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羞涩的初中生

             ――在长丰一中

1.             勉强地考上初中

在教育落后的时代，小学升初中的竞争力是很强烈的。我们那一年升初中是在1979年，我记得我听说我们县那一年小学升初中的比率是百分之四十左右，如果此说属实，那么，我们那一年有一大半的小学生失去继续学习的机会。当时我是很希望进入中学读书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比较刻苦地学习，我印象中我攻克了不少的难题和怪题，而且，大多是数学怪题。那个时候比较流行“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谚语。

我记得升初中的升学考试仅仅考了两门：语文和数学。考试刚刚结束不久，我就焦急地打听我的分数。分数下来之后，我发现我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但是，两门课程都没有及格，都只有五十多分，但是，我毕竟达到了长丰县第一中学的分数线，所以，我不属于那被落下的百分之六十，我成功了。

到长丰一中报到的那一天的情景我好像还有些印象，那是在1982年的夏天，在一个小得可怜的小县城里，我走过了路边上尚有大片的庄稼地的破旧的柏油马路来到位于县城西面的我的中学。我真的是充满憧憬地同时还带着一些自卑感地来到了我的新学校的。有一个比较深刻的记忆印痕是，我非常明显地意识到一个穿布鞋的孩子将要和一群穿着皮鞋的男男女女们在一起上课了。尽管我的家实际上就在县城边上并且天天看得见县城里面的“城里人”，但是，我似乎始终没有把自己与城里人认真地比较过。但是，在1982年充满少年梦想的夏季，我发现我即将和那些城里人站在同一个行列。所以，开始认真地思考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我还必须清楚，尽管我和他们在同样的一个班级读书，尽管我和他们在一个操场上做体操，但我和他们是不同的，是明明确确地不同。我是属于穿布鞋的农村孩子，而他们是穿皮鞋的城市人。

2.             少年的压抑

初中的三年我都很刻苦，因为我不希望在三年后的升学考试中象小学升初中的时候那样考得不理想。

尽管很快就遇到了改革开放的大气候，但是，我的初中的生活仍然是比较羞涩、压抑的，国家虽然已经开始开放了，可是，孩子们的心灵却仍然被深深地禁闭着。为什么这么说呢？初中整整三年的时光里，我总共就跟女孩子说过一句话。朋友们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在说谎，我说得千真万确。我不仅仅跟女孩子说过一句话，而且，那一句话也不是什么私密话。那是我们班级的一个学生干部，她把班主任要我入团的消息通知了我。

但是，似乎班里的城里人就比我们这些农村人开放得多。我记得坐在我不远处的一个城里同学，他就曾经把前排的女生的长辫子偷偷地拴在椅子靠背上，结果那个女生一起身就立刻被辫子拽回到座位，引得全班乐个不停。

3.             与上帝略作寒暄

长丰一中的大门面对着一条马路，这条马路的另一边基本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仅仅是在一中大门的正对面的位置居住着十几户农家，基本上是土坯房，其中的一个不大的土坯房子里面居住着一位老人，我是如何认识他的我想我已经不大可能回忆得起来了。他是一位教徒，我跟他聊过几次，也许是和别的小朋友一起跟他聊的。不过，我认为那还不能说是在听他讲道，因为当时我们不怎么懂得那些，所以，如何说那是在跟他聊天或者干脆说是听他讲故事应当更加准确一些。

我现在印象最深的是，他所说的都是些要人们互相爱护不要做坏事情的话。我这个人小时候可能就是有些盲目崇拜的倾向，我听了他的几次谈话之后，居然吃了将近一年的素食，拒绝肉食，甚至于鸡蛋。后来我才逐渐明白，那位宗教老人信奉的不是佛教，而只有佛教徒也就是和尚才吃斋。我记得我后来还特别地询问过那位好心肠的老人，问他是不是也吃斋，他告诉我说：“牛羊鸡鸭等动物是上帝赠送给人类享用的食物。”这以后我才恢复了过去的饮食模式。

虽然我知道论了那位老人并不是佛教徒，但是，我始终没有搞清楚他到底信奉的是什么样的宗教，我只是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上帝就是“主”、“耶和华”。我想，他所信奉的应当不是基督教就是天主教。

尽管主要是由于涉及到人类仪式 的戏剧学研究等方面的原因，我在上海攻读研究生课程期间也去过教堂几次，但是，我至今也没有搞清楚基督教与天主教的区别。然而，我对于那位老人所宣扬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善的观点是非常赞同的，这是我以后更多地关注人道主义的原因，也是我初中毕业后很崇拜托尔斯泰的原因。

4.             有喜偷着乐

1982年是中国改革开放之风初起的时候，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刚刚从      与世隔绝的状态之中解放出来，旧的东西仍然还有不少。例如，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初中刚刚毕业的学生，由于受到了长期的极端思想的影响，居然也保存有不少的老旧观念。例如，其实大家谁都想跳出农门成为城市里的人，但却谁都不敢说，生怕别人说他不爱农村，生怕人家说你有“资产阶级的思想”。道理很简单，“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想走？！实际上，想成为城里人就算是有资产阶级吗？城里人在当时是标准的无产阶级啊！但好像没有什么人跟你理论这么些道理，城里人当然是无产阶级，但是，你是个农民的孩子，你居然不安本分想成为城里的人，那么，你就算是有资产阶级的思想啦！唉！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地区分人民呢？！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在1982年初中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里，在焦急地等待之后，当我得知自己的分数已经达到了中专录取分数线之后，我在同学面前都不大敢流露出自己的兴奋。你看，那个时代的十几岁的孩子居然被各种莫名其妙的宣传搞得清高到颇具有些“魏晋风度”了，居然如此地压制自己的感情！不，应当说是压制自己的快乐。

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的快乐是在我家门前“九连塘”的水边上“偶然”溢出来的。我把快乐跟我得池塘诉说，不，我甚至于都不能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快乐的人了，因为，这种快乐几乎还是别人替我发现的。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也许是我的一个亲戚，也许是一位邻居，或者是一个同学，总之是一个认识的人吧，是他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快乐。当时，我正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坐着，忽然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大意是：“看看你高兴的！还以为你不当一回事呢，原来考上状元了一个人躲在这里偷着乐！”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正手捧腮帮子并且面带着微笑同时在想往着什么……你看看那个时代的孩子，自己的快乐不仅连自己都要对自己隐瞒，甚至于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快乐了，竟然还需要别人来帮忙提醒！

是的，我应该认识到自己在那样的时刻是快乐的。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还不十分地能够体会在那个时代考取中专学校的意义，但是，在我的家乡长丰县当时的“最高学府”――“长丰一中”的初中生中，能够达到初中专的分数线的学生实在是凤毛麟角，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人高兴了！

我记得我考了340多分，这个分数线我记得已经达到或者是很接近合肥一中的高中分数线了，而进入合肥一中在当时就意味着能够考取大学，当时大学的录取比例是百分之二三的样子。这一点和现在不同，现在的大学录取比例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好几十了。我们县1979年那一届的小学毕业升初中的学生的比例也才只有百分之四十左右呢！

当时，我们班里达到初中专录取分数线的还有几个人，其中有人选择了继续读高中考大学，而我则选择了读中专。我记得第一志愿填报的好像是安徽省邮电学校，第二志愿填的是合肥师范学校。当时教师的地位仍然是不高的，“臭老九”的帽子虽然差不多已经摘掉了，但尚有余味，所以，邮电行业的吸引力显然比竞争教育行业的吸引力大，不过，要求的分数应当更高一些。我后来被合肥师范录取了。虽然是第二志愿，我当时仍然是非常快乐的，但我没有想到这种抉择与被抉择之后的快乐里面决定了我日后的际遇，人生的坎坷难道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吗？！