看到忽然出现在门口的苏舒,怎么看......他都是一副刚刚来到的样子。
眼皮跳了跳,宋鹏程猛地看向身后,然后四周--
「嗯?你找到纸了啊......」对方的口气不像故意的样子,宋鹏程感觉自己的眼皮又跳了跳:如果这个家伙刚刚过来的话,那么......自己手上这张纸是谁递过来的?
视线迟疑的挪向自己手中正在燃烧的火折--看清火折的瞬间,宋鹏程的心脏猛的一缩。
又是那几个字!和刚才写在自己手背上同样的几个字!
「啊......旁边忽然发现了几张废纸,对了,你把你拿来的也给我吧......」
两人接下来重新回到电闸那里,就着火折,宋鹏程小心翼翼的检查着。
「不行,保险丝断了。」放弃的关上电闸的盖子,宋鹏程得出了结论。
如果是平时,这个只是小问题,不过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个却成了无法修复的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宋鹏程手里的火折烧到了尽头,手指被火苗舔到,宋鹏程「呀」的叫了一声,他手里的火折随即跌到了地上,火星在地上溅了几星之后,火折终于灭了,室内于是再度陷入了黑暗。
他们重新检查了二楼所有的门窗,确定所有的门窗都被锁好、绝对不会被外人闯入之后,苏舒和宋鹏程带着两个女人随即下楼,然而就在他们出了楼梯、进入客厅的时候,宋鹏程忽然愣住了--他看到客厅的地方有亮光,微弱的光。
「那边......亮了。」
他回过头,看到那名邮差脸上也是同样的惊异。
他们选择走过去,拥有武器的宋鹏程理所应当走在前面,然后他看到了光源的所在:餐桌上的一根蜡烛。
「你们点的?」他看向身后,身后的邮差摇头。
皱着眉,宋鹏程小心翼翼的接近餐桌,然后,他们在蜡烛下面发现了一张纸。看到那张纸的瞬间,宋鹏程的心脏猛缩了一下,他以为又是那五个字,可是慌张拿起来一看,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不,说是不相干倒也不正确。
「是一张名单。」那名邮差在看到纸上的内容后得出结论。
他将怀里的孕妇放在沙发上,然后仔细的研究纸上的内容:
韦佳音0002
程旺0004
于思秦0013
唐秉文0034
宋鹏程0043
朱虹0059
陶美琳0101
七个名字,七个数字。
看到的瞬间,苏舒的心忽然跳乱了一拍,那个0101引起了他的全部注意!
他本能的联想起自己怀里揣着的那封信。
可是名字不对啊!心里虽然震惊,不过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看了看旁边的宋鹏程,发现对方的表情异常诡异。
几乎可以用狰狞形容的诡异。
「有什么发现么?宋警官。」不露声色的,苏舒询问着宋鹏程,观察对方的反应。
听到问话,宋鹏程转过头,微微低头看向比自己略低的男人,「我不知道,你呢?」
被反问的苏舒摸了摸下巴,目光在七个名字与七个房号之间游移,他指向第二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0013是厕所的门牌号,0004这个号码贴在冰箱上,唐秉文死在里面......对不上啊......」像是思考着什么,邮差的声音慢慢减弱。
「真是......诡异的名单,和我们的名字一模一样......」僵硬的笑着,宋鹏程盯着对方手中的名单,在差点说出不该说的话之前收声,他庆幸现在拿着那张名单的人不是自己--他的手抖得实在厉害。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有多么震撼!
那个邮差当然看不出这份名单的意义,他却是一眼就明白了的!
这份名单中某两行根本就是对号入座的!
就在他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时候,蜡烛熄灭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掩盖住了他即将露出的狰狞表情,掩盖住了他的慌张。
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宋鹏程不着痕迹的握紧了兜里的手枪。
不过是两行而已,巧合的两行。没什么的,对吧?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无法制止一种异样感从自己内心生出。
「蜡烛灭了--」
宋鹏程听到那个邮差忽然说道,那名邮差现在就站在他身边,明明站在自己身旁的,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很遥远。宋鹏程发现自己无法掌握对方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这点让他有了强烈的不安全感。
他听到对方拉开椅子入座的声音,他坐在自己哪边?该死--他怎么会完全分不出来?四周看去俱是黑暗,他才知道没有电灯的夜晚,屋子居然会这样黑,几乎是诡异的黑,伸出手去,他看不到自己的手指,更别提坐在他周围的人。
他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那些呼吸声告诉他这里还有人在。
此刻,他听到的呼吸声非常急促--那是他自己的呼吸声,他知道。除此之外,他还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有人说黑暗之中只剩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真的是那样么?现在他就置身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旁边有别人,他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可是他却觉得恐惧,非常的恐惧!
这个夜晚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黑暗是一种会加深恐惧的颜色。因为黑暗蒙蔽了人们的视觉。
其实并不是黑暗让他恐惧,而是黑暗中未知的东西让他恐惧。
按照计划,现在他明明应该是所有人里最安心的一个人。
可是现在,他却成了所有人里最提心吊胆的一个!
黑暗中,宋鹏程抬起自己的左手,附在握着枪的自己的右手之上,这只曾经被人在上面划字的手背,至今还遗留一种冰冷的僵硬感觉。
黑暗中,有个人在那上面写了一句足以让他胆战心惊的话:你--是--杀--人--犯。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事情不对劲。
第二次还是在黑暗之中,有人递给了他一张纸,然而在燃起的时候,他才发现纸上写着同样的话:你是杀人犯。
他没有看到在自己手背写字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谁将那张纸递给他的。
可是那个人却准确的找到了他,写出了准确的话,那句话是他的真实身分。
怎么会这样呢?到底是谁?
黑暗中,宋鹏程彷佛看到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冲自己狞笑!
他们的角色完全互换,他觉得自己在按照别人的剧本演戏!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怀疑的话,那么在看到那张名单的瞬间,他终于肯定了!
他的恐惧也在同一时间飙至最高点!
该死!是谁?是这里的谁?这里的人全部都是陌生人,哪一个都是可以怀疑的对象。不知道谁才是可信任的,所以他只能信任自己。牢牢按住腰间的手枪,恐惧感在他心里不断的扩张......扩张,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要紧的,是谁也无所谓,他的枪里面有足够的子弹对付屋里的人数,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一人给他们一颗,算是正当防卫。
把所有的恐惧都消灭,他将获得最终的安宁。
握着手枪,凝视着前方,宋鹏程重新恢复了冷静。
看着旁边呼吸慢慢恢复正常的男人,苏舒不露声色的向椅背靠去。
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出现的是刚刚那份名单。
七个人......七个门牌号......一切只是巧合么?
手指轻轻敲在餐桌上,他忽然想起了晚饭时候,在这里,在四人餐桌上被吃掉的第五份饭。
或许,那里原本就有五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苏舒忽然想起了那些餐具,还有那些椅子。
一开始的数字是七。他当时怎么没有想到呢?名单上的人数,正好也是七。
如果那个看不见的女人真的存在的话,除了不在名单上且没有用餐的自己外,一同进来的这些人,人数加起来正好是七。或许这间房子就是为这七个人准备的。
而关于那个人名旁边的数字......苏舒忽然想到了于思秦和唐秉文的死亡。
于思秦的死亡地点恰好是0013。他是邮差,他对自己记忆门牌的能力有着特殊的自信。
如果说,只是说如果......如果按照程旺的说法,把贴有门牌的门后当作一个房间的话,那么唐秉文的房间应该是0004,然而名单上0004旁边的人名却是程旺。
是他在说谎?是程旺他记错了?还是自己一开始方向就错误......
你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陶美琳......或者朱虹......心里喃喃着,苏舒感觉自己脑中一团黑雾,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他想,他需要一点光亮,指引他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